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海运发展模式

贾大山　交通运输部水运科学　研究院　副院长

第二次工业革命使美洲的美国、欧洲的德国和亚洲的日本迅速崛起，陆权的作用显著提升，极大改变了世界地缘政治形势和岛国的海权优势，也造就了新的力量不均衡，从而引发两次世界大战，欧洲在世界的地位逐步衰落，欧洲各国已难以再称之为独立的海运强国。欧洲统一思想由来已久，经过长期彼此之间战争特别是二次世界大战后几十年的探索，1991年12月，欧洲共同体马斯特里赫特首脑会议通过《欧洲联盟条约》，1993年11月1日，《马约》正式生效，标志着欧盟正式诞生。到2015年，已形成一个由28个国家组成的集政治实体和经济实体于一身、在世界上具有重要影响的区域一体化组织。针对关系国家安全、经贸发展、可持续发展，而投资收益低于平均回报的海运产业，则是依托长期技术、经济和人才积累形成的优势，500多年海运强国长期探索与磨合，海运发展上形成了以有效降低海运融资、运营成本、推动创新和绿色发展的“政策引导模式”。

欧盟海运发展的基本背景

一、地缘政治关系复杂，发达的海运文化

欧盟拥有28个成员国的政治经济实体，陆域面积437万平方公里、人口5.07亿。得益于大航海时期殖民地掠夺、扩张，欧盟有庞大的海外国土，集中在英国、法国、西班牙、葡萄牙和丹麦等国，今天依然是全球快速反应的基地。欧盟地缘政治复杂，一是内部关系复杂。历史上欧洲各国长期处于强邻国状态，各国之间战乱不断，也是两次世界大战的主要策源地，难以像一个国家一样取得共识、采取一致行动，英国曾是欧盟成员，2016年又公投“脱欧”；二是强国相邻。东有军事、科技强国俄罗斯，历史上曾有多次战争。二战后，一度长期处于北约、华约对峙状态，至今仍然争斗不断。如2013年克里米亚半岛发生动乱、2014年3月克里米亚半岛脱离乌克兰并入俄罗斯，就是这一形势在当下的典型案例。基于这一现实，政治上虽有英国、法国两个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和众多盟友，仍注重采取与美国政治上、军事上联盟；三是南有长期动荡的中东地区。相关冲突事件直接波及欧盟，如近年来的叙利亚危机，导致数百万难民逃离该国，成为涌入欧洲难民最主要的来源；四是宣称的海外国土有些存在主权之争。如1982年的英国和阿根廷的马岛之战。

早期大航海崛起的全球性大国和带来的巨大财富、文化传播，决定其对发展海运的高度认同。葡萄牙是欧洲南部伊比利亚半岛的一个小国，国土面积只有9万平方公里，依托航海大发现的成就，使其控制了跨半个地球的商船航线，为葡萄牙带来巨大财富，成为第一个全球性帝国和海运强国；西班牙航海大发现取得了更大的成就，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荷兰人的探险航行，依托造船技术优势及金融业的发展和创新，成为遍布全球海洋“海上马车夫”；英国长期航海战略，依托航海探险、航运和海军的成果，不仅赢得了巨额贸易收入，还获得了大量廉价劳动力开发殖民地和发展本国新兴工业，世界领地、人口一度相当于英国本土土地的137倍多、人口的8倍多。航海成就的全球性大国、航海家的历史，航海博物馆、矗立街头的航海家塑像和纪念馆、船长名字命名的地名等，以及大量反映船长职业尊严、操守的影片，都是其海运文化的积淀，使得民众对海运在支持国家安全、推动经贸发展的双重作用有着深刻的认知。

二、最大的区域政治、经济集团，广泛的国际影响力

大航海以来造就的全球性大国都在欧洲。欧洲王朝联姻、联盟长期是统一领土的和平手段，也曾有数个帝国试图用武力统一欧洲的广大地区，像罗马帝国、法兰克帝国、神圣罗马帝国、法兰西第一帝国和德意志帝国等，但都没有取得最终的正果。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大量的伤亡使得成立欧盟想法在西欧逐渐产生影响，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冷战存续期间，西欧国家在美国的援助下走出战争创伤，但已经无法恢复到战前的国际地位。西欧国家为了自强，开始采取实际手段走向彼此妥协、一体化的道路。1951年法、意、联邦德国、荷、比、卢六国签订了为期50年的《关于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的条约》。1965年签订了《布鲁塞尔条约》，标志着欧洲共同体成立。1991年苏联解体极大改变了欧洲地缘政治形势，也加速了欧盟的推进速度，欧洲共同体马斯特里赫特首脑会议通过《欧洲联盟条约》，1993年11月1日，《马约》正式生效，标志着欧盟正式诞生，1999年1月1日，欧盟正式启动欧元。到2015年，已形成一个由28个国家组成的集政治实体和经济实体于一身、在世界上具有重要影响的区域一体化组织，合作内容囊括政治、经济、军事等多个方面。欧盟强化了欧洲各国之间的经济关系，增强了欧盟对外的经济竞争力，提高国际经济合作水平，增强了欧盟各国在世界中的影响力。从政治上看，欧盟国家通过实行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在联合国的一致性直接提升其全球影响力，法国是常任理事国，早期殖民地与欧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及海外国土有利于欧盟迅速对全球事务做出反应，提升了欧洲在国际上的政治地位，增强了世界经济多极化趋势，促进世界政治新格局的形成。但面对自身复杂地缘政治形势，欧盟成员国中22个是北约成员，军事上与美国保持密切合作，发挥其在全球的影响力；从经济上看，欧元在世界的影响力仅次于美元。欧盟2015年GDP总量16.3万亿美元，货物贸易3.9万亿美元（计入欧盟内部12.1万亿美元），服务贸易1.65万亿美元，外贸海运需求约17亿吨。得益于早期的成就，海外累计投资规模高达11万亿美元，目前年对外直接投资流量2800多亿美元。欧盟整体经济、外贸进出口规模、年对外直接投资流量均与美国相当，累计投资规模、服务贸易强于美国。拥有一批世界著名企业和机构，如世界集装箱三大班轮公司。

三、传统海运大国集聚，海运需求和运力供给大国

500多年前大航海使欧洲成为现代海运发源地，作为欧盟的传统产业，在世界具有很强的竞争力，海运运力规模占世界的36%，既有GDP居世界第4位、贸易居世界第3位的德国为代表的经贸大国、海运需求大国和海运供给大国，也有希腊为代表的本身经贸规模不大但海运船队规模很大的国家，船队规模长期居世界首位（如表1所示），2015年底达到3.24亿载重吨，占世界的19%；德国1.21亿载重吨，占世界的7.1%，居世界第4位。欧盟海运业十分发达，相对于占世界9%的海运需求，船队份额高出27个百分点，是世界海上运输服务贸易主要输出者，2014年丹麦、希腊、挪威和德国海运服务贸易（根据WTO网站数据）顺差分别为117亿美元、114亿美元、87亿美元和74亿美元，丹麦117亿美元，挪威87亿美元。拥有一大批世界著名海运企业和机构，如以MAERSK、MSC和CMA经 营集装箱班轮规模包揽世界前三，希腊船王长盛不衰，诞生于1744年的波罗的海航运交易所发布的指数是海运的晴雨表，世界各种海运服务合同文本、仲裁等大都出自欧洲，世界政府间国际海运和企业相关组织中，大部分总部位于欧盟，LR、DNV-GL两大世界著名船级社，每年世界海运提案大都来自欧盟，即使按照单一国家排名也在世界前十中占据六位。

欧盟海运发展模式

由于大航海时代以来海运的巨大成就，历史上的海运强国基本都在欧洲，海运为其巨额财富积累、经济社会发展产生了巨大推动作用，使海运及其相关产业成为欧洲的传统产业，对海运在支持国家安全、促进经贸发展的作用有着深刻认知，发展海运在文化、政策上有高度认同。作为现代海运发展先驱者，对于投资回报低于市场平均水平、又关系国家安全的海运业，海运发展上形成了以有效降低海运融资、运营成本、推动创新和绿色发展的“政策引导模式”，明确：海运业一直是欧洲经济增长和繁荣的重要基石，在欧盟经济和企业参与全球竞争中发挥着至关重要作用，也是欧盟经济竞争力的重要体现和收入、就业重要来源。对于投资回报低于市场平均水平、又关系国家安全的海运业，通过完善的经济政策使投资者能够获得资本平均回报，鼓励各类资金对海运业投资，强调企业间竞争和发展第三方运输，维护其作为传统产业所具备超强的海运竞争性，较强的海运保障性和引领性，与美国共同主导国际海运规则制定和国际海运治理体系。

表1 欧盟运力规模前5位国家

一、积极参与世界海运治理

政治上，欧盟拥有28个成员国，法国、英国是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加之早期海外殖民地扩张遗留的影响力、盟友，共同构成其参与全球海运治理的政治资本。军事上，基于其面临复杂的地缘政治形势，整体上形成以美国结盟的北约，成员国中22个是北约成员，同时自身保持强大的军事力量，英国、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海军在区域仍具有相当实力，并依托英国、法国、西班牙等历史上形成的海外国土，构成其全球快速反应能力。经济上欧盟更为紧密，以6.3万亿美GDP总量、3.9万亿美元货物贸易、11万亿美元海外累计投资、世界36%的海运船队、发达的海运服务和海运金融实力，在世界上发挥着其影响力。依托政治、军事、经济和海运发展的实力，政策上追求积极参与全球海运安全治理体系和维护海上运输安全，对世界主要海运通道的影响力仅次于美国，有能力为欧盟海运业提供有效保障，必要时直接动用海军力量维护海运通道安全。例如，为打击海盗，一方面欧盟海军不断扩大海上护航范围，2012年5月15日电，直接出动直升机，袭击索马里海盗在该国海岸上的基地，摧毁了数艘海盗船只，标志着欧盟海军打击索马里海盗的行动从海上扩展到陆地。同时，欧盟十分注重海上运输安全、救助装备建设，形成了完善的支持保障系统，包括救助巡逻飞机、船舶、饱和潜水、深海遥控机器人等均保持世界先进水平。

二、引领海运规则、技术标准和服务发展

作为海运的先发者，欧盟政策上十分注重在海运规则、技术标准、海运服务等方面均发挥着引领作用，形成了一批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企业、机构，是多个海运国际组织发起者和总部所在地。LR（英国劳氏船级社）、DNV-GL（挪威船级社、德国劳氏船级社）和BV（法国船级社）等3个世界著名船级社位于欧洲，网络遍布全球，对造船技术规则、规范具有决定性影响；拥有以马士基班轮公司为代表一批著名海运企业，希腊船王更是长盛不衰，他们的一举一动直接引领世界海运企业发展方向；拥有一批世界著名海运中介和咨询公司，波罗的海航运指数更是全球闻名，是海运的晴雨表，世界各种海运服务合同文本、仲裁等大都出自欧洲；世界9个世界政府间国际海运和相关组织中，7个位于欧盟，世界非政府间22个国际海运组织中，20个位于欧洲，其中仅英国伦敦就有15个，包括：IMO（国际海事组织）、ISF（国际海运联合会）、ITOPF（国际油轮船东防污染联合会）、CENSA（欧洲和日本国家船东协会委员会）、SA（救助协会）、BE（波罗的海航运交易所）、ICHCA（国际货物装卸协调协会）、IACS（国际船级社协会）、P&I（保赔协会）、MTCOF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海上运输委员会）、INMARSAT（国际海事卫星组织）等组织的总部均设于伦敦。

正是基于长期形成的基础，从早期《海牙规则》、《海牙-维斯比规则》、《汉堡规则》和《鹿特丹规则》到今天推动航运碳排放标准等方面，欧盟均引领世界海运发展。2006年发起并从2008年10月18日起撤销班轮公会的反垄断豁免权，极大地改变了世界海运市场竞争规则。2013年12月，欧盟出台了比“香港公约”标准更高的新监管措施（Regulation (EU) No 1257/2013），对悬挂欧盟成员国船旗的船舶拆解提出了更高要求，不仅扩大了有害物质范围、规定了更严格的有害物质处置措施，还要求完全禁止目前普遍采用的冲滩搁浅拆船等简易拆船方式，欧盟外拆船厂实行“白名单”制度。在IMO提案中，欧盟成员间交流比较充分、相互支持，保持了在规则制定能力、议程设置能力、舆论宣传能力和统筹协调能力等的优势。针对海运新一轮调整和反恐形势，欧盟努力构建全面适应21世纪挑战的国际海运管理框架，依托其政治、经济和技术优势，形成完善的规则执行体系，构建一个包括预防、快速反应能力和应变能力在内的全面的安保措施框架。

三、完善的海运经济政策

基于对海运地位、作用和海运技术经济特点的认识，经过长期探索，欧盟形成了完善的海运经济政策。首先，通过地主港模式，以追求港城和谐发展为目标，保持港口能力保持适度超前状态。通过公共基础设施建设，形成完善的铁路、公路和内河集疏运体系，能够有效保障海运物资的接卸及高效转运，鼓励货运从公路集疏运转向铁路、内河和沿海运输；其次，以保障性为目标，持续保持对支持保障系统建设，提高安全预防和事故救助能力；三是以提高海运竞争力为目标，通过政策引导资本持续投向海运，主要包括：（1）海员个人所得税减免政策。海运的特点决定了海员职业具有国际性、专业性、危险性、离群性、艰苦性和任重性，同时由于船员航行期间，不能享受政府利用税收建立的公共福利，因此，对于海员国际航行期间给予所得税减免。这一政策被大部分国家和地区推广；（2）船舶吨税制度。基于海运业长期回报低于资本平均回报，投资高、风险大的特点，经过长期探索，欧盟逐步建立了船舶吨税制。企业根据其对市场的判断，选择按船舶吨位交固定金额的税或者选择缴纳企业所得税，从而大大降低了企业税负。目前吨税制已经推广到希腊、塞浦路斯、荷兰、德国、美国、日本、保加利亚、挪威、丹麦、英国、西班牙、芬兰、爱尔兰、比利时、法国、意大利、波兰、马耳他、印度、韩国和新加坡等；（3）建立依据税收优惠为基础的船舶基金。如德国的KG基金，基于对个人所得税优惠，鼓励投资海运业，降低了海运融资成本和投资风险；（4）鼓励技术进步。立足于维持欧盟海运竞争力，政府通过科技投入，促进海运技术创新，不断巩固其在海运技术、标准和服务的领先地位。

针对2008年后新一轮海运调整，《欧盟海运战略2009-2018》追求：（1）富有竞争力的欧盟海运。针对海运需求减缓、供求关系失衡，市场处于新一轮漫长调整的特点，进一步构建和维持包括财政措施在内的能够吸引欧洲优质船舶和高级运营商的政策框架。（2）吸引更多年轻人加入海运事业。针对海员特点，切实落实《2006年海事劳工公约》，支持IMO、ILO改善海员待遇的各项工作，持续改善海员就业状况，推进海运服务职业终身化。（3）发展绿色海运。按照“零废物、零排放”的长远目标，鼓励所有各方促进海洋运输绿色解决方案的实施，（4）推动安全发展。优先执行现有的欧共体和国际规则，并尽快落实执行第三个海上安全方案，构建一个包括预防、反应能力和应变能力在内的全面的安保措施框架。（5）发展沿海运输系统。为发挥沿海运输运能大、成本低和环境友好的优势，政策上积极支持近海运输，加强整个欧盟的海上交流（6）推动技术创新。围绕改善船舶能源效率、减少环境影响、降低意外风险、提高海上生活水准等，进一步加大研发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