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约会

◎[美]查尔斯·伯克曼

初次约会

◎[美]查尔斯·伯克曼

1

她躺在我的后备箱里，死了。

半夜里，我独自站在乡间路上，滂沱的大雨浇在我身上。一道闪电划过浓重的夜空，刹那间，眼前的死亡场景被照亮—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年龄三十出头，穿一身深色套装，唯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她睁大的双眼。死因很明显，额头上有个弹孔。

从金斯伯里出来后，她应该一直都在我的车里。如果不是因为扎破了轮胎，她可能依旧还是个我不知道的搭车人。震惊之余，我的第一反应是把她拽出去，换了轮胎，跑得越远越好。但理智让我不要这样鲁莽行事。毕竟，她不是自己爬进我后备箱的，这样的情况，一定包含了我不知道的事。如果把尸体扔在这里逃离，可能会有灾难性的后果。

我强迫自己更近距离地观察她。我已经在金斯伯里住了半年，认识那里的每一个人。但是我很确定，从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在后备箱，我发现了一样东西—她的手提包。我拿起手提包，躲进车里。

最先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一沓信，大约五六封，都是写给同一个人的：恩西纳尔镇梅伯里路1216号，科拉。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不记得她。恩西纳尔是一个离金斯伯里不远的镇子。

我盯着那手写的地址，意识到眼前的字迹惊人地眼熟—那是我自己的字迹！我迅速打开其中一封信，扫过信看签名。“弗兰克”，我的名字。这封信是情书，写信人在信中表白，自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科拉，还提到了幽会和科拉的丈夫—瑟曼。

我的手指颤抖着拂过其他信封。邮戳显示寄信时间是过去的两个月，最近的邮戳是两天前的。我从信封中取出信，信很短。

我最亲爱的科拉：

我们不再需要偷偷摸摸，今天早上我刚刚辞了工作，我已经为我们俩在新奥尔良订了旅馆。

你的爱人，弗兰克

那封信在金斯伯里写好和邮寄的时候，我确实辞了工作，并在新奥尔良的一家小旅馆订了房间。但是，我只给自己订了房间。手提包里还有一些照片。一张是科拉的单人照，还有几张是她和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我想那是她的丈夫—瑟曼。最后一张照片是我的一张大头照，写着：“我爱你，科拉宝贝。弗兰克。”

人类的机能只可以承载一定的情绪打击，接下来就是麻木和眩晕了。那就是我现在的状态。

2

我换好轮胎，往回走到一个小镇，给旅馆打电话，查询我最近的订房记录。那边回复说：“弗兰克先生，我们已经接到您的电报，把房间改成两个人的。”

一瞬间，理智让路给了疯狂的幻想：我是记忆缺失患者？和这个女人有私情，出于某种原因杀了她？我所做的事情给我的震惊让我失去了记忆？不，我控制住自己。那都是瞎扯，有人设计了一个圈套。毫无疑问，如果我到旅馆，将会有人通知新奥尔良的警察检查我的车。

我回忆过去六个月的经历，想为这件事找到线索。六个月前我到了金斯伯里，在一家报社找了份工作，但像往常一样，半年后我又有了旅行的渴望。我二十六岁，没有束缚，没有责任，唯一让我舍不得的是艾米丽，最近，我才知道她也喜欢着我，但我还想看更多地方。

两小时后，我开车到了巴蒂家，他是我在金斯伯里最好的朋友，是小镇的副警长，我们俩总在波普的小酒馆里喝酒下棋。要谁能给我有关瑟曼和科拉的信息，那一定是巴蒂。

巴蒂看到我很惊讶。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波普的酒馆里下了最后一盘棋，当作告别。

“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呢。”

“本来是的，但是我必须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好奇地看着我。

“巴蒂，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瑟曼的人？”

“他是恩西纳尔的审判员，他妻子科拉的娘家就在金斯伯里。”

巴蒂的话让我搞清了瑟曼和科拉是谁，但有谁会杀了科拉，然后设计让人觉得过去两个月我和她有染呢？我回想下午的细节。快到傍晚时我往后备箱里放的行李，然后开车去把油箱加满。接着我就去了波普的酒馆和巴蒂告别，然后我上车，直到爆胎才停下。能在后备箱上动手脚的唯一时间就是我把车停在波普酒馆的时候。如此一来，波普就成了最有嫌疑的人。

“巴蒂，能和我去趟酒馆吗？”

“当然，”他说，“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相信我。”我说。巴蒂是个好朋友，值得信任，但要是我告诉他真相，他会行使警察的职责。而此时此刻我不能被抓起来。

我们敲开波普的门，他看起来很生气：“打烊之后不卖酒。”

“你什么时候这么遵纪守法了？”我说，“你可是坐过牢的。”

“你这个笨蛋记者！”见我翻旧账，他恨不得杀了我。

我把照片塞到他鼻子下面：“你知道这对夫妇吗？”

“当然认识。那是恩西纳尔的瑟曼夫妇。”

我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你知道我要去新奥尔良对不对？”

“呃，当然了！”他愤怒地叫嚷着，“过去两个月，每次你来酒馆，都唠叨这点事。”

我把他推搡到墙边，手上加了把劲：“告诉我，把我和科拉扯到一起究竟要干什么？”

“巴蒂！”他尖叫了一声，“他要杀我！”

巴蒂拍拍我的肩膀：“别激动，你不觉得你应该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看着他，感到无望而挫败。

3

我们开车去恩西纳尔镇。我能想到会参与这件事的其他人，只有科拉的丈夫—瑟曼。巴蒂看出他不能从我嘴里套出任何话来，也就耐心地抽着烟，看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找到了科拉信上的地址，瑟曼透过纱窗门看到我，脸色变得灰白，大叫一声跑出房子，掐住了我的喉咙。要是巴蒂没把他从我身上拽开，我可能就被他掐死了。我们把他带到屋里，他跌坐在沙发里，开始咒骂我。

“瑟曼先生，你认识弗兰克？”巴蒂好奇地问。

瑟曼瞪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我认识。今天晚上我妻子和他要私奔。”他把一张撕碎的纸条递给巴蒂，“这是她给我的告别信。”

巴蒂皱了皱眉头：“这是真的吗，弗兰克？”

“没有。”我说得没有底气。我不再确定任何事了。现在瑟曼一眼就认出我，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大脑在和我玩游戏？天呀，精神病的症状是什么呢？精神错乱的人会意识到自己的幻觉吗？

“巴蒂，出来一下。”我领着巴蒂出门去了车那里，打开后备箱又关上。巴蒂的脸上显示出前所未有的震惊。“这很糟糕，弗兰克。”他沉重地说，“你为什么没有立刻告诉我？”

“因为我想先试着找出真相。我希望我的震怒可以让波普承认是他把尸体放在后备箱的。那个行不通的时候，我就来到这儿。”

“但为什么是波普？”

“因为尸体只可能是在我的车停在波普酒馆的那段时间里被别人放进我车里的。当然，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也不会怪你。我都不确定能不能相信自己。”我找出科拉的钱包和那些能够证明我有罪的信，“看看这些东西。”

他把所有的信都仔细读了一遍，接着从科拉的钱包里拿出我的照片仔细观察。

“巴蒂，科拉并没有和我私奔，整件事情就是一个精心的策划。但是当瑟曼一下就认出我时，真的出乎我意料，我被打败了。”

“他能认出你不能证明任何东西。他可能是从照片中认出你的。”巴蒂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照片，“这是一张正面的特写，看起来像最近照的。照照片的时候你肯定是知道的。”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拍的，我住在金斯伯里这段日子没人给我照过相。”

“嗯，这是在室内拍的。”他自言自语着，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说，“听着，我不想让瑟曼知道他妻子现在的情况。我会告诉他我要带你回金斯伯里。等法医看过后我再打电话给他。”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弗兰克，我必须告诉你，你被逮捕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4

回到金斯伯里，我本来以为巴蒂会把我带到监狱，没想到他带我第二次敲开了波普的门。

老头大力地把门拉开：“又怎么了？”巴蒂耸耸肩说：“我想进酒馆里面看看。”

“弗兰克，坐在吧台这儿。”进了酒馆，巴蒂指挥着我。他则走到吧台另一边的房间里，然后重新走到我身边：“你在科拉的钱包里找到的那张你的照片，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照的。”

我盯着他，感到不可思议。

“底片被放大了，背景被剪掉了。但在照片一角，我认出那是挂在这里墙上的钟……还有，我进的那房间，有人可以在那里照一张你的照片，但让你永远不知道。是不是啊，波普？”他突然转向酒馆老板。

那个老家伙的脸变成了肮脏的灰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巴蒂说：“弗兰克，之前你说波普坐过牢，但可能你不知道他曾因伪造罪被判刑。”

波普颤抖着手摸索着吧台。

“伪造弗兰克的字迹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吧，波普？”巴蒂说，“还有把科拉的尸体放进他的车里。你知道我和他会在他离开前在这儿下一会儿棋。我们前一天晚上刚刚说过的。”巴蒂走向他，“你为什么要杀科拉？”

“你不能把我和谋杀罪扯在一起！”巴蒂靠着吧台瘫倒，用颤抖的声音大叫，“信是我写的，照片是我照的，我配了他的车钥匙。我做的就这么多。”

“要是你没有杀她，那是谁干的？”

“她丈夫—瑟曼。”他声音嘶哑地说。我震惊得一动不动。

“他又搞上了年轻的金发女郎。他想娶她，但科拉不同意离婚。几个月前他找到我，给我钱要我除掉科拉。我可不能让自己陷入这么大的麻烦，但我能给他想出办法让他除掉科拉，并且撇干净自己。我这辈子见过好多像弗兰克这样的漂泊者，一旦有了钱就会去另外的地方。我写了那些信，瑟曼在信被科拉收到前截留下来。然后，等我知道弗兰克辞职，并在今晚离开后，就给瑟曼打了电话。他枪杀了科拉，把她带到这儿，在你们下棋的时候，把尸体放进弗兰克的车里。”

巴蒂带着波普去了监狱，然后又开车到了恩西纳尔，拘捕了瑟曼。而我自己，回到原先租住的公寓，叫醒了房东太太，泡了热水澡，上床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我给巴蒂的办公室打电话：“一切顺利吗？”

“很好，”他轻快地大声说，“瑟曼全招了。没有你的事了，弗兰克。”

“今晚再来盘棋吧？”我问。

“哦。当然好。”他说，语调中带着惊喜，“你不去新奥尔良了？”

我哪儿也不去了。滚石虽然不生苔，但也同样交不到朋友。想交到朋友，你就得待在一个地方。接下来，我得给我报社的老板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允许我重新工作。然后还要打给艾米丽，看看我最爱的女孩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原载《世界获奖推理小说选》九州出版社 河南李金霞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