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祭
2017-03-31彭雪艳
彭雪艳
2012年9月8日清晨,第一束阳光穿透单薄的窗帘映照在我的眼前,我伸手无力的挡了挡。昨夜庆生狂欢太晚,头痛得难受,同学和朋友都走得差不多了,褪去了昨日喧哗,醒来的我,心里越发空落落的。
告别了最后的玩伴,我拿着画具往画室里赶,日光刺眼得吓人,我努力却睁不开双眼,迷迷糊糊在街上走着,突然到来的手机铃声异常狂乱,我烦躁地按下接听键,只一秒,手机便在我手指中滑落,摔碎一地。
她说:“外公不行了,你在哪里?我们接你回家。”
如迷茫梦境般的世界轰然倒塌,双肩不住地颤抖,看着一地手机零件,我愣着……颤抖的双唇发不出一个音节,母亲的话一遍遍在脑中翻涌,就在那个熟悉的十字街头,我慌乱地捡起地上破碎的零件,滚烫的液体与初秋微冷的地面碰撞,竟变得说不出宁静。
“妈,我在十字街,我们回家……”
回到那个熟悉的山村,那里到处是牛铃轻咛;回到那个熟悉的山村,那里有我埋起的童年;回到那个熟悉的山村,那里有两位老人,一直等我回家。
外公躺在简陋的床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意识,痛苦无助地吐着舌头,竟像个孩子般声声唤着外婆的名字,紧紧依着,紧紧恋着外婆不让她离开。我握着他的手,泪水夺眶而出,双手消瘦得只剩突兀的骨节,我一遍遍无力的唤着:”外公,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他的双眸却如孩童般清澈,纵然面颊已瘦得不成样子。气氛是那样的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父亲支我出去烧水,我知道他的用意,不得已离开了那间卧室。一个人的厨房,所有坚强的伪装瞬间崩塌。
呵,外公是这样病了多久呢?从能行走到一步也无法移动,从勉强说话到只会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从健康的体魄到如今的瘦骨嶙峋。我已预知我们所会经历的一切,与其悲天悯人,为什么我不想想另一方面,我苦笑:“以后……就不会再那么痛苦了呢,外公……”
忆起那些渺远的点点滴滴。
他会用马缨花木鑿出精致的木勺和木瓢;
他曾经温柔地用烟杆敲我的头;
他会满含笑意幸福地刻出他和外婆的拐杖;
他会在临睡前嘬一口小酒;
他害怕打针,可是,却在生病时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
他极依赖外婆,极关心外婆,想必是宠她一辈子了;
他的声音沙哑。闭上眼睛,仿佛听得到种种声音。
而今……
不知过了多久,灶台里的火快熄灭了。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大过一声的呼唤,随后,一大片撕心裂肺的哭喊。一粒泪珠滴落在尘灰里,消失不见。
我静静走出厨房,安静地站立在门外,仿佛一切与我无关,拼命冷静。我知道,悲伤那么长,而路,也那么长。我是家里的大姐,孩子们需要我,我把弟弟妹妹揽入怀中里,抚摸他们的头,小小而稚嫩的脸上却是这个年纪里不该有的伤心,我咬住嘴唇不哭出声来,就那么站着,站着。
外婆坐在地上,灵魂都已被生生撕裂,一声声唱着古老的梅葛,双肩不住颤抖,声音是那么悲伤。那样的歌声,是我一辈子不愿忘,也忘不了的。那他是她的至亲,亦是她的最爱啊,那可是用生命的歌唱呐!
一个生命,就这样泯灭在人世间。
正午,是并不考究的入殓仪式。我的外公,就这样,以那么简朴的方式,永远躺在了棺木中。寄托着生者的眷恋,衣物塞满棺内,而舅舅在最后一秒,都未能赶回看外公最后一眼,而后,椿木紧闭……
我不曾见证,听妈妈泪眼模糊微笑着安静地说,不要担心,外公临去前,在电话里,听到了舅舅和姨妈叫了爸,说了话,五分钟后,溘然辞世。我闭眼点头,久久不敢睁开,不敢让泪水有夺眶的机会。
我跪在灵堂内,暗淡的日光照射,使棺木看起来越发腐朽简陋,而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我最亲爱的外公,将长眠于此。香烛价廉,烟雾又熏得我的双眼模糊了。
迷雾中,薄祭,云掩凉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