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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林一山的治江思想

2017-03-28

长江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荆江葛洲坝长江流域

(长江工程职业技术学院,武汉 430212)

1953年2月,毛泽东主席乘“长江”号军舰视察长江,时任长江水利委员会主任林一山陪同。随行途中,林一山回答了毛主席提出的关于长江洪水成因问题,并多次与主席讨论长江防洪和三峡工程修建等问题。他因为对长江情况的熟悉和掌握材料的丰富而被毛主席亲切地称为“长江王”。

林一山是我国当代著名的水利事业家,治水业绩主要体现在长江治理上。40多年来,林一山把长江作为他生命的主舞台、主战场,主导了长江治理历程。他负责并领导了长江流域规划、长江防洪工程、长江水利水电开发工程、长江航运工程等一系列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水利工程的建设。在长期的治江实践中,林一山形成了独具特色与鲜明个性的治江理念,构成了“河流的辩证法”、“长江流域的规划”、“水利工程与水工技术的革命”三个板块,集中体现在《河流辩证法》、《林一山治江文选》、《葛洲坝工程论证与决策》等著作之中。

林一山的治江理念,主体上是他个人对长江治理的思考与真知灼见,其中也不乏集体智慧的结晶,进而上升为一种治江思想,这些思想极大丰富了我国水利理论的宝库,为水利建设和水利教育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精神遗产。梳理和归纳林一山治江思想的脉络与内涵,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 家国情怀和任事精神——治江思想的基点

中国是水利大国,亦是水患大国;水利不仅是农业的命脉,亦是国之命脉。大学历史专业出身的林一山对此即有体悟。1949年率“四野”南下工作团到达武汉时看到的水患景象,加深了他对水利重要性的认识。当时,百废待兴的新中国急需建设,凋敝委顿的长江水利亟需振兴,本已被中央任命为广西省第一副主席的林一山毅然留在了武汉,降级出任中南军政委员会水利部部长,后于1950年2月担任长江水利委员会第一任主任,直至1994年离职休养。终于实践了他的诺言:“在做官、做事上如果不可得兼,我宁愿选择做事。只有一生能做几件有意义的事,才会得到无限的欣慰。”

在林一山的治江生涯中,忧患意识和责任担当,是家国情怀和任事精神的又一种诠释。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荆江防洪问题的症结,在于特殊年份洪水来量大大超过荆江河道泄洪能力。为此,林一山提出荆江防洪开辟分洪区的办法,以南岸少量有计划的淹没,避免北岸大范围无法控制的水灾。他的这种舍小保大、以牺牲局部保住全局的《荆江分洪工程计划》,得到共和国最高领导人的首肯并被迅速付诸实施。1952年春,荆江分洪工程全面动工,林一山担任工程副总指挥并主持技术工作,仅用75天即完成了这一在当时堪称浩大工程的建设,创造了水利工程建设史上的奇迹。该工程经过1954年长江流域性特大洪水的检验是合格的,确保了荆江大堤和武汉市的安全。

1985年6月1日,他又为荆江防洪问题给邓小平同志写信。他说:“关于长江在荆江以下的荆江大堤防洪问题,我必须向你写个报告,因为在湖北,至今仍有可能发生一次世界罕见的悲惨事件,并将打乱全国经济计划。”“解放以来,荆江大堤在防洪方面虽有所改善,但在本质上问题并没有解决。迄今为止,我们实际上经常都是处在冒险的情况下,采取一些临时性措施,应付可能发生的严重局势。根据历史洪水记录和今天荆江两岸的情况,如果发生1870或1860年那样的洪水,我们经过多年的计算,即使采取了可以减少灾害的各种措施,如果大堤溃决事故发生在白天,要死50万人,发生在夜间,要死60~70万人。这样的事故还不包括武汉三镇大部可能被洪水淹没的情况。”“对这个问题至今还有许多人不相信,不重视,甚至在水利界内部也有这种情况。这是一种麻痹侥幸心理,实际上也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这种表面上都有人负责而实际上无人负责的现象,正是目前仍然不能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关于这样一个严重问题,我认为中央必须采取一切可能措施防止事故的发生。”忧虑之迫切,溢于言表。

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是我国在长江干流上兴建的第一个大型工程,举世瞩目。在中央拟建葛洲坝工程之时,林一山出于责任心上书提出不同意见,但当中央综合权衡决定兴建葛洲坝工程之后,林一山以他一惯的坚强党性坚决服从中央决定。1972年11月,葛洲坝工程施工近两年暴露出一系列重大技术问题,使得工程几乎难以为继,当周恩来总理点名由他担任新成立的葛洲坝工程技术委员会主任时,他临危受命、生死以之。其时他的右眼确诊患癌症需摘除,但他丝毫不向病魔低头,而是鼓励医务人员:“你们大胆地挖吧……我瞎了一只眼睛,能把葛洲坝修起来;两只眼睛全瞎了,我闭着眼睛,照样把葛洲坝修起来!” 这种豪情与担当,令人为之动容。以一个曾经的水利“外行”,而被共和国总理委以葛洲坝工程技术委员会主任的重任,这种安排本身就令人震撼;而更令人震撼的是,就是由这样一位老年癌症患者担任主任的葛洲坝工程技术委员会,硬是将一个陷入困境的工程引向了最后的成功,并获得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

2 系统思维和综合施策——治江思想的主线

林一山总是把长江治理放在全中国和大水利的背景下来思考,高瞻远瞩,老成谋国。

长江水利委员会刚一成立,林一山就抓住长江流域规划、荆江分洪工程、三峡工程及“治江三阶段论”等重大问题布局谋篇,带领大家提出了《长江建设五年计划》。历史雄辩地证明,正是这些提纲挈领的大手笔,探到了长江治理的“根脉”,为长江流域综合利用规划打下了重要的基础,也为后来提出、论证、实施三峡工程及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两项跨世纪工程指明了战略方向。

1954年9月,他撰写了《关于治江计划基本方案的报告》,在其中专门列出了“治江方针”一节。

1955年5月,他在撰写的《长江平原湖泊区域综合开发计划的研究》中,提出了蓄洪垦殖与平原湖泊综合利用的问题。

1956年2月,他又撰写了《关于长江流域规划若干问题的商讨》一文,系统提出了“长江流域综合开发的方针任务”、“长江平原地区的防洪排涝方案与综合开发计划的结合研究”、“关于迅速进行干流水库的枢纽布置,想定的设计和水利科学的试验研究工作问题”、“长江流域的航道计划及有关问题”、“关于引汉济黄济淮的若干问题”、“关于干支流的区域规划、电力开发与丘陵地带灌溉等问题的研究”等六大问题,其中很多的提法和论断均属首创,具有很强的战略性和前瞻性。比如:在长江流域规划中必须首先解决防洪问题;治标与治本相结合是长江流域规划的重要措施;要积极进行三峡水利枢纽的想定设计并展开大规模的科学研究工作;长江流域的水陆联运计划的重要性及其可能发展的远景;黄淮流域广大地区的借水问题;引汉济黄计划的可能性与现实性,等等。

1969年7月,他遵照毛泽东主席在中央南宁会议上的要求,撰写了《长江流域综合利用规划要点报告总论》。文中,他高度赞同中央对长江流域规划工作所定的基本原则和需要正确解决的七种关系,即“统一规划、全面发展、适当分工、分期进行”原则,“远景与近期、干流与支流、上中下游、大中小型、防洪发电灌溉与航运、水电与火电、发电与用电”七种关系。他强调指出,综合开发长江流域的水利资源,必须按照上述方针和工作原则拟订规划方案,才能做到既有重点又有全面,才能在茫茫大海的长江流域规划工作中,不至迷失方向。

3 尊崇科学和依靠人才——治江思想的核心

林一山终其长江治理的一生,总是体现出尊崇科学,不断在实践中纠谬求真、探索科学途径和方法的态度与精神。

仅以荆江大堤的整治为例。林一山在充分总结前人经验教训的基础上,经过实地踏勘和模型研究,提出了“荆北放淤”“主泓南移”等解决荆江大堤防溃决的根本方案。(详见1985年6月所著的《河流辩证法与河道整治工程》一文)

他指出,长江荆江河段南高北低的严峻形势,是历史上一种错误政策造成的。本来长江水流自上游搬运泥沙创造两湖平原同时也创造荆江河床,荆江水流通过许多分流口,将其携带的大量泥沙分淤在两侧广大平原上是正常自然状态。而到了明朝隆庆年间,流向荆江北岸的一切支汊全部堵死,将临江各堤联成一线并加固加高,荆江大堤从此形成。尤其到了清代乾隆年间大修荆江大堤之后,迫使洪水只向南岸分泄,荆北地区再也没有泥沙淤积了。这种“舍南救北”的政策使得南岸大堤保护区地面比北岸大堤保护区地面平均要高7~8m,有的高达10m,在洪水期间甚至可达14~15m,造成荆北地区面临毁灭性灾害的危险。

他开出了解决问题的“药方”:要彻底解决荆江两岸南高北低的危险局面,就必须在北岸修建分洪放淤工程,淤高北岸地面才是治本工程。该方案是充分利用长江水沙资源,淤高北岸地面,解除洪水灾害并使荆北平原的农业变低产为高产的综合措施。从长期观点说,这是一个有重大战略意义的决策,亦是解决荆北问题的上策。

他认为治理荆江的中策是改造荆江河势的主泓南移方案。这个方案的具体操作办法:一是要在沙市至盐卡河段,通过城市规划和码头建设,迫使主泓既有利于北岸城市建设和码头建设又逐步南移,不断扩大北岸滩地。二是从马家寨到新厂的郝穴河段,是荆江大堤最危险的一段。要将该河段南岸的长江支汊黄水套即在南五洲与荆江分洪区大堤之间的长江古河道残余支汊,恢复发展为长江主泓,将现在的主河道淤死,可称作变南五洲为北五洲方案。三是从藕池、石首以下到城陵矶与洞庭湖水系会合处的下荆江河段,通过裁弯取直成功后,使主泓南移。

他断言,荆江大堤南高北低的严重形势,经过上述办法整治以后,可以得到根本改变。

治江大计,人才为本。林一山对人才的重视,有目共睹,有口皆碑。

林一山制定了“提高与扩大并重”的人事工作方针,注重培养人才,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创造条件多出人才。短短几年时间,就使长江水利委员会工程师规模达到上百,技术员上千,并成立了工程地质、水文、科研、机电、金属结构、施工等专业部门,专业之齐全,在全国首屈一指。三年困难时期,别的单位“拆庙搬佛”,唯独林一山采用生产自救的办法,以大办农业代替精简,渡过了难关,保存了人才实力。

林一山根据周恩来总理指示,于 1959年创办了水利工程类高等学府长江工程大学(现长江工程职业技术学院的前身)并兼任校长。借助“长办”机关技术力量办学,通过产教结合的模式,在1960年至1966年短短的6年时间内,培养了400多名水利中高级技术人才。

林一山还特别提倡技术民主,在主持葛洲坝工程技术委员会9年多的时间里,林一山召集了13次会议专门讨论葛洲坝工程的重大技术问题,并向国务院提交了13份报告。这13个报告,虽由林一山亲自起草,但无不经过大小专业会议充分讨论,并征得各位委员同意签字后才成形上报,由此确保了葛洲坝工程重大技术问题决策的正确性。

4 唯物论和辩证法——治江思想的精髓

林一山讲唯物,重实际,特别注重调查研究和实地考察,深入现场,掌握第一手资料,并依此进行分析和判断。他的足迹遍及大江上下,先后4次对海拔5 000多m的巴颜喀拉山及周围区域进行详细考察。他领导编纂的《长江志》是第一部治江资料的总汇,囊括了长江从江源到河口全流域的第一手资料。他十分重视河道原型观测,在他的领导下,组织了两次长江源头考察,最终确认长江为“一江三源”并厘定了长江从正源沱沱河起算的长度为6 397km,得到举世公认。

林一山坚持实事求是,不迷信权威,不拘泥成说。作为新中国领导三峡工程研究的第一人,他领导下的长江水利委员会通过在三峡坝区累计完成37万多米的钻探进尺,发现南津关周围是石灰岩地质,暗洞无数,而三斗坪是花岗岩,没有风化问题。由此重新选定三斗坪为三峡工程的最优坝址,一举推翻了美国“大坝之王”萨凡奇博士上世纪40年代为三峡工程所选的南津关坝址。

林一山谙熟辩证法,在领导长江规划的过程中,能够辨证地对待流域总体规划和局部规划的矛盾统一关系。正是在这一辩证思想的指导下,汉江流域规划先期完成并实施,汉江丹江口水利枢纽工程的建成,不仅成为汉江的重要防洪工程,也成为今天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水源工程,为后来的长江流域规划做出了重要探索和积累。

林一山在治江实践中,还科学地总结出了一套“河流辩证法”与“河势理论”(详见1990年11月著成的《河流辩证法概论》)。

他指出,人类对河流的认识过程,也是人类对河流的改造过程。与对其他一切事物的认识过程一样,人们对治河规律的认识,也是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过程。

他认为,人们在治河工程中,常常会采取一些违反河流规律的措施。有的人在整治某一河段时,往往把河流中的沙洲看作是影响本河段水流流态的决定因素,因而倒果为因,提出方案,消除这些洲滩,其结果都是要失败的。因为洲滩是水流与河床这一矛盾运动的结果,而不是原因。而根本原因是河势的变化,只有通过河势的改造,才能改造洲滩。

他通过对荆江最危险的郝穴弯段二百多年来的防护工程始终不能根本解决问题,长期处于被动状态的现象分析,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是治河者没有抓住上游陡湖堤弯段右摆和杨家厂黏土带的挑流作用造成郝穴弯段长期处于危险状态这一根本原因,没有从上游陡湖堤弯段的河势改造着手。由此他提醒,有一种错误的认识,同时在治河工程中也是一种错误的措施,就是某一河段发生了不利的变化,不是去探讨上一河段河势的变化对下一河段河势变化的影响,而是从本河段着手进行整治,所以这种作法是不会有明显效果的。

由此他告诫人们,在河道整治工作中,要切忌主观片面,勿将假象视作规律,要正确运用河流辩证法抓住事物的主要矛盾,进行具体的调查研究,制订出正确的规划设计方案。

1972年,林一山充分运用“河流辩证法”与“河势规划”理论,采取挖除江心小岛葛洲坝和“一体两翼”枢纽布置等措施,运用 “静水通航、动水冲沙”的机制,终将葛洲坝工程带出了困境。

[1] 长江水利委员会.长江治理开发保护60年[M].武汉:长江出版社,2009.12.

[2] 杨世华.林一山治水文选[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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