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
2017-03-31
仍然缺了一条河
● 那天翻杂志,看到一张E·B·怀特的老照片。他坐在木屋里,用打字机写作,桌子旁有个看似是字纸篓的硕大容器,右侧是木屋的窗户,外面是一条河。整幅照片像一个静止的默片镜头,没有声音,但我脑子里却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打字声、河水冲击岸边的哗哗声。有风从窗户里带进来冰凉、潮湿的水汽,直扑面颊。我知道这辈子是成不了怀特那样的作家,但想到连那样的房子也没机会有,才真令人绝望。傍水而居大概是人类的天性,中外概莫能外,我怀疑这可能是因为我们的核心基因还保有对水的记忆。我们与自然界已经无比遥远,水却仍然是固定不变的媒介,能渡我们到那个宁静的彼岸。
● 当然,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需要这些,更向往的是那个繁华世界,就像燕郊人民坐船进京一样。作为北京的“睡城”,这里的70万人口至少30万要往返于燕郊与北京之间工作。很多私家车主都走的通燕高速就在我家旁边,上班时间,我远远就能看见漫长的堵车队伍。最近,媒体报道说,有私家车主发现了一个新方式:燕郊与北京之间的潮白河岸边,原本有一些村民过河的渡口,连人带车坐船过河的话,会节省很多时间。这个渡口存在很久了,渡口船夫都传了父子两代。五年前开始有车辆渡河,但数量并不多,有当地人形容有点像以前少为人知的盐帮古道。这次经过媒体报道,很多车都来凑热闹了。
● 每次看到这样的新闻,再看要不要逃离北京的讨论就会觉得很无聊。人们也真是对这个话题乐此不疲,最近又讨论了一次。就在一场口水战进行时,每天有那么多人,从涿州、从香河、从大厂、从燕郊赶往北京,就像是水滴汇入河水流往大海一样。有种种阻力试图将他们挡在城外,政府的控人政策、拥堵的交通、高企的房价……不过,除非真的建起一座城墙,或者恢复到封闭时代,否则人的自由流动是不会停止的。就像当年李白老师说的,抽刀断水水更流。
● 北京水泥、玻璃和钢筋遍布,水倒是很缺的。市区虽然能靠着人工强力,在地上挖出一些湖来,却终究是死水一汪。我见过很多北京的小區,连这死水都没有,为卖楼搭建的巴掌大的人工湖和喷泉,早就停了,空留一个镶着瓷砖的浅坑。饶是如此,这里的房价还是能惊天上人。我在网上看到一个三里河的学区房,1960年代建造,墙上、地上积累了五十多年的油垢。这套充满岁月积淀的房子,每平米单价超过13万。房子本身的价值当然不值这些,照经验判断,中国很多房子半个世纪后还能住,实在是奇迹了。但这些房子价值不在这里,而是一种通道,就像怀特窗外的水和潮白河岸边的船一样。那些经权力重新分配过的资源,通过这些房子,输送到每一个买家面前。
● 之前我们做过一个话题,中国网络文学已经输出海外。前段时间看有媒体采访了一位叫卡扎德的美国读者。据他说,2014年的时候,他失恋了,非常苦闷,以毒品自我麻醉。一个偶然的机会——就像小说里那些掉到山洞发现绝世秘籍的男主角一样,卡扎德接触到了翻译成英文的中国网络小说,之后,他就欲罢不能了。卡扎德说,以前自己回家只想着吸毒,现在满脑子都是玄幻小说,“它们像毒品一样让人上瘾,但至少不会伤害身体”。这状态大概和我年轻时看武侠差不多。看得最凶的时候是高考后的那个夏天,我从镇上租来一套套小说。天气热,我就把凉席扑在冰凉的地板砖上,躺在上面,整天水米不沾(我们那里吃面食)。头顶的吊扇呜棱呜棱作响,院子里梧桐树上知了嘶鸣。那画面,如今想来,和怀特那张照片的意境倒是挺接近,唯一遗憾的是,仍然缺了一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