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城市点评：从《迪拜：房地产运作与跨国性城市发展》一文想到的

伍 江

同济大学

常务副校长，教授

亚洲城市点评：从《迪拜：房地产运作与跨国性城市发展》一文想到的

伍 江

同济大学

常务副校长，教授

To Understand Asian City: Dubai

在当代全球城市建设史上，迪拜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与更大规模的中国城市建设奇迹相比，迪拜这个完全在沙漠上建成的巨大现代化城市似乎更具有奇迹性。当许多人都为7星级的帆船酒店叹为观止的时候，另一景观却更让我感到瞠目结舌。当我站在一座座高楼朝着市中心相反的方向看去，竟然就是与现代化街区直接相邻的广袤沙漠！迪拜就像是一座足尺的精致建筑模型被放在一个巨大的纯净的“沙盘”上。在感受这种不可思议的同时，一个问题必然油然而生：这得花多大的代价呀？！值得吗？！今天，迪拜已变得更加令人叹为观止，除了那座傲立海边的帆船酒店依然让千万人一睹为快、一住为荣，地球上最高建筑828 m的哈利法塔早已直插云霄成为迪拜的新地标。迪拜市中心已不那么容易直接感受到沙漠的存在，迪拜早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金融中心、贸易中心和货物中转中心。迪拜空港的国际中转功能也早已远超原想象的规模而大量向阿布扎比和多哈外溢，迪拜甚至需要再建新的国际空港来留住更多的人流。波斯湾南岸因迪拜的发展而跻身全球最重要的交通转运枢纽，人类城市建设史上的又一个奇迹确已实现。但由迪拜引发的，关于人类的建设能力对于地球环境原有地理禀赋的超越能力到底有多大的疑问，关于这种超越到底是值得骄傲还是值得反思的疑问却从未停止。

不论是迪拜还是中国，如此巨大的人类雄心的展现，都离不开强大的资本支持。

正如中国近30年大规模快速城市建设的奇迹是中国重新确立市场经济后资本市场的强大力量所致，迪拜的开发和建设则完全体现了全球资本市场的力量。房地产市场，这个20世纪随着工业资本主义的兴起才兴盛起来的城市建设经济力量，在20世纪末的如中国和迪拜这样的新兴市场得到从未有过的充分发挥。如果说中国的房地产市场与迪拜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中国的房地产市场来自刚刚从严厉的计划经济中解放出来得到突然迸发的自由市场力量，加上部分国际投机资本的力量，再加上中国特有的政府政绩观和权贵的无限逐利，从而成为21世纪初中国的市场巨兽。而迪拜则是更加纯粹更加全球化的当代国际资本力量所致。

同所有资本导向型开发一样，迪拜需要统一规划又不可能真的由完全理性的规划主导开发。与其说规划引导开发，还不如说是开发引导规划。在中国其实也同样如此。只不过在中国引导规划的，除了强大的资本市场外还有强势的政治权力。为了城市的发展现实不至于被逐利的资本市场完全左右，为了保证城市能够高效运转，迪拜以先导性的“结构规划”来引导宏观层面的空间走向，事实上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的2020年总体规划也仍然基本上起着结构规划的作用。这一点和中国的城市总体规划所起的作用大致相同。在中国的规划体制下试图通过微观层面上的“法定”详细规划来进一步实现总体规划的结构设想，如果说在计划经济体制下这样的制度安排还能够在相当大程度上见效的话，在市场经济体制下，尤其在强大的资本市场游戏中，这样的制度安排所能起到的作用实在微乎其微。在中国，总体规划与“法定”控制性详细规划之间的关系常常显得有点自欺欺人。其实，不论是在中国还是在迪拜，只要是在资本市场主导下的城市开发，城市总体规划在“结构”上的引导作用一定远远大于对于开发行为的引导作用。总体规划的意义以及其“实施”的效果，也就主要体现在总体空间结构能否基本维持原有设想而非对于具体建设项目的引导。从这个意义上，城市总体规划充其量只能保证城市发展的“对不对”，而根本无法保证城市发展的“好不好”。在大多数情况下，总体规划对于具体建设项目特别是大型建设项目不仅无法发挥作用，原有规划的结构方向甚至会被建设项目所颠覆。

拿迪拜和中国作比较，会发现由于全球高品质资本（更确切地说是高品质投资商）带来了迪拜的城市建设品质普遍高于同期的中国。而中国不同城市的建设品质，其实也与所投入资本的品质，亦即开发商的品质直接相关。在高品质资本投入中，建设项目从设计到材料到施工，都会追求国际最高品质。在迪拜，虽然其开发总量远不及中国，但其设计施工的投入、国际级建筑师的密集程度、建设品质都高于同时期的中国。而在中国，沿海发达地区如“北上广”等地的国际化水平、建设投入及建设品质同样也要领先于同时期的其他地区。

迪拜和上海有相似性。它们都是港口城市，有着悠久的航运贸易历史。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背景下，都试图确立适应于新的全球经济体系的国际贸易中心地位，随着全球资本的进入，又都雄心勃勃地叫板传统世界金融中心城市，并正在走近新的世界金融中心地位。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战略，为重振海上丝绸之路指明了方向，得到沿线国家的广泛响应。迪拜是中欧海上丝绸之路的必经要塞，必然与中国产生越来越密切的经济联系。迪拜与中国的文化交往也必将随着越来越密切的经济交往而不断加强。今天，越来越多的中国人选择将迪拜作为去美洲、非洲甚至欧洲的歇脚地，迪拜正成为联系中国和各大洲各空中航线的中转站。迪拜机场商场内不时入耳的中文叫卖声，正显示着它在中国和全球交往线路上的枢纽作用。

迪拜城市建设奇迹同中国城市建设奇迹都获得了世界的赞叹和瞩目，也一直面临着从未间断的批评。但批评的背后，却各有着不同的苦经。比起迪拜，中国在发展过程中面临着大得多的社会矛盾和人口压力，城市建设不仅表现为令人振奋的日新月异，同时也表现为巨大贫困人口的城市化和不断撕裂的社会分层。而同中国相比，迪拜的城市建设则要面临更大的技术困难：原有的恶劣自然环境和为改变环境而付出的极高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