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灾六年 福岛之痛
2017-03-31张珺
张珺
外国“奴隶”和本国“难民”
距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约40公里,福岛县饭馆村的村役所前,一个气派的辐射测量仪矗立在前,一尘不染的仪表盘上跳动着红色数字:0.3、0.2、0.1……数字的单位是微希沃特每小时,这是测量低水平辐射对人体健康影响的单位。
此时,距这座城市发生七级核事故已时隔六年,但它仍然频见于媒体报端。
“他们成为了外籍‘核电站奴隶。”
3月8日,日本媒体《中日新闻》的一则报道引发日本内外评论四起。报道中称,一些外国难民,被告知到福岛县清理核污染可以换得更长时间的签证,他们冒着危险,去了几个月,最终发现这是个骗局。
“这些难民本不属于这里,不该去承受这些。”有网友在社交网站上留言感慨,“我居住的国家,已经堕落至此。”日本法务省入境管理局难民认定室称其“性质恶劣”,并表示将在近日开展调查。
另外,那些曾经属于这里的福岛县民众也是进退两难。福岛核电站坏消息频出,今年以来,两次用来进入核电站内部勘探的机器人都未能到达预定地点,官方部门表示仍有技术问题需克服。
日本共同社称,据相关部门预计,后续工作可能要持续到2050年。更多的不能或者不愿回家的福岛人似乎也成了流落他乡的“难民”。
“帮我找点外国人来啊”
仙台,入境管理局,来自孟加拉国的侯赛因·莫尼和侯赛因·德罗阿莱来到柜台前,办理延长签证期的有关手续。
“我们做了除染工作。”两个人向工作人员强调。
“说什么呢?不明白。”工作人员听罢,一头雾水,莫尼说他们摆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直到这时,两位难民终于发现,自己被骗了。
日本不是一个接收难民的大国,拿到难民身份并不容易,2016年,日本总共接受认定的难民数为28人。包括莫尼和德罗阿莱这样的政治难民在内的所有外国人,在申请难民资格后,日本政府会向申请者发放半年的签证,同时需要定期审核。
不过,自2010年后,对于等待时间超过半年的申请者,即使尚未被认定为难民,日本政府也允许他们在当地工作。自那时起,日本难民申请人数暴增,2016年达到10901人,是2011年的5.8倍。上万人争取几十个名额,这让申请者更为焦虑。
正是为此,一些人的注意力便瞄向了这些语言不甚流利,惴惴不安又急于获准得到难民身份的申请者们。
“来福岛清除核污染物可以延长签证。”近年来,不少外国人都被这样劝诱着。
“除染是国家工程,去了就能拿到一年以上的签证。”同样来自孟加拉国的难民申请者莫拉·穆罕默德也从一家建筑公司听说了这个消息;另一位在爱知县从事拆迁的土耳其男性称,曾有关西地区的一家建筑公司拜托他说,“人手不够啊!只要有人来,什么人都没关系,帮我找点外国人来啊。”
2014年年底,莫尼和德罗阿莱认识了一名在日本居住的孟加拉国老乡,对方说自己认识一家负责“除染”招聘的中介公司负责人,会帮他们找到建筑公司,延长签证。
但是,这些建筑公司往往都是空头。
在被入境管理局拒絕之后,莫尼和德罗阿莱想找到曾经雇用他们的“古屋”建筑公司讨个说法,但这家公司已经消失,再打电话和传真时也没有任何回应。
“检测仪一直响个不停”
“我们相信签证延长的说法,因为我们知道这是没有日本人愿意做的工作。”
莫尼今年已经50岁了,德罗阿莱也有42岁。2015年1月,他们被派去在福岛核电站一号反应堆附近清理污染物。
那时,莫尼和德罗阿莱笃信不疑,他们是在“为国工作”,延长签证时间没有问题。
在核辐射区域“除染”是个长期工程,这项工作主要由东京电力公司监督,主要任务是去除核辐射性的污染,比如清洗道路、住宅、庭院,在田地和森林收集具有放射性物质的土壤并存放在软性集装袋内。
据莫尼和德罗阿莱回忆,在2015年1月至3月进行“除染”工作的三个月里,他们20人的工作组中,半数都是外国人,莫尼认为这些人都是在等难民资格的批准。
前往福岛前,也有人给这些外国人讲解了一些有关辐射的知识,但因为语言障碍,他们依然懵懵懂懂。
每天早上6点多,福岛核辐射超标居住限制区的沉寂就会被打破,一些车辆搭载着“除染”工作人员,散布到各个角落。
到达现场后,莫尼称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戴着口罩和手套、从早到晚用铁锹铲土。他们将受污染的土壤挖去10厘米厚,再填上新土。
可是据日本媒体曾经报道,这些“除染”工操作并不规范,防范措施也不够完善。2013年政府进行安全检查时,在抽查的工人记录中,有三分之一的工人的辐射暴露状况存在少报的情况,目前一些工人正就此事进行申诉。
在工作的时候,“随身携带的辐射检测仪一直响个不停,让人害怕。”莫尼回忆。除染工的工作范围不仅是一些远离核电站、放射物质含量一般的居民住地,也包括紧邻第一核电站,放射物质含量极高的外围圈。尽管东京电力公司的高管冈村佑一曾自信地说:“核电站里的辐射值和东京银座的商场一样低。”
就在今年3月11日,事故发生六周年之际,东京电力公司也邀请记者进入核电站参观,《纽约时报》、德国之声、新华社记者和多家日媒都在其中。
据《纽约时报》记者莫特库·瑞琪称,核电站入门检查之森严、核电站周边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之严肃,都透露出一股如临大敌般的气息,直到进入核电站后,记者们看到一纸“禁止玩精灵宝可梦(Pokemon)”的告示,才终于放松了些。
如今,核电站中所有的露天地面几乎都已经浇注了混凝土,从而减少周围飞扬的放射性灰尘,而一些废料则储存在水泥或钢容器中,用以减少工厂地表的辐射水平。电站内,与外面不同,只有极少数的工人穿戴白色的全身防护服。
经在场记者检测,3号反应堆附近,辐射量达到了每小时260微希沃特。在这个数值下,如果没有保护地暴露在外16天,患癌风险就会严重增加。
东京电力公司介绍,目前福岛核电站内工作生活着的6000名员工,一年辐射上限是50000微希沃特。这个数值是全球人年均接受核辐射的20多倍。
“鬼城”、“难民”
日裔巴西人石川也在福岛工作,负责处理核污水。据日本《每日新闻》报道,他称政府要求工人接受防辐射教育的要求形同虚设,他的小组大多数都是外国工人,语言不通,防辐射手册看不懂,现场也没有翻译负责指挥。
但作为小组负责人,工作在“提核变色”、“提福变色”的国家,他也有些无奈,“要是日本人不干,也只能外国人干了。”
六年前,福岛第一核电站附近的7个城镇,超过45万居民被紧急转移,如今没有回乡的福岛人还有很多。
“尽管重建工作正在稳步推进,但是大约12万人仍然过着背井离乡的生活,忍受着种种不便。”日本首相安倍晋三3月11日在东京举行的纪念仪式上说。日本政府将于3月31日再次解除部分受福岛核泄漏事故影响的居民撤离令,福岛县强制隔离区面积将进一步缩小至全县面积的约2.6%。
解禁从2015年下半年陆续开始,可直到今年3月中旬,多个城镇还是“鬼城”,人们离家的仓促一幕现在还能清楚地看到,学校里的书包堆叠、餐厅里的碗筷散落,还是六年前的样子。
位于福岛核电站南部、第一个解禁的楢叶町如今只有11%的居民回到原先的家里继续生活,且老年人居多。真正有意愿回来的人太少,许多餐馆、超市甚至没有必要重新启动,都不需要清理或修缮。
離去也并非易事。
“很多次,我都想到了死,但是大地震中,我已经目睹了太多的死。所以虽然艰难,但我已经决定了要活下去。”据日本NHK电视台报道,六年前,一名9岁的小学生随父母搬到了横滨,当时新同学们指责他把核辐射带到了横滨,称他为福岛核灾的“细菌”。
在饱受白眼的日子里,他还遭到同学恐吓及勒索,甚至一次游乐园之行中他被勒索了高达150万日元,而这些勒索他的学生称,“反正你家有钱,国家不是给你们赔偿金了吗?”
实际上,由日本政府赔偿的首例案件刚刚才有了结果。
3月17日,日本群马县前桥地方法院作出判决,东京电力公司和日本政府应向137名因福岛核事故而被迫避难的民众赔偿3855万日元——这是日本首次承认国家对福岛核事故有赔偿责任。
2013年9月,来到群马县避难的137人将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告上法庭,认为他们应可以预见海啸并避免核事故,要求赔偿每位原告1100万日元,诉讼总额达15亿。
据《朝日新闻》报道,东京电力公司在判决后对事故的发生再次道歉,并称将认真查看判决内容,研究应对。据悉,日本全国还有约30起类似的集体赔偿诉讼和对前东京电力公司责任人的刑事诉讼,17日的判决可能对今后的相关判决产生影响。
现如今,福岛,在很多人心里,已经成为了恐怖的代名词,而这些居住在日本各地的福岛人也在体会过流离失所后,成为没有去国但很难回乡的“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