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打正着

马汉卿

老张在单位是看门的，守了十几年的门，普普通通的职工，居然把局长送进了大牢。

多年前，老张还不是看门的，而是财务科的出纳。老张为人个性耿直，不懂圆滑，见到不平的事，就要说两句，为此得罪了领导。早先的局长就是被老张说过，弄得很难堪，局长就找了个借口，说老张不适合在财务部门工作，把他调到了资料室。

老张在资料室还是一贯的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地工作。几年后，他习性难改，对新来的局长又说三道四，说新局长调来一年后，把自己的老婆也调来了，局长老婆每天上班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股浓郁的香味距离老远就扑面而来。妖艳女人很少来上班，来了不到半年，就生病了，再后来病好了也不来上班。可是，局长女人不上班，却领全额工资，职工该有的福利，一分不少。

这种情况从没人说过，一次民主生活会上，老张说：“现在社会上风气很不好，有些领导干部为自己的利益，竟不顾党纪国法，贪污腐败，真是令人心痛啊。我们管不了社会上的事，但可以从自身做起，从身边事做起。作为局领导，妻子没上班，怎么可以领全额工资？下面的人会怎么说，怎么看这件事？其他人做了违反规定的事，你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吗？”

会议的气氛开始有点压抑，老张发言后，大家笑了起来。有善意的笑，也有幸灾乐祸的笑。

善意的笑，是笑老張这个平时不吭不哼的人，为大家出了口气。幸灾乐祸的笑，是等着看老张吃苦头，这个憨头憨脑的家伙，敢摸老虎屁股！有好戏看了。

局长很恼火，但他却笑嘻嘻地说：“我真诚地接受老张同志的批评，今后一定认真学习，提高思想觉悟。”说完，局长站起身，走到老张面前，握着他的手说：“你敢于说真话，是个好同志。”说罢，局长回到原位，继续说：“大家要向老张学习。说真话，难呀。”局长带头鼓起掌来。然而，更多的人却为老张揪着心。

果然，一段时间后，老张就被调去看门了，理由是老张年纪大了，无法把资料分门别类，让找资料的人头痛，而看门比较适合老张。

老张呢，老老实实到门卫上班，十年没挪过位子。

吃了两次亏，老张总算开窍了，鸡蛋终归是碰不过石头的，再不敢给领导提意见了。

老张的儿子三十岁了，谈了个女朋友，准备“五一”结婚。老张的儿子叫张兵，大学学的是艺术专业，毕业后自己开了家室内装饰公司，经过几年的打拼，终于成了老板。因此，结婚就被提到了议事日程。

老张问儿子：“你打算办几桌酒席，在哪家酒店办？”

张兵问老爸：“你打算请多少朋友？”

老张想了想说：“大概有二十多个吧。”张兵想了一会儿，说：“那就办四十桌吧。”

老张吓了一跳，忙问：“办这么多桌？有这么大的酒家吗？”

张兵说这不用愁，他已经想好，就订在“百老汇”大酒店。

“百老汇”是本市首屈一指的大酒店，年轻人结婚都喜欢把婚宴办在这里，很有面子。老张上下班都要经过那里，几乎天天都能看到有人办喜酒，办喜事的鞭炮常常炸得一条街无法通行。

老张曾经就想过，儿子的婚事如果能在这里办，也算体面一回。但是，这里办酒席费用昂贵，没有必要这么铺张。而且，在“百老汇”办酒席的，多半是有头有脸的官员、赚了大钱的老板。他老张算什么，不过是个看门的！

既然儿子决定把酒席设在“百老汇”，老张知道儿子是想体面一些，可老张还是希望儿子不要太张扬。

老张刚把意思说出来，张兵就拼命地摇头。拗不过儿子，就由儿子去了。

距离“五一”还有十几天了，老张心里的喜气一直在往外溢。

这天刚上班，单位一个同事进到门卫室，问老张：“你儿子的喜宴是在‘百老汇？”老张说：“是的，届时请赏光。”

这个同事站在门卫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听说童局长儿子结婚的喜宴也是在那里。”

老张大吃一惊，连忙问：“童局长儿子定在哪天？”同事说“五一”。

老张呆住了，半晌才说：“现在不是不让干部大办酒席吗？”同事说：“你以为人家像你一样傻？不会变通一下。”怎么变通？老张真的想不明白。

一整天老张都是在恍惚中度过的。下了班，老张马上找到儿子，说：“酒席还是改个地方吧，那地方不合适。”张兵问为什么，老张说：“单位的童局长把洒席摆在了那儿，你想，都挤在酒店门前迎接嘉宾，一边是童局长夫妇与他儿子、媳妇，一边是他手下看门的。我们这不是自找难受！我看咱们还是识相点，换个地方吧。”

张兵很不高兴，他说：“局长挤压你这么多年，自己屁股不干净，还打击报复。我还偏不信这个邪了，就在酒店门前把局长的儿子比下去。”过了一会儿，儿子突然又问：“现在反腐败抓得很紧，童局长还敢大办酒席？到大门口迎宾，他这是找死呀。”

老张说：“人家不会变通一下吗？”张兵想不明白，这事怎么变通？老张说：“你不懂，我也不懂。”他说服不了儿子，很郁闷，一想到摆酒请客的事，就觉得别扭。

张兵了解到童局长的儿子在市里某局工作。这个三四流大学的毕业生能进这么好的单位，他凭什么本事？分明是走了后门。张兵一定要治治这个纨绔弟子，让童局长出丑，给爸爸出口气。

“五一”到了。酒席定在晚上六点开始。按习惯，新娘新郎一般是下午四点左右到酒店门前迎接嘉宾。张兵与新娘三点就到了“百老汇”，把酒店门前大部分位子都占了。

张兵还交代朋友们，有小车的把车都开来，没小车就骑摩托车来，把“百老汇”门前空地塞得严严实实，让后来的车无处停放，看他们怎么办。酒店门前张灯结彩，张兵不仅请来了摄影师，还有敲锣打鼓吹喇叭的。

奇怪了，都快到六点了，童局长的儿子与新娘子既没有出来迎接嘉宾，也没看见一个童局长请的客人，难道他们不办酒席了？张兵回头张望，只见一个酒店服务员举着一块牌子，站在大厅中央。牌子上写道：童伟华与谢颖的结婚酒宴在六楼二号厅，请嘉宾们前往！童伟华就是童局长的儿子。

什么意思？张兵纳闷了。

张兵的酒宴办得豪华铺张，酒菜都没得说，吃的人全都赞叹：好！但是张兵觉得十分失落，他本想借今天的喜宴出口气，让童局长与他的儿子丢脸，可现在什么也没达到，这算什么事！

张兵在给来宾敬完酒之后，抽空到二号厅去看了眼。二号厅与一号厅都是豪华厅，但是，偌大的二号厅内只摆了三桌酒。童局长正陪客人饮酒，见张兵进来，马上起身，端酒走过去说：“恭喜张兵。”张兵傻呆呆地看着童局长，半晌才说：“你就办三桌？”

童局长说：“上面规定国家干部不能大办酒席，只准办三桌。”童局长停了下又说：“我也是想给你腾地方呀，如果我也办五十桌，门口的车还能停得下吗？”

张兵被童局长闹了个大红脸，狼狈不堪地退了出来。他把情况说与爸爸听，老张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喝酒。以他对童局长的了解，童局长是不可能不借儿子办酒的机会捞钱，只是童局长太聪明，他一定是换了个花样捞钱。

第二天，单位就传出，童局长的儿子与媳妇出国旅游了，他们还真没辦酒席。老张坐在门卫室想，也许童局长变好了吧，现在反腐败抓得那么严，他也没必要往枪口上撞啊。

又过了几天，局人事科通知老张提前退休。老张傻了，他今年刚五十五岁，身体很好，什么病都没有。但是人事科长告诉他，局里人员超编，动员一部分没有专长的职工提前退休，工资拿百分之七十。老张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他知道是局长在报复他，儿子在酒席上想出童局长的洋相，童局长岂能饶过他。

与老张一同退下来的另几个人，都是老弱病残，本来就没上班，现在名正言顺退下来，高兴得不得了，就只有老张闷闷不乐。

老张退下来后天天到河边垂钓，排遣无聊。这一天，有个人在边上看他钓鱼，半天都没钓到一条，这个人说：“你怎么在这里钓鱼？”这个人姓刘，自称是钓鱼迷。老刘告诉老张，距离市区二十公里的明泊湖，只要交二十元钱，钓多少都是你的，哪怕钓一百斤。

老张说：“一天能钓几斤？”老刘说：“那就看你的钓鱼技术了。像我，钓二三十斤是常有的事。”老张听傻了，第二天就动身到明泊湖垂钓。明泊湖是堰塞湖，现在有人养鱼，也是休闲的好去处，湖里垂钓者有十几个人。老张看了别人的钓鱼成果，他信心大增，立即交了钱。这一天，老张运气不错，钓了十多斤，满载而归。

过了几天，老张又去明泊湖垂钓，可是，今天见鬼了，一整天他只钓上几条小鱼。距离明泊湖百米的地方是个山庄，山庄被树林遮蔽，看不见真实面貌，从那里传出一阵阵欢快的歌声，十分热闹。因为钓不到鱼，老张有点泄气，就收起钓鱼竿，打算去山庄看看。走近山庄，果然被山庄的气势吓了一跳：全部用彩色拱形门装扮起来，门前停了满满当当的小轿车，老张往山庄里走了走，看见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山庄服务内容，真是包罗万象呀，餐厅还提供十分罕见的珍稀动物与各种健身服务。

在这个树林环抱的大山隐秘之处，还有这么豪华的休闲所在，太不可思议了。老张想往里面走，有保安过来拦住他，说今天不对外，被人包场了。老张退到大门口，遇上一辆卡车往山庄运货，卸下一篮篮的花与水果。老张看见有人过来买花，一篮花二百元，一篮水果要三百元。乖乖，这里面消费真是不一样呀。

老张刚想转身走，突然一辆小车唰地冲过来，差点撞了他。司机冲他嚷嚷：“你找死呀。”“嘿，你怎么说话呢，我都站在路边了。”老张质问司机。司机不理他，进了山庄。老张没见过这种豪华车，就拍了几张照片。

回到家，他把照片调出来让张兵看看，张兵说：“这是宾利，估计要三百万一辆。”老张把几张照片发到本地一家网站上，问有没有人知道这车的主人是谁？跟帖的人无数，有人说，这车主是某个矿主的公子，为人恶贯满盈。还有人说，那家山庄是某个官员的儿子开的，服务暗藏猫腻，很多有钱人前往消费。老张看了帖子，心想，原来是个人渣，难怪蛮不讲理！

数天之后，老张又去垂钓。今天收获还不错。但是，树林里的山庄却是一片静寂，没有往日的欢歌笑语。

老张收竿回家时，顺便转到山庄看了一眼，大门前冷冷清清，一辆小车也看不到了。有个保安在门前溜达，老张好奇，上前问保安。保安说：“前几日有人在网上发个帖子，把这里的情况公布了。市纪检的官员发现在豪车之中，居然有几辆公车。然后纪检部门顺藤摸瓜，查出一起贪腐案。”

老张呆住了，觉得应该是他无意中捅了大娄子。他小心翼翼地问：“山庄是谁开的？”保安回答说：“据说是个姓童的官员子弟。”

啊！老张再次怔住了。他回到家，马上向单位的人打听，有人告诉他，童局长进去了。童局长的儿子开了家豪华山庄，这次在山庄假以办舞会的幌子，其实是补办婚宴，请了全市名流、商人、官员参加，大肆敛财。

老张呆呆地发傻，这真是歪打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