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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憨二羔

2017-03-29敬笃

延河·绿色文学 2017年1期

敬笃

祸害了一个多月的冰雪灾害总算过去了,二羔活了下来,而且活得愈发坚强了许多。每天还是像以往一样,起的比鸡还早,从不吃早饭,离开家的时候父母的那间屋子还没有亮灯。他每次走的时候,都悄悄的,总是很识趣的,怕打扰家人休息。虽然二羔住在厨房旁边的那个羊圈里,但是他一直都很知足,其实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他真的有些傻。

二羔,原名陈逸扬,生于六十年代末,中原人士,家中排行老二,又因其心智有些不正常,故村里人都叫他“憨二羔”,就这样一来二去“二羔”这个名字就成了他的真实代称,他对此也从不避讳。二羔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刚刚成家的哥哥。哥哥成家相对较晚,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家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这不正因为赶上时代的大潮,县里绝大多数适龄的成年人都出去打工去了,有的去了广东,有的去了浙江,至于二羔的哥哥去了哪儿,二羔自己也不清楚,这压根和他就没有关系。

再说说这冰雪灾害,可是五十年来难得一遇的,天气冷到了大家都没有准备的状态。中原大地的农村,谁曾遭过这份罪啊,这么多年天气预报一直说都是暖冬,没成想忽然来了一股寒流,给大家上了一课,跟天斗,还得再学几年。村子里许多年长的人没挨过这突如其来的冰雪天气,纷纷去另一个世界寻找暖冬去了。一个冬天下来,本该贴春联的家庭,白纸糊在了门扇中心,隐约的还能看到主人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睛,皱纹中写满了丧失亲人的痛苦。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大冬天都没有一件完整棉衣的憨二羔,竟然在这么冷的天气中活了下来。二羔虽然顽强地活了下来,可是并没有人知道他在挣扎着生存的时候受过多少伤,忍过多少痛。你看他的胳膊,现在还裸露在外面,一块失血的淤青,写着寒风曾无数次光顾过他。冬天的早晨,村子里一般都很静,只有那一夜未眠的狼狗依然精神抖擞的叫唤着,好像总是怕人类忽视它的存在一样。二羔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村子的主干道上,不,应该还有他的同伴,那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脚踏三轮车,勉强还能蹬下去,只是那嘎吱、嘎吱的声音总容易引起沿途狗的注意。二羔以前怕狗,当然那是在他没有彻底疯掉之前,邻居家的一只大狼狗曾经咬过他,到现在要是捋开袖子还能看到一排牙印的伤痕,少说也得十几年了。不过现在的二羔,不再怕狗了,反倒是村里的狗都怕他了,他曾经一脚踹死邻居家的狗,还饱餐了一顿。二羔骑在车上,不断向四处張望,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平日里捡个废品,换点饭钱,生活也很是自由的。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看看沿途谁家能够赶个大早敞开院门,这早饭也就有了着落,虽然从未达成所愿过,但是他还是锲而不舍的重复着这件事情。眼看着这条主干道就到了与省道相结合的部位,这两旁也就基本上没什么人居住了,但是二羔仍然没有放弃,他相信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平时都能够赶上个好点,他依然四处张望着,眼神还在继续期许着……

冬天的早晨,太阳变得慵懒了许多,天要彻底地亮起来确实需要一段时间。

二羔走出了村庄,开始了一天的拾荒生活,如此而已,已经几十载了。

二羔习惯了一个人去闹市,在那里他似乎可以找到存在感。他衣衫褴褛的出现在人群当中,聚精会神的听着别人闲侃国事。每每到了关键时刻,他总会插上两嘴,表达一下自己的见解,以此来证明天底下没有他这么聪明的傻子。

特别是在孩子中间,他更能找到存在感,总是鼓吹自己和某个领导相熟,标准的中原方言中还夹杂着一些污言秽语。当然,孩子们也很乐意听他白话,主要原因是看他这么个模样,能够勾起大家的欢笑。

这些年,二羔就这样过来的,他总是走走停停,没事的时候捡张废报纸看一看,关注一下,最近是不是该换届了,是不是市里领导有出啥问题了。二羔是个有学问的人,九十年代的高中毕业生,据说他当年还考上了大学,名校,后来不知道因为啥原因被人顶替了,大学没上成,反倒落下了毛病,这不活脱脱一个范进中举吗?这样看来,那个顶替二羔上学的人,真是该千刀万剐,祸害人。只可惜,这人肯定是有权有势,要不然,哪有恁大本事,顶替别人上名牌大学。

这些都是摆在砧板的事实,雷打不动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会操心这事情,又不是多大的冤案,那年头像他这种情多了去了,至于最后疯掉的不知道是不是就他一个人。

二羔其实就两个爱好,第一是捡个破烂,侃侃大山;第二是没事捡个媳妇,送人或者是卖了。这捡个媳妇的事情其实挺不容易的,半年也不见得能轮上一回,即使轮上了,他也未必能斗得过别人,毕竟干这行的也挺多的。

有一天,二羔从集上带了一个女人回来,穿着打扮跟他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这女的还有些瘸。无论好坏,重要的是她是个女人,是女人就容易让人多想。二羔是个拾荒者,怎么又拾起了女人,这件事情很快引起了村里的轰动。谁能相信这么一个憨货,还能够领来一个,俩人要是一起生个小憨货,倒是挺招人喜欢的。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幸灾乐祸的,没有人关注二羔到底是怎么把这个女人拾来的。

女人很重要,对一个男人来说,特别是像二羔这样的男人,即使不能做什么,天天看着,他也满足,这大概就是人的本性吧。更何况,他也天天想,夜夜想干那事,都这么多年了还没尝一点荤腥,心里总是痒痒的。

那天,二羔像上班一样,早早地去集上了,天还没有亮,他还是想在大家都赶到之前,看能不能捡拾一些有用的东西,可以多换点钱。虽然钱对他来说,貌似意义不大,可是他毕竟也得花钱啊!他本是正常人受刺激疯掉的,有时候意识上还是比天生的傻子要强一些,最起码他还上过学、识过字。所以他懂得自食其力,每天像是跟各个集市都约好了一样,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也不曾改过,他的生活也就是这样了,没觉得疲倦过。

把自己的脚蹬三轮车藏在集市右手边的一个废旧的茅草屋里,上把锁,这锁是他上次在一家店门口顺的,还挺新的,钥匙还都在,把他高兴坏了,终于可以锁私家车了。手里拎起尼龙袋子,四处张望,查看地形,虽然这儿他已经熟嘚不能再熟了,但是他还需要观察,毕竟对他而言,每一天都是新的。一阵冷风从脸上吹拂而过,令人哆嗦,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手里的袋子滑落在地上。这时隐隐约约的有一个黑影,迎面走来,还一瘸一拐的。二羔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人,于是,他也迎面上去。他并未断定是男是女,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瘸子,他肯定能打得过。他只是想看看是个啥人比自己还早,来占地盘、抢生意,不想活了他。

二羔的脚步自然比这瘸子快一些,毕竟他还是一米八的大个子,两步得当对方的四步来走。他一把从胸部抓住这人,忽然感觉手里软软的,比自己的胸要软得多,只听那人尖叫了起来,“放了俺,放了俺,听见没!”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咬舌头,吐字不清晰。二羔一听是女人的声音,顿时两眼放光,直视着那个鬼魅般的女人,手并没有松开。

僵持了一会,女人挣了半天,并没有逃离二羔的魔爪。这时,天渐次的亮了起来,东方发白的云朵,准备开花了。二羔眯着那像大米粒一般的小眼睛,笑着,他多久没有这样自信了,多久没有这样开心了。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这女人是我的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这女人跟他放电了,他想松开手,可是手不听使唤,这不是看上她了,这是干啥呢?这女人,其实也傻,只不过她应该是天生的傻。二羔注视着女人,女人望着二羔,两个人哈喇子都流了下来,在地上交汇以后,合二为一,更证明俩人有缘分。

女人感觉疼了,二羔才把他的手从女人的胸部挪开,这是发自内心的挪开。女人蹲在地上哭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反正是哭了,她傻呵呵的哭了。二羔从未见过女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哭,他记得好几年前一家卖猪肉的屠夫,把媳妇当街揍了一顿,那女人哭的稀里哗啦的,好惹人心疼。二羔不知所措,一把抱住女人,说,“俺要跟你一起睡觉,跟俺走!”女人似乎没有听太明白,但是“睡觉”俩字她还是懂得的,她止住了哭泣,跳了起来,“好啊,好啊,好啊……”这是什么情况?二羔挠搔着头皮,周围安静地不可思议。

女人眼睛直溜溜的看着二羔,“饿,饿”,二羔隐约的听明白了,可他也没吃早餐呢?他每天都像从村子里混点饭,可是这么早的点,谁家的门都不开,他只好饿着肚子来捡破烂,卖了钱再去买吃的吧。这下倒好,捡了个女的,她也饿,可咋办呢?二羔像常人一样在思考。

不远处,那家简陋的煎包铺亮灯了,虽然暂时还没有人来买,但是他们很早就得准备,否则哪能供得上赶集人群的需要。店主辛勤的打水、和面,手工活比较娴熟,而他家的媳妇正在捣拾炉灶,把火生起来,自己男人就不冷了。集上就这一家卖早餐的地方,生意好的没法弄,其实也挣不了,足够养活一家人就行。

二羔注意这家包子棚很久了,他一直也没在他家买过包子,倒是吃过这家的煎包,还是有个客人吃剩的,扔在桌子上,二羔反应很快,就填到自己嘴里了,这事情也有个一段时间了。二羔的脑子里,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啥,乱七八糟,有一搭没一搭的,却总能让他记起来某些事,特别是用得着的时候。他惦记这家煎包棚已经很久了,有过很多想法,都没付诸行动。

这一次,二羔抓住女人手,就走一手提着女人,一手提着尼龙袋子,像抓两只鸡一样,随手就拎走了。女人跟不上他的脚步,一个劲的在那里喊疼,可二羔并不搭理她,马上就要到了自己惦记多年的煎包棚了,除了兴奋以外,都忘了手上还有女人。当然,要不是女人的出现,他还是不敢去这家煎包棚,他其实挺怕人家说他憨的,拿棍撵他滚蛋,可是他也不明白为啥人家都说他憨,还打人。女人挣脱不掉,索性就不发力了,害得二羔不得不停下来。女人想哭,二羔说,“俺给你弄吃的去。”女人似乎有些明白了,也就乖乖的跟着走了。女人蹒跚的脚步,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在微亮的清晨,可以算得上是一道活的风景。

到摊位前,二羔二话并没说,掀开摆在架板上的簸箕,一手抓了几个煎包就跑,把女人和袋子都落在了包子棚。他狂奔,还喊着,“快跑,跟俺跑!”手里还不时地把包子往嘴里塞。大概没跑多远,他便发现自己的手比刚才轻了许多,这才想起来,把女人给落下了。于是,他忙不迭的把剩的几个煎包,都装进棉兜子里,赶忙往回跑,生怕自己的女人被抓住。而事实上,女人确实被抓住了,被煎包铺的老板困在那里正要拷问,见二羔回来了,便没有再追问这个又瘸又傻的女人。

二羔像蔫了的黄瓜一样,软乎乎的站在炉子旁边,等待主人的训斥。老板大概认出来是他了,很生气的骂了起来,“妈的,怎么又是你,人性不通的家伙,谁让你偷的。”

二羔不知道说啥,他已经习惯了。

“叫你以后还偷!”那男人打了二羔,用他那准备填入炉底的柴。二羔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并没来得及,便已经感觉到疼了。虽然他穿的并不薄,可是男人使的劲大啊。

男人感觉似乎出了口恶气,这才缓和了语气,问道,“二羔,这个娘们哪来的?”

二羔说,“俺刚拾嘞!就搁前边。”

“你咋恁能呢,我咋拾不着?”

男人話没落音,他女人出来,骂咧咧的说了一句,“你说啥嘞,你要是拾着了,想弄啥?”

男人没说话,装作没听见,还问二羔,“你准备咋咋她,娶她当媳妇不?”

二羔明白,老板是在挖苦他,可他乐意人家挖苦他,很久都没人跟他唠嗑了。“俺就想跟她睡觉!”

“俺的个娘嘞,人家愿意不?你还能的不轻。”

“俺不管,俺就是要跟她睡觉。”二羔很自信。

女人蹲在炉子旁边,眼睛里充满恐惧,她亲眼看到二羔被男人打了,她心里害怕。从小她就被人打,而且每次都血糊糊的,她这条腿就是被人家打断的。当那个男人拿棍的时候,她早就浑身哆嗦的蹲在那里,不敢吱声。

男人说,“你俩还挺配的,把她领您家去,让您娘看看咋样?”男人笑着,一般是由衷的希望,一半是莫名的嘲笑。

二羔没说话,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话可以说的了,他呆呆的望着炉子里快要出锅的煎包,油油的,很想再抓两个。男人看出来他的心思了,便拿了个方便袋,给他装了几个,说,“给这个娘们吃,你他妈的不称吃,以后不兴搁我这儿偷东西的了,下不为例。”男人的口吻是命令式的,二羔听出来了。这些年他听了很多次这样的口吻,可是他还是会犯的。但是,他坚信以后再也不会来他家了,为了自己的女人。

二羔把煎包接过来,顺便把自己兜里的几个也都放在了一块,拽起女人,走了。他回头看看那冒起的烟和水蒸气一起夹杂的香味,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可他不能再来了,就回回头,再多看一眼吧。女人跟着二羔,黑乎乎的右手,伸出来问二羔要吃的,“饿,饿,俺饿。”二羔递给了她一个煎包,他害怕都给了她自己吃不着不说,这娘们再跑了。

女人不会跑,她的腿都瘸了,跑能跑哪去?之前被人家拾了几回,只因为她实在是太傻了,每次怀孕,经常摔跤,把孩子给摔死了,还天天不能下地干活,谁还敢要这样的,男人揍上几回就烦了,把她驱赶出了家门。她每次流浪,其实运气还不错,都能遇上捡拾自己的人。这回又赶上了,还有些庆幸呢?怎么会跑呢?

二羔把她带回放三轮车的地方,用锁把她和车子一块锁了起来。自己便去拾破烂了,他这一天的营生还得干呢。女人刚开始挣扎着,不愿意让他锁自己,后来累了也就不动了,“饿,给俺吃。”女人似乎是饿死鬼托生的,要不然咋能这样子呢?二羔有些困惑,反正按自己的逻辑是解释不通的。

二羔把手里剩的几个煎包全都给了她,狠狠地说,“给俺留两个。”女人不搭理他,接到煎包就往嘴里填,吃的着急,还噎着了一下。二羔很生气,“妈的,噎死你。”

二羔很兴奋,多少年了自己从来没这么兴奋过,他终于敢骂人了,敢骂活生生的人了。他以前骂乡政府、骂教育局,可从来都是在心中骂,并没有见到活人。这次不同,他有个可以让自己骂的人了,他洋溢着笑容,这笑容是幸福的,也是酸楚的,只是酸楚是什么,二羔并不懂。他环顾四周,找尼龙袋子,还是没找到,嘴里骂了一句,“弄哪儿去了?”女人嘴里的东西还没吃完,给他指了指煎包铺的方向,又继续吃起来了。

二羔奔跑着去拿尼龙袋子,那是他的宝贝之一,他把它看成弥勒佛的乾坤袋,啥都能装。这尼龙袋子都跟他好几年了,虽然有些破旧,将就着还是能用的,再说了新的和旧的能有啥区别,对他而言。到了煎包棚旁,掂起袋子就要走,忽然感觉到袋子里多了些什么东西?他大开口看了一眼,原来是一些纸壳和塑料,他欣喜万分,这些可都是能换钱的啊!这时,男人从他后面拍了一巴掌,“你个龟孙,这些东西都给你了,便宜你了。要不,能卖好几块钱呢!”二羔注意了一下男人的眼睛,看出了他的高贵和骄傲。当然,这种高贵和骄傲也只能在二羔这个阶层的人面前才能显示出来。男人的施舍是自信的,他的同情是发自内心的,只不过两者放一块,自己也不知道属于哪种了。

二羔会说谢谢的,本来也打算说这两个字,可是他一激动把这事给忘了,便悻悻的背着尼龙袋子走了。他走的很快,像跑似的,他害怕男人再反悔。他发现天已经大亮了,东方的白,已经让大地上的建筑都显示出了本来的模样,集市上很多摊位都上货了,偶尔还有一些顾客,为了赶个早市,都和店主开始砍价了。二羔望着这一切,眼睛有些湿润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去想,当然他也想不明白。

二羔在整条街上已经转了不下于五趟,每次转一圈他都会回破草房子看看自己的女人和脚蹬三轮车,那是他的私有财产,可马虎不得。见女人和车子都在,自己便把捡拾来的一些吃的递给女人,然后摸摸她的手,就走了。女人倒也乖,一直也不咋说话,很执着的等着二羔给自己送吃的。

二羔每次都能捡到些吃的,不管冷热,他都会留下来,给自己的女人。

二羔抬头看看天空,太阳从正南方走过,他判断已经正午,该散集了,他将最后一次出勤。

他环顾街道,发现有什么东西,只要是在自己印象中可以卖钱的,他都会捡起来,装进尼龙袋子里。这次收获并不是很大,也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卖钱的东西,他已经盘算着要回去了,赶快回去把女人带回家。

二羔迅速赶回草房子,忽然发现女人不见了,锁头还在,他有些着急,四处找,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他害怕啊,自己刚到手的女人没有了。他抓狂似的跑了出去,眼睛直直的盯着街道,却没有发现女人的影子,失望笼罩在内心,他不知所措。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他听见从自己旁边路过的人说,“妈的,真是个憨娘们,大白天的不知道拉撒,肮脏人。”

二羔感觉应该是女人,他急忙跑向路人来的方向,没走几步,便看到女人蹲在那里,露着白白的屁股。二羔心里有些痒痒的,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有些紧张。这种感觉很多年没有了,那大概是他在读高中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女同学的手才有的感觉。他握紧拳头,喊了一句,“弄啥嘞。”

女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提起裤子,一瘸一拐的走到二羔面前。

二羔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她,发现女人长得还挺漂亮的,心里乐开了花,叨咕了一句,“俺拣着了。”

女人不知道他是啥意思,也跟着乐了起来。她终于不再说自己饿了。可是,这时二羔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了。

二羔并不在乎,他早就习惯了饿肚子。他拽着女人的手,大声吵了一句,“谁让你跑的?”

女人瞪著二羔,也不说话。

二羔把三轮车从茅草屋弄出来,把女人抱进车内,和自己捡到的废品放一块,相得益彰。二羔迅速跳上车座,努力的蹬着,他渴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到家的距离再近一些。一路上,风飕飕的吹着,他的手早已冻得五指都不听使唤了。可是他仍闷着头的往前骑。

终于进了村子的那条熟悉的柏油路。

从省道到他家还需要一段路,这一段路要使他经过许多户人家,不碰见村里的人是不可能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使劲蹬。

一路上,二羔遇见了很多熟人,这些熟人都是邻居,他也大概都记得这些人称呼。大家发现他的车子上多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于是开始炸锅了。还没等二羔到家,基本上已是满村风雨了。二羔领着个女人回来的消息震惊了全村,整个街道上都站满了人,大人、小孩,特别是妇女,嘴里还都不停的叨咕着。还有一些好事者都跟着他的车子,不停的调侃着。

这段回家的路怎么就这么漫长呢?二羔不断地问自己。

他躲避着每一个来自村民的异样眼光,他尽力不去看大家,也不搭理大家。平日里他回来都会和大家侃侃大山,一路侃到家,这次不一样,他有女人了,他得赶快回家。

忽然,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石头,绊了车轱辘一下,车子打了个趔趄,向一边歪倒过。他迅速的从车子上跳了下来,车子翻了,女人连同废品一起翻倒在地。也许是压疼了女人,女人哭了,喊着,嘴里还不停的骂着,她的骂声发音极不标准,没人知道她说的啥。大伙全都过来了,顿时把女人围住,像在动物园看猴子一样,认真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女人不知道害羞是什么东西?她一个劲的还在为她的疼痛而哭泣。

“赶快把她拉起来啊!”这时候有一位年长的村民开口说话了,像是主持正义一样,命令着围观的人。大伙倒是都很听话,三下两下的就把车子扶了起来,人拉了起来,废品也都整理好了放在车厢里。这时候,大家发现女人是个瘸子,于是一致认为,“又瘸又傻”。

二羔从人群外围钻了进来,一把抱住女人。捂住她的脸,害怕别人看到似的。他紧张兮兮地说,“俺的女人,走,都走。”这时的二羔是如此的紧张,之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村民们感觉有些异样,再也没有人嘲笑他们了。

二羔哭了,他心疼女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心疼她,反正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

女人也哭了,女人这一次哭,不是摔得疼,而是因为她被二羔搂得太紧了,以至于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她咳了几声,像是要告诉二羔,“自己难受”,可是二羔哪里明白,一直搂着。知道那位长者把他们分开,劝说二羔,“二羔,赶快回家吧!您娘还等着呢。”

二羔平日里听这位长者的话,他终于松开了女人,女人也松弛了,本来腿就瘸,差一点摔倒在地。二羔一把抱住,把她放在车子上,女人缓了过来,眼神里充满着迷茫,她依旧不知道这些人为啥围着他们。

众人让了道,推了一把车子,二羔大大方方的回家去了。

三条车辙印留在道路中央,一条指向家,一条指向天,一条指向地,齐刷刷的延长到很远的地方。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里还在议论着关于女人和二羔的事情,不,主要是女人的事情。至于评价是怎么样的,对二羔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人马上就要到自己家了。

当晚,二羔娘说女人和二羔身上都太脏了,晚上给他们烧了一大锅开水,让他们都好好洗洗。二羔娘想起儿子多少年都没洗过澡了,眼泪不听使唤的流了出来,她一下子觉得亏欠儿子太多了。趁夜把西屋给收拾了出来,那晚女人睡西屋,二羔睡羊圈。

二羔失眠了,这是他这几十年来第一次失眠。等他睡着的时候都两三点钟了,他做了个梦,梦见了一对男女,两个人都没穿衣服,赤条条的抱在一起,只听见梦里的女人喊了一声,把他惊醒了。二羔不知道自己一身的汗从哪儿来的,好像刚换的内衣也湿了,他摸了一下,便又闭上了眼睛,想再做一次刚才的梦,想着想着便又睡着了。

次日,二羔娶了女人。他所谓娶就是两个人把事办了。

办事的时候,二羔并不太懂,但是出于男人的本性,他多少有点了解。更何况他还见过村里的狗是如何交配的,他想这大概是一样的吧。

女人懂一些,虽说她傻,毕竟跟过好几个男人,多少也懂一些。这样看来,女人便成了二羔的老师。按照两个人各自的“理解”把事儿给办了,二羔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夜里,他还和女人聊起了国家大事,还说起乡长、教育局长都是他妈的骗子,害得老子多少年都没有女人。女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事,更不知道乡长和教育局长是干吗的。即使知道,跟自己有啥关系呢。听着听着,女人便躺在二羔的怀里睡着了。

从此二羔成了真正的男人,他有女人了。他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再也不用怕别人说他了,再也不怕谁家的狗咬他了。

这样的生活,对于二羔来说是有意义的,他获得了尊严,获得了一个傻子想获得的尊严。无论吃的好坏,他都感到幸福,即使女人什么也不会做。

女人死了,二羔活了下来。

女人是冻死的,那几天冰雪最盛,温度最低。晚上下雪的时候,女人没穿衣服,坐在雪地里睡着了,这一睡再也没醒来。女人是傻死的,晚上二羔想和她做,可她偏偏不愿意,还骂了二羔,她骂人的话只有二羔能听懂,于是二羔打了她,打完以后把她给办了。女人不知怎的,衣服也没穿,就跑了,跑的比谁都快。二羔的驴劲一上来,索性就是不去追,自己舒坦了,躺被窝里睡得可香了。

女人拖着瘸腿,不知道往哪儿跑。来这个村里才一个多月,也没出过门,哪里认得道。她不顾一切的逃跑,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以前男人的影子,男人扒光了她的衣服使劲抽打她,让她承受不住。她把二羔当成了那个男人,她想着她要逃走。

零下十来度的天,对于中原大地的人们来说,也是一年到头有那么一两次罢了。这倒好,连日来的冻雨和雪已经让道路上到处结满了冰,女人走在路上滑到了好几次。她害怕了,想回去,可她并不认识道,只能在雪地里等死。

第二天,清晨,村民们在柏油马路上发现了女人,光着身子躺在那儿,身上还有一些血渍,看样子是滑到了以后摔的。

村長主动报了警,派出所的大胖所长亲自来勘察现场,并向市局汇报了一下案件的情况,请法医来鉴定。法医现场提取各种证据,断定可能是强奸杀人,可是人怎么死的呢?法医不太理解,身上没有什么致命的伤痕,只是有一些轻微的擦伤。而且,女人的肢体四肢僵硬,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冻死的才对,但是这裸体是怎么回事呢?

办案人员问了一些关于这个女人的情况,村长一五一十的都交代了,他只说这个女人是个傻子,但他忘了说二羔是憨瓜了。于是,把二羔设定为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二羔还在酣睡,说来也怪,二羔就今天起得晚了,多年来这是第一次睡得这么沉。

很容易就把二羔抓住了,铐上手铐,让他穿上衣服,二羔不知道自己犯了啥法,想要挣脱,哪里摆脱的掉手铐。他张口大骂,“妈的个逼,抓俺弄啥?”

大胖所长踹了他一脚,“你他妈的自己干了啥,自己不知道?”大胖所长并不知道他是傻子,还教育了他几句。

二羔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带到了现场,让他指认尸体。他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个没有血色的女人,竟是自己的女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嘶吼着,“谁杀了我的女人,我还要跟他睡觉呢?”

大胖所长愣了半天,这都什么情况。旁边的村长告诉他,二羔是个憨瓜,大胖所长若有所悟的笑了笑,“原来如此。”

村民们也跟着笑了起来。都说,“抓他干嘛,没啥用。他就是个憨瓜,不可能杀人。”

所长当然不能听信大家的了,他们讲究的是证据。还是得等法医回去鉴定结果出来再说吧,先把他带走。村长看着二羔被抓上车,摇了摇头,只有他明白,你们这人是白抓了。

二羔被带进了派出所,进行了一通审问,并且还揍了一顿,打的是鼻青脸肿,那个被狗咬伤的疤瘌,又渗出了不少血。可是二羔就是个憨,他不知道该承认啥,反正没杀人就是没杀人。这是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照在二羔脸上,那股傻里傻气的面容显得清晰可见,嘴角还伴着一丝微笑,仿佛正在挨训的人不是他。

大胖所长一点招没有,只好作罢,先把他关几天吧,等市局的消息,再做定夺。

两天后,局里打电话来,说,“把人给放了吧!法医的鉴定报告出来了,我们一致认为这女人是冻死的,跟嫌疑人无关。”

二羔就这样被放出来了,他不愿意走,他说他想要他的女人。大胖所长拿他没办法,便让村里带着他父母把他领走,临走的时候,所长还搭了些钱。二羔娘不知道为啥还给他们钱,反正给就收着,更何况那女人本来也是个傻子,死就死了吧,以后又可以少做一个人饭了。

二羔被强行带回了家。他三天都没有吃饭,也不去“上班”,一个人又回到自己的羊圈里,躺着。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见自己的女人和自己光着身子搂在一起。可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搂着一只母羊的脖子。他打开灯,注视着房檐上积攒的冰,像一个凿钉挂在那儿,二羔注视着它,感觉怎么像是爷爷死的时候棺材上的铜钉,钻的他心尖痛。

他想到了死,即使他不知道死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开始学着女人,光着身子,在羊圈里坐着。坐着坐着,他竟然睡着了。

二羔最终还是活下来了,是那只母羊救了他,让他暖暖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村里的喇叭响了起来。像是在跟村民们汇报情况,说什么市里来通知了,从今天开始,这场冰雪灾害就算过去了,我们胜利了。

二羔不知道怎么个胜利法,他只想要他的女人跟他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