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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数据+人工智能”能否支持计划经济?

2017-04-02时间2017年8月23日主持宁越

关键词:计划经济人工智能信息

时间:2017年8月23日主持:宁越①

发言内容摘要如下:②

“大数据+人工智能”能否支持计划经济?

时间:2017年8月23日主持:宁越①

发言内容摘要如下:②

主题:新经济沙龙

盛洪:③

我们最近一两年非常关注新经济。中国的新经济一直在发展,尤其电子商务发展迅速,有关电子商务的纪录和制度也在往前开拓,甚至在世界上都处于领先地位。

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了两个比较突出的成就。一个是大数据,当然这个大数据实际上是电子商务、网络交易平台的一个副产品。过去经济学家搞研究其实并不知道市场的具体过程,搞了一些供求分析、供求模型这些东西,现在看来是可笑的。但是大数据确实提供了巨大的潜力,确实有很多互联网公司,依据大数据市场分析开发出很多新的产品,应该说比较智能的产品。第二方面是人工智能。大家知道人工智能也是有非常突出的成就,尤其是2016年的阿尔法狗跟李世石那场世纪之战。所以会产生一些想法,依赖于大数据、依赖于人工智能,能不能有过去人们曾经构想的一些经济体制能够实现。尤其是互联网的领军人物,像马云、刘强东最近都有一些发言。包括学术界也是有这样的讨论甚至是评论,当然我们一直在关注这样的事情。

其实我们在上次新经济沙龙就准备讨论这个问题,后来说时机不成熟。这次会主要有经济学家,也有IT专家和其他方面的专家,我想这个会应该能得出一些严肃的、又肯定能让人继续思考的一些结果来的。

张维迎:④

我讲这样一个题目,就是“大数据不能替代企业家”。

马云这个讲话,大家都知道,不用多讲。首先我们要理解究竟什么叫计划经济?我还是从技术的角度来分析,我引用了这样一个东西概括计划经济。计划经济本质特点就是系统的、制度性的暴力,用强制力量否定企业家精神,剥夺个人选择的自由,创业和创新的自由。通过任何强制的、系统的力量去否定企业家精神,都可以叫计划经济。在计划经济下任何企业家精神,任何创造性的思维都是不可能的。

下面我从四个角度来谈一下我的观点:第一个从知识的本质;第二个从企业家精神;第三个从风险和不确定的区别;第四个从人的行为受到理念、观念的支配。这四个方面不是独立的,是相互依赖的。

第一个方面,上个世纪30年代大辩论,就是以米塞斯、哈耶克为一方和兰格、勒纳为另一方的辩论。这个辩论其实在没有真正定论的情况下,兰格等计划经济的支持者单方面宣布自己赢得了大辩论的胜利。所以熊彼特就讲过,“作为一种逻辑上的蓝图,不可否认,社会主义蓝图在更高水平的理性下描绘出来了。”

布里耶克说兰格等主流经济学家并没有真正理解米塞斯和哈耶克讲了什么?传统的标准解释,就是米塞斯和哈耶克认为计划经济不可行,是因为中央政府缺乏这种计算能力,没有办法在成千上万的数据上进行瓦尔拉斯方程求解。只要这些问题能解决,那计划经济就是可行的。兰格当然知道这个很难的,用一种试错的方式模拟市场,认为这个可以达到计划本身想达到的目的。实际的情况是什么?对于米塞斯、哈耶克来讲,计划经济真正的困难不是计划能力的限制,而是因为经济运行所依赖知识的特定本质决定了计划经济是没有办法成功的。

知识的本质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一个是静态的角度,一个是动态的角度。从静态的角度,可以说人类的知识简单概括为两类,一种是硬知识,一种是软知识。所谓硬知识是什么?你可以用语言、文字、数字、图表、公式等等表达和传递的知识。这样的知识,一旦创作以后每个人都可以得到,并且可以传播,甚至可以集中使用。比如流动力学。软知识就是没有办法用语言、文字、数字、图表、公式表达和传递的知识,例如诀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老子说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当然这两类知识人类都是需要的,但对创造性的决策而言,软知识更重要。这就是迈克·博兰尼所讲的,第二种软知识叫默性知识,它是所有知识的支配原则,甚至最形式化的与科学化的知识也是无一例外地遵循某种自觉或创造行为,体现的完全是默性知识。举一个简单例子,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就是硬知识,爱因斯坦发现相对论是硬知识,再说他们怎么发现的?牛顿怎么发现万有引力?爱因斯坦怎么发现相对论?这是个软知识,这些东西是没有办法通过文字、图表、语言的方式表达出来,至于爱因斯坦和牛顿本人也是讲不清楚的。

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说计划经济的失败不在于硬知识,而在于软知识。尤其是软知识,它一定是分散的、局部的、主观的,而且在实践当中创造的,不可言说的。因而只能由当事人自己使用,不可能由其他人获得,当然也不可能被计划当局获得。你在这个位置上可以使用这个知识,不在这个位置上不可能使用这个知识。如果你获得这个知识,就像水中捞月,你能看得见,但是拿不出来。简单说,马云怎么创造阿里巴巴?即使把他每天的日记写出来,做了什么决策,甚至为什么做这样的决策等等都记录下来。其他人能由此复制马云的决策吗?不可能!马云的大部分决策都是基于他的灵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日记中写的“为什么”不可能包含他实际决策时的所有所思所想,而这些没有写下来的默性知识才是最重要的。计划经济不可能模拟出来一个阿里巴巴。

另一方面看知识的动态性,甭管是硬知识还是软知识,知识不是一个固定的存量,是在过去当中不断地创造出来的。这个创造力依赖于人的主动性,依赖于经济活动本身。如果这种活动不存在,那这种知识也就不存在了。米塞斯说,“市场不断地产生的信息源于企业家才能的发挥,它与特定的时空环境相联系,并且只能被每一个在这个环境中行动的个体所感知。他说企业家的经营态度和活动,源于它在经济过程当中的位置。假如这个位置消失了,那么他的经营态度和活动也就随之消失。”这强调的都是知识的一个动态性。

所以从这个观点来看,我们总结一下,就是说上世纪30年代那时候还没有计算机,并没有大数据,但是米塞斯和哈耶克有关计划经济不行的论证已经告诉我们,即使有了大数据,有了人工智能,计划经济仍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知识本质所决定的。计划机关没有办法获得制定这种计划经济所必需的默性的软知识,而且这种知识只有在动态过程中才能创造出来。

计划经济从本质上存在于这样一个悖论。大数据是市场经济当中千千万万交易者自发行动的结果。那么搞计划经济是什么意思?让每一个人听命于政府安排,给他安排什么,生产什么,消费什么。这时候大数据的本质就没了。如果你说大数据可以提出来搞计划经济,大数据本身就消失了,这完全是一个逻辑下的悖论。在市场上产生了这些信息,假定没有这个市场时候,用计划手段还能够获得这些信息,这个显然是非常荒谬的。

第二个理由,我从企业家的角度来谈一下,按照米塞斯和哈耶克的观点,就是发现、创造以价格或非价格的方式传递信息,是人类企业家精神的体现。这个意义上就是说,每个人都具有一定企业家精神。按照我们通常意义上讲的,这类人是创造性特别强的人。主流经济学认为,个人决策的目标和手段都是给定的,就是资源给定、技术给定、偏好给定,最后怎么配置资源?这和企业家决策相差非常远。实际上企业家决策不是给一个目标和手段,然后寻找一个最好的手段来实现给定的目标。而是寻找、选择目标和手段本身!什么样的目标,什么样的手段并不是给定的,并不是能选择的结果。

这个就不是一个计算问题,它是一个判断问题。简单地说,按照过去所有资源给定、技术给定、偏好给定的话,这是计算能力问题。也就是我们所有学生在上课的时候,老师布置给我们的作业,所有人都会得到一样的结果,如果你跟正确结果不一样那你就错了。但是企业家的决策不是这样的,完全相同的情况下,不同的人判断完全不一样的。这个企业家精神一定是超越大数据的,企业家要做的事一定是大数据没有办法告诉他的。这个在创新中尤其如此。

简单举例来讲,发明汽车的卡尔·奔茨和戴姆勒,这些人不是做马车的,如果数据能告诉我们未来能做什么,显然发明汽车的应该是在马车行业的企业家,而不是卡尔·奔茨、不是戴姆勒。同样计算机这个数据,没有办法告诉比尔·盖茨为什么要创办微软,软件产业。如果数据可以告诉他,创造微软的一定是IBM,创造软件的不会是比尔·盖茨。同样数据也没有办法告诉马化腾为什么要创造微信。如果数据可以告诉他的话,发明微信的一定不是马化腾,而是中国移动,因为他们拥有最多最新的数据。我们还可以列举好多,比如电影行业,那么哪一个电影最卖座?过去任何数据没有办法告诉你。一个电影制片公司可以获得过去几十年所有影片的大数据,包括每个影片的观众人数,观众的年龄结构、地域分布、时段分布,票房收入,但是所有大数据不能告诉我,下一个最卖座的电影是什么?举一部电影,《星球大战》当时被环球影业公司拒绝了,为什么拒绝?因为没有人知道,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哪一部电影最卖座。

图书市场也是一样。亚马逊拥有最大的图书市场数据,亚马逊可以按照每个人的购书习惯推荐给你,但是没有办法按照亚马逊的数据来计划下一个写一本什么样的书。如果一个作家、一个学者要根据亚马逊数据来写书,那十有八九他一定会失败。所以,所有的数据都是过去的,为未来提供的信息非常有限。我刚才谈到计算机的问题,为什么大型计算机企业在微型计算机上没有市场,为什么微型计算机的企业在个人电脑上没有市场?这显然不是数据能够回答的问题,如果数据能回答的话,那IBM从大型机、微型机、笔记本一直到智能手机一定是决策领先的,但数据是没有办法告诉这些东西的。最终结论是什么?不是说大数据没有用,大数据非常有用,大数据对决策很有帮助。但是真正决定一个社会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企业家要做的那些事情,这些是大数据没有办法告诉企业家的。

第三个我讲一下风险和不确定性的问题。要理解大数据、计划经济不可行,必须要认识到风险和不确定性之间的区别。我们知道1921年弗兰克·奈特在他书里明确了这个区分。可惜他的理论至今没有改变经济学把不确定性和风险等同的状况,所以还有必要更明确提一下。根据奈特的观点,风险是可以量化的,不确定性是没有办法量化。风险是根据概率论或者统计规律服从于大数定律,可以降低、可以被保险,可以分散。而不确定性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先验概率,更没有统计概率,没有分布函数,因而是不可降低、不可被保险的。这就是说风险是外生的,今天是不是下雨是外生的,不确定性是内生的,依赖于企业家行为。人本身在做什么?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一整套概率统计理论不适用于未来。概率统计学中讲的参数估计、中心极限定理、最小二乘法估计、线性因果关系等等,这些都只适应于解决风险问题,不适应解决不确定性问题。

刚才谈到企业家,企业家不是给定资源、给定偏好下分配,而是有创新。因为创新本身它最大的一个特点是在很多方面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包括技术上的。奈特兄弟他在发明飞行的时候,比空气重的东西能不能飞在空气上面,技术上是不知道的。另外,苹果的iPhone乔布斯他不是用键盘,而用用多点触控技术,这在事前是不知道的。第二,即使在技术上可行,在商业上是不是成功是不确定的,消费者是不是认可是不确定的。第三,这种技术价值一定依赖于相关互补性技术的出现。比如说激光一开始出现是没有用的,十年之后出现了纤维玻璃。但是这样的技术看着毫无相关,所以在做出激光之后,贝尔实验室甚至不主张申请专利,说这个技术没有商业价值。事实上我们知道激光出现和光纤玻璃的结合,改变了整个信息工业。现在我们之所以有互联网就是因为这个,因为过去的铜线是没有办法实现承载现代意义上的互联网信息。第四,即使前面都解决了,还是有体制和文化方面的问题。比如滴滴打车,目前的体制对共享经济有很多不认同。除了中国,西方也有很多新技术被摧毁的例子。根据当时的行业规定,当时的文化,大家不认同。包括现在说人工智能,不知道技术上是否可行。即使技术上可行,但是大家认同不认同?所有东西都被人工智能替代以后,我们需不需要这样的社会?我没有任何观点,只是举一个例子,说这个不确定性不是用风险、不是用概率算出来的。企业家在做出这方面决策的时候,最有价值的预测都是判断,都是基于他的想象力、自信心和勇气,没有办法根据现有的数据给予判断。这个毫不奇怪,大量的企业家决策是我们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

大数据没有办法在解决不确定性问题上提供任何本质性的帮助。这个基本结论是什么?如果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只有风险,没有不确定性的世界,那么大数据可以解决问题。这实际上就类似于一个静态社会而已。真实的世界不是这样的,真实的世界充满了一系列的不确定性。应对这些不确定性就需要人的创造性、智慧性,也就是需要企业家精神。所以如果我们想用计划性方式应对它,其实就会扼杀人的创造性,就会走到一个相反的结果。

第四个观点是从观念的角度来看。传统经济学认为人的行为是受利益支配,然后只要有这个偏好,我可以算出他在什么情况下做出什么反应。其实我们知道,人的行为不仅受利益的支配,也受观念的支配。记得200年前大卫·休谟也讲得很明白,如果人的行为不仅受利益的支配,也受观念的支配的话,人的观念很难去描绘它,很难去统计它的。那这个本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时候人的判断基于数据是不可能的。

第二点意味着什么?我们看到因果关系是不确定的,这种情况跟经典力学是不一样的,而像量子力学。它的因果关系是不确定的,甚至不是单向的。同样的数据可以导致不一样的结果。上世纪30年代大危机,在瑞典导致了社会民主党的执政,在德国出现了希特勒。1997年东亚金融危机导致政府权力不断的减少,2008年的金融危机却使得政府权力不断的增加。为什么出现这个情况?当面对金融危机的时候,政府采取什么样的政策措施,取决于政府信奉什么样的理念。如果我们相信凯恩斯主义,那我们就走向了更多的政府干预。如果相信奥地利学派哈耶克的商业周期理论,我们就减少政府干预,所以同样的数据,它得出的结果依赖于我们人类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这就使得预测未来变得非常的难,我们没有办法按照过去的数据预测未来。比如突然发生一个爱国主义运动,原来可能好好一个企业可能一夜之间就垮了,另一个本来破产的企业突然之间起死回生,大家都去买他的产品。食物链的崩溃,没有人是靠数据预测到的。

就是最近的2016年美国大选,大数据也没有预测到特朗普会胜利。所以我说把握未来靠的是企业家精神,而不是简单靠大数据,大数据没有办法预测谁会成为下一个马云或者马化腾。马云的无人超市,他没有预料到人们都去乘凉去了,大数据没有办法告诉他,大家不是去买东西,而是去乘凉的。

这是我讲的四个观点,从四个角度来看为什么大数据、计划经济是不可能的。

我再补充两点:第一,我们经常讨论的计划经济和经济计划。我并不是一般地反对计划,我反对的是计划经济。计划经济是指中央机关制定所有人的计划,经济计划是每个人都在做。第二,我刚才讲的四个方面,全是基于认识论的,不是基于利益的。计划经济下导致激励机制的扭曲,这个大家都知道,不需要多讲。这不是说激励机制不重要,恰恰相反,激励机制的扭曲是计划经济失败的重要原因。我只想证明,即使假定不存在激励问题,大数据计划经济也是不可行的。

最后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扩展的“卢卡斯批判”。我们知道卢卡斯是理性预计学派的代表,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卢卡斯批判是从计量经济学来的,他说“任何基于经验数据的经济模型不可以用于政策制定,如果政策实施会改变得出该政策的模型本身。”这句话说得有点绕口,但是道理很简单,就是说如果你收集那些数据做计量模型,这个模型用于政策制定,而这个政策的实施会改变了形成这个数据的基础,所以它是不可行的。我又对它做一个拓展,这个拓展就叫做任何基于市场经济的经验性规律,包括数据,都不可以应用于政策制定。因为政策的实施会改变所观察的经验规律的行为基础。

举一个例子。我们做一个计量分析。比如说30岁的人最有创造力,政策根据这个,说以后科研经费只给30岁的人,其他人都不给了,因为他们最有创造力,这也是最优资源配置,那样的话30岁的人就不会再有创造力了。30岁的人之所以有创造力,除了年龄、记忆等等之外,他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没有了这个成长的过程,30岁就不会有创造力了。我们经济学家犯过太多这个错误,从市场上拿到一些规律一些统计,马上就建议政府做什么不做什么。比如说我们国家的钢铁行业,你可以统计说年产1000万吨的企业是具有最高效率的。所以政府规定,以后投资只能是投资1000万吨的钢铁企业,以下规模的就不可以了。那这1000万吨钢铁的企业就不会是最有效率的了,为什么?是因为1000万吨的钢铁企业本身是一个经营的结果,开始本身是一个很小的企业。我们知道很多都是很小的企业,但是打垮了好多大的企业。

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最后我再强调,任何市场当中,基于市场数据得到的经验规律,都不可以用于制定政策,因为用这个制定政策本身就改变或者扭曲了经济关系本身。大数据是市场竞争的产物,所以由于是市场竞争的产物,我们再用大数据做计划经济,这固然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在逻辑上是完全矛盾的,但是如果一定要这样做,那么我说这一定会失败的。

方兴东:

刚才听了张老师用理论系统讲述了大数据下计划经济不可实现的问题。作为一个产业的旁观者我也有几点感想。我觉得用计划经济言论探讨互联网价值,就不应该提出这样的问题,或者说这是一个很荒谬很幼稚的问题。当然这也反映出一些新的问题开始出现,可能引发大家一些担忧。不过这些担忧不会成为现实,但是这个问题本身我们必须面对。

自2013年“斯诺登事件”后,互联网的大数据影响力开始显现。斯诺登即是利用美国国家安全局的超级计算能力对超级网络平台获得的数据进行追踪分析。发展超级计算能力需要很大投入,一般的企业干不起来,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可以对全球进行监控。目前这些网络超级平台,如安卓平台活跃用户超过20亿,苹果的活跃用户大概10亿,微信大概也有10亿。越来越多的平台掌控了10亿级的用户,而且这些用户实时动态数据变成主要商业模式和主要的竞争力。另外一块,就是数据本地化,包括用户数据加密。当这些数据资源进一步丰富后,一些问题就会显现出来。目前总体来说在互联网大数据掌控方面,政府、平台和用户之间的权益也好,权利也好,到底怎么分配?这是目前互联网最重大的,最复杂的,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针对大数据的保护和利用,欧洲和美国的观点在本质上不一样,中国的观点也不一样。马云讲这句话,我觉得与其说是马云的思想,还不如说是作为一个平台的傲慢,因为他确实掌控了平台上用户的所有数据,他考虑的是运用技术可以对这些数据的再利用。在中国没有太多制约政策,他的数据收集已经非常过度的集中。比如前两天报道的,个人向阿里贷款,就需要把自己的数据包括通话数据,与谁通话,通话多长时间等所有数据都要收集在一起。实际上这些已经违背了数据收集的基本准则,我认为像欧洲对数据管理模式的很多规则,慢慢也会变成全球通用。

根据我自己在互联网领域20多年的经历,我个人认为,中国互联网的20年,产业快速发展起来,但是真正的互联网精神却丢失了。作为人类新文明最核心、最有价值的“开放、共享、自由、平等、创新”价值观被大家抛弃了。美国从安德森,到杨致远,到Google创始人拉里,到后来的扎克伯格,大家可以看出来每一个巨头的崛起,本身就是互联网精神最好的体现,而且一代比一代更有互联网精神。互联网精神是他们得以成功很重要的一方面,以技术创新,以模式创新更重要的一方面,而中国没有。BAT的创始人们,在商业上也不错,但是他们没有在价值观方面成为中国这个时代的榜样和引领者。我觉得我们价值观不但没有被引领,反而还可能造成错乱跟倒置。

马云的计划经济说,刘强东的共产主义说,都只是无心之说,一时兴起,信口而出的东西,各有各的语境,各有自己寄托的寓意所在。不过这也确实反应了一些问题。走遍全球去看,真正有10亿级用户大规模同时在线的,这么一个巨大互联网创新的实践场只有在中国,在世界上别的地方都没有。

在2000年的时候,当时的思科也好、微软也好,市值5000亿美金,那时候创办10亿美金的互联网公司都是一个天大的梦想。现在苹果最高可能到七八千亿,Google大概有五六千亿,Facebook和亚马逊大概五六千亿,阿里巴巴和腾讯超过四千亿。20年的时间,我们在商业上都基本与美国公司平起平坐。而且随着下一个30亿网民时代的到来,中国的优势会继续显现。因为下一个30亿网民基本上来自于欧美发达国家只有10%,20%是来自中国,30%来自印度,另外40%是来自于其他发展中国家。所以下一个10年,我们只要国家层面和互联网超级平台不犯大的错误,我们一定会超过美国。所以我觉得这个形势很好,当然好多问题也很让人担忧。

至于国家的经济政策与互联网发展的关系,我想用我的一个自身经历给大家做个说明。最近几年在做一个叫“全球互联网口述历史”的项目。2019年是互联网50年,我想在2019年底之前把过去50年对中国互联网发展最关键、最重要的500个人的口述历史全做了,我把它称为“人类网络文明的寻根问路之旅”。希望通过这些人来总结,到底什么是互联网精神,只有通过这些人才能讲清楚,因为这些人自身就是互联网精神的代表。

我觉得这其中的一件事可能跟这个话题相关。前两天我在美国,把最重要的几个互联网之父做了全面的口述历史。其中还有专家Michael R·Nelson,是戈尔任副总统时间美国新经济真正操盘手。针对克林顿时期的政府政策,他都能提出新的想法。他说,当年他们在克林顿时期的政策、战略比业界要领先3-5年,比别的国家要领先3-5年。虽然他们做了这么多,但绝对不去做五年规划、十年规划,他们认为发展一定是市场经济决定的。他们所要做的是基础设施服务,一个是信息高速公路,从高性能计算到信息高速公路,做了这个基础设施的推进。另外1996年的《电信法》,把电信的发展本质了解清楚,然后免掉了包括电子商务在内的税收。就是几把火就让整个产业迅速发展起来。我对这点深有体会,因为我看到国内政府部门,如对待人工智能的发展,他们提出了智能制造未来规划,在2025年达到多少目标。中国企业家干了十年还不知道干得对不对,一些官员和专家几个月就把路线规划出来,这确实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另外关于互联网,我跟张老师看法不一样,我认为政府应该起到作用,这个当然有所为有所不为。在政府和市场之间,虽然大家各说各有理,实际上我觉得他们还是可以在不同的层面上,完成一个伟大的事情。

汕头大学学报《网络空间研究》最近几期都是在关注超级网络平台,包括数据治理这些话题。我觉得这是目前全球互联网面临的一个最大问题。我比较担心的是学界平衡问题。在早期的时候,90年代业界、学界、政府,这三个力量相对来说是比较平衡。从总书记到政府各个部委的部长,都是比较懂技术。学界的专家组在很大的问题上有话语权,可以定方向。这20年发展过来,政府在互联网治理方面力量强大了很多,但是学界现在这一块是不平衡的。这种力量失衡会造成目前很多公共政策失衡,我个人觉得学界作为公共政策的重要力量,没有尽到本身的基本责任。在互联网这个事情上,我们整个社会缺乏知识体系。这个知识体系不可能由政府来给我们提供,也不可能由业界来提供,应该由学界来建立这个知识体系。

作为互联网的领袖们,应该多说一些符合互联网精神的话,去更多关注学界互联网知识体系的建立,可能更符合他们的身份和价值观。

张曙光:①

我讲的题目是“理性的狂妄与技术万能论的破产”。

我讲三个问题:中心是要说明,技术的发展到底能解决什么问题?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能改变什么?不能改变什么?我想这可能是我们现在面临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需要很好的思考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想讲大数据和信息。在信息的问题上,大数据解决了什么问题?什么问题还不能解决?上世纪20、30年代关于社会主义的大辩论,哈耶克和米塞斯他们批判兰格,中心观点就是计划经济不能解决经济计算的问题,依据有两个:一个主要是信息问题,一个是激励的问题,也就是利益的问题,说它不能解决这两个问题。今天来看,恐怕这两个问题仍然存在。比如信息问题,大数据和原来没有大数据的情况有什么不同?刚才张维迎讲了,市场是解决分散信息问题的一个很精巧的工具,通过价格的维度,就解决了信息这个问题,人们就可以进行选择和行动。计划经济没有市场价格,计划价格是模拟价格,不能反映市场供求,所以计划经济不可能解决信息问题。但是有一个问题我觉得也值得考虑。市场虽然解决了信息分散的很大一部分问题,但并不能完全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市场交易还有很多非价格信息问题需要解决,比如,就业市场、升学市场、婚姻市场、人体器官交易等,都需要解决一些非价格信息。计划经济遇到的信息难题,主要是分散信息无法完全集中,过去计划经济集中信息,不仅手段不足,而且主要靠强制。过去没有计算机,没有互联网,集中信息只能用人手人脑,甚至靠拍脑袋。而今天不一样了,有了互联网,有了大数据,云计算,集中信息有了工具和手段,但是它解决了什么问题呢?它解决了信息的传输、信息的储存、信息的共享问题,但是没有解决一个问题,就是信息来源问题。计算机、互联网本身不产生信息,信息仍然是分散在各个人手中的,要集中起来,得人家自愿提供。如果没有信息来源,集中信息仍然是一句空话,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没有根。所以,大数据解决了一些问题,解决了信息集中的手段问题,但最根本的信息来源的问题没有解决,也就是说,信息问题仍然没有完全解决。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恐怕在大数据的基础上仍然不能建立起计划经济。谈到集中信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讨论,即谁来集中?集中了干什么?怎么集中?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计划经济是国家集中信息,用行政命令,是强制性的,你必须把信息交给我,于是提供的信息全不全、真不真就是另一回事。但是在市场中集中信息,不可能强制,要自愿提供。既然是自愿,就有可能集中一些信息,有一些信息也集中不起来。所以大数据再大,也不可能是完全信息,而计划经济的基础和前提是完全信息和完全控制。

《大数据时代》一书里面讲到互联网大数据出现以后,信息发生了三个变化。一个变化是说,我们原来找数据是搞小样本抽样,现在有了大数据,不需要小样本。第二个变化是说,过去的研究主要是寻找因果关系,现在有了大数据,解决了相关关系问题,不一定再去寻找因果关系。第三个变化是过去研究讲究精确性,现在有了大数据不一定要精确。大数据出现后确实有这三个变化,但是仔细想一想,大数据只把研究的重点转移了,原来三个问题仍然没有解决,精确性的问题还要不要?因果关系还要不要?这仍然是代替不了的东西,也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同样,大数据有大数据的作用,小样本有小样本的功能,事情还是多元化为好,大数据也不是万能的。

《大数据时代》还有一个重要观点,认为大数据主要是预测。的确,大数据是可以做预测,有些预测还很准确,比如,现在的天气预报就相当准确。但是有些东西能准确预测吗?特别是涉及到人类行为的一些问题,恐怕很难准确预测,因为人们的行为不同,且因为环境条件的不同时时在变。

当年关于经济计算的争论,还有一个问题。平台和APP之间并不是一个组织机构,由于信息是开放的,不存在事前隐藏信息和事后隐藏行为的问题,因此,激励问题变成了租金的分享问题,分享比例的变化,不在于激励已经参与的人,而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参与。而在一个机构内,由于大数据,也许为激励问题的解决提供了较多的信息,但是在全社会范围内,无论是大数据也好,还是互联网人工智能也好,激励问题也是一个解决不了问题。因为,人的利益问题,利益都是个人的,都是主观的。既然都是个人的,都是主观的,没有办法进行度量,你想想怎么解决?从人们的随机选择来看,条件在不断变化,人们的权衡和选择也在不断变化,大数据集中的是过去的信息,怎么能解决这个未来的问题呢?肯定解决不了。

第二个问题,我想讲一下人的智能与人工智能的关系。人工智能现在确实可以模拟很多东西,模拟人的智能,但是模拟终究是模拟,而不是真正的东西。就跟市场一样,模拟市场仍然是一个比照的东西,而不是真实的市场。人工智能确实提出了一个问题,人在哪些方面可以做得好,机器在哪些方面确实比人要强?比如,现在很清楚,下围棋,确实人下不过机器,机器里面各种算法不知道有多少种,一秒钟之内不知道可以运算多少次,人脑不可能达到那样,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讲,机器比人强,可以代替人,诸如此类的事情恐怕不少,而且会越来越多。但是有些东西它永远代替不了。如果说人工智能能完全代替人的智能,那么,人就没有必要了,人和人类社会恐怕就存在不了。所以,凡机器做得比人好的,就发展人工智能,让机器做,凡机器做不到而人能够做到的,就由人去做,因而不是机器或人,而是“机器+人”。这也涉及到一个重要问题,哈耶克讲人的理性,人工智能中也有理性,二者既有联系,也有区别。确实这里面有一个问题,理性可以分为工具理性、价值理性与理性不及,如果这样分的话,计算机大数据可以解决什么?可以解决工具理性的问题。比如围棋算法,在工具理性问题上,人不如机器,人工智能确实可以代替人,帮助人做很多事情,不需要人去做。但是在价值理性上,我觉得机器代替不了人,人的价值判断,人的取舍选择,机器代替不了,因为价值判断完全是个人的偏好排序。现在有人提出以大数据和人工智能为基础重构计划经济和实现共产主义,实际上要代替人的选择,说到底,就是要用某个人或者少数人的选择代替大多数人的选择,由某个人或少数人为全社会做决策,这就不是自由选择,而是强制命令。更为重要的是,还存在着很多理性不及的东西,连人都不知道,都没有或不能完全认识和不能控制,也就是说,连理性都不及了,人都解决不了,你想人造的计算机、大数据、人工智能还能解决?但是这些东西又是真实存在的,人在行动的时候又离不开它,它在社会秩序的形成和变迁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基于以上的讨论,我要讲的第三个问题是,技术发展、技术进步与人类社会秩序的形成和它的变迁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人的理性都不及,既不能设计,也设计不了,它是无数人行为互动的一个结果,是谁都不可能决定的东西。那么今天你要用计算机、大数据、人工智能来设计,来构建,这可能不可能?技术发展,技术进步的确了不起,但绝不可能抱着笛卡尔时代过时的旧观念,认为理性万能,可以设计未来的人类社会秩序,这完全是一种空想和妄想。你可以提出一些“伟大”的设计,但是人们在行动中互动的结果,并不按你的设计去做,也不是你设计的结果。

哈耶克在《通向奴役之路》中,引用荷尔德林的那句话仍然适用:“把人间变成地狱的人,正是那些想把人间造成他所想象的天堂的人。”

我觉得,这些人过分地夸大理性,真是走到了理性狂妄的地步,想以技术决定一切,改变一切,技术万能。其实,人类没有什么是万能的,技术也万能不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认识这类问题可能更根本一些。从这个角度上来考虑,不仅要作政治和道德的讨论,而且要做学理的分析。

杨培芳:①

我今天要讲的题目是“超越计划和市场,构建网信时代的协同经济新模式”。张维迎老师知道,大概在90年代中期我们在一起讨论通信领域改革遇到的垄断与竞争,自由与监管难题,后来全世界在铁路、电力等公共经济领域的改革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再加上近20年互联网经济的发展实践。中国信息经济学会核心组,逐步导出了新商业模式和新经济思维,应该说在经济理论前沿有了一些新的突破。

今天的主题还是讨论新计划经济能不能实现的问题,我在网上写过一篇文章,说“新计划经济是穿新鞋走老路”,其实互联网精神并不支持新老计划经济。上世纪70年代,就有人提出过基于大型计算机的新计划经济的概念。最近马云又提出,未来30年,计划经济成分会越来越大。刘强东说共产主义会在我们这一代人实现,它的特征就是“公司全部国有化”。这是个很荒唐的结论,因为马克思、恩格斯从来认为国有化只是无产阶级取得政权后的一个过渡,而“联合起来的社会所有制”才能代表共产主义。

我最早是搞通信技术的,我始终认为技术是最活跃的生产力,而生产力的发展一定会改变生产关系和经济理论。

据我所知,80年代初我国就有人提出一个设想,就是利用大型计算机系统,建立国民经济规划部,每一个经济主体,每天都生产什么,生产多少,销售多少,都由这个部门精细计算出来。1988年在全国情报所长软科学培训班上,有位控制论专家说,我国经济总是“一放就乱,一控就死”,如果能建设一个大型计算机系统,就可以找到国民经济的最优控制点。我在他后面讲了7个小时《信息经济学》,我说用集中控制的思维永远找不到最优控制点,因为控制中心掌握的有效信息永远少于经济主体掌握的信息总和。将来对经济最有效的信息结构不是中心控制论模型,而是网络协同论模型。

我是信息通信业发展与改革的见证者,初期我国搞数据库建设,就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学习德国和法国的做法,由中央邮电部来搞一个大数据中心,法国叫远程数据处理系统,他们发展了600万可视图文专用计算机终端,人们必须到邮电局去上网,检索中央数据库的各类信息。另一个选项就是美国互联网,当时刚刚从军用开放到民用。我国先按法国模式搞了一段,发现有问题,很快转向美国模式。后来我到法国考察,问他们的可视图文系统咋样了?法国电信的人说,600万可视图文终端想搞互联网改造,两年才改造了40万。后来决定拆除,回到美国的互联网模式。人类社会的信息结构也代表它的经济结构。中心辐射是农牧时代的经济结构,分级控制是工业时代的经济结构,扁平关联才是信息时代的经济结构。我多次讲过,广播代表最落后的生产力,电信代表比较落后的生产力,只有互联网代表最先进的生产力。

1976年我参加长途自动电话网标准的制定,北京市独占01城市冠号,上海、广州、沈阳、西安等八个大区分享02,其它按行政级别形成五级汇接。由省中心、地市中心、县中心按级别分配,结果很不合理。如果你要想打长途电话,两个村子虽然离得很近,但不是一个省,就要一级一级通过两个省中心再转回来。当时有的专家提出来应该按照华北区、东北区、西南区平行分配城市号码,但是没有被采纳。前几年,长沙、大连、深圳都想要026这个城市号码。好多人问我这个事,我说现在再争城市信息结构的级别毫无意义,因为人们用固定电话越来越少,手机号码是哪个城市也搞不清楚了,互联网微信视频连境内还是境外都分不出来了。

自古到今,原始社会也离不开信息传递,但是从中心结构,到宝塔结构,再到扁平结构代表客观规律,也就是人类社会经济结构的演化规律。计划经济只适合生产力不发达和物质匮乏的特殊年代,现在有人提出用计算机、大数据召回计划经济,肯定是刻舟求剑。因为互联网的开放共享、扁平关联、协同互利精神并不支持新老计划经济。

进入21世纪以来,世界经济遇到诸多问题都拿不出令人满意的经济学解释。诺奖经济学家布坎南说,现代经济学已经迷失了救世的激情和公平的梦想。斯蒂格利茨说,一旦引入不完全竞争和不完全信息这些更接近现实的假设,新古典经济学和帕累托效率的理论就站不住脚了。这一点张维迎老师在一次会议上也讲过,原话是“市场经济没有失败,市场经济理论已经失败”。张五常在《经济学为何失败》的讲演中说,斯密那个年代不自私不行,现在是互联网时代,“自私既可以使人类发展,也可以让人类毁灭”。他说亚当•斯密并没有说人的本性就是自私,而是说面对当时的环境,人不自私不行,是后来道金斯说的人的本性就是自私。张维迎老师也说,真实的市场经济不可能实现完全竞争,人们也不会只追求物质利益最大化,还要追求声誉和社会地位。就像马斯洛那个五级需求模型,人类解决了温饱,必然还要追求更高级的需求。尤其进入互联网时代,就像刚才张曙光老师讲的,“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联越来越紧密,每个人的决策都会引起相关者的连锁反应”。因而个人主义还原论,以及“个人为个人,上帝为大家”的理论前提就很难站得住脚了。

自由市场和集中计划都无力引领新经济时代。我称之为信息生产力或者信息化3.0时代。因为信息化1.0,主要任务是信息交流,打个电话,发个邮件。信息化2.0,主要任务是交易、交往,在网上买点东西,或者社区生活互动。现在进入信息化3.0时代,包括智能制造、3D打印、农业信息化、工业信息化。农民上网不仅仅是卖农产品,而且是用智能手机监测和控制农业生产环节,用无人机来施肥、治虫,进入信息技术直接为生产服务的时代。

我国特别重视信息经济和信息消费,李克强总理多次敦促网络提速降费,这让笃信自由市场经济的学者非常不爽。但是中国信息通信和互联网应用正在登上世界第一把交椅。而美国信息通信从拆分到合并,从取消管制到重建管制,再到新型管制,走了一条更大的弯路。

科斯曾经认为,产权不明晰的社会一定是一个效率绝对低下、资源配置绝对无效的社会。他的新制度经济学的基本假定还是理性经济人。由此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他们的经济思想与现实经济生活相去甚远。科斯认为保留公共领域就是公地悲剧,都应该私有化。但是随着现代社会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平台经济的扩展,公共领域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许多学者开始质疑,土地可以是地主的,工厂可以是资本家的,互联网是谁的?科斯理论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而且连他赖以获诺奖的无线电频谱私有化的主张,也正在被“网络中立”的社会化理论所代替。

传统市场经济有五大缺陷,一是必然造成周期性经济危机;二是解决不了日益扩展的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问题;三是有钱人的子女可以上最好的学校,造成人生起点的歧视;四是有钱人可以请最好的律师,破坏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五是不可避免地造成贫富分化,使社会失衡。面对这些实际问题,各国只能在自由市场和政府干预之间采取“面多加水,水多加面”的实用主义政策。

但是进入新世纪以来,欧美经济一蹶不振,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集中揭示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经济和社会弊端。人们开始厌倦这种交替经济政策的许诺,使欧盟面临解体的危险,美国人则选举出一位没有政治素养的房产商当总统。由此开始了反开放、反全球化的倒行逆施政策,让美国一步步退出经济第一强国的宝座。

由于西方经济学面对新一轮世界性经济危机无能为力,许多大学发生了学生示威游行,要求全面修改经济学教材。诺奖经济学家斯蒂格利茨曾经深刻提出,凯恩斯主义和达尔文主义都难以保证市场的长期活力,我们正在接近一种新的哲学,它将为未来指明方向。

计划经济的核心价值是利他主义,市场经济的核心价值是利己主义。利他的结果是阶级固化和集体贫困;利己的结果是两极分化,“利润与贫穷同时增长”。诺奖经济学家约翰·纳什认为,如果人类本能只有自私贪婪和不合作动机,那么人类社会不可能进化到现在的程度。美国另一位著名供给派经济学会家乔治·吉尔德说,在亚当斯密的笔下,市场经济的主导者不是那些有智慧的企业家和有创造力的商人,而是以扩大私利为目标的理性经济人。实际上随着信息日益透明,价格的形成必须考虑各方的利益(互利)。他说“现在成功的企业家除了个别之外,他们不但不贪婪,反而工作卖力,生活节俭,远远超过学界人士、华盛顿智库人员和教会群体”。他们的成功仅仅源于他们真诚地为消费者提供服务和消费者给他们应有的回报。

可见随着信息日益透明,只有建立平等交易、互利共赢的新商业模式,市场主体才能获得合理持久利益。默克制药集团的缔造者,乔治•W•默克经常告诫他的员工:“应当永远铭记,我们旨在救人不在求利,但利润会随之而来”。马云也说“现在一个市场主体的成功,必须建立在相关主体也要成功的基础之上”。也有学者用计算机多元博弈模型证明,利他主义和利己主义都不可持续,社会将进入只让持“一还一报、平等互利”态度者发财的时代!

150年前,早期经济自由主义者巴斯夏就发现产权运动的取向不总是流向私人领域,而主要是从私人领域流向公共领域,最后形成“自愿共同体”;而马克思主义的最高目标是实现“自由人联合体”。然而随着机器生产力的发展,他们的后人有人记住了“自愿”,忘掉了“共同”,有人记住了“联合”忘掉了“自由”,进入了要么被资本绑架,要么被权力绑架的双重陷阱。今天信息生产力的快速普及,人们一定会摆脱权力和资本的双重绑架,在网络透明、并发博弈和公共理性基础上创建一个“协同互利”的新经济理论体系。这个体系至少应该包括:新价值论,新结构论,新经济统计,新经济伦理,新公共平台,新货币理论,新产权理论,新规制理论八个方面。要对200多年形成的传统经济理论体系进行解构和扬弃,并构建信息时代的新经济理论体系,无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这里我们可以先针对三个最核心的问题做一些初步剖析。

一是新价值论。一百多年来,人们对于劳动创造价值还是资本创造价值一直争论不断。后来有人修改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认为劳动、资本和组织要素三者同时创造价值。但是资本是什么?组织要素又是什么,他们又与过去的劳动和马克思定义的高级劳动有扯不断的关系。

另一个基本问题就是价值与供需关系。西方经济学的三大基石之一就是假定资源稀缺和欲望无限,从而才在供需关系上形成价值和价格。但是在信息经济领域,主要基础资源不再是钢铁、石油、稀有金属等稀缺资源,而是沙子(硅)和知识。从根本上讲,它们不再受稀缺的约束。有人说有用的知识还是稀缺的,消费者的注意力也是稀缺的,但是知识和注意力都是可以无限增长和分割共享,不会有知识穷尽和注意力耗光的那一天,它与经济学的资源稀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二是新经济伦理。农业时代的经济伦理是利他主义,工业时代的经济伦理是利己主义,而信息时代的新经济伦理是互利主义。它并不是源于人们的良好愿望,而是信息生产力的迅猛发展,互联网的协同互利精神快速普及使然。但是这种互利主义观点一时很难被人们接受,有的人认为人的本性就是自私,每个人的利益最大化就是全社会的利益最大化。有的人又认为,人之所以能够繁衍到统治地球的地位,就是因为人天生具有自我牺牲的集体主义精神,生活在未来社会的人们可以“只讲奉献,不要索取”,甚至幻想回到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年代。

随着时代的推移,人们已经厌倦了学界的两种背书。最近许多理论前沿例如人脑科学、经济博弈和量子理论研究,既不支持利己主义,也不支持利他主义,而是指向关联互利主义。甚至有科学家发现宇宙结构类似人脑,既非鸡蛋(中心论),又非宝塔(分级),而是无不关联,扁平互动的一张无比巨大的“以太之网”。

三是新产权理论。现代股份制企业经历了三个重要发展阶段,第一阶段,股权所有者(股东大会)是企业的最高权力机构,第二阶段,职业经理人(董事会)是最高权力机构,第三阶段,社会监督者(监事会)是最高权力机构。产权包括所有权、支配权和使用权,随着持股者日益分散,企业所有权正在被淡化,使用权正在被强化。尤其是正在向各类传统领域扩张的互联网服务业,产权越来越模糊。服务器,路由器,手机或者网络终端设备,离开相互关联就一钱不值!只有去资本化、去国家化、逐渐走向社会化,才符合信息时代产权运动的基本规律。

农业生产力的主要特征是分散封闭,工业生产力的主要特征是集中垄断,信息生产力的主要特征是协同互利。信息生产力发展必然导致生产关系和经济制度的根本变革。

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一场公共企业自由化运动席卷全球,许多国家的铁路、通信、电力改革都跟着英美,走过了一条取消管制(de-regulation)—重建管制(reregulation)—回归垄断(re-monopoly)—新型管制(newregulation )的弯路。2015年2月6日,美国FCC(联邦通信委员会)公布了全新的“网络中立”方案。在这份方案把ISP(信息服务提供商)重新归到公共企业下面,这意味着它们将需要接受跟电话、水、电公司同等的监管政策。如果这套方案通过,那么通信业将无法再通过提供信息快速通道而谋取市场利益。学者们认为,这个法案的实施过程肯定会遇到强大的阻力,很可能经过反复修改和长期争辩,才能达成共识。果然,特朗普上台不久就废除了这项法案,让互联网企业脱离规制与监管,再次回到经济自由主义轨道。但是落后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不可能长期阻碍先进生产力的发展,特朗普倒行逆施的政策肯定是短命的。

我国基础设施并没有完全跟随英美进行完全自由化改革,而是引入适度竞争,由强大市场需求拉动了快速发展。现在我国政策已经明确,交通、通信、能源均属于公共基础设施,必须通过混合所有制改革走向社会化发展道路。随着互联网向各行业、各领域的渗透,不但是现有基础设施,还要包括各类生产、服务平台也凸显它们的基础性、公共性、社会性,也应该实行统一的社会化发展政策。这条路能不能持续走好,还需要克服一个严重障碍,那就是传统理论只有国家利益和私人利益,经济实体也只有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它们几乎都以利润最大化为首要目标,尤其缺少社会化公共企业的理论支撑和制度保证。 面对信息生产力的迅猛发展,我国必须同时发挥市场的决定作用、政府的保障作用,社会的协同作用。大力提倡理论创新和制度创新,才能在“互联网+”的基础上,催生更多社会化公共平台企业,为实现公平、高效信息社会提供微观基础。

盛洪:

关于“大数据和人工智能能否支持计划经济”这个题目,可以一个层次一个层次地来讨论。

我先下一个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在网络经济意义上的定义。计划经济就是,有一个网络上很多节点,要求一个中心来控制所有节点的行为。市场经济是说所有节点都是自己决定自己的行为。这是最简单的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定义。

首先我想从计算能力方面进行讨论,当然比较技术性。虽然阿尔法围棋取得了胜利,但是大家知道阿尔法围棋面对的问题是简单问题,19乘19是361个格,黑白两个状态。围棋与现实经济体相比,现实经济体是复杂得多的。你要决定应该生产什么,有多少人生产,为多少人生产,在什么时候提供,在什么地点提供,提供什么样的产品的问题。这需要解一个非常庞大的联立方程。你要解多少变量,就要多少个联立方程。

以中国为例,简化地去考虑,假定有13亿人,同时是生产者和消费者;任何一个生产者都可能为任何一个消费者提供产品或服务,所以13亿的两两组合数是8.45e+17;又假定有10万种产品或服务,则有8.45e+22种可能性;假定是365天,有2862个县级行政单位,则有8.827e+28种可能性。这大概是8.8乘以1028。现在最快的计算速度(大约是每秒93.01e+15次)还远远够不上,你要计算这样简单的东西要很多年,况且计算是要实时的。这是很简单的一个计算能力的判断。

假设一个中心要控制所有节点的行为,虽然人工智能有巨大的计算能力,不仅实际上现在达不到,而且我现在想强调的是没有必要。因为有市场经济这样一种解决方式,其中所有节点都在自己做出决定,我生产多少,消费多少,在哪个时间地点消费,消费什么产品,消费多少产品。每一个节点,代表每一个个人只需要做一道四则运算,非常简单。所以两两人之间来解这一道题,不需要13亿人共同来做。经济学说的是局部均衡,任何两个人放在一起只要有一个数碰对了,这个题就解了,这个数就是价格,就价格达成了一致,交易就达成了。所有分散的个人,就是这样去解决四则运算,达成了千千万万个交易,就解决了整个社会的生产什么,生产多少,为谁生产,消费什么,什么时间地点消费的问题,这个社会非常复杂的问题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

当然我还强调一点,比这还复杂的事市场也能解。我刚才只是讲简化的静态的经济体系。事实上我们还要考虑全世界,考虑创新,考虑未来,这是市场经济可以轻易解决的。换句话说,人类不会做那样的傻事,即如果能简单地解四则运算,为什么要解那样庞大的联立方程?如果这个杯子用1元就能买,我为什么要花1万元去买,虽然我也买得起?人类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这样,有能力解决非常复杂的问题,但如果能够将问题简化,很简单地去解决,为什么要采取复杂解法呢?

进一步是哲学层次的问题。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解决复杂系统问题的。实际上这个世界本身很复杂,到现在为止人类的成功都是在简单系统上的成功,不是复杂系统上的成功,复杂系统上没有成功。我们搞了一个宇宙飞船,从地球飞到太阳系某一个地方,这是在简单系统中的成功,不是在复杂系统中的成功。复杂系统比如经济系统,就要采取简单解决方法,一个重要的方法,叫作“个体自治”。一个网络中如果节点不断增加,复杂度也会增加,超过某一点,网络本身带来的网络经济性,已经不能够抵偿这个网络本身的复杂度带来的成本。这时候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叫作“让个体自治”。个体自治一定要有自治的条件,就是自由意志。包括他的自我意识、智慧、理性能力,这是前提。我不用说多了,人类肯定具备这样的条件。

实际上在宇宙中,尤其在人类社会中,我们基本采取这样的方法解决复杂问题。就是让个人自治,让他们自由去互动。自由的互动,通过解一道简单的四则题,我们就解决了非常复杂的问题。为什么能够解?其中还有一个非常奇妙的道理,就是个人之间互动最后形成秩序,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哲学问题,这不是一个计算能力问题。实际上人类社会跟宇宙其它的领域是一样的,它必然有某种秩序。而这种秩序我们一般叫“自然秩序”,或者叫“天道”,或者叫“自发的秩序”,都是一个意思。换一句经常讲的话,就是人类社会的理想秩序。这种理想秩序不可能在我们脑子里演绎出来,一定在这样一个宇宙中,在世界中,在不同经济体中,通过分散个体的多次互动,最后形成一个秩序。就像市场最终形成一个均衡价格一样,它也能形成这样一个秩序。

换句话说,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个体遵循这样一个自发的秩序,它也会大大简化问题。反过来讲,正是个体互动形成了这样的自发秩序,这是市场最奇妙的地方。这是从哲学意义上来讲,市场秩序更有效的一点。

再进一步,我们能不能认识到自发秩序的所有细节?其实哈耶克早就给出了答案,那就是不能。哈耶克肯定不是从技术层面,而是从哲学层面给出的这个答案。哈耶克说我们可以在抽象层次对这些秩序的一般规则进行提炼,但是我们不能深入到每个细节。这个逻辑很简单,人类可以做到对一般行为规则做出某种抽象和把握,但是不能对这个行动具体的细节做出规定。我们能提炼出市场基本规则是什么,但是不能具体规定到人要生产什么,生产多少,为谁生产,在什么时候消费,在哪儿消费。这是永远做不到的,在理论上做不到,在哲学上也做不到。

前面假设人是有自由意志的,而这种自由意志下一秒钟要做什么?不是被别人控制,是由主体自己决定的,而你不知道这个主体下一步怎么决定。更别说无数个自由个体互动形成自发秩序的那些具体细节,你永远不知道,这是个哲学问题。康德曾经说过,“自由是不可认知的。”自由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你是不知道它下一步会怎么样,这才是自由。假如你认识到了,你能把握到了,这就不是自由的。所以永远不要去想,对自发秩序的细节做出把握,你是不可能的。

再有一点,刚才张维迎讲得很好,想用大数据搞计划经济时,那么大数据就没了。我认为这是非常精彩的一句话。我再发挥一下,计算机、人工智能带来了计算能力,但是有一点没有办法替代,就是它没有肉身,这其实是对计算主义的一种批评。肉身是什么?就是你的七情六欲,你的需求,肉身是一个效用发生器,而计算机不是。人工智能可以模拟效用发生器,进而可以大致模拟不同个体的效用函数,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需要什么产品的总体的分布概率是什么样的,但是不能具体模拟到特定个人,永远不可能替代肉身。计算机永远是一堆硅元素,金属元素,而不是肉身,这是最致命的。我们所有的大数据都是人的行为记录结果而已,没有人的行为,大数据就不存在。所以大数据永远是第二位的,而人作为效用发生器是第一位的,如果说不需要市场经济,不需要这些人表达自己的偏好,不需要效用发生器把自己的需求输入到市场形成数据,只要中央计划当局的计划,实际上就没有数据。所以大数据永远是第二位的,是派生的,那个人类效用的根没了,上面大数据的茎和叶也就没了。

退一步说,即使有了具体到个人的需求和生产能力的分布的大数据,也还是不能有完全模拟市场结果的经济计划,因为没有个人之间具体的交易就没有价格,没有价格这个反映不同资源的相对稀缺性,和不同产品或服务的需求关系的浓缩的信号,经济计划根本无从谈起。即使可以有获得已经成交的价格,也是一个静态的过去的价格,无法适应不断变化的无数资源和产品的相对稀缺性和需求关系。

再有一点,我们在讲计划经济的时候,大家一定在想计划经济是什么含义?“计划”一定是根据已知的信息,已知的知识做出决定,从来没有根据未知的知识和信息做出的决定。计划经济一定是在已知范围之内做出的计划,但是市场却可能带来意外,尤其是意外的惊喜,就是刚才张维迎讲的企业家精神、创新精神。所谓创新一定是带来你已知知识之外的知识,计划永远不能计划出已知之外的情况。你说“我要计划创新”,这是一句矛盾的话。中国有的地方搞所谓的“打造2000个乔布斯”之类的“工程”,这是胡说。乔布斯只能从市场、互动、自发秩序中自发涌现出来,从来不可能计划出来。如果你能够计划,实际上它已经不是创新了。“计划”的本意,就是一个和“创新”绝对矛盾的东西。

最后我还要讲一讲,我们在这里并不是否定大数据和人工智能。但是我想说第一它来自市场经济。刚才方兴东讲得很好,发表这些言论的人,他们不是改革开放的幸运儿吗,他们不是在市场经济基础上取得的成功吗?这是很令人惊诧的事情。你在朝鲜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在计划经济下也做不出来的。为什么你在市场经济基础上做成功了,还要否定它呢?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奇怪的事。

另外一点,这样一些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发展出来以后,恰恰不是帮助了计划经济,而是帮助了市场经济。比如说阿尔法围棋更聪明了,再聪明也是一个棋手跟别的棋手互动,而不是规定博弈双方应该怎么走;在市场中人工智能可能是一个很优秀的企业家,至少在现有的、已有的产品范围内是一个与具体个人结合的企业家。它是市场中的一个个体,而不是把市场全部控制下来的这样一个中心。我刚才讲它没有肉身,但是它跟有肉身的人结合的话,它会产生更好的个体。就像人和汽车结合,能跑得更快是一样的。但是不能说汽车就比人强,或者能替代人。人类棋手可以与阿尔法围棋结合,可以作为围棋大赛的对手,阿尔法围棋也可以成为围棋队的教练,这将会推动围棋的发展。人跟人工智能结合,能创造出更优秀的市场中的个体,使得市场创新得更好。

我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作为结束。我看阿尔法围棋和绝艺等人工智能围棋下棋,它们作为一个个体棋手,在围棋里面下出了新的定式。定式就是最优习惯下法,双方都这么下都不会吃亏的。人类棋手一般不这么想,但是阿尔法围棋却这么下了,而且还赢了。这确确实实有一些更聪明的个体互动之后,会形成新的自发秩序,这也是可能的。它可能会使市场秩序有一个更好的推进,有新的技术创新,有新的商业模式,甚至有更有效的制度出现,这样的人工智能发展的结果是促进了市场秩序的发展。

张振翼:①

国家信息中心当初成立的目的就是想收集全国的经济信息,近年来随着技术的发展,国家信息中心在大数据方面投入了很多力量,也做得不错,我们对大数据、人工智能前沿发展还有一些了解。今天有三个观点跟大家交流一下。

第一关于大数据、人工智能能不能支持计划经济这个事。我觉得刚才几位老师已经讲得非常清楚非常透彻了。这个结论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大数据、人工智能不能支持计划经济。所谓的大数据、人工智能可以支持计划经济的说法,主要是认为当我们掌握的信息足够多,当我们的计算能力足够强,那么人工智能就能做出所有最优的经济决策,也就是计划经济里的那个计划。如果我们假设存在这样一个全知全能的人工智能,会是什么情况呢?我觉得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工智能出现,那么我们人类的社会也就解体了。人类社会是一个依靠人与人互动而不断演进的社会演化进程,如果一个全知全能,连行为都能预设的人工智能的出现了,并且我们完全按照人工智能的计划行事,这就直接取代了人与人的直接互动,我相信也就消解了我们的人类社会。

第二我想说的是人工智能还是非常重要的。虽然人工智能不能做完整的计划经济,但是人工智能对于单个市场主体的经济计划,现在看起来未来很有可能是全面比人强的。我觉得这个很可能是当初马云、刘强东说出发言的出发点。因为我们越来越多地看到这种事情正在发生,人工智能是可以发现我们难以发现的创新点的,刚才盛洪老师说的下围棋的例子,AlphaGo为什么现在被称为Alpha老师,因为它走出了一些完全创新的走法,在与李世石的对局中走出了挂在五路这样的走法,这是没人想过的棋,改变了很多长久以来已经固定的思维,对于很多定式也有所创新。还有刚才张曙光老师说的大数据,很著名的尿布跟啤酒的例子,在超市里面把尿布和啤酒摆在一起的时候,对销量是有促进的,为什么?因为要是家里没尿布了,妈妈肯定要留在家管孩子,所以是爸爸去超市买尿布,要是买尿布的时候看见旁边有啤酒,那男的一般会愿意顺便买点回去。这样的情况靠人类自己的经验是很难发现的,一开始啤酒和尿布摆在一起也就是个巧合,但是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是能发现这其中的关联的。再比如现在汽车企业通过大家在网上对车型的数据搜索情况做短期市场销量预测,搜索的越多说明大家对这个车更感兴趣,买的可能更高,所以对应的厂家的铺货,营销活动都可以跟上。所以当下人工智能可能在做经济计划方面,已经在某些点上比人强了,未来演进下去,全面比人强是很有可能的。

我觉得所谓人工智能与计划经济的讨论,是没有分清楚一个企业的经济计划和一个国家的经济计划有什么不一样?一个企业当然是需要经济计划的,因为它要布局企业的资源,要想办法把这个事情推进下去。但是一个企业的经济计划是不能简单推理到一个国家上面去的,企业的资源配置和国家的资源配置完全不是一回事,因为一个企业满足的只是部分市场,但是一个国家的总理同时面对着总需求和总供给,那么做决策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所以我的结论是在当前情况下,我们日常行为都在快速数据化,全面被人了解,人工智能通过掌握数据,在单个市场主体的经济计划上面已经越来越厉害了,但是经济计划和计划经济完全不是一回事。

第三也是我觉得最重要的是,现在技术的发展需要学理的支撑,技术带来的影响是多方面的,需要学界加强研究,对很多对与错的问题要给出答案。我觉得当下最重要是两个问题。

一是互联网时代,平台与用户之间的数据产权界限问题。互联网时代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就是平台企业的诞生,由于巨大网络外部性,平台往往在某个领域具备垄断性质,在某一个领域。一家平台独大,然后平台凭借着掌握的海量用户数据,做了很多预测,而且确实很准确,我想这也是互联网企业容易搞不明白经济计划与计划经济区别的原因。刚才方兴东老师说“平台的傲慢与偏见”,一方面他们傲慢确实是有资本的,但是另一方面说平台有没有权力用个人用户的数据做这样的事情,这是一个没有说清楚的问题。原来大家说互联网时代是一个扁平时代,但是其实不是的,现在平台和用户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信息不对称,在这种情况下,平台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不可以做的,用户的数据哪些可以用,哪些不能用,这些事情现在是没有说清楚的。欧洲管的比较严,很多事不让做,但是也限制了创新,中国管得比较松,但是有产生了“傲慢”的平台。到底怎么才是好的,可能我看文献还比较少,目前我还没有看到比较好的说法。

现在区块链为什么这么火?区块链从技术上没有什么先进性,不是很复杂的技术。但是它提供了什么?它提供了一个平权的思想,如果你应用了一套区块链系统,无论大平台还是小平台乃至于用户理论上大家拥有同样的权力。人工智能是这个时代的生产力,而区块链是这个时代的生产关系。区块链一定程度可以给平台与用户之间的数据产权关系提供解决方案,这是这个技术在当下这么火爆的最主要原因。

二是人工智能拟人化后的定位问题。人工智能越来越多参与到我们经济社会生活中来,但是我们应该给予人工智能怎样的定位还是不清楚的。比如在前现代个人是单独的主体,到了市场经济时代,我们提出了法人的概念,将公司拟人化来承担对应的责任。但是在人工智能时代,很多个人化的决定都是人工智能来做了,那么这个决策责任谁来承担?一个很经典的例子,现在人工智能很热的一个领域就是自动驾驶。假设一辆汽车正在行驶,正面一辆车过来,如果我撞了他,我车里面的人员会死掉。此时我左边有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右边有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左边的人没有戴头盔,右边的人戴了头盔。我往左走,左边的这个人很有可能会死掉,我往右边走,右边那个人大概率不会死但是估计会重伤。但是同时戴头盔的人是符合规则的人,不戴头盔的人是不符合规则的人。这时候应该怎么选?在自动驾驶的情况下,伦理的东西到底谁来负责?过去这个车是人在开车,无论他做出什么决策都是他在负责。但是当没有人掌控方向盘,人工智能决策的时候,负责的是谁,在当前的时代下人工智能的位置是什么样的,这是现在迫切需要研究的内容。

就像刚才很多老师说,大数据+人工智能能不能支撑计划经济并不是很复杂的问题。但是当下大数据+人工智能确实还有许多需要思考的内容,学界还需要进一步跟上经济的发展,然后给予更好的理论支撑。

张维迎:

现在人对人工智能的恐惧,是不是和我们在脑力和体力之间做出过分极端的划分有关。原来机械化代替了人的体力,现在电脑慢慢代替了人的脑力。这个划分我觉得有一些问题,什么问题?我们所有人四肢体活动,本来都是受意志的支配,没有离开脑的一个体力。原来最简单的工具也不是最简单替代人的体力,包括替代人的脑力。

我们为什么说,有了这个机器之后,一个最笨的人可以干原来聪明人才能干的事情,难道不就是替代人脑力的一个事情吗?如果我们这样来看,我不认为现在所谓人工智能神乎其神,要搞成似乎完全跟以前不一样。

过去农村,农民看到一个收音机,一个盒子在里面说话,觉得神秘得不得了,这个怎么做出来。其实懂得电子学、懂得无线传播,这个东西一点没有悬乎。我是说,大数据没有想象的悬乎,人工智能没有想象的那么悬乎,阿尔法狗那些东西打败了人。过去很多东西就打败了人,有了火枪很快就打败了人,火枪就是人造出来的,打败人很正常。电,现在只要一触一下就被电死了,这也是人造出来。我并不觉得人工智能很神秘,这是第一个想法。

第二,大数据,过去五六十年前出现两派,一派称人工智能派,另一派称人工加强派,说它不是在替代人的智能,是在加强人类的智能。最后第二派赢了,计算机发展之后是在不断地加强人的智能,而不是替代人的智能。我认为未来的方向也是这样的,当然你说总有一部分替代人的工作,过去任何一个机器替代,就有一个新的工作出现。智能也是这样,他能替代一部分新的工作,会创造出来原来没有的成果,而不是我们以后所有工作都由机器做了,人就没事干了,不是这样的。

第三个分权和集权的问题。这就是在最早的时候,为什么五六十年代美国年轻人就反对机器人,认为计算机出现以后,所有人都被机器控制了,所以反对它。后来发现情况相反,计算机可以给人更多的自由,这就是个人计算机,个人跟计算机大体是平等的。刚才杨培芳老师讲的,网络化完全分散化了,现在我们也面临类似的问题,未来可能两种走向都有。我个人乐观地讲,我认为未来就像印刷术出来以后,可以说带来一些新的东西,印刷术的普及带来了启蒙运动、宗教改革等等,这一点更重要。

盛洪:

自从计算机发展以来,到现在发展到大数据和人工智能,一直存在着技术怎么被使用的问题。确实跟不同人是有关的。乔布斯1984年的广告,那时他刚刚崛起,面对强大IBM垄断的时期。1984年广告讲的就是打破垄断和极权,正好借用了奥威尔的《1984》电影的相关片断。这个广告正好在1984年播放,乔布斯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到后来苹果大获成功以后,他被批评为一个新的垄断者。这很有意思,就是人在不同的时期说不同的话。这说明一种技术确实会被不同的人,处于不同位置的人或者不同机构的人所利用。这样反过来说明我们的讨论确实有更深刻的含义。

(责任编辑:李晓晖)

F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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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4225(2017)09-0011-11

① 宁越:独立学者。

② 系编者根据本次座谈会部分发言记录摘录整理。

③ 盛洪: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所长,山东大学经济研究中心教授。

④ 张维迎: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前身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联合创始人、教授、北京大学网络经济研究中心主任。

① 张曙光: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① 杨培芳:中国信息经济学会理事长,原信息产业部电信经济专家委员会秘书长,信息产业部电信研究院副总工程师。

① 张振翼:国家信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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