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依然缤纷着

刘玲玲

灵巧的时光之手，常隐蔽在目光不易察觉的地方，翻动钉在岁月墙壁上的那本日历——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们还能再次牵手走在操场上，微笑地看着毕业照，谈笑那时的懵懂。

奔奔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不过就那么几年，一起干的蠢事却不只是一两件。那时的天空很蓝，没有电脑电话，日子过得很慢，那时的我们，不过就单纯到只剩下追跑和哭喊，只知道吃喝玩乐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把领子放下来、放平整，刚学会你不借我橡皮就等着放学后操场见。故事，就发生在借橡皮的那天……

那时刚学会了一句很时髦的话“此仇不报非君子”，想想真是天真得让人发笑，就因为后桌不肯把他的汽车橡皮借给我用，放学后我拉着奔奔从木门缝里钻进教室报复。还因为身子太硬屁股很难堪地卡在在门缝里被奔奔嘲笑，“收屁股，女生还有比你更笨的吗？”还好那时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叫丢脸。小孩子很容易满足，我们用修改液狠狠地在那男生的桌子上画了好几只小乌龟，感觉像干了件很了不起的大事。

夕阳从掩不实的窗缝中透进来，空荡荡的教室，就两个人，再也不用装乖孩子，再也不必趴在课桌上、小心翼翼地朝对方挤眉弄眼。我们相视一笑彼此心领神会，奔奔学着数学老师的模样一摇一晃走到讲台上：“王奔！你笨不笨！”我笑他学得不像，数学老师该是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张黝黑的脸，而奔奔那么好看。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门卫大爷隔着窗朝里面瞅了瞅，摸着秃头自言自语“奇怪，明明听见有笑声。”我们蹲在桌子底下，奔奔小心翼翼地捂着我的嘴，一手环抱着我，他手上，有淡淡的香皂味，混合着小小男子汉的泥土味。

门卫大爷踱着步慢慢走了，我们跑到黑板上涂鸦，那时我们觉得黑板好大，踮起脚尖也够不到边，一块黑板就可以勾勒我们的动画王国，我们画长着胡须的公主，骑着三角怪的王子。他说，长大了要做我的王子，我用袖口擦擦脸上的粉笔灰，看着他认真的脸，幻想我们长大以后的模样……那天的他，虽然因为跟我胡混已经成了花猫脸，但多少年过去后想想，却依旧那么好看。

旧时光里写满了我们的浪里个浪。因为偷了胖婶家的枣，被她家那只看门的“铁蛋”大公鸡追得鬼哭狼嚎；因为好奇捡起狗狗白色的粑粑，扔到嘴里尝到了那酸酸的、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味道；因为不想让其他小女生靠近奔奔，我造他谣说奔奔得了很严重的传染病；因为不想分开，我们将愿望折成纸飞机吹着它飞一圈再飞一圈……就在那个单纯到苍白，奔跑到不知所归的年纪，很幸运的，遇见了奔奔。

那天，奔奔来到楼下，让最喜欢的纸飞机飞进我的窗口，五彩的纸飞机，奔奔亲手做的，晃悠悠地乘着阳光落在了窗台的茉莉花上，我探出头，他倚在树干上，低头抱着他心爱的猫咪沉默，树缝中漏下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猫咪安静地在他怀中打着呼噜。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像王子一样好看的他，很骄傲地想，我的王子是独一无二的，他没有骑着白马，他是我最喜欢的猫咪王子。我走到他面前，他把猫咪递到我手上说要走，我笑吟吟的，不太懂。那时太小，以为几条纵横交错的小胡同，就是整个世界，以为走，就是回家，就是奔奔回到后院，第二天，我们依旧可以见面。可是第二天，天依旧晴朗着，茉莉花又有新的骨朵绽开了，我对着后院喊奔奔，隔着窗，我看见一辆大货车开走了，拉着我们曾捉迷藏的衣柜，拉着我们偷吃好吃的饭橱，拉着我们盛放冰激凌的电冰箱，拉着我们放映动画片的电视机，前面还坐着奔奔，他趴在车窗上对我说着什么，可我一句也没听到，直到卡车越走越远，走出了小胡同，直到奔奔的眼淚越来越模糊，我却在生气他坐卡车不带我……

今天，胡同没了，小学早已废弃，奔奔没了消息。长大以后才知道有他的旧时光，叫做喜欢。我来到当年的小学校，废弃的小学校被收拾的一尘不染，只有门卫大爷一人还在这里，他更老了，头发已花白，再也没有精力跟摘他花的小孩子斗智斗勇，悠闲地躺在摇椅上给我讲当年那群孩子们的顽皮。

我来到有过我们欢笑的教室，抚摸着黑板上的坑坑洼洼，那就是时光走过的痕迹吧，黑板很小，就是这块小小的黑板曾画满了我们的童年。教室里的尘土伴着阳光飞舞，依稀中，还可以看到他在教室奔跑的身影、他在教室门口罚站时的不安分、他在黑板前学数学老师的怪样子、他轻轻凑到我耳边说要做我的王子的温柔……那年的树依旧在衔山半隐的落日余晖中，斑驳着光与影的变幻；那年的人，在何方成了什么模样。

不知从何时起，不再无所畏惧地攀上大树，仅为了心爱的纸鸢；从何时起，不再爬上屋顶，仅为了教训偷吃的猫咪；从何时起，不再忘记回家而致使全村动员搜找，仅为了在河边捉夏蝉、荡秋千……从何时起呢？从奔奔走了，从我们长大了。

那只被我拽过尾巴的小猫正趴在窗台打着呼噜，慢慢变老，那荡漾在河边的秋千依旧在翩跹中摇摆，而那年的人，却再也不是那个充满好奇与冒险，动不动就“以昊天为篷，以大地为靴”，拿着树枝嘿咻嘿咻扮女侠的傻妞，再也不会做着糖果雨的美梦在歪脖树下憨憨地流口水，那个徜徉在花前杏小、莺啼燕舞的童年早已被遗忘在细雨闲花，渐行渐远渐无踪了……

拉过的勾、吹过的泡泡、折过的纸飞机，许下的诺言都被编成一篇后记，小心地夹在了一本叫《旧时光》的书里。

你好，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