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然:做一场清醒的如梦之梦
2017-03-27王诤
王诤
毋庸置疑,自2008年创办北京央华时代文化以来,王可然业已成为当代中国职业戏剧制作人行列的“优等生”——垫高他行业声望的是一部部由其担纲制作的戏剧作品,从《宝岛一村》到《如梦之梦》,从《海鸥》到《冬之旅》再到眼下刚刚公演完毕的《情书》,无不市场与口碑俱佳。这位面色白净的中年文艺男过往并不愿意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相识数年有采访机会他总是常说,“你多写写赖老师””当他终于决定接受我们的专访后,却出奇的坦诚,他愿意恳谈自己那点理想主义情怀,也不惮于将“产品”二字加诸于自己的头衔之中。
2016年12月15日凌晨1点09分,戏剧制作人王可然在自己的朋友圈中发了一组照片:保利剧院前十排座椅被黑色塑料袋套封起来预备拆装,剧场外一箱箱道具正被工人从集装箱货车中次第抬出……此时此刻,是距离《如梦之梦》(以下简称“如梦”)上演前十天的夜,王可然配图文字中写道:2016,中国圣诞,造梦开始。
时间回到四年前,这场梦开始的时候:尽管有过之前《陪我看电视》的成功以及《宝岛一村》的轰动,但当北京央华时代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王可然携手著名导演赖声川决定将《如梦》引入中国戏剧市场并在北京首演时,依旧被许多人视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记者甚至还记得彼时发布会上,央视主持人张越的开场白,“制作方敢做这个戏,肯定是疯了!”要知道,在此之前《如梦》自诞生起只演过三次,商演座位最多不过500个。
然而与观众席数相对应的却是该戏堪称“巨制”的体量:长达八小时的演出时长,三十多位演员分饰一百多个角色,身着四百多套演出华服如走马灯般轮番登场,舞台包含八个方位,三个楼层,整出故事穿越百年时空(民国初年到当代;从台北、巴黎、上海、北京再到诺曼底)。最令人称奇的则是演出舞台设计,演出剧场最核心的前十排座椅将被整体拆装置换为下沉的“莲花池”,观众坐在360度旋转座椅上观看周遭环形剧场的演出!是以当年王可然兴冲冲地说要在中国内地排演这出大戏时,赖声川打趣地回应道,“你会破产的。”作为职业戏剧人,他们彼此都明白:没有至少一千万的制作费打底,这样一个“梦想”是难以照进现实的,而彼时中国戏剧市场的效能能否有这个吞吐量?谁心里也没底。
往后的事情就不必再赘言了,四年来《如梦》早已同观众达成“约会意识”,年年演出皆是一票难求。赖声川后来对内地版的《如梦》只有一句评价:“这是我在最不考虑任何经济压力市场压力的情况下,导演思想做最自由驰骋的结果。”褒奖的对象无疑便是当年咬着牙贷款投资的制作人王可然。2016年12月20日夜,记者在保利剧院外遇到他,时值《如梦》开演前夜。作为该戏的制作人,王可然正在为次日上午票房开门揖客后狙击黄牛党开会,“我要放出四十套六百八(人民币)的套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彼时的他身着一件机车夹克,瑟瑟寒风中胸前的胸针分外醒目——上面一行英文,写着“HEADBOY”(优等生、班长)。
毋庸置疑,自2008年创办北京央华时代文化以来,王可然业已成为当代中国职业戏剧制作人行列的“优等生”,垫高他行业声望的是一部部市场与口碑俱佳的戏剧作品——2010年推出赖声川首部内地原创舞台剧《陪我看电视》后,王可然在这部戏的导览手册中写到“无数戏剧观众沉睡在广阔的中国城市里。没有进入过剧场的他们不是不会享受剧场,而是怕剧场的内容不让他们享受!让有能力和有愿望消费剧场产品的人喜欢剧场,从而产生继续享受戏剧的动力,就是我们的工作理想——开中国戏剧文化大市场!”
接受采访时,王可然愿意回忆自己的剧场情缘:少年时代的他多愁善感,甚至一度抑郁。直到高二时,省话剧团到他们学校搞话剧队,他糊里糊涂地第一次站上了舞台,“就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从那天开始我振奋起来了,我想把我对生命所有的感慨感受传递给别人,我就想这样活着!”之后的追梦之旅却并非坦途,从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毕业后,他的身份在晚会导演、广告公司老板以及话剧观众间轮转,直到他看了赖声川的《寶岛一村》,才真正决心要做职业戏剧制作人,做“自己喜欢的戏”,“《宝岛一村》让我觉得,中国太需要这样的戏了!可是你不能指望演出商来引进,因为演出商做不了,他们是要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的,是要挣钱的。而在培育这个时代戏剧市场的大面上,很多人却觉得与自己无关。”
也许是“村”缘未了,同样是反映战乱下的颠沛流离,以上世纪40年代末犹太人建国为背景的《乡村》成了央华时代文化2016年重磅推出的最新一出大戏。王可然说自己无法忘怀当年在首都剧场第一次观看《乡村》的感触,“我当时抱着看十分钟就跑掉的心走进剧场,没想到一看就被牢牢地‘摁在座位上了。浓烈的乡情、赤裸的情欲,特别是对大地炽热的眷恋都让我想起当年让自己感动不已的眷村人家。”而此次将这出以色列盖谢尔剧院的代表作再度引进内地,也可以视作王可然在继续同赖声川表坊合作的同时,也已开启了个人戏剧版图的再出发。
Q=《北京青年》周刊 A=王可然
“从《宝岛一村》开始我们有了‘年度戏剧的概念”
Q:《如梦之梦》连续四年公演,已然成为每逢圣诞京城的一个文化现象,现在回想起来,你觉得是什么成就了这出戏的大卖?
A:《如梦之梦》是我当时所见能够推动中国戏剧大踏步向前发展的作品,在打破极少数人对戏剧的关注和认识上,我当时没有看到一个作品如《如梦》一样可以把大批的精英人群以及有情感消费渴望的人们带进剧场的能量,它的成功本身就是对当下中国戏剧最大的效劳和支持。《如梦》不但在戏剧本身的精妙结构上独树一帜,在艺术品格、思想价值上也是典范,这四年来它力证了自己的价值并且还在承担着戏剧向大众生活延展的责任。其次,《如梦》让导演、演员等主创的热情积极附着于舞台之上,充分感受并演绎戏剧的魅力。四年来我们主创团队变化极小,并且不断有新人要求加入,比如今年圣诞档演出,新科金马影后马思纯就加入了我们团队。
Q:但是当时一千多万的投资现在看来也是需要气魄和勇气的,在我看来一个成功的商人不会感情用事,他肯定可以抓到社会与时代的痛点。
A:2010年我才看了《如梦》百分之四十的剧本就把自己感动哭了,我为什么会哭?我会思考这个问题进而由己及人。在我看来当时一大批中国人都开始探索如何让自己的情感安全的问题了。那个时候刚刚兴起学佛,去深山修行,人们在追求物质安全的时候已经开始追求自己的命运感在哪里了。这出戏就是用一点点的琐碎的细节给世人呈现了一出对于命运以及生命状态的感悟与感动。同时我非常相信赖老师的能力,他一定能够呈现一个极其漂亮的舞台。当这两样东西都具备了,作为制作人就要有能力把它做出来,至于赔和不赔坦白地讲我当时就认为不会赔,因为有那么多的人需要它,我也有能力把那么多需要它的人带进来。
Q:很多人就是执拗于想知道你的“能力”到底伊于胡底,能否具体开解下自己运作戏剧的秘诀?
A:我们从决定引入这部剧开始就用了各种渠道来做宣传,在第一个新闻发布会之前,在小范围内至少有一百人知道我们要做这个项目,这一百人里有一半知道这个项目是多么的好,一半不了解这个项目,但是我们都让这一百多人明白这是我们今年的年度戏剧,让他们反复去想年度戏剧是什么意思。我后来把历年来的工作做了一个梳理,央华成立八年,起初我们没有“年度戏剧”的概念,从《宝岛一村》开始每年都要有一个戏剧代表当年由我们所判断的在艺术性和思想性达到最高端的作品,第一点看艺術性和思想性,第二点看艺术性和思想性与大众的关系。懂得戏剧投映在人心上的力量有多大、多重要、多深刻就会明白它能够推广和运作到世人多大的心灵面上,从这个心灵面上你就能够看到高端戏剧或者说艺术性思想性极高的戏剧可以拥有多大的市场,不懂得这些就会碰壁和失败。
“制作人要有那么一点理想主义情怀”
Q:某种意义而言《乡村》也可以视作央华今年的年度大戏,但在京沪这两大市场上取得的反响似乎不能同日而语?
A:确实是这样,《乡村》北京的上座率是上海的一倍多,这也再次印证了北京的确是全国文化厚度最集中的地方,同时另一方面也在于北京是我们的大本营,开动营销手段后就会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这在上海就实现不了,所以关键还是人和团队。再一个,《乡村》和《如梦》不一样,后者就像是《红楼梦》,拥有着让大众接受的能量和各式要素,同时它也是一件高端艺术品;《乡村》就是一部高端艺术品,但它在中国的传播力有自身局限,比如外埠的历史背景、外国演员、希伯来语,但《乡村》这么好的作品达到了当代现实主义戏剧的高峰,现实主义戏剧恰恰是我认为当下中国戏剧市场最需要的。还是那话,你能够投映在观众心灵上多大的能量,观众就反馈给你多大的市场,而只有现实主义戏剧才是能够投射巨大能量的,这个大方向不会错。我们这次是冒了险,但也给公众树立了最好的戏剧艺术标杆,看到好的戏剧会让更多的人有信心在剧场停留。
Q:谈谈你2017年的规划与构想吧。
A: 我们今年六部新戏《情书》、《我们一起好好爱》,《明年此时》、《新原野》、《北京人》、以及儿童剧《猪探长》,此外还有和赖老师合作的八部戏将会继续巡演,我们和赖老师不分手(大笑)。《北京人》是我们今年的大戏,蓝天野老师来执导,万方老师做文学总监,今年十一月份开始制作,年底演出。人艺是中国戏剧学派的典范与代表,蓝天野老师是人艺戏剧美学迄今仍旧活跃在舞台上的代表人物。《北京人》是曹禺先生当年最富有文人气的作品,曹禺当年好像打趣地说过“剧团要想挣钱了,就去演《雷雨》;剧团要想赔钱了,那就去演《北京人》。”但这个判断放在当下中国就不合适了,当我们这个时代飞速变化,传统生活的形态被逐渐击碎的时候,戏剧舞台更应该迅速抓出并且呈现中国传统文化以及社会的形态。我从来不去捕捉市场的最终走向,实话讲我也未必抓得住,我只是真正愿意去感受大众当下的向往与心底的依恋,然后能够用舞台的形式展现、再现出来。
Q:在你看来一位职业戏剧制作人要具备哪些要素?
A:首先,是可以判断和认知这个时代进入剧场人群的情感需求;第二,要对当下戏剧文本能否以及如何观照前述人群特质上,有自己精准的判断进而将文本形成立体的舞台作品,并且拥有可以将这一作品通过现有传播手段推广到消费者身边,动员他们进入剧院的能力;最后,制作人要有那么一点理想主义情怀,懂艺术也要懂商业,既不拘泥于程式窠臼,更不能被商业绑架,他应该是辅助艺术家完成艺术作品的构划者与执行者。说到理想主义,上海戏剧学院朱国庆老师对我影响很大,当年上艺术美学课,朱老师一上来就问你们上导演系,导演是做什么的?大家就说我们要做艺术家。老师又问艺术给人什么用处,大家又给出十七八种回答,然后老师在讲台上写了两个字,“医生”,他说人类有两个医生,一个医生是治身体上的病,一个医生是治灵魂里的病,我们做艺术职业的人要有这样远大的理想,做人类灵魂的医生,至少能安抚别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