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社会转型的政治经济学考察
2017-04-01张晓萌
张晓萌 高 露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经济社会转型的政治经济学考察
张晓萌 高 露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在中国社会经济转型的背景下,特别是在结构性改革的政策推动下,社会经济活力得以激发,塑造政府与市场的良性关系再次引发深思,经济领域多元化的探索如火如荼。作为现代生产关系形态多样化的表现之一,社会企业是一种新的企业治理结构,也是一种新的生产关系;是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也是新发展思维的一种体现和实践。社会企业既符合经济运行的整体规律,又能促成经济发展的多层次目标,而基于自身特征和外部因素的多方支撑,其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的现实条件也已基本具备。可见,社会企业不只是一种新兴的经济现象,它还将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一场从理念到实践的经济变革热潮。在中国,社会企业在历史文化传承、发展理念、实践经验、理论研究、经济推动等方面都具有特殊意义。中国社会企业的发展之路不仅要借鉴国际经验,更应注重从中国本土文化传统和经济资源中寻找发展空间。从长期来看,社会企业将随着社会治理转型和制度生态完善而不断升级,在企业和社会生态圈的构建中起到纽带作用,促成社会影响力正效应的叠加与放大。
社会企业;政治经济学;经济社会转型;治理;创新
告别漫长的20世纪,跨入21世纪的人类面临的境遇更加多元复杂。一方面是世界各国多重关联的高度深化,一方面是反全球化思潮与运动的广泛流行;一方面是新科技和产业的颠覆式变革,一方面是不平衡发展鸿沟的加剧撕裂;一方面是全球经济增长的持续放缓,一方面是世界金融化的深度扩张……矛盾的复杂多样与变化的急速迅猛不只令人困惑,更激发了人们创造与改变的种种尝试,全球范围内三大部门纷纷做出多元化探索与创新,为社会治理转型与发展提供了更多的可行方案。
近年来,受到政府、市场和社会这三大部门广泛关注的社会企业正是其中典型一例。社会企业作为一种新兴的经济形态,正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一场从理念到实践的经济变革,这场变革也在逐步影响中国,产生越来越广泛和纵深的社会影响力。尽管这种新型企业最早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但其世界范围内的蓬勃发展则是在21世纪,目前全球约60%的社会企业是在2006年之后建立的。在社会部门领域,社会企业作为一种社会使命驱动的组织类型,在社会治理与创新领域更加活跃,满足了各类型社会组织从“输血式”向“造血式”的深刻转变,逐渐被纳入到社会经济、社会合作社、社区治理等层面的实践与理论研究之中;在市场部门领域,经济发展与转型的大背景对社会价值的要求越来越高,“善经济”时代的到来为社会企业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如今,社会企业与影响力投资、公益创投、资格认证、课程体系建设、商业竞赛等各种类型“创新孵化器”的联接更加纵深;在政府部门领域,政府通过优化政策结构更好地发挥作用,采纳更灵活多元的政策引导商业和社会组织发展,实现“全能型政府”向“主导型政府”的转型。在全球范围内,将社会企业纳入社会治理与创新的国家政策支持体系不断建立健全。区域探索更加多样,中国各地开辟“试验田”——2016年,北京市制定《“十三五”时期社会治理规划》,明确提出“发展社会企业”,要求大力推动以服务民生和开展公益为重点的社会企业发展。
文献研究显示,自2000年以来,有关社会企业的学术研究成果呈现几何级数的增长,主要集中在六个研究主题:社会创业的变革性影响(Eikenberry & Kluver,2004; Fowler,2010)、社会创新架构(Austin et al.,2006)、社会创业的界定及定义(Mair & Marti,2006; Peredo & McLean,2006; Thompson,2002; Weerawardena & Mort,2006; Dees,2006; Alex Nicholls,2006)、社会创业和缓解贫困(Fowler,2000; Seelos & Mair,2005)、社会企业家的动力和价值观(Hemingway & Maclagan,2004; Alex Nicholls,2006,2015; Anders Lundstrom,2010),以及社会创业组织的启动类型和启动模式(De Leeuw,1999)。*[瑞典]安德斯·伦德斯特罗姆等:《社会企业家:影响经济、社会与文化的新力量》,黄琦等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Ⅱ页。在中国,对社会企业的研究自2005年开始不断增长,特别是自2010年以来,越来越多地将视角由对国外社会企业经验和研究的介绍引进,转向对中国社会企业的本土性问题研究。*基于文献调研和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中文学术资源发现平台的学术辅助分析系统得出。研究表明,社会企业在不同国家的意义、地位、政策和实际运营都有很大差异。那么,如何看待社会企业在世界领域的飞速发展?如何定位社会企业在世界经济中的角色及其未来影响?本文拟从政治经济学的宏观背景审视社会企业的发展,针对以上问题作出回应。
一、政治经济学视域中的社会企业
如今,社会企业的发展在全球迅猛发展,多元化发展样态在实践领域开拓了崭新的局面,但与此同时,在理论上多样的解释、界定、区分甚至争论都在让社会企业的边界或隐或现。换言之,实践先于理论,也呼唤着理论。之所以社会企业能够跨越国界的差异在全球实现快速发展,根源于社会企业反映了“社会发展进程中人们对于社会平等和公正的价值呼吁,体现了政府、社会与商业部门的多元协作要求”*Xiaomeng Zhang, “Institutional Transition from Welfare Enterprise to Social Enterprise: The Localization of Legislation and Policy in Chinese Context”, in Journal of Institutional Studies, Vol. 1 (April 2016), p.6.,即“利经济”逐渐转向“善经济”,于是政治经济学出场,经济正义与社会公平受到重视。
从总体上看,社会企业是现代生产关系形态多样化的表现之一。任何一个时代都有决定其社会性质的、起主导作用的主要生产关系,这种生产关系从根本上来说由当时社会的生产力水平所决定,在我们所处的现时代中,这一规律仍然在起作用。与此同时,从表现形式上来说,现代生产关系在全球经济融合,不同生产力水平相互联结的过程中,表现出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多样化形态,而社会企业正是这种现代生产关系形态多样化的一种表现形式。这是因为,一方面,社会企业从资本来源、运作目的、分配机制等方面都与传统意义上的企业有所不同;另一方面,社会企业以其特有的商业模式,勾连起了不同发展水平的多种生产力,并通过生产、交换、分配、消费这四个环节,力求实现多方利益主体的有机合作共生。尽管社会企业还只是新兴的“潜力股”,但其积极的社会经济影响和迅速的发展态势,使其成为不可忽视的一支重要力量。
从微观上看,社会企业是一种新的企业治理结构。社会企业将商业和公益链接在一起,但这种链接不是通过某种理论上先验的模式或规定来实现,而是通过每一个社会企业的经济实践来实现的。尽管每个社会企业的具体经营是缤纷呈现的,但在这些实践探索中,为了实现社会企业“通过商业手段实现社会目的”的目标,资本的逻辑势必被淡化,而与实现目标相适应的新型企业治理结构则势必逐步形成。一方面,社会企业有别于古典企业制度中的企业,所有者、经营者、生产者三个角色集合于一体,进而自动追求企业利润最大化;另一方面,社会企业有别于现代企业制度中的企业,所有权与经营权相分离,生产者被置于次要地位,只着眼于所有者和经营者目的是否一致而造成的“委托—代理”矛盾的调和。社会企业的经营目标决定了它所涉及的不仅是所有者与经营者的关系,而且包括了更多的相关利益方(员工、客户、供货商、所在社区等)之间的关系。在这一过程中,社会企业需要也势必会形成一种新的企业治理结构,它是包括企业组织方式、控制机制和利益分配等在内的一整套法律、机构、制度和文化的安排。
从宏观上看,社会企业是一种新的社会生产关系。一般把物质资料生产的物质内容称作是生产力,把其社会形式称作是生产关系,它们都是生产方式的建设性内容——物质生产方式和社会生产方式。*张卓元:《政治经济学大辞典》,经济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5页。当把对社会企业认知的镜头从微观拉到宏观时,可以看到,社会企业正在力图构建着一种新型的企业生产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人与所惠及社群的关系被重塑,在其中出资者、经营者、劳动者、消费者都成为利益相关方。而这种关系与中国的经济传统形态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无论是宋代的义仓,还是刚刚践行完成其历史使命的福利企业,都是中国互助、互惠经济传统的典型例证,也被越来越多地研究者视作社会企业的中国“鼻祖”。
从经济增长与经济发展的角度看,尤其是在当今环境生态危机加剧、贫富差距加大、就业问题显著、全球经济增长动力不足的背景下,社会企业不仅是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也是新发展思维的一种体现和实践。社会企业将社会目标优先于商业目标,以商业手段解决社会问题的模式使其具有了自我造血和可持续发展的能力,无论是生产产品还是提供服务,它都为经济增长做出了实际的可计量的贡献。更重要的是,社会企业对经济的影响不只是量的增长,更有质的改变,它能够将多元利益主体纳入其经济活动和社会效益的考量,为经济发展拓展“影响力资本”新视域,为社会发展培育社会企业家精神,为三大部门整合提供创新性思维模式。
二、社会企业的时代属性及其可行性
社会企业之所以能够在世界经济格局中扎根,并且实现了飞速的发展,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社会治理结构转型和制度逻辑变迁的时代氛围,为容纳社会企业的生长和发展提供了社会和时代的舞台。可以说,社会企业的定位符合经济良性运行的规律性和时代趋势,为三大部门协作提供了可能,同时也为利己与利他的融合提供了一种新型的高效率解决方案。
(一)社会企业在世界领域的飞速发展取决于它符合经济运行的整体规律
社会企业首先要具有典型的企业属性,即具备强有力的自我造血能力和市场生存能力,这个特征决定了社会企业需要符合经济发展的一般运行规律,而不是在过多的社会责任负担之下而造成的强求创新的经济包袱。首先,社会企业符合经济发展的历史过程。社会经济体是一个作为历史过程的经济体,它由多重矛盾组成,并不断运动发展。*张宇、谢富胜、刘凤义:《中级政治经济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版,第51页。从自由竞争资本主义到垄断资本主义、从古典企业制度到现代企业制度、从政府作守夜人到宏观调控和福利国家,社会经济历史并没有停止它向前的脚步,人类社会远没有走到福山所说的“历史的终结”。社会企业这种新的企业形态的出现,也是这一经济历史进程中的表现之一。从追求经济人利益最大化到追求社会价值最大化,从资本单方强势到治理结构和所有制结构的社会化,尽管尚处于发展萌芽阶段,但社会企业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呈现出了对传统企业形态的转型,代表了经济理念上的时代变革。其次,社会企业符合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关系原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以及由此派生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主线。*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导言》,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2-3页。在这个层面上,社会企业一方面勾连起了不同层次的生产力水平,通过商业模式创新,改善和优化了其间的生产关系,进而推动着这种生产关系在社会范围内的发展和被认可;另一方面,社会企业的生产关系显然促进了各层次生产力水平的提高,特别是弱势群体和落后地区的生产力发展。它体现了对“生产力—生产关系”原理的积极运用。再次,社会企业符合从能动的微观变革到大制度变革的发展规律。“现在的社会不是坚实的结晶体,而是一个能够变化并且经常处于变化过程中的有机体。”*《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02页。具体的来说,作为元素的单位组织,其变化是能动的,不断发展的;而相应的大制度是被动的,它记录元素单位组织的变化,并以僵化的方式容纳这些变化,直到成熟时才发生相应的急剧变化。*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人民出版社1999版,第28-29页。从价值角度来看,社会企业作为符合“善经济”价值取向的一种经济组织形态与实践,在一定程度上与宏观经济走向相匹配;从能动的微观变革层面看,社会企业是推动着生产关系的发展演变的一支力量,是促进社会大制度变革的一个重要积极因素。
(二)社会企业引发全球经济变革的关键在于符合经济发展的目的性
在传统企业着力于追求企业规模的不断扩大时,社会企业往往追求的是影响力的扩大:覆盖面*参与度,它把规模纳入影响力的一个元素,同时关注影响的深度,即参与度。*[美]夏露萍编:《真正的问题解决者:社会企业如何用创新改变世界》,刘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12页。社会企业以商业手段作为解决社会问题的创新形式,但是始终坚持将社会目标置于优先于商业目标的位置上。总体而言,社会企业更符合哲学意义上的企业本质*黑格尔指出市场这一交往形式对人们而言至关重要。一方面,它显示了作为个体的人们有互动的需求并依赖于此。另一方面,黑格尔讨论了一种评价的维度,它在这种相互依赖之中对实现自由意志而言必不可少。引自Micheal Quante, “Hegel, Marx and their critique of the market”。,其合目的性可以从微观、中观、宏观三个层次阐释和实现。
从微观层面来讲,对于在社会企业就业的劳动者来说,相较于一般以追求利润为目的的商业企业,社会企业本身的人文关怀也会相应地体现在其内部管理和员工关系上,这有利于劳动力的再生产;对于使用社会企业提供产品或服务的消费者而言,他们有了更多的获得感——他们不仅仅是消费者,更成为了改进社会的参与者;对于社会企业的帮扶群体而言,他们得到了经济改善和发展的机会。对于企业经营者来说,社会企业结合了一般商业企业和非盈利公益组织两方面的特长,他们可以借助这种先天优势,有效调动商业合作与社会声望的双重资源;而社会企业的经营模式将员工、消费者、帮扶者、投资者有机结合在了一起,这有力增强了企业的可持续性发展;进而,对于社会企业投资者来说,他们影响力资本效率是长期增进的,甚至在较好的经营模式和持续改进下,一些优质社会企业的利润率甚至高于多数的一般企业。
从中观层面来讲,随着新的信息技术和能源技术的应用,区域化的重生与全球化的深入开始变得同样重要,人们比大工业时代的以往任何时期都更重视区域的独特性,而社会企业在这一区域再造的过程中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第一,由于提供产品和服务的特点,社会企业往往深深植根于一些特定群体或特定社区,这种隐形的基层组织事实上会对社区和社群的经济、社会、文化等多方面产生积极的影响。第二,由各种社会企业入驻的社会创新园区会对当地发展产生集成和辐射作用,在政府、高等院校、园区管理团队的共同参与下,形成不同层次人才、信息、知识的交流与协作。第三,从区域的整体发展来看,大量当地的社会企业可以优化区域经济增长与社会发展间的互动,它对区域发展的直接贡献包括:缓解社会问题,创造就业机会,创造收入和社会财富;它对区域发展的间接贡献则有:创造社会资本,建立共生网络,重建当地经济周期,提升区域品牌。*[瑞典]安德斯·伦德斯特罗姆等:《社会企业家:影响经济、社会与文化的新力量》,黄琦等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19-326页。
一种新的经济组织形态的出现,其影响往往会通过不同组织间的互动而产生成倍的放大作用。社会企业在产业层面的重塑力量可以分为三个方面。首先是社会企业对一些特定产业的业态重塑,比如社会企业对传统的社会福利服务产业的鲇鱼效应——更优质的服务、更低廉的成本、更多样的形式。其次是社会企业对其所在产业组织的重塑,这些改变包括竞争和垄断格局的优化,产业内企业间协作状态的共同提升,有研究显示:那些拥有较高水平的社会企业家的国家,其商业企业家水平也较高;那些创办了社会企业的人,也很有可能去创办商业企业。*Estrin, S.,Mickiewicz,T, & Stephan,U.,“For benevolence and for self-interest: Social and commercial entrepreneurial activity across nations”,in (2011)Discussion paper No.5770.Bonn:Institution for the Study of Labor.最后是社会企业的出现会带来政府与市场关系的调适重塑,比如,政府以社会企业提供的技术和服务为中介,以服务外包、公共采购的方式来取代直接补贴,防止寻租并提升政策效果。
从宏观层面来讲,社会企业从根本上说,具有典型企业属性,但它自身充分强调的社会目标导向,使得社会企业在宏观的经济和社会层面都产生了范围更广、影响更长的积极作用。从经济角度看,社会企业的积极作用表现在:第一,社会企业多集中于第三产业,为一产、二产、特定社会群体提供服务,这对整个宏观经济的运转起到了补充和润滑的作用,能极大促进社会生产力水平的提高、经济增长和可持续发展;第二,社会企业在稳定就业方面表现突出:一方面,社会企业的自身标准使得它在员工雇佣上相对一般商业企业,不那么容易受到经济周期的影响;另一方面,社会企业中的一大类本身就是就业整合型的。第三,社会企业为资本所有者提供了更为多样的投资选择,并给这种投资赋予了意义感和使命感,它有利于将资本导向实体经济,防止过渡金融化和虚拟化。第四,社会企业往往着眼于对特定弱势群体提供急需产品和发展服务,这有利于社会财富在一定程度上的重新分配,并起到了福利调节的作用。从社会角度看,社会企业的积极作用体现为:第一,形成社会资源的调动与整合,唤醒沉睡的社会资源,并进一步丰富这种资源,实现良性循环;第二,有效缓解社会经济的不平衡发展,不但那些为贫困人群创业提供微型贷款的乡村银行(如孟加拉的格莱珉银行),可以通过成熟的金融扶贫模式直接推动改善着这种不平衡,研究还表明,在社区中已经创办了社会企业的人,还很有可能去创办商业企业,形成互补和协同,促进当地社会经济的整体提升*Peredo,A.M. & Chrisman,J.J.,“Toward a theory of community-based enterprise”,in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Vol.31(April 2006),p.309-328.;第三,社会企业的经营理念、产品定位和社会影响,会从各方面缓解传统生产方式所带来的环境与生态危机;第四,社会企业相对一般商业企业,更不易在跨国活动中产生商业摩擦,其理念认同度会更广,可以积极促进国际间经济、文化、技术的交流合作。
(三)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的实现条件
内因是根本,外因是条件。促使社会企业飞速发展的先决条件,首先是社会企业自身所具备的特征,其次是各种外部因素对社会企业形成的积极支持。在宏观政策的积极引导下,商业界拓展了对企业社会责任的可能性探索,企业创新和治理模式更加多元;社会逐渐融入到政策大势之中,社会资本与社会经济活力受到激发。传统模式中三大部门间的隔阂被消除,关系的改善促成了治理结构“供给侧改革”的创新探索。
社会企业的四个内在特征决定了它的定位:首先,从社会企业的功能特征来看,它是通过市场来解决社会痛点问题,填补和满足未得到满足的社会刚性需求,有效缓解了政府、一般商业企业、公益组织的供给失灵。其次,从社会企业的模式特征来看,它往往具有小而美、灵活多样、服务性等特征,这与大资本、高科技、大规模、大工业的经济模式形成了有效互补。再次,从社会企业的支持体系特征来看,它通过市场力量力图实现其社会目的,这使得它借助市场但不盲从市场;它经营发展的多元融资渠道,使得它不同于非营利性公益组织,同样支持政府但不依赖政府。最后,从社会企业的正外部性特征来看,它形成了具有高度生产性的社会资本*俞可平:《社会资本与草根民主——罗伯特·帕特南的〈使民主运转起来〉》,《社会经济体制比较》2003年第2期。,并且由此形成的社会资本是有益于社会发展的良性资本,它关注所在基层社区发展,关注就业与弱势帮扶,关注转型时期集中呈现出来的社会问题,深入促进了社会和谐。放眼全球,生态环境、社会环境中的重重矛盾,使得社会企业在国际上的发展成为时代的重要创新性方案。在生态环境方面,环境、生态的破坏在经济活动中不断加重,空气、水源污染,人类食品安全困境等危机严重。在社会环境方面,世界经济在财富分配上遇到了严峻问题,在收入的相对水平上都出现了愈发严重的不平等,同时,社会经济的不平衡发展与利益冲突造成了社会上许多长期矛盾和危机的原因。人类对经济社会稳定协调发展的呼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怎样更为可行地实现阶层利益的平衡与发展福利的共享,成为迫切的现实需要。
种种兴起并不断完善的新条件,给社会企业的蓬勃发展和积极影响提供了支持条件。它们包括技术革新,产业升级,市场细分,政府转型,社会基础设施建设与金融基础设施建设的加强等。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第三次工业革命带来的新型经济模式分散、合作的本质促使人们对私有财产的认识开始发生改变,共享经济获得了更多的关注和支持”*[美]杰里米·里夫金:《第三次工业革命:新经济模式如何改变世界》,张体伟、孙豫宁译,中信出版社2012年版,第224页。。此外,人的因素的转变为社会企业提供了极其关键的人才基础和大众基础。社会企业发展的进程推动了社会企业家精神的塑造,以及非营利组织领导人和社会工作者的专业化提升,跨界合作、经济共享、信息和知识流通更加畅通,互惠模式和相互关联模式的确立将有助于社会的整体进步与发展。兼具商业能力与公益精神的社会企业家、非营利组织领导人从各个领域不断涌现出来,他们同时还保持着持续学习和改进,以及对宏观政策的理解与践行。如此,伴随着角色多元但持有价值共识的新兴公益群体,使得有多元参与者的支持网络渐渐形成。
应当明确,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主观与客观、目的性与规律性的统一,而实现这种统一的正是社会实践。尽管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人们不能跳过也不能取消,但人类可以通过社会联合,按照他们预定的目的来影响社会进化过程。*张宇、孟捷、卢荻:《高级政治经济学(第三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47页。并且,人类活动总是一个不断由自发走向自觉的过程。由此,结合上面对社会企业一般合法性的分析可以看到,社会企业正是这样一支孕育着强大潜能的改变力量。
三、社会企业之本土路径与未来展望
一般总寓于特殊之中。社会企业从产生之初到飞速发展,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一场不容忽视的经济变革。这场经济变革和社会治理转型也深深地影响了中国,中国社会企业在短时间内快速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商业部门、第三部门和政府纷纷进驻社会企业研究和实践领域。2011年,北京市委通过《中共北京市委关于加强和创新社会管理全面推进社会建设的意见》,提出“积极扶持社会企业发展,大力发展社会服务业”。同年,制定《北京市“十二五”时期社会建设规划纲要》,明确要积极扶持社会企业发展,鼓励社会企业和社会组织发展社会服务业。2016年,北京市制定的《“十三五”时期社会治理规划》将社会企业作为专题阐释,细化了如何通过社会企业的发展推动服务民生和开展公益。此外,宁夏、广东等地也逐步在探索区域性的政策实践探索,服务于地方经济发展和社会治理转型。
之所以社会企业能够快速被政策吸收和推动,是因为中国有着悠久的“类社会企业”形态,有着大量独特性的经济与社会资源和形态能够与国际流行的“社会企业”概念相匹配。社会企业的本土化路径探索应当借鉴国际经验,然而更重要的应当是对中国类社会企业资源的整合。第一,在历史文化传承上,社会企业符合中国义利并举的商业文化传统。虽然我们现在讨论的与现代公益组织相关的许多词汇来自西方,但慈善互助和义利并举的商业文化传统早就深深根植于中国,它们通过宗族、同乡会、行会等各种组织来实现,中国古代曾兴办“义仓”、“义学”都是传统公益慈善的典型例证。这些宝贵的传统文化资源为人们在价值观念上接受社会企业提供了可能,换言之,社会企业可以说是在新形势和国际合作背景下对中国传统商业价值观念“义利并举”的某种激活和激发。第二,在发展理念上,社会企业与“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五大发展理念相契合。社会企业能够在商业和社会的双重目标下存在发展,首先就需要创新商业模式;它的协调发展体现在不同企业间、同一产业内、所在社区中;强调社会目标的社会企业比一般商业企业的社会责任感更强,而不少社会企业本身着眼解决的就是环境生态问题;社会企业的开放性得益于它在中国和世界各国的广泛接受度,及其关注帮扶群体的特征相似与分散分布;不少社会企业本身就立足于共享经济的商业模式,而社会企业普遍在利润分红机制和帮扶群体中都体现了共享精神。第三,在实践经验上,社会企业是自下而上的可纳入改革设计的大众实践经验,它为推进社会事业改革创新和创新社会治理体制提供了实践案例和参考。需明确,在中国的改革中,一方面,社会主义基本制度必须坚持,另一方面,改革改的是束缚生产力发展的具体运行体制、机制。*周新城:《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若干理论问题》,经济日报出版社2015年版,第80、81页。社会企业融资来源的多样性使得它可能发展为混合所有制企业,不会与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相冲突;同时,社会企业的经营属于间接推动生产力发展的运行机制层面。社会企业在中国经济体制改革中的实践值得业界、学界、政界的持续关注。第四,在理论研究上,社会企业尽管还未被国内理论经济学界广泛关注,但它无异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之一。从生产关系层面,社会企业可能成为一种可供公有制借鉴的创新形式,目前也有学者正在探讨国有企业改革与社会企业发展的互鉴和互益可能,以及探索关于事业单位向社会企业转型的可能性*北京大学公民社会研究中心的社会企业研究团队目前正在进行相关研究,前者以袁瑞军主任为代表,后者以句华副教授为代表。;在分配关系层面,社会企业将按劳分配和按要素分配相结合、特别突出劳动者的重要性,使初次分配、二次分配和三次分配三者有机联动,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分配制度的一种有效实现形式,对促进社会主义共同富裕有积极意义。第五,在经济推动中,社会企业于微观处为中国特色企业治理结构变革提供了案例样本;于宏观政策处,适应了经济新常态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需要,在精准扶贫、“双创”等改革实践中将大有作为,是实现变革的积极力量之一;于全球范围内,社会企业的性质在各国都有极大的契合之处,是易于获得广泛接受和认同的全球经济交流形式。
现今,社会企业所面临的大环境正在不断优化,社会企业还将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因此,社会企业并不是一个静止的理论问题,它自身将与制度生态一起不断发展完善和升级。首先,在实际经营和博弈的过程中,社会企业自身的边界会逐步更为清晰地显露出来,同时,随着社会企业认证的推进,及各种认证体系之间的借鉴和竞争,社会企业的合法性会进一步实现和强化。其次,在整个社会经济范围内,社会企业将更加深刻地嵌入经济生活方方面面,在各种企业生态圈构建的过程中起到纽带作用,将不同所有制类型的企业,不同经营业态的企业勾连在一起,产生协同效应。再次,社会企业所形成的社会资本及其社会效应辐射圈,会随着社会企业边界的清晰和企业生态圈纽带的发展而得以扩展,成倍放大其社会正效应。最后,随着政府职能的转变和治理能力的提升,社会企业与政府合作的内容和方式都将获得更多进展,在双方共同探索创建新型合作关系的过程中,社会企业的合法性也将获得提升。另一方面也应看到,基于“多元目标、多元理事、多元资源资源组合”的社会企业,往往游走于社会创新与体制化的同构主义之间,在市场、公共政策与市民社会之间,如何协调发展,社会企业的未来仍面临着种种挑战。*[比]马尔特·尼森:《社会企业的岔路选择:市场、公共政策与市民社会》,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336-341页。
(责任编辑:张婧)
2017-06-05
张晓萌,女,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政治哲学、社会发展理论等。 高 露,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本文系北京市社科联青年人才资助项目“经济创新与转型中的社会企业发展研究”(项目编号:QNRC201615)、中国人民大学-瑞士日内瓦大学种子基金项目“组织的竞争性制度逻辑:瑞士和中国语境下的社会企业发展”(项目编号:16XNQ019)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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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7]09-013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