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种

蒙福森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古老的范家大院的祠堂里，庄严肃穆，灯笼高挂，红烛高烧，香烟袅袅，案台上，摆满了祭品。范老爷跪在祖先的灵位前，伏地磕头，三叩九拜，向祖先祈福：“列祖列宗在上，保佑范氏后裔范百儒之三姨太怡兰生下男丁，开枝散叶，以延续范氏血脉，继承范家百年基业。”

此时，范家大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阵忙乱，范老爷的三姨太十月怀胎，即将临产了。

城里最有名的接生婆马婆婆正冒着大雪连夜赶过来……

三年前，范老爷娶回了三姨太怡兰。当时，怡兰是一名跟着龙城戏班子到处唱戏的青衣。龙城戏班来到官成古镇演戏，范老爷是戏迷，每场必到。几场戏下来，范老爷被怡兰的美貌和唱腔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用尽了各种手段，黑的，白的，软的，硬的，等龙城戏班子离开官成镇时，怡兰没有跟戏班走，留了下来，成了范老爷的三姨太。

可范老爷在年轻貌美的怡兰身上折腾了整整两年，看了不少中医，喝了不少中药，但结果和大姨太二姨太一样，怡兰的肚子就像一潭死水，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至此，范老爷不得不面对现实了。他禁不住一声沉重的叹息，随即，两行老泪潸然而下。

那时，范老爷已年届六旬。范家是古鎮的名门望族，有家财万贯，在城里有多家店铺，乡下有不少田产。范老爷已经娶过两房太太，都没有给他生下半男一女。

看来，范家要断子绝孙了。范老爷一蹶不振，万念俱灰。

第二年开春，范家大院来了一个年轻清秀的名叫沈小万的小木匠，给范家打家具。

一天，在丫鬟的引领下，沈小万来到了三姨太的房间——三姨太要打一个衣柜，他要实地丈量尺寸。

一阵女人特有的淡淡香味蓦然间扑鼻而来，沈小万就见到了坐在藤椅上看书的三姨太。

三姨太高簪珠翠，明眸皓齿，身材窈窕曼妙，曲线玲珑，沈小万顿时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如此高贵的女人，直到接连几声重重的咳嗽，他才猛然惊醒，看见房间里还坐着一个不怒而威的老头——那就是范老爷。

沈小万看到三姨太时失态的表情，还有三姨太和沈小万对望时那双幽怨的目光，被范老爷看在眼里了。

奇怪的是，范老爷居然不动声色，平静如水。

甚至，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范老爷不在家。外人问起，管家说，老爷去城里了，那里的店铺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处理完毕，还要去乡下的农庄看看呢。

三姨太打完衣柜，接着打书柜，鞋柜，茶几，写字台……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中午，大家都午睡了，偌大的范家大院渺无声迹，沉寂得让人昏然欲睡。终于，沈小万和三姨太双双倒在了她那张红木大床上，俩人就像干柴遇到烈火，瞬间熊熊燃烧……

一天深夜，沈小万偷偷溜进了三姨太的房间，完事后，三姨太抱紧沈小万，泪湿枕巾：“小万，你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

“好！怡兰，我带你走，明天就走！”沈小万动情地说。

就在他们准备私奔时，范老爷回来了。吃饭时，范老爷觉察到三姨太腰身的异样。他叫过管家，吩咐：“范家不用打家具了，结清工钱，叫沈小万立刻走人！”

沈小万一走，再无任何消息。三姨太常常倚窗凝望，窗外的景色由春入夏，由夏入秋，终不见小万的身影，她轻轻地抚摸着渐渐隆起的腹部，黯然神伤，泪溢眼眶……

日子就像院子里的树叶，一张张地枯黄飘落。

大雪纷飞时，三姨太临产了。

雪花飘扬，寒风刺骨，马婆婆急匆匆地赶到范府。她正要走进三姨太的房间，范老爷叫住了她。

范老爷给了她一锭金子，四顾无人，低声说：“我的三姨太是头胎，她——会不会难产而死？”

马婆婆拿着金子，受宠若惊：“老爷请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女人生孩子是一道坎，如果她难产死了，你可以再得一锭金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范老爷的声音低沉，像冰冷的刀锋，乏着寒光。

马婆婆打了一个寒颤，心惊胆跳，她惊诧地看着范老爷那张狰狞变形的脸，再看看那锭金子，动摇了。她点了点头，声音颤抖：“老爷，三姨太可能会难产……”

三姨太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生下了一个男婴，但失血过多，再也没有醒来。她在离开这个世界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很轻很轻，像鹅毛般，飘飘荡荡，拉着沈小万的手，向着远方飞奔……

她至死不知道，沈小万离开范家后，在城郊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被几个蒙面人杀害，早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