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甲午战争前后陈炽的日本认识*

2017-04-02张登德

关键词:甲午战争俄国日本

张登德

(山东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甲午战争前后陈炽的日本认识*

张登德

(山东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陈炽在甲午战前已看到日本对于中国东三省的威胁,提醒清廷注意日本的侵略野心,但认为俄国为患中国更大,故有联日制俄主张,同时建议清廷吸取日本成功经验以变法自强。甲午战后,他反思战败原因,提出不少改革性建议,如希望中国在积累财富、培养人才、编练兵民等方面借鉴日本经验;进行中日对比,希望中国在农、矿、工、商等方面与之竞争,以争回利权;认为中、日、英、法、德、美等六国在甲午战争中外交政策皆有失算,并将俄国比作中国战国时期之秦国,提倡六国联合以抗俄,尤其是建议中、英、日之间的联合。陈炽在甲午战争前后的日本认识,基本反映了近代中国人的日本观,也有自己的认识特色。

甲午战争;陈炽;日本观

陈炽(1855—1900),字克昌,号次亮,江西瑞金人,近代中国维新思想家,1874年起担任户部京官,1886年兼职军机章京,1891年任户部员外郎。他在甲午战前看到日本对中国边疆造成的威胁,提醒清廷注意日本的侵略野心,但认为俄国为患中国更大,故持有联日制俄主张,更重要的是,他通过比较中日改革成败得失,希望中国吸取日本成功的经验以变法自强。甲午战争之后,陈炽认真反思战败原因,提出不少改革性建议,希望中国在积累财富、培养人才、编练兵民等方面借鉴日本经验;在《续富国策》中多次进行中日对比,希望中国在农、矿、工、商等方面与之竞争,以争回利权;在《时务报》《知新报》上撰文考察世界格局中的中国与各国的关系,认为中、日、英、法、德、美等六国在甲午战争中外交政策皆有失算,并将俄国比作中国战国时期之秦国,提倡六国联合以抗俄,尤其是建议中、英、日之间的联合。陈炽在甲午战争前后的日本认识,基本反映了近代中国人的日本观,也有自己的认识特色。迄今学界尚无专文探讨陈炽的日本观,本文的讨论不仅有助于丰富近代中国官员文人这一认知主体对日本的认识和态度的研究,同时对加深近代中日关系史的研究,乃至探讨近代中国人的亚洲观和世界观也具有重要意义。

甲午战争之前,陈炽对日本的认识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警惕日本对中国东三省和朝鲜的侵略野心。1884年9月,户部代奏陈炽的奏片,其中有因东三省处于“倭伺于南、俄伺于北”的危险形势,将设在锦州的大凌河牧厂迁移到蒙古草地的建议。[1]同时,陈炽还关注和中国东三省一水之隔的邻邦朝鲜。中国与朝鲜是宗藩关系,朝鲜局势的变化对中国能够发生直接的影响。1885年,陈炽在《上李鸿章书》中评价清廷对1882年朝鲜“壬午兵变”的处理,认为如果此事处理不当,在“俄人垂涎于北,倭人伺隙于南”的形势下,朝鲜“或乃引寇入室,反颜事仇,忘我国家二百年卵翼之恩,而肆志以图一逞,内忧外患迭起循生”[2]352。到19世纪90年代初,他在《庸书》中提醒清廷要警惕日本。他指出,法、意、奥、俄、日等国曾效法普鲁士进行兵制改革,但“俄与日本亦复尤而效之者,其意皆在中国耳”[2]109。针对朝野上下所持“我大国也,彼小国也”的轻视日本之举,陈炽指出“既不能令,又不受命,刻舟胶柱,不思改图,他日必有先受其祸者”[2]76。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日本侵略台湾、吞并琉球,从东南方面侵略中国。陈炽看到了日本对中国东三省以及藩属国朝鲜的觊觎,希望引起清廷的重视。

其次,联日制俄。朝鲜地处中国、俄国、日本之间,是俄国南进太平洋和日本北争中国的战略要地,英国也想打开朝鲜门户,在那里攘夺利权。中法战争期间,俄、英、日三国曾围绕朝鲜问题进行博弈。陈炽指出:“法越事起,日本乘危构衅,竹添进一媒孽其间;俄人虎视眈眈,冀觊渔人之利;英人力争先着,急以兵船扼巨文岛,而强邻息喙,时局帖然。”[2]49因俄国对朝鲜的介入,严重损害了传统的中朝宗藩关系,故清政府默认英军占领巨文岛,希望利用英国海军来遏制俄国。英国为抵制俄国在远东势力的扩张,也有意扶植日本;英国舆论界与某些政治家主张与中国、日本一起抵制俄国势力向远东扩张,建立中、英、日三国同盟。[3]127受朝廷政策影响,陈炽也提出了联英日以制俄的主张。他指出:“今日之大患在俄,蚕食鲸吞,鹰瞵虎视,其新旧多得之属地,既络西藏、包伊犁、内外蒙古,以达朝鲜矣。”[2]8因此,陈炽希望中、日、英等国联合起来对付俄国。他认为“今天下之强国惟俄罗斯,可以敌俄者,惟英吉利”,但英国因陆兵单薄,故可以结交欧洲的法国、德国以对抗俄国;在亚洲日本因“地小民穷,欲致富强,尚需岁月”,故“亚洲之可以拒俄者,惟中国耳”[2]112。“俄人有事东方,英人必以水师挠之,然水师必资陆兵之助,日本无能为役,必将求助于中朝。”[4]所以,陈炽建议英国应联合中国以抵抗俄国。同时,他希望德、英、中、日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俄国。他说,如果俄国东侵,“中合日本击之,而德国捣其虚,英以海军游击其间,水陆相资,首尾相应,则柙中虎兕,虽永不复出焉可也”。不过,陈炽又提到当时德、英、奥、意诸国均已订立密约,有事相援;而日本与中朝,仍相猜忌,不思御侮,惟虑阋墙,这样很难“力摈强秦”[2]131。

最后,介绍日本“明治维新”。陈炽认为,日本之强在于变法改革,并阐述中国学习西法进行改革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他说:“缅甸、越南、琉球,不变者也,其亡不旋踵焉?日本,变法者也,而至今存焉,强且富焉;暹罗、朝鲜,欲变而未变者也,其势岌岌然,如不终日。”[2]6即日本是主动变法的范例,通过变法成为富强之国;缅甸、越南、琉球不思变法,很快亡国;暹罗、朝鲜欲变不变,国势日下。因此,陈炽呼吁清廷变法改革以救亡图存。更重要的是,陈炽对日本通过“明治维新”而致富强之因作了深入分析。他曾借用德国首相俾斯麦的言论:“德相毕思马克之言曰:‘日本官民之至德者,日讲求工作商务,孳孳矻矻,学成而归。华人一入德国,则询何式之船最坚也,何厂之枪炮最精利也,考求订购,不惜重资。夫此时各国强弱相均,莫敢先发,即情势更改,亦须再阅数十年,所购船炮,不出十年,锈涩苔黏,半成弃物。况机器之制,日异月新,甫能择善而从,已复后来居上矣。日人求其本,华人骛其末,日本意在富国,中国意主强兵。无论工作日精,他日可以自制也。即兵端将肇,购之他国,亦无异取之宫中也。日本之兴,其未艾乎?’至哉斯言!于中国、日本得失之间,可云洞见症结矣。”[2]83-84通过引用俾斯麦之言,陈炽批评洋务派科技政策的失误,分析中日差距产生的原因。同时,他还指出,日本通过亲王大臣出洋游历、发展工艺、举行博览会、推行议院制等途径,也是国家富强的重要因素。

陈炽关注日本的最初十年,即中法战争到中日甲午战争这一时期,有些学者称之为中外相安的“和平年代”[5]。其实,在这十年中列强并没有放松对中国的争夺。英法加强了对我国西南边疆的侵略,俄、英、日对朝鲜的觊觎日益明显,尤其日本在朝鲜强化势力以图中国。清廷虽然认识到日本对中国的潜在威胁,开始采取大兴海军、加强各地防备等防范措施,但对“明治维新”后日本的迅速崛起和扩张野心普遍缺乏认识,同时希望采取“以夷制夷”、联合日本抵制俄国的策略。陈炽等少数维新人士认识到日本“明治维新”的深刻变化和意义,主张仿效日本,变法维新,但他们的日本观仅为少数人的呐喊,产生的社会影响微乎其微。

甲午战争使中日两国实力对比和国家地位发生了重大变化。战败后的中国既痛恨日本的侵华行为,又羡慕日本学习西方取得的成就,康有为、梁启超等人把学习日本致强的经验视为中国走出困境的一种新选择,力促中国仿照日本“明治维新”进行改革。光绪皇帝下诏求言,力求变法救国。陈炽积极响应朝廷的变革运动,上清帝万言书,在反思战败原因基础上提出若干改革性的建议,其中不少地方以日本为参照对象;从争夺经济利权的角度,提出中国在农、矿、工、商等方面与日本竞争;从国际关系的视角探讨战后中日关系,建议中国联日防俄,英日力保中国等。

1.上清帝万言书,反思战败原因,建议清廷以日本为参照进行改革

堂堂中华帝国竟然惨败在被自己素来瞧不起的东邻小国日本手中,引起国人的抱怨、愤怒与谴责。康有为在《上清帝第三书》中认为:“此圣清二百余年未有之大辱,天下臣民所发愤痛心者也!”[6]陈炽在1895年6月《上清帝万言书》中更是多次提及战败引起的屈辱感:“此亘古未有之奇辱”,“中国之屈辱,可谓深矣”,“堂堂中国,受制小夷,轻侮欺凌,至于此极”,可以看出陈炽这次的心情变化相当剧烈,这大体上代表了一般中国人的共同心声。

清政府在甲午战争中的失败,原因不止一端。陈炽指出:“盖此次之错误,在未战之先;而此中之关系,在既和之后也。”他从这两个方面进行了具体分析。他认为,在甲午战争之前,清廷“谈洋务三十年,误于得粗而遗精,舍本而逐末”,没有触及“西人政教之本原,富强之实效”;加之“数十年国家之倚北洋也太重,北洋之忘战负国也太深,一局残棋,势成孤注,此注既掷,虽欲背城借一,而有所不能”,因此“所谓错误在未战之先者,此也”。陈炽把甲午战争失败原因归结为洋务运动没有触及西方政教之本源,朝廷过分依靠李鸿章的北洋海军等。接着他剖析中国面临的严峻形势。陈炽指出,泰西各国虽然在中国通商五十多年,但尚不敢窥我堂奥,日本却“窥我之隐微,而导彼之先路”,致使东西洋五六强国,耽耽虎视,使中国有被“瓜分”之危险。同时,陈炽指出日本内阁伊藤博文等人认为“此次日兵所以处处得手者,由中国总军旅诸大员,皆年老庸懦无能之辈耳”,而如果日兵抵北京,则此辈非死即逃,否则撤换,“另易一班力强年富、熟悉时务者为政,转恐狡狯难制,不能为所欲为,不如姑留此辈,将就成和,则中国数十年间,断无报复之望”[7]138-139。陈炽既看到了战后中国被欧美列强及日本瓜分的危险,又借日人之言呼吁中国在战后更应发愤自救。

至于如何变法自强,陈炽提出了七项措施,其中有四条涉及日本。一是在“阜财裕国”中,陈炽指出日本疆域不及中国江南一省,十年前出口三千万元之货,仅及中国三分之一,但自用西法,广开利源,去岁出口二万余万元之货,已达中国之半,“明效大验,有如此者”,但中国“掩聪塞明,惛然不悟”,因此他希望皇帝仿效西法进行改革。二是在“分途育才”中,他指出“日本资遣出洋学生,与中国年分相等,惟中国废于半途,彼则锲而不舍,前后出洋者,至二千余人之多”,因此日本“行政用人,左宜右有”,以致堂堂中国,受制小夷,原因即“一学一不学故也”,因此建议多派遣学生及亲王大臣子弟出国留学。三是在“改制防边”中,陈炽指出东三省有“倭南俄北”之窥伺,应拣大臣操练劲兵,驻扎适中之地,屯田开矿,增辟利源,修筑铁路。四是在“教民习战”中,陈炽指出日本在十年前效法德国教练民兵,“及战事既开,我则转饷募兵,天下骚动,彼则左宜右有,措之裕如,终止上国天威,屈于寻常之小丑者,一则未雨绸缪,一则临渴掘井故也”[7]143-148,因此他建议沿海沿边各省仿行西法,教练民兵。

2.介绍日本富国经验,重要是希望中国与之竞争以夺回利权

甲午战争之后,陈炽曾帮助康有为等人筹办“强学会”。在“强学会”被封禁之后,他开始集中注意力研究经济问题,并在1896年出版《续富国策》,多次进行中日对比,介绍日本富国经验,同时批评中国不思进取,坐等利权丧失,提出中国应与日本竞争。

农业方面。中国台湾、江西与日本皆为适合樟树生长之地,日本“广劝国人,遍行种植,种之廿年,即可熬脑”,但台湾既不知种,江西并不知熬,“坐使大利之源空山废弃”[2]163。日本对于种茶“性命以之,土性所宜,岁岁添种”,出茶已“逼近中华”,“已能夺我利权”,但中国官民上下“毫不讲求,掩聪塞明”[2]167。当然并不是日本在农业任何方面皆有可取之处,陈炽指出日本仿西法酿制葡萄酒,因气候、地理等原因并不成功。通过中日农业的对比,陈炽希望中国利用农业优势,以维护中国利权。

矿业方面。陈炽曾从争回利权角度谈论日本的烧砖制瓷。他说:“日本近在东瀛,牟利之心,无孔不入,万一抟泥运甓,夺我利权,或东西两洋,各运新机以入中国,就地取土,开厂造砖,以我之矛陷我之盾,此后中国物物皆资于外,事事仰给于人,虽倾东海以为钱,铸泰山以为币,有皇皇然日忧其不给者。”[2]196“日本仿造西瓷,物多价廉,且浸淫以入我内地。利权日失,物产日窳,国运之所由日衰,风俗人情之所由日敝也。”[2]197-198故中国应自立公司,自制磁器,开拓利源。

工业方面。陈炽强调中国设立工厂使用机器做工的重要性。他说,中日两国皆曾购买织机,利用中国之棉花试纺试织,所成之纱布精美细密,温暖厚重,于是中国自纺自织,自用自销,而日本之布亦畅行于沿海各省。后来西国看到中国人工贱,运脚少,定价与西国同,而获利至二三分以上,欲广购中国棉花运归本国。陈炽认为这是中国商务一大转机,但“近日日本商约中有改造土货之说”,若不急行设法,维持保护,自辟利源,正恐收利于桑榆者,又将失利于东隅,拒虎进狼,而且“日本自开埠通商,讲求工艺,皆能精置西物,以廉价售与西人,我亦何妨反其道而行之,迎其机而导之,以隐收其利”[2]215。另外,陈炽指出日本在自来火配制、瓷器制造、修治道路、军械制造等方面也有值得中国借鉴之处。

商业方面。陈炽主张中国振兴商务与日本竞争。他说,日本“比年仿效西法,农工商三业勃兴,遂乃割据台湾,凭陵上国,多置轮舶,广辟商途,骎骎乎国未可量已”。中国开埠通商六十年来,因情形隔膜,将权利畀诸异国之人,以致濒年海溢川流,岁出金钱无数。不过,“西人悬隔重洋六七万里,在彼终有所不便,在我亦犹可自全”,而日本则“近在肘腋之间,急起而窥我心腹,其心计之精刻与西人同,其性格之阴柔与西人异,西人之所能为者,彼优为之,西人之所不肯为者,彼亦决为之。始也财力未雄,不及西人之长袖善舞耳。今一朝战胜,举国宽然,数万万之金钱取之如寄。又得台湾一岛,各国之所垂涎而目为宝山金穴者,助其商力,蠹我中邦,更有行轮造货之约章,夺我之矛,陷我之盾,纵横内地,盘踞利权”。因此,陈炽指出,当此之际,既不能慎之于始,又不能拒之于外,则惟有振兴商务以与彼争。[2]232此外,陈炽以甲午战争为例谈论修建铁路、多制兵轮的重要性;以日本改革为例,建议中国在内河行驶轮舟、通商各埠仿设巡捕、海外华人居住之地设立领事、修改税则、举行博览会、建立商业学堂等。

甲午战后,康、梁等人看到了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主要在于变革制度,提出中国不妨以强敌日本为师,实行君主立宪。陈炽在甲午战争前后虽有中国开设议院的设想,但在“强学会”被封禁后,他的主要精力放在“为救中国之贫弱而作”的《续富国策》一书的撰写上,希望中国由弱变强,富甲环瀛。他多次以日本为例,一方面希望中国向日本学习经济富强之经验,另一方面争回被日本夺取的利权,反对其经济侵略。这两点在当时是比较深刻的。

3.倡议六国合纵以抗俄,英日应竭力以保中

甲午战争不仅与中、日、朝三国密切相关,也引起了英、俄、美、德、法等国的关注。特别是俄国认为日本在战后占有辽东半岛影响它对中国东北的扩张,于是纠集法德进行干涉。这一举动使得清朝统治集团内部一些人对俄国抱有很大幻想,认为依靠俄国可以牵制其他列强,于是开始在外交上依赖于俄国,“内而廷臣,外而疆臣,乃无不以联俄拒日为言矣”[8]。不过,陈炽有不同看法。他在《时务报》发表《中日之战六国皆失算论》,认为中、日、英、德、法、美六国在甲午战争期间外交政策皆有失算而致使俄国独大,“听俄人高视阔步、拊天下之背”,“自今以后,各国之君臣,苟各私其国,各私其民,各私其财与力,则亦惟有束手待毙,听俄人择肥而噬己耳”。因此,陈炽指出中国“当自富自强,急谋自立”,五国应“蠲除宿忿”,与中国“重订新交”,“中国贫,则助之以财;中国弱,则济之以力”[2]311-312,希望六国联合起来抵制俄国。

同时,陈炽将俄国比作战国之强秦,中、日、英、法、德、美为六国,建议六国合纵抗秦,尤其是英日应联合阻挡俄国东扩,同时批评清廷联俄为引虎狼自卫之愚。陈炽指出:“至以俄国比战国之秦,中外明哲为异词者。”接着他以战国时期六国先后为秦所灭为例,指出:“自中败于日,高丽附俄,英人袖手旁观,甘让俄人已先著,大东洋情势危险异常,遂与当日六国弃韩,如出一辙。……中国通人智士,知哀六国,而不知情事之相同;知畏强秦,而转引虎狼以自卫,甚矣哉!其愚不可及也。彼日本者,当日同文之国也,《国策》一书,岂其未见?而甘为戎首,招彼强邻,衽席未安,屏藩已失,正恐他日祸机所发,患气所乘,与中国只有后先,并无彼此,沉迷不反,覆辙相寻,今与古如一丘之貉耳。”[2]314-315他认为,中、日、英、美等六国应合力抗俄,尤其是日本若执迷不悟,早晚受俄国之侵略。

另外,陈炽主张英日保全中国,是两国保护自身利益的需要。英俄两国本来在争夺中国问题上存在矛盾,日本因三国干涉还辽对俄国恨之入骨,故英日为对付俄国而结盟。陈炽看到了俄国与日本、英国之间的矛盾,于是主张中国与日本、英国联盟,希望借此来遏制俄国对中国的扩张野心。他在《上清帝万言书》中指出:“俄人西伯利亚铁路既成,日本终须与我并力,英人顾念大局,亦须联合中国以拒之。”[7]1471897年6月,陈炽在《英日宜竭力保中说》文中分析英日保全中国与俄国之间的利害关系。他指出,英、日、俄之间可能会爆发战争,虽然胜负难以预料,不过英国商务“纵横六洲”,日本商埠“亦骎骎遍海东西”,而俄、法在世界各地商务较少,若“他日战争蹂躏,俄法无所顾恋,英日则所损实多”;英日“四面距海,战易守难,食用所需,转输非便,设彼以轻师诱敌,而重兵径袭其腹心,则全局所争,登时瓦解”。因此,陈炽希望英日之君臣“早作夜思”,妥善考虑“保中与战俄”之事,最好是“英人化其矜心,日本戢其骄气”[2]321-322,保全中国,以维护东方大局。

陈炽之外,不少人士皆有联日、联英以拒俄的思想。如唐才常发表《论中国宜与英日联盟》文,梁启超提出“拒俄以联英日”的主张,陈宝箴也说中国应同英日相结,“三国合纵,势将无敌”等。这些观点皆有以夷制夷的目的,实际是合纵连横的变相。“中国知识分子颇多受到战国时纵横家的思想影响。清季人士,亦复如此。”[3]113翁同龢曾把陈炽称为“纵横家”[9]。但不管是甲午战后初期的联俄拒日,还是后来的联英日拒俄都失败了,列强在19世纪末期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狂潮。

陈炽关于日本的言论,主要体现在《庸书》《续富国策》《上清帝万言书》以及发表在《时务报》《知新报》上的相关文章。陈炽既未到过日本,又不通日文,他是通过什么途径获取日本知识的呢?他曾经说“复博采之已译之西书,广征诸华人之游历出使者,参稽互证,悉其统宗”[2]145。加之寓居中国的外人及其所办报纸中对日本的介绍,尤其是《万国公报》刊载日本的论说较多。另外,许多中国官员、文人到日本游览访问,并留下不少观感著作,以及传教士翻译的西书等,都为近代中国人认识日本提供了宝贵资料。陈炽对日本的认识主要来源于此。

甲午战争之前,有人提倡中国实行变法,但主要学习的对象是欧美各国。王韬、薛福成等人明确提出中国应该效法欧洲各大国富强的经验。对于日本,当时中国普遍性的日本观是“羡日”和“防日”交织在一起。1874年日本侵略台湾事件之后,朝野上下才开始睁眼看日本,做了不少防日的备战工作,但整体上对日本持蔑视态度并准备与他们联合,共同抵抗西方侵略。陈炽在上李鸿章、陈宝箴等人的书信中,涉及一些对日本的看法,但是因属私人信件,加之陈炽仅为职位不高的户部京官,故这些对日认识并未产生多大影响。陈炽在1894年之前写成的《庸书》,其中多次提到日本,既建议清廷警惕日本的潜在威胁,也看到了“明治维新”后的变化,同时主张联合日本拒俄。这与当时很多人的日本认识并无多大不同,轻视日本,没有看到日本在“明治维新”后征台废琉,脱亚入欧,对中国几乎与日俱增的敌对情绪,而中国对其侵略野心缺乏足够的防备。

甲午战后,清政府决议改革旧政,变法救国。同时,中国人开始重新审视日本,对日本的认识发生转变,出现介绍和学习日本的热潮。康有为、梁启超认为日本变法成功在于制度改革,康有为更是著《日本变政考》进呈光绪皇帝,希望统治者模仿日本“明治维新”进行变法。严复在甲午战争后发表大量政论文和译著,肯定日本的强盛,反思中国不能富强的原因,认为西方的科技、制度固然重要,提升人的活力更为重要,为此他提出“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希望用西方的学术思想来救国。陈炽多次以日本变法至强的经验为例,将日本作为中国实行维新变法的榜样,但并未主张仿效日本的制度改革,而是认为“各国之强,皆原于富”[10],从经济角度分析中日富国的不同,建议中国学习日本在经济富强方面的经验。陈炽没有像康有为等人提出激进的改革主张,而是在经济方面建议仿效日本,这是陈炽的谨慎之处,与其在维新运动中的政治表现是一致的。

维新运动兴起之后,陈炽积极参与这场运动并充当倾向改革的翁同龢与康有为之间的联络人。翁同龢与康有为商谈改革大计,陈炽为之起草了新政意旨。他曾建议康有为“办事当以办报为先”,并捐款助其办报事业。不久,他担任《时务报》的京城筹款负责人,并在报上发文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和对日认识。其《庸书》由翁同龢进呈光绪皇帝御览,并一版再版,对当时及以后的维新运动的开展起了一定的作用。他与维新派一起成立“京师强学会”,并担任会长。他上清帝万言书,提出“下诏求言”等10项措施,受到光绪皇帝重视。光绪皇帝颁发谕旨让各地督抚将军对包括陈炽此折的九件奏折进行讨论,以推进甲午之后更张变革。可见,陈炽提出的改革计划,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不过,从1896年御史杨崇伊奏劾京师强学书局“植党营私”,书局被封禁之后,陈炽逐渐变得消沉,谨小慎微,对设立议院等政治体制改革的态度发生很大变化,不敢再说议院了,而且劝说黄遵宪也别谈议院。同时,他把主要精力用在撰写《续富国策》,关注甲午战后的世界格局。他将当时的国际形势比作中国春秋战国时期,希望日、美、英、法、德等五国,尤其是英日应帮助保全中国。陈炽的这些日本认识,反映时代呼声,代表群体走向,同时也有自己的特点,尤其是对甲午战争后国际格局的评判和从经济角度对中日富强之不同的分析,丰富了当时中国人的对日认识。虽然陈炽对日本有着如此认识,但在当时的环境下,由于光绪皇帝软弱和保守派的阻挠,陈炽的建议并没有得到朝廷的重视。当然,英国、日本同情维新派,支持光绪皇帝变法,主要意图是联合中国对付俄国。维新变法失败之后,英日驻华使馆曾援助和拯救部分维新人士,也算是对维新运动时期陈炽等维新派倡导联盟英日的另一种回应吧。戊戌变法失败后,维新志士分裂了,有的为变法而死,有的被贬官削爵,康、梁远走国外,部分士人走向革命。陈炽深悲国事,经常在酒前灯下,高歌痛哭,若痴若狂,再无论著问世,1900年卒于京师。陈炽对日本的这些认识,为我们了解当时中国士大夫的日本观和追寻国家富强的道路,提供了重要的文献史料、记忆价值和启发意义。

[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光绪朝硃批奏折:第92辑[M]. 北京:中华书局,1996:598.

[2]赵树贵,曾丽雅.陈炽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7.

[3]王树槐.外人与戊戌变法[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

[4]陈炽.上陈宝箴书[G]∥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研究所.历史文献:第六辑.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85.

[5]丁名楠,等.帝国主义侵华史: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320.

[6]汤志钧.康有为政论集:上[M].北京:中华书局,1981:139-140.

[7]孔祥吉.晚清史探微[M].成都:巴蜀书社,2001.

[8]王芸生.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第3卷[M].北京:三联书店,1980:96.

[9]陈义杰.翁同龢日记:第五卷[M]. 北京:中华书局,1997:2812.

[10]赵柏岩.赵柏岩集·柏岩文存[M]. 台北:文海出版社,1968:1530.

(责任编辑:苏 南)

第34卷第1期

2016-10-08

张登德,男,苏州铁道师范学院历史系1997届毕业生,现为山东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副院长,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

K256.3

A

2096-3262(2017)01-0062-06

猜你喜欢

甲午战争俄国日本
日本元旦是新年
探寻日本
《黄金时代》日本版
赫德与中日甲午战争
从甲午战争得到的启迪
去日本怎么玩?它告诉你
在俄国历史中理解历史俄国
俄罗斯提出俄国式的二元政治模式
《20世纪俄国史》前言
《甲午战争百年祭》评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