最后一站
2017-04-06陈洁
陈洁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秋已深。
下午他沉沉睡去,现在,他醒了。病区外的院子刚下过雨,地上落了一片桂花。
桂花混合着尘土,零落成泥地覆盖着地面上浓浓的晚霞。晚霞和桂花,一起斑驳着,说不清到底谁葬了谁。有几个孩子快乐地从地上把桂花拾起来,其中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家伙还果断地塞进了嘴里。
那一瞬间,这个人回到童年时和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情景,嘴角牵动着笑了一下,随即他又想起自己的病,微微叹了口气。他是上个月住进来的,医生已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得了晚期食道癌,他也明白自己来日无多了。
斜阳从树梢上照下来,照着他灰黄的脸。他感到无比凄凉。秋已深。秋天的黄昏来得特别早,暮色的降临很快将他融入黑暗的阴影里。
他早就和妻子离婚,孩子在读初中,住校,很少到医院里来陪他。除了偶尔有护士给他换药、打点滴之外,没有人来打扰他。同室病友也回家了,周围很静,静得可以让他将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慢慢回忆。
他出身农家,父母都是农民。在一个兄弟姐妹众多的家庭里,他的降临并未给父母带来喜悦,随即便作为一个数字存在着。自幼顽劣,只上到小学就辍学了,在这个贫穷而多子女的家里也绝不令人惊奇。于是,他加入哥哥姐姐们的行列,四处打零工。
青春萌动时,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至少在他眼里那个女孩是漂亮的。然而,那个女孩在花光了他辛苦打工积攒下来的一点钱之后就消失了。心理失衡的他一次醉酒后加入了一个犯罪团伙参与轮奸,落网后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出狱以后,他随便和一个女人结了婚,随即有了儿子。生活对于他而言,只不过像在即将干涸的河床上缓慢流动的水,枯涩而无生机,吵吵闹闹是家常便饭。很快他便离了婚,带着孩子辗转在各个建筑工地做工过着清贫的日子。他以为生活与他早已两不相欠,直到春节后,他感到浑身不适,进了医院。
夜来了,病房外传来秋虫不再清脆的低訴。他是在做梦吗?梦见家乡的小河,梦见逝去多年的父母,梦见童年的伙伴……身体隐隐作痛,他醒了。满月挂在窗外的树梢,秋风吹动着树梢轻轻摇晃,多像家乡的中秋,那时,自己还有父母和童年。他眼眶湿润了,一下子从病床上起身,披了件外套,出了门。
他慢慢地顺着马路走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月光暗淡了下去,风在吹。
夜很静,没有行人。
一片乌云卷来,掩住了月亮。从附近轻轻传来了一阵高跟皮鞋的脚步声。
突然,一声女人绝望的尖叫划破了夜。接着是猛烈的挣扎打斗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那些声音是从路旁一个公厕里传来的。
一个男人和一个瘦小的女人扭打在一起。他冲了进去,大吼一声:“住手!”那个男人朝他的病号服看了一眼,轻蔑地说:“老东西,别多管闲事。”他用尽全身力气他扑向那个男人双方厮打起来。趁这个间隙,女人如受惊的兔子跑掉了。
渐渐地他体力不支,瘫倒了。男人踹了他几脚悻悻的离开了。他艰难地爬起身拾起掉在地上的外套,一路蹒跚着走回医院。
病床上,他头痛欲裂,全身冒出冷汗。他非常清楚,自己快离开了,但他心中那份柔软的东西终于再次复活了。他心情复杂地打量着周围的静谧,一切,终究要结束的。然后,一切,真的永远结束了。
当乳白色的晨雾渐渐升起时,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接到女子的报案后根据监控录像中他的病号服一路找到了已经死在病床上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