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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世界的中国学术:解答新全球化时代问题的中国方案*

2017-04-02

关键词:现代性全球化马克思主义

任 平

(苏州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走向世界的中国学术:解答新全球化时代问题的中国方案*

任 平

(苏州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完全有信心为人类对更好社会制度的探索提供中国方案。”新旧全球化时代大转换成为中国方案出场的历史场域。超越西方现代性线性逻辑的中国新现代性,成为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目标的中国方案的实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逻辑需要深刻聚焦中国问题、坚守中国立场、凝聚中国视域、创制中国理论和中国话语,成为构成中国方案的主体条件。书写更好社会制度的中国方案,需要当代中国学术、特别是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在持续全面深入总结中国道路探索经验的基础上,坚持“四个自信”的创新以走向世界。中国方案的提出,标志着新全球化从“世界走向中国”到“中国走向世界”时代的大转折,标志着在新全球化时代语境中“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强烈崛起,标志着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对于走向世界、引领人类发展重大使命的历史担当。

中国学术;走向世界;中国方案

当代全球秩序正在重建。美国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不仅是西方经济霸权的危机,也是西方新自由主义制度和文化霸权的危机。中国等新兴国家崛起所改变的不仅是全球经济秩序,也是一种社会制度秩序和文明秩序的深刻改变。危机沿着新的资本全球化路线图所给予世界的极大危害充分表明:即便是资本创新逻辑深刻改变了当代历史场景,也无法从根本上摆脱资本必然退场的命运。全世界正在把为人类未来社会制度提供后资本道路的希望赋予正在致力于中华民族复兴伟业的中国。中国方案正是中国引领的旗帜、全球期盼的希望,以及人类发展的未来。

书写更好社会制度的中国方案,本质上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方案,就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最新成果的方案。中国方案的提出不仅体现着开放的中国的道路自信、制度自信、理论自信和文化自信,也进一步凸显着新旧全球化时代的重大转变、中国与世界关系的重大转变,以及中国化马克思主义面临的场域和使命的重大变化,需要我们深刻地体认和把握。这是一个时代坐标的重大变化,中国的开放进程终于从“世界走向中国”开始转向“中国走向世界”。与此相对应,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将转向后中国特色的世界进程。

一、 新旧全球化时代转换与中国新现代性:中国方案出场的世界历史场域

中国崛起和中国方案出场绝非偶然,而是新旧全球化时代转换与中国新现代性对于世界现代性问题的中国探索和中国解答的必然结果。对更好社会制度的中国方案的探索也非自今日始,而是自鸦片战争以来百余年中国历史的主题。

现代性和现代化是资本作为世界历史性出场以来的世界潮流,因而被马克思称之为开创“伟大文明作用”的世界历史性事件。在《共产党宣言》和《资本论》中,马克思深刻地分析了资本现代性作为前此最为先进的生产方式如何造就了新的生产力、新的生产关系和交换(交往)关系;新的世界历史性存在造就了资本全球化的世界图景。资本全球化以大工业生产及由此派生的“坚船利炮”为工具,轰开了一个又一个原初封闭的古老国家的大门。地理大发现之后,资本铲除民族产业和古老文化的根基,迫使东方服从西方,农业服从工业,造就“西方-东方”“资本-劳动”“工业文明-农业文明”“城市-乡村”两极结构的分裂的全球化。以大工业资本为产业经济基础的资本全球化就构成了马克思当年所面对的旧全球化时代——一个世界历史性场域。正如笔者曾经指出的,这一旧全球化时代具有以大工业资本为产业经济基础、“工业资本-农业”两极结构、商品、资本和武力统治方式、单一的权力主体和思维文化方式等特征。随着资本霸权的全球扩展,以西方中心论为轴心的经济秩序、政治秩序、军事秩序(殖民统治)和文化秩序(东方主义)相继成为资本全球霸权的主要形态和基本支撑。[1]

吉登斯所强调的构成现代性的四个维度,即资本主义、工业主义、民族国家和军事暴力,实际上反映了资本全球化造就的世界历史所具有的四个维度:资本主义造就的资本与劳动的全球对立、两大阶级和阶级斗争,结果是造就后资本探索的社会主义运动;大工业资本对于全球和自然的统治,造就技术-产业霸权和经济秩序霸权;民族国家造就对于经济秩序的内部和外部的控制和精密干预(科层制和铁笼制度);军事暴力造就的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引起各殖民地人民反抗列强的民族独立运动。四个维度造就四大对抗性矛盾:资本与劳动、人与自然、政治与经济、民族压迫与被压迫。四大矛盾造就四大危机:经济危机、政治危机、生态危机和民族危机,因而造就了整个社会关系、人与自然关系的完全崩溃。世界历史大幕就是在这一场景中被徐徐拉开的。

在资本全球化扩张时期,古老封闭的中国被列强打开国门,被迫并入西方世界历史版图,走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深渊。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的这一历史就是“世界走向中国”的历史。然而,正如马克思所指出,资本全球化在东方、在中国的侵略、剥削和压榨,是一个具有世界历史性意义的行动,因而具有双重意义:侵略和掠夺破坏了和平主权的古老国家,但“英国的大炮破坏了皇帝的权威,迫使天朝帝国与地上的世界接触”[2],从而在解体中发生反封建的革命和反殖民的争独立与求复兴的觉醒。主权和独立的缺失或半缺失,使灾难深重的中国进入所谓“第一个百年现代化”,即“被动输入型现代化”阶段。所谓“被动”,即丧失完全独立和主权的中国没有自主选择权,一切所谓融入资本全球化世界历史版图的进程全部控制在西方列强手中;所谓“被动输入型现代化”,即中国只是被西方强制纳入这一进程,从经济、政治到文化发展方案是西方的,中国只能按照西方思想、西方价值观和西方方案来改变自身。这一历史时期的基本特点是:西方列强用西方的商品和大炮将所谓西方模式的现代化强制性地灌输到东方,使东方成为物质的和精神的附属国。西方成为世界历史性的中心,而中国成为被动接受西方“文明”的边缘。在这一世界走入中国并使中国陷入千年未有的大危局的特殊时代,为救亡图存,中国也开启了“挑战-应战”的回应历程。这一回应具有三个特点。第一,克隆西方文化以图强,在屡试屡败中对西方现代性文化认知不断深化的同时,也形成了更深的文化依赖。西方资本现代性文化是一个由物质技术层次、行为制度层次和核心价值层次等由外而内构成的结构。被列强“坚船利炮”欺压的大清仁人志士认为,西方现代性主要在于物质器皿层次的“奇技淫巧”,只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开展“洋务运动”,坚守“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旗帜,就可以救亡图存、复兴中华。然而,甲午之战,北洋水师全军覆灭,惊醒国人:没有行为、制度的现代性变革,物质技术操持就是一堆废铜烂铁。因此,打上“变法图强”立宪君主制理想烙印的短命的“戊戌变法”“清末新政”相继上演,然而依旧失败,最终导致新兴民族资产阶级领导的推翻帝制的“辛亥革命”。然而,张勋复辟、袁世凯称帝,证明没有一场改造国民性的文化变革和启蒙,是没有办法真正推进中国社会前进的。借“文化变革以改造社会”的韦伯原理,兴起新文化运动,文化潮流浩浩荡荡,顺昌逆亡。“五四”人引进西方新文化,荡涤传统旧文化,“打倒孔家店”,与前此一切旧文化、旧思想、旧风尚、旧道德进行最彻底的决裂,从而使中国对西方现代性体认达到空前深刻的同时,也形成了对西方文化更深的依赖。“德先生”(民主)、“赛先生”(科学)和“猫小姐”(道德)成为国人对西方现代性的经典概括。作为最先进的西方文化现代性思想的马克思主义,也相继从欧美、日本和苏俄传入中国,与中国工人运动一经结合,就产生了中国共产党,开始了以改造中国为主题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革命实践历程。然而,陈独秀、李大钊、瞿秋白等第一代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在文化态度上都受到新文化运动的深刻影响,因而对于国外马克思主义有文化上的深深依赖,而对于中国本土文化缺乏自信,甚至拒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需要与中国传统文化结合的文化路径问题,最终必然导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中的“洋教条崇拜”。陈独秀和王明用“本本主义”的“洋教条崇拜”来取代对中国社会、中国革命、中国文化的实际探知,颠倒了理论与实践、舶来品与本土化的关系,导致中国革命的两次大失败。直到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一批中国共产党人在《实践论》中坚定中国文化,自信地提出“一切真知都是从直接经验发源的”[3]288重大命题,才真正颠覆了“洋教条崇拜”,探索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道路。第二,各个阶级、阶层引领复兴之路屡战屡败、最终走向新民主主义革命道路的历程。代表封建新贵族利益的“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贵族拯救自己统治的“清末新政”改革,太平天国式的农民革命,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辛亥革命”,都招致失败。究其原因,中国革命和现代性遭遇的对象和使命与西方不同,世界格局也不同。帝国主义(国际资本)、封建主义和两者的结合“官僚买办资本”构成“三座大山”,不是农民革命、封建新贵变革和弱小的民族资产阶级革命所能解决的。与国际资本抗衡的只有全球工人阶级及其政党,以及社会主义力量。打倒官僚资本只有依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联盟才能实现。因此,中国革命必然是以中国工人阶级(经过中国共产党)领导、与社会主义前途相连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这一革命没有按照西方现代性的逻辑,而是按照中国道路,即自己的新现代性逻辑来实现。第三,中国革命从此开辟了中国道路,即不是照搬照抄西方启蒙现代性、经典现代性等西方方案和规制,而是从中国实际出发,创制了中国新现代性的道路。这就是中国革命为世界创制一个边缘化、半封建和半殖民地国家如何向独立、自主、繁荣、富裕的社会发展的中国方案。

此外,中国革命改变中国的方案与“十月革命”方案有着道路的差别。这一差别依然是资本全球化造就的“中心-边缘”两极世界格局的必然产物。资本最集中的力量在西方,因而相比之下,革命力量显得相对不足。一方面,俄国作为欧洲中心的一员,具有爆发革命的许多主观条件。例如,国内逐渐发展起来的大工业造就了人数较多的无产阶级,被战争动员起来的武装的工农大众,长期受马克思主义思想熏陶的政党,等等,这些构成了相对强大的革命的主体力量。另一方面,在革命对象上,存在着摇摇欲坠的沙皇统治与相对弱小的资产阶级。俄国是一个相对落后的国家,俄国革命的主客观条件对比,完全有利于革命一方,因而俄国是帝国主义政治经济不平衡规律的链条上相对薄弱的一环。由此,在革命策略上,俄国作为中心国家和相对强大的革命优势,采取的必然是中心革命策略,即从中心城市武装起义开始,力量对比有利于一次成功的革命冲锋。相反,中国则是被西方中心统治的边缘国家代表。边缘性特征贯穿着中国的所有方面:半殖民的国家、落后的经济、半封建的社会、弱小的本国资产阶级、占人口90%以上的汪洋大海般的乡村农民,以及相对弱小的革命力量,等等。帝国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统治主要集中在城市,而边缘乡村恰好是统治的薄弱环节。在这一环节上,相对于全国弱小的革命力量在此却相对强大,有局部压倒性优势,因而走“农村包围城市、最终夺取城市”的边缘化革命策略是可行的。武装割据、建立红色根据地,就成为中国革命方案中的最重要一环。

新民主主义革命总路线内在地规定了中国革命特殊的对象(“三座大山”)、革命主体(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领导者(工人阶级,经过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性质(打倒“三座大山”的新民主主义革命)、革命道路(武装斗争、农村包围城市、最终夺取城市)、革命策略(党的领导、武装斗争、统一战线)和革命目标(建立新民主主义中国),因而成为第一个关于社会制度变迁的中国方案。这一方案超越了西方资产阶级现代性的教条模式,也摆脱了照搬照抄“以俄为师”“洋教条崇拜”的羁绊。

新中国的建立使中国人民站起来了。1956年,经过“一化三改造”(社会主义化,改造工业、农业和资本主义私人工商业),新中国进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1949—2050年,中国进入了第二个百年现代化阶段:“自主输入型现代化”阶段。所谓“自主”,就是民族独立、国家主权完整,独立自主地选择发展经济的道路;所谓“自主输入型”,就是在经济文化上依然落后,一穷二白,还需要在独立自主发展基础上有选择地学习、引进国外先进的文化、科技和管理经验,以完成现代性、复兴中华、富强国家和增进人民福祉的目标。“自主输入型”与以往“被动输入型”现代化的最大差别,就在于我们实现了民族独立,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在政治上形成了包括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等多种形式的民主治理框架。因此,我们的“输入”不是被迫的,是独立自主的,是为了增强独立自主发展的创新能力;我们可以主动招商引资、根据需要招商选资,而不是被动接受;我们的开放发展是双向的。当然,在这一阶段,与中国革命道路选择一样,在发展中国问题上,依然存在着究竟是照搬照抄国外方案,还是创制中国方案的不同选择。建国初期,在西方帝国主义封锁下,我们没有经验,选择“一边倒”,全盘接受前苏联社会主义经济模式,出现了所谓“东教条”。就在这一时期,毛泽东同志依然告诫全党:要走中国自己的发展道路。在杭州组织小范围研读斯大林《关于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苏联科学院《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等著作时,毛泽东同志发表大量讲话,批评前苏联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若干错误,借机阐发了关于社会主义建设的若干见解。根据新中国初期建设实践中出现的问题,毛泽东同志发表了《论十大关系》《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等论著,开始探索有别于前苏联的中国发展道路。然而,新中国在这一阶段也出现了建国以后巨大的挫折,如“三年困难时期”和十年“文革”。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信息化、新材料、新制造和新领域等引导的新科技革命牵引新全球化时代的来临,全球格局因此发生深刻变化。新旧全球化时代的变化,根源上是资本创新逻辑的结果。原初在马克思时代,以大工业资本为主导的资本全球化,在屡次遭遇周期性重大危机毁灭性打击下,必然因为欠下银行债务而被银行资本收购,因而工业资本与银行资本结合,形成金融资本。金融资本利用参与制,形成垄断资本和金融寡头。这就推动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即帝国主义转变。金融资本替代单纯的大工业资本而成为主导。然而,金融资本也遭遇了重大周期性危机的困扰。为了摆脱危机和获取更大剩余价值,资本不惜创新一切可能创新的要素,将一切可能的社会要素资本化,并将新的、能够带来更大利润的资本要素奉为主导要素。这就是资本创新。虚拟资本、知识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人力资本、消费品资本、生态资本等,各种资本形态逐一出场,因而形成了所谓后工业文明的资本全球化时代,即新全球化时代。这一时代在五个方面深刻改变着世界历史,从而造就新的历史场域和场景。新旧全球化时代的重大差异主要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一是科技创新引领的后工业文明的资本替代工业资本成为时代的产业经济主导;二是全球“后工业文明资本-工业文明”两极结构取代了旧全球化时代“工业资本-农业文明”的两极结构;三是资本全球化控制方式从商品输出、资本输出和武力输出转向软实力和硬实力并举,科技、文化、政治、意识形态、人才、军事手段与经济手段同出,货币战争与文化战争交互;四是全球主体多元化与一元化并存替代了原先的主体一元化格局;五是后现代主义、新现代思潮替代了经典现代性思想,冲破现代化等于西方化的单一标准、单一模式和单一视域,形成政治多极化、文化多元化。正是在这一场域中,中国改革开放引来大量制造业资本,抢抓全球新科技革命和全球化流动契机,迅速发展自己。然而,开放的维度主要是“世界走向中国”的潮流,大量涌进的资本、技术、产业、管理和思想,迅速使中国思想界出现了“西教条”,并重新按照西方思想、西方学术、西方经典的尺度来评价、指导、剪裁中国现实,让头脑变成西方思想的跑马场。中国理论、中国话语的集体失语,显然无法真正形成有影响力和说服力的中国方案。邓小平同志从一开始对这一道路的探索就有高度自觉,将之比喻为“中国式现代化”,用温饱、小康和基本现代化三步走来描述中国道路,反对照搬照抄西方模式,包括西方民主政治模式。因而,前无古人的探索,走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成为中国方案的必然。这一道路包括用改革开放和科技进步来解放生产力和发展生产力,从而推动经济社会大发展,展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用加强和完善党的领导、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多党合作制度等来推进中国特色民主政治;用政社分开、加强社会建设来推进社会治理的完善;用先进文化引导精神文明来激励人民奋发有为、民族创新发展;用生态建设、绿色发展来避免西方式工业化带来的生态危机,等等。

中国的现代性不能重复被后现代抨击和批判的西方经典现代性老路,也不能亦步亦趋地走后现代的路。中国现代性是在世界现代性复杂语境中出场的。西方前现代、启蒙现代、经典现代、后现代和新现代标准,在中国共时出场甚至倒错出场。然而,中国是将“五四”时期提出的、历史没有完成的经典现代性任务,与后现代和新现代任务按照中国的国情加以融通,构成一个中国新现代。如果说以GDP崇拜为中心的发展观为代表,将工业化、城镇化、市场化、国际化、民主化简单作为发展目标带有经典现代性的浓厚意味,那么中国新现代性就以科学发展观特别是新五大发展理念为代表,形成了中国现代性道路、目标模式和方案,这是对世界现代性难题的中国解答和中国方案。中国新现代性的内容构成一个较为完备的体系。

在新全球化时代,中国需要实现工业化,但在新现代性视域中,中国不能简单地跟着西方步伐,先完成工业化,再进行信息化改造,而是要高起点地实现“用信息化带动工业化”、智能化支撑工业化的“互联网+”、工业4.0式的“新型工业化”。显然,没有以“后工业文明”为产业经济基础的新全球化时代的世界历史场域,就不可能出现中国新现代性中的新型工业化道路。但是,中国新现代性的新型工业化也正是对世界产业化发展道路问题的中国解答和中国方案。

在新全球化时代,中国也需要城镇化,通过产城结合推动空间重组,将原初的8亿农民大部分转化为城镇居民,从而实现中国现代性空间建构。但是,西方原先的城市化道路是通过牺牲农村、“羊吃人”的圈地运动、资本城市完全吞并农民乡村、资本破坏自然环境来实现的。这一单一中心性的道路不仅造成城乡对立、乡村破败、生态恶化,加剧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尖锐矛盾,而且本身是不可持续的。对这一进程的批判锋芒不仅来自马克思主义,也来自后现代等左派视域。后现代消解“人类中心”,强调生态中心、亲近自然,反对城市中心、主张逆城市化,成为经典现代性城市中心观的反题。中国新现代性则超越西方经典现代性和后现代方案,提出“新型城镇化”方案,将特大城市、大城市、中小城市和城镇构成有机的网络,同时强调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或美丽乡村,强调城市建设的目的在于满足绝大多数人民的需要而不是资本的逐利需要,强调城市建设必须与公共产品供给、与环境保护、与城市传统文化保护相结合,着力解决已经移居在城镇的农民工和常住人口的居住权和户籍权问题,维护居民的合法权益,体现城镇化的为民性、公平性、正义性、价值性和文化性。

在新全球化时代,为了促进经济发展,提升资源配置的效率,中国也采用市场经济体制。但是,世界历史场域的重大变化使中国市场经济绝不是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提出的经典现代性的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也不是凯恩斯主义,更不是弗里德曼的新自由主义,而是贯彻以“两个毫不动摇”为原则、坚持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支撑下的市场经济,是既发挥好市场经济(国内和国际两个市场)在资源配置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又强调政府在调控资源配置中的积极作用;既促进效率,更强调公平,因而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或者说是体现中国新现代性的中国新型市场经济。

在新全球化时代,中国需要推进社会治理,但中国着力推进的是一个完全不同于西方经典现代性的市民社会模型(国家-市民社会),也不同于西方新现代的市民社会模型(国家-市场-市民社会),而是人民在根本利益、全局利益、长远利益、整体利益上逐步趋向于一致,在局部利益、眼前利益、分层利益上又有若干较大差异的社会。这一社会不同于阶级对抗性社会,也不同于利益完全一致的同质性社会。这一社会受到差异的正义原则的规制,既因为有适度差异而有活力,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又有根本利益和共同富裕的规制,不至于导致阶级分裂和对抗,因而走向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轨道。差异性的利益可以通过经济表达、政治表达、社会表达、文化表达和生态表达来实现。共享共富、民生福祉,成为中国新现代性的价值取向。

在新全球化时代,中国需要现代性的国家治理、依法治国和实现民主政治。但是,中国绝不走西方三权分裂的老路,而是将党的领导、依法治国和人民当家作主有机结合,通过第一次代议制民主(选举民主、间接民主)和社会协商民主、网络民主(社会直接民主)结合的方式来实现。

在新全球化时代,中国需要建构自己的现代性文化逻辑和意识形态,但绝不是照搬西方价值观,更不是经典现代性(如新文化运动)所主张的完全否弃民族传统文化,将传统-现代两元绝对对立,而是要在现代性进程中促进传统文化的创生性转化,根据时代精神发展先进文化,促进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融通,促进各个阶层思想精神的和谐。

在新全球化时代,中国需要在现代性中改造自然来为人的利益服务,但绝不能走资本现代性破坏生态以供资本利益最大化的路,而要走生态文明、绿色发展之路。这一道路也与走向荒野的后现代主张不同。中国新现代性的生态文明与绿色发展观是一种超越经典现代和后现代的积极的生态观和文明观,其主张的发展和文明不是破坏环境而是保护环境,但这一保护绝不是放弃人类发展权利、割断人与自然关系、仅仅依赖自然自发修复的消极保护,而是建立在人类能够自觉认识自然规律并用积极实践来帮助自然修复的基础上,将优化生态的积极成果反哺人类,用合理的实践使人类发展与生态优化高度一致,因而形成“环境支持”的共生共荣关系。这既是生态的形态,也是文明的形态,更是中国新现代性的重要自然基础。

因此,中国新现代性展开的五大建设内容,全面解答了世界现代性复杂场域所遭遇的种种困境,形成了较为完备的解答体系。因此,中国新现代性就是中国方案。

当然,在新全球化时代,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必然在“自主输入型现代化”之后经历一个“自主辐射型现代化”阶段。为此,我们今天要建立自主创新的国家体系,目的是在未来能够向世界辐射我们自主创新的科技、社会制度和文化。美国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加速了中国从“韬光养晦”的后台走向世界舞台中心的进程,使中国不得不频频扮演负责任的世界大国角色。中国走向世界、参与全球秩序重建的历史终于拉开了帷幕。

二、 理论自觉与文化自信: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体系与话语体系

呈现中国新现代性样态的中国方案,理论本质上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必然产物。新全球化时代虽然客观上为中国方案的出场提供了世界历史场域,但如果没有主体的理论自觉和文化自信,也就是说,没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自觉探索和积极完成,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中国方案。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创制中国方案的主体条件。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的最高表现就是形成原创的中国理论和中国话语。实现这一目标的首要前提是确立文化自信和理论自觉。从欧美、日本和苏俄传入的马克思主义,培育了整整一代中国马克思主义者。然而,在整个反封建的革命氛围中,在新文化运动的韦伯原理影响下,第一代马克思主义者陈独秀、李大钊、瞿秋白等人都或多或少地具有“洋教条崇拜”的倾向,他们本身就是“打倒孔家店”实现文化革命的主将,缺少中国文化自信,因而对中国传统文化采取文化激进主义的排斥态度、对待国外马克思主义呈现出教条主义态度是毫不奇怪的。他们秉承“五四”激烈的反传统风格,以“打倒孔家店”、彻底否定中国传统文化来为马克思主义清场,这就成为那一代人的文化思绪和文化态度。这一批判性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的行动虽然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出场腾出了一定的文化空间,但简单地采取形式主义来否定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一边倒地采取“洋教条”的文化态度,也必定造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中的教条化倾向。究竟原因,这是因为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有一个康德式的分裂:“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4],马克思主义的源头在国外,这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通过“圣经”般的书本、赫尔墨斯(信使,从国外回来的理论知识分子)而传播给中国工农大众。对于中国工农大众后天的实践经验而言,这就相当于先验的在场。那么,一旦国外马克思主义教条与中国工农大众实践经验不一致,造成冲突,而按照“洋教条”的逻辑,错误的一方肯定是中国工农大众,是“党性不纯的表现”,因而纠错的方式必定是“为中共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斗争”(王明语),其结果导致中国革命在1927年和1934年两次大失败,中央苏区红军不得不放弃中央根据地而踏上长征之路。长征精神是伟大的,但导致长征的原因是惨痛的,长征中的牺牲和代价是巨大的。我们既要讴歌理想坚定、不屈不挠的长征精神,更要深刻反思和总结长征的惨痛教训,提升我们的理论自觉和文化自信。尽管在长征途中,党率先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纠正了教条主义,但还来不及在文化立场、文化态度上清算错误倾向。只有在延安时期,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开展整风运动,从文风、文化层面彻底反思“洋教条”,深刻检讨以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中的文化立场和文化态度。毛泽东同志在《实践论》中集中解决了一个文化立场转变和文化自信的根基问题,指明了唯有实践才是一切认识发生的根本来源和基础,也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切真知都是从亲身实践发源的。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只有在中国本土的实践中,只能在工农大众和军队后天的革命实践中一点一滴地通过本土化路径来诞生。理论的主体不是知识分子,而是中国的工农大众,他们的实践和文化创造着自己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一旦发生矛盾,错误的始终是理论。这一系列石破天惊的经典论述开辟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真正路径。

因此,沿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道路,创制中国理论和中国话语,讲好“中国故事”,提出中国方案,就是“以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为中心,从我国改革发展的实践中挖掘新材料、发现新问题、提出新观点、构建新理论”[5]。总结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经验,就是要聚焦中国问题、坚守中国立场、凝聚中国视域、创制中国理论和中国话语。

所谓“聚焦中国问题”,是因为中国问题是一切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研究的出发点,一切中国理论本质上都是对中国问题的解答。从某种意义上说,理论创新的过程就是发现问题、筛选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马克思说:“主要的困难不是答案,而是问题,……问题就是公开的、无畏的、左右一切个人的时代声音。问题就是时代的口号,是它表现自己精神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6]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不能从原理、概念、原则出发,不是将国外马克思主义跨界平移、对中国加以外部反思,以及用国外的学术、理论、原理、概念轰炸中国,而是要从中国革命、建设、改革、发展的实践问题出发,以正在做的事情为中心,这才是以改变世界为宗旨的实践的唯物主义的现实品格。中国方案首先是关于中国问题的解答方案。“反思的问题学”以中国问题为中心,就是文化自信的集中表现:“当代中国的伟大社会变革,不是简单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不可能找到现成的教科书。”[5]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无论是当年还是当代,只能通过解答中国实际问题而逐一出场。因此,坚持唯物主义实践论,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坚持以正在做的事情为中心,坚持从中国本土问题出发,其意义都是等值的。毛泽东同志的《实践论》阐释的“一切真知都是从直接经验发源的”[3]288这一至理名言至今照亮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道路。中国问题的核心就是如何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问题。这一问题始终贯穿着我们所有的理论创造。而创新的突出点就是如何实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问题。它是一个轴心,一个同心圆心,同波共振地表现为五大建设、四个全面,表现为一个创新的思想体系、学科体系、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中国问题是鲜活的、不断涌现又不断在实践中得以解决的,因而总结其发展规律、提升其本质就必然需要不断创新、不断发展,永葆理论活力。

所谓“坚守中国立场”,就是说聚焦中国问题是文化自信的原初表现和理论创新的出发点,但仅仅有聚焦问题还是不够的。因为观察、解决问题的立场不同,最终提出的解答方案也就不同,甚至相反。国外许多中国问题研究机构也关注甚至聚焦中国问题,他们所拥有的研究资料丰富和详实程度不亚于国内。他们每年也推出大量的研究成果,提出若干见解,其中包括许多值得我们重视的问题和对问题的见解,但囿于西方立场,这些学者的所谓真知灼见最终反映和表达了他们的西方利益本位和“新东方主义”价值观。他们聚焦中国问题是为西方服务的。与此相反,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不仅是指导我们创新实践的中国化科学理论,也是为人民服务的价值观体系。理论的立场是为了中国人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服务的。这一立场决定了我们对待中国问题的态度、温度和效度。学者需要为中国人民做学问。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是中国人民解放和发展的思想武器,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价值观体系。这一立场与全中国人民的立场是根本一致的,代表着他们的根本利益,因而也就获得中国人民强大力量的支持和拥护。没有这一根本宗旨,任何对中国问题的研究都会走入歧途,都不可能产生真正的中国方案。

所谓“凝聚中国视域”,就是要将本能的、素朴的中国立场上升为理性形态所必然需要的理论核心和方法论要素。理论构造需要理论核心和方法论视域,就如马克思的辩证法之于《资本论》。黑格尔曾经形象地用一个公式表达方法、内容和理论体系三者的关系:体系=方法+内容。抽舍了内容,方法就是体系。*黑格尔这一说法来自他的多部著作,具体可参见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贺麟、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序言:论科学认识》中第3页和第31页。也就是说,方法实际上是理论体系的轴心,而体系就是方法在内容中的扩展。因此,要构成一个原创的理论体系,前提就是要有作为理论轴心的方法论视域。方法论视域之于理论体系,好比在静静的河水中投下一颗石子,这一石子激发的最初的圆心就是方法,而扩展为越来越大的涟漪就是体系。有了轴心,理论体系就是在更大内容范围内实现同心圆同波共振的结果。中国视域就是中国理论的轴心。两者在中国问题视域构成同波共振的同心圆。中国视域表现为一种按照中国需要构成的理论眼光、理论地平和理论核心。如马克思改造黑格尔的思辨辩证法为否定向度的唯物辩证法,就构成观视整个资本全球化结构、贯穿《资本论》的理论轴心。毛泽东同志用“实事求是”来分析中国问题,提出“新民主主义论”,也是如此。方法论视域可以说是一个理论核心,其地位超然,是理论体系的总纲,因而能否成功捕捉这一理论核心是理论体系构建的关键。中国问题、中国立场向中国视域的凝聚和转换,就是感性向理性、实践理性向理论理性飞跃和提升的过程。一个成功的社会科学家就在于能否总是成功地把现实问题、现实立场转化为理论视域,并通过概念、逻辑来加以展开。列宁在读黑格尔《逻辑学》时曾经就爱利亚学派关于运动与理性逻辑表达关系提出一个观点:“问题不在于有没有运动,而在于如何在概念的逻辑中表达它。”[7]大量的中国问题、解答问题积累起来的中国经验、实践创制的“中国故事”,之所以难以实现理论表达,关键是我们缺乏创制理论核心和方法论的理论能力。也许是长期的“拿来主义”和文化自觉自信缺失使我们的理论原创能力退化,也许是还没有找到创制的路径。其实问题并不复杂。我们用“资本创新逻辑”及其“新旧全球化时代”来表达世界历史场域的变化,用“中国新现代性”这一理论核心来概括中国道路的阶段性质,用一系列对应的方法论来观察新型工业化、新型城镇化、新型市场化、新型民主化、新型国家治理、“差异性社会”和“环境支持”,为每一个领域的理论创新准备了相应的原创概念。尽管这是一种尝试,但中国视域正是在这些探索尝试中逐步完善的。

中国视域需要扩展为中国理论。中国视域需要通过建构一个概念和范畴的体系来完成向中国理论的扩展,也需要在不同学科领域按照学科的风格和要求来展开自己的内容。例如,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社会学需要理论、数据和模型的结合;历史学需要史料与理论的结合;文学需要文学样式与理论的融通等。即便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成果:新发展理念也需要转化为不同层次的理论阐释。这些分门别类的发展科学:发展经济学、发展社会学、发展政治学和法学、发展文化学、发展伦理学等,都是从发展着的中国的某个门类、片层的问题出发,用本学科的概念、范畴和方法来探究部门的本质和规律。然而,这必然存在着“片面的深刻”或“深刻的片面”现象,例如,发展经济学仅仅涉及经济发展的本质和规律,其他亦是如此。而中国发展是牵涉各个领域、部门的整体有机过程,不能割裂。因此,理解新发展理念就不能仅仅把它看作是某个领域的理论,如马克思主义发展经济学的理论等,而是一种基于发展实践和发展科学之上的综合整体的发展观的理论体系:发展哲学。只有发展哲学才是把握中国发展整体对象、总的规律和趋势的理论体系。当然,发展哲学也不能脱离发展科学的支撑。因此,中国理论创制应当是一个体系,需要中国学术整体努力。

中国理论需要中国话语来表达。当年推动德国宗教改革的触发点就是路德将天主教义从拉丁文翻译为德文,让普罗大众理解。黑格尔也发誓要让哲学“说德国话”。中国理论也需要“说中国话”。中国话语不仅是中国风格、气派、品格最直接、最具有标志性的存在,更是民族思想存在的象征。中国话语资源是丰富的。五千年文明史为中国话语的创制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文化资源。中国当代的大众话语也成为创制中国话语的鲜活的源泉。国外的思想话语也有相当的借鉴意义。马克思主义原典话语精辟绝伦,在百余年传播中深入人心,形成话语资源的重要来源。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习近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为马克思主义中国“话”创制树立杰出的榜样。问题在于:我们至今还没有认真、系统地开展中国话语的创制工作。虽然任务已经提出,中宣部、中国社会科学院、教育部等也启动了相应工程,但距离成果出场还有相当的距离。马克思主义中国“话”任重道远。笔者也在领衔开展创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话语工作,并有了相当的进展。在笔者看来,中国话语的创制应当在三个坐标系中展开:全球文明对话、古今对话、马克思主义与非马克思主义之间(“中西马”)对话。同时,中国话语的创制应当遵循四个原则:整体性继承原则、综合批判性创新原则、历史性梳理原则和思想引领原则。关于这些内容,容笔者专文讨论。

总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只有经过上述过程,才能扎实地完成理论主体的自我意识反思和规训,才能创制中国方案。

三、 走向世界的中国学术:后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的未来

从“世界走向中国”转向“中国走向世界”,中国马克思主义将面临完全崭新的使命。中国方案就其本质来说,不仅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中国马克思主义针对的不仅是资本全球化的一极,而是全部。

然而,从接受理论来说,中国方案要想走向世界,希望成为被全球各族人民普遍接受的一种思想、理论和社会制度方案,展现中国引领世界的魅力,就不能不考虑如何为中国人民,也为世界人民的普遍利益来谋划。

如何接受中国思想和中国方案,最初被中国的外宣部门和外语界所关注,出现了一系列相关的博士、硕士论文和研究论著。这些研究成果涉及一个基本事实:中国的世界角色正在转变。的确,中国从“韬光养晦”的二线角色迅速转向舞台中心,成为影响世界、参与世界秩序和规制制定的负责任的大国,国民心理和素质准备不足。但是,这些研究大多停留在我们的某些思想、口号、提法是否在世界公共领域中合适表达,是否为国外大众所接受,是否有足够的影响力,等等。而更深层次的问题恰好在于:我们的理论角色还停留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主要在于“中国特色”,因而创制还停留在为中国本国人民特殊的利益、口味服务层面,其思维固化在“世界走向中国”的场域中,而没有转向“中国如何走向世界”。

中国要走向世界,不能仅仅靠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文化软实力是一个大国影响世界最深刻、最持久、最可持续的因素。中国走向“自主辐射型现代化”不能重蹈帝国主义、殖民主义为重新瓜分世界的霸权战争的老路,而是要成为新型和平发展的支柱。西方政治家,如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反复讥笑中国“只生产物品、不生产思想”,这些应当为我们所警醒。

问题不仅仅在于表达的问题,而在于理论创制需要从“中国特色”如何走向“后中国特色”,需要在问题、立场、视域、理论和话语上做一系列的有效拓展甚至转换。

从单纯的中国问题转换为聚焦中国与世界的共同问题。中国问题有个性,但在本质上又是世界问题的一部分,有着与全球问题的共性。资本全球化虽然分裂了世界,造就“中心-边缘”两极结构和两种不同的场域,因而使东方和西方、中国和外国面临的场域和场景有彼此的差别,这正是中国问题之所在,也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必须面对的首要环节。我们不能简单地照搬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场域中的问题,并将其当作中国问题来看待,也不能简单地将中国问题当作西方问题来推论。但是,资本全球化的中心和边缘两极相通。无论东方和西方,我们都面对着同一个资本全球化的世界,因而问题具有内在的、本质的关联性。比如,为什么包括中国在内的市场经济会遭遇美国金融危机的影响?那是因为资本创新逻辑在全球建立金融帝国和虚拟经济网络,因而使各个区域的破坏性会沿着新全球化路线图传导。为什么中国的城镇化会遭遇制造业集聚而呈现制造业人口集中的空间样态,因而导致交通拥堵、房地产价格飙升、环境污染加剧?因为资本全球化在全球布展设定了不同城市的不同身份:西方发达国家产业空洞化,占领知识创新制高点,用后工业资本来统治全球,而将大量有污染、人口集聚的制造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从而转嫁了城市病,等等。没有资本全球化,就无法彻底解释中国问题。因此,我们要从特殊的中国问题场域逆溯到资本全球化,就会发现问题发生的总根源,才会找到整个世界和人类的主要问题,展开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研究,提出让世界人民共同关切的问题。

从单纯的中国立场转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立场。马克思主义是以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为最终目标的。无产阶级不能解放全人类,就不能最终解放自己。随着世界交往的全球化,人类在面对生存和发展的系列问题上形成命运共同体。马克思曾自誉为“世界公民”,主张“为人类而工作”。正是有这样的博大胸怀,才能成就马克思为“千年思想家”,造就马克思主义这一伟大的理论。在当代,和平问题、发展问题、生态问题、文化对话问题、人权保障问题、反腐败问题等,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单独解决,全球危机来临时没有一个民族能够独善其身。我们当然要从中国立场看问题,为中国人民服务,但如果仅用狭隘的民族主义眼光,将民族伟大复兴建立在违背世界人民利益的立场上,将两者对立起来,那么中国的发展也将不会成功。脱离世界人民的支持,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也得不到长久的保障。以邻为壑在过去、现在和将来永远是失败的。“共享发展”不仅适用中国人民,也渐次和最终适用于世界人民。因此,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走向世界,就是要在不仅维护中国人民的利益,而且要维护世界人民的根本利益的立场上来看问题、研究问题、找出共同答案。

从中国视域转向世界视域。世界眼光是中国马克思主义走向世界的必要条件。我们的理论如果不是自说自话,那么必须要在创制中考虑世界理论的坐标,要有接续、对话和继承,要有发展和创新。列宁说:“只有了解人类创造的一切财富以丰富自己的头脑,才能成为共产主义者。”[8]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真正的中国视域不仅是民族的,更是世界的。中国要在全球对话的理论坐标中建立起未来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核心视域。

从单纯的中国理论向世界理论拓展。中国理论不仅能够接受中国实践和中国逻辑的检验,也要通过世界实践和世界逻辑的检验。我们不主张所谓先验抽象的普世价值、普世理论,但力促实现全球理论共识。一个民族和国家为人类做出的精神-理论贡献是其实力的象征。为此,通过交往和对话,通过理论模型的转换,通过与世界理论模型的沟通和交流,我们应当出现世界级的理论和理论家。

从单纯的中国话语向多语表达转换。语言是存在的家,存在以语言为家。语言是民族之为民族、国家之为国家的主要标志之一,也是包含着文化价值的主要符号体系。通过语言之间的转换,一个民族的思想进入另一个民族的语言-文化体系,产生或深或浅的影响,就成为一道文化踪迹,潜移默化中,就会成为不同民族亲近的桥梁。巴比塔使全球分裂,多语交往使人类命运共同体重新凝聚。只有在这一机制中,中国方案才能完成世界历史性转身。

[1]任平.新全球化时代与21世纪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走向:再论走向交往实践的唯物主义[J].哲学研究,2000(12):14-21.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92.

[3]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4]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471.

[5]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6-05-18(1).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289-290.

[7]列宁.列宁全集:第3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281.

[8]列宁.列宁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85.

(责任编辑:张 燕)

2016-12-02

任 平,男,苏州科技学院原副院长,江苏师范大学原校长,现为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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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3262(2017)01-00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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