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为孩子打开一扇窗

杨成，文化部青联委员、北京市东城区青联委员；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曾赴美国学习戏剧导演表演；荣获第九届中国话剧金狮表演奖；主演、导演了多部音乐剧、儿童剧、话剧；参与多部影视剧、动画片、广播剧录制；有十六年青少年儿童戏剧教育成功经验。

编者按：戏剧是学校美育课程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2015年9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提出，在开设音乐、美术课程的基础上，中小学校有条件的要增设或创造条件开设舞蹈、戏剧、戏曲、影视等地方课程或教学模块。戏剧作为一种综合的艺术门类，不仅需要导演、演员、舞美、配乐、舞蹈、灯光设计等方面密切配合，更可以与语文、历史、地理、数学等学科相整合，以一种体验的方式，全面培养学生的艺术审美、角色意识、换位思考、合作表达等素养。

目前，国内一些中小学校纷纷开始了戏剧教育的探索，研发开设了儿童戏剧课程。对普遍缺乏戏剧教育经验的中小学而言，与专业的高水平的剧院、戏剧导演、演员合作，引入优质的戏剧资源，对教师和学生进行专业指导，无疑是一条重要的路径。2016年底，江苏省南京市琅琊路小学特邀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演员、导演杨成为孩子们导演了一出《成语魔方》剧，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该校特级教师周益民对杨成进行了专访，为我们从专业视角了解儿童戏剧教育“打开了一扇窗”。

问：杨老师好，首先送上热烈的祝贺！在你的精心指导下，孩子们表演的《成语魔方》剧大获成功。我从观众的角度，看到舞台上孩子们非常自信，在表演中获得极大的满足和愉悦，切实感受到了戏剧对儿童发展的意义。给孩子排戏和给成年演员排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答：能导好成人剧的未必能导好儿童剧，能导好儿童剧的未必能导好小朋友演的剧。台上这批演员是四五年级的学生，生理年龄10岁左右。这个年龄的孩子似懂非懂，觉得自己是小大人，很有主张，很好奇、很好动，不像专业演员那样沉稳，我指的是状态。我们这个戏，除了表演，舞台上的换景也都是由这些孩子完成的。这更多的是技术的东西。舞台上黑漆漆的，只给非常微弱的一点光，他们要在几秒钟内把这块大石头放到指定的地方，地上只有一点点的荧光地标。我们特地不把地标贴大，一贴大，光线暗下来，观众一看，漆黑的舞台上都是小星星了。这对于小孩子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再如合灯光的技术，位置不能偏一米。现在的舞台是十几米的，对于舞台经验不足的孩子来说，刚好要走到定点的这个灯下，不是那么容易的。怎么用最浅显的语言把戏说明白？我们还要启发他们。我作为表演教师和导演，希望100个孩子演小白兔有100种不同的样子，而并非小白兔只能是那样。可能有的牙长一点，有的眼睛漂亮点，有的特别好动，有的特别温顺，个体的个性都是不一样的。用给成人说戏的方式方法给孩子去讲，一定是不行的。一定要让他们了解文学剧本的意思，历史背景，让他们更好地把剧本吃透。给孩子排戏是非常有意思的，是属于专有领域。

问：你认为儿童接受戏剧教育有什么意义？

答：2016年10月，我的母校中央戏剧学院召开了第一届全国中小学戏剧教育研讨会，当时我说了一番话。我们为什么要推戏剧教育，不只是学表演，而是通过这个加强对自我的认识，对别人的了解。这样，人与人之间才会有更多的了解、体谅，才会有更多的关爱、尊重。戏剧是创作出来的，虚拟的，但是我们要把它当作真实的东西对待，通过好的载体，体会到如果我是社会的一个弱者，该怎么样；如果我是一个强者，该给别人带来什么影响。这样，我们才会关心他人，关爱身边的青草、花朵、小动物。戏剧是个大综合的东西，不只是表演，还包括文学、音乐、美术、舞蹈等其他方面。比如，我们会看到雕塑艺术、服饰艺术、刺绣艺术，还能直观地了解到中外文化历史的不同。比如说礼仪，孩子们演出古代外国人的角色，就要懂得行礼要摘礼帽，然后进一步追问，礼帽上为什么会插羽毛？什么人穿燕尾服？演出中国历朝历代的戏剧，就会对各个时期的历史文化有所了解，就像学习大百科全书一样。学校重视戏剧课程，让师生动起来，就是让孩子既从书本汲取营养，又给参与、观看的孩子打开了一扇窗户。

问：这次演出的剧本改编得很有意思，把一些故事逻辑化了。本来寓言并不重在故事本身的逻辑，但是通过改编和丰富，却有了一条逻辑的链条。比如《刻舟求剑》，为什么剑会掉下去，原文是没有的，通过改编，加强了可能性。想听听你对这三个作品改编的想法。

答：我拿《刻舟求剑》举例。剑为什么会掉下去？剑是老爷的，我们给演员排戏的时候，有规定情景。我们现在生活在这儿，包括我们的空气、环境、温度、湿度、季节、具体的时间，包括要做的事情，跟谁一起坐下来聊天，所有的一切，统称为规定情景。我们给演员讲，老爷今天要去镇里头参加一次宴会，他家有一个宝贝，要拿去秀给别人看。我们做儿童剧也要把每一个角色具体化、形象化，这样才会有意思，观众看完了，才会觉得这就是我身边的谁，谁谁就是这样。每一个人就像每一种佐料，有不同的味道。《刻舟求剑》就三个角色，老爷、随从、船夫。学习表演第一条是观察生活，观察生活中有意思的事情、有意思的人物，我们把若干个有意思的人物放到一个人身上，就编出了老爷这样一个骄傲、爱臭显摆、自以为是的人物，这种人物身边就有。有的买了一块名表，沒事就爱托腮，其实就是秀给人看的。随从，是社会里一个中下阶层的人物。这种人阿谀奉承，逆来顺受，心里头乐不乐意，他自己知道，放在舞台上，观众知道。这个天平怎么摆平？船夫的设置其实就是观众的角度，船夫的反应就是观众的反应。对于自以为是的人，我们加进一些有意思的环节，加了风浪，这也是增强戏的感官效果。老爷瞎喊了一句“宝剑镇水”，恰巧那个浪“哗”就下来了。原文没有说剑为什么会掉水里，我们给他加上，就是因为他太得瑟了。经过刚才的风浪，很有可能脸上还有水，这就增强了人与环境的关系。

如果他把剑老老实实放在宝盒里，老老实实放在船上，未必会掉到水里。所以，这个行为就把人物的内心给表现出来了。怎么跟原文贴合？他给大家讲了个道理：不用找，没事儿，我小的时候啊，有一回走夜路，摔倒了，在一棵树下掉了一颗牙，我就解下腰带，拴在这棵树上。第二天过来一看，哦，有记号，牙就找到了。这是编剧赋予一个既相同又有不同的说法，非常精巧。这就有深度了，而且很幽默。通过一件过往的小事，可见这个人太愚昧了。人物的设置，三个人三个色彩，就是为戏的主题服务的。所以，这个剧既源于成语，又做了艺术的想象，做了有机的连接。

怎么让这个戏更加适合孩子看？越丰富越好，但是不能乱。这个戏的风格叫人偶歌舞。人，指的是演员。偶的范围现在扩大了，从中国的传统木偶，慢慢发展到民间的社戏、划旱船、骑驴、舞龙舞狮。我们民间的手工艺人，用灵巧的双手，用本地的材料，竹子、布、纸、糨糊、颜料，做成的仿真的动物、神兽、人物等等道具，通过演员赋予它们生命。在这个戏里有几个偶。刚出来时，水慢慢涨起来，我们看到两条鱼。底幕是黑色的，操纵杆是黑色的，小演员趴在下面操作，让鱼啪啪啪下去了。后面还有一条船，这是大型的偶，我们给观众营造了一种神奇的感觉。这是几位老师一起完成的。通过唱歌、舞蹈、偶、演员的表演，让整个舞台更丰富了。船夫的划船要跟船的行驶速度一样。这帮小演员不容易。他们接触道具时间那么短，进了剧场，环境、空间不一样。

问：现代戏剧的样式好像越来越丰富了，出现了体验式戏剧等，能简单介绍下吗？

答：是的，这样的“先锋体验式”的戏剧样式近年来慢慢传入我国。2016年的乌镇戏剧节，就有一部作品在仿古建筑、河边、窄巷等地方按照剧情设置环节，让观众在走动、驻足中身临其境地观看演出。在山西平遥，有一个实景演出也借鉴了这样的戏剧形式，在土墙、地壕、城门等极富当地特点的环境中设置表演，并在提出“事件矛盾”之后给观众（游客）提供了两条线路通往不同故事结局。我觉得这样的大胆尝试非常好。但目前在国内仍然存在一定的问题，比如制作团队的专业水准、观众（游客）的欣赏水平、作品是否为了迎合观众而降低品位等。我想，针对国内目前的戏剧演出环境，专业化的戏剧作品和旅游演艺在根本上是存在差异的。现在，琅琊路小学如此重视戏剧教育的做法让我很感动。因为戏剧可以非常直观地表达感觉、情感、观念，同时戏剧是一门综合、合作的艺术。这在当下的中国极具现实意义，也符合未来的发展需要。

问：在对女儿的培养方面，你也会运用戏剧的方式吗？

答：我们家有很多故事书，每天我都会给女儿讲故事。我在北京人民广播电台有一个讲故事的栏目，那是提前录音的。每天晚上女儿睡觉前我会给她讲一个现场版的，再听收音机里的“电声版”，她非常喜欢。她很喜欢打扮自己，毕竟是小女孩嘛。她每次打扮的时候，我们就模拟演唱会的现场。她穿一套睡衣，自己边玩边唱起来了。我家养了很多动物，我把三只龟拿出来，放在她面前，说：“看，你的‘粉丝来啦！”这样不同情景的设置，营造的所谓“粉丝”的力量，可以让她更加自信。还有，用我们平時的衣服，甚至布之类的材料，把她打扮成白雪公主啊，小红帽啊，墨西哥大侠啊，这么折腾，她觉得很有意思。这不是刻意培养她的表演细胞，而是让她觉得，哦，我们还可以这样玩。跟孩子在一起的时间是很有意思的，我们要既玩了，还可以让她学到一点东西。我不会刻意让她去背唐诗宋词什么的，但是，我们通过日常的交流，会把这些信息，包括文化习俗渗透进去。比如，我说外国人吃饭不用筷子，她问：“用手吗？”我说对，我去过印度，印度的朋友就是用手的。那我们今天就用手吃饭试试。我们就是想给孩子更多的体验嘛。

问：最后，请给孩子们推荐一部剧吧。

答：一部不够哇！如果有一部剧，是在《喜羊羊与灰太郎》和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之间选择，很多家长会选择前者，但是，我希望我的孩子、我教的孩子去看莎士比亚，那是戏剧的最高点。当然，前者也很热闹，很有意思。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不只看前者，也关注后者。喜剧要看，正剧要看，悲剧更要看。悲剧给我们的心理能量是不可估量的。要多看，有选择性地看。我们剧院的《马兰花》《宝船》《东海人鱼》《皮皮的长袜子》，还有格林童话、伊索寓言里的一些故事，都很好看。希望有更多的孩子看到这些剧目，引发他们对文学艺术的热爱。

（2016年12月访谈，2017年1月根据录音整理。经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