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礼学诠释学美学的文献学成就考述
——《朱熹礼学诠释学美学与构建当代和谐生活世界之意义研究》系列之一1
2017-03-26邹其昌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
文/ 邹其昌(同济大学 设计创意学院)
朱子礼学诠释学美学的文献学成就考述
——《朱熹礼学诠释学美学与构建当代和谐生活世界之意义研究》系列之一1
文/ 邹其昌(同济大学 设计创意学院)
DOl编码:10.3969/J.lSSN.1674-4187.2017.01.002
我们的朱子礼学诠释学美学研究的诠释之路将从朱子礼学文献起步,这是我们从事研究的基本根据,这是我们的研究对象,更是我们立论的基点。
朱子(1130-1200)是中国历史上与孔子比肩的大思想家,也是中国礼学史上重要的里程碑式的人物,无论是在礼学理论研究方面还是在礼学实践方面都做出了空前性的历史成就。朱子礼学文献十分庞杂,涉及问题很多,因此有必要作一点基础性的梳理工作。在此,我们先初步了解一下朱子礼学的成就,以使本课题研究的展开有一个基本定位或理论图式。
礼学是实学,注重事实,以事为本,强调下学功夫,关注名物度数、洒扫应对之礼仪节目,具体而实在。在礼仪中探索礼义,在事理中把握义理,反对离开具体事理空谈义理。这恰好也是诠释学的基本精神。
礼学在传统学术体系中属于经学范畴。经学是一种诠释学,一种中国式的经典诠释学。它的特征就是立足传统经典文本,具体来说就是“六经”(易、书、诗、礼、乐、春秋),对其进行历史性的理解与阐述,从而实现理解与被理解,历史与现实的沟通与融合,从而获得“天下之公理”“圣人之本意”“与上下同流”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在此,诠释不只是为了获得文本之意和一般之意义,而是要追求人生的终极性的“安身立命”之根本意义——天理。诠释学的意义探寻,需借助一定的手段,传统经学中的“章句训诂”就是诠释的重要方法和手段。由此就有了“汉学”与“宋学”之不同路径。长期以来,礼学研究中的“汉学”路径一直受人们尊崇,然而历史事实告诉我们,“汉学”礼学研究的严重繁冗,极大地破坏经典面貌,阻碍了后学者对经典本身意义的把握。
朱子为“综罗百代”之大家,在礼学方面的成就亦可谓是一个转折性的关键人物。依据《礼经》上承历史上礼学研究之丰富成果,同时又批判性建构,卓然成一家之言,开创后世中国礼学乃至东亚礼学发展的新局面。关于朱子在礼经诠释学方面的历史贡献,钱穆有过精辟的论述。
一、朱子礼学文献概述
就目前所掌握的文献显示,朱子礼学文献十分丰富,涉及面广而数量大(以《朱子全书》为参照,仅就朱子礼学文献而言,有《仪礼经传通解》《家礼》《小学》等专著以及大量书札、文章、语录等,几乎占据了整个著述的三分之一以上)。“礼学”可以说是朱子学的生长点和归宿。在此,只能作简要叙述。朱子礼学文献大致可分为三大类:专著类、论文类(含书札)和语录类。著述类主要是指朱子就礼学问题进行思考而撰述的专门性著作,这些著作既包括朱子自己独撰的也包括朱子与他人合作撰述的著作。论文类是指朱子谈论礼学问题的单篇论文,也包括与他人在书札中所谈论的礼学问题的文字,这类文献(尤其是书札)数量很大且极其分散。语录类主要是指朱子门人记录朱子平日讨论礼学问题的言论。语录类文献增强了文献的在场性,鲜活和可感。
特别说明的是,鉴于本课题研究只是本人《朱子诠释学美学研究系列》之一,为避免重复,关于朱子“四书学”(《语》《孟》《学》《庸》)之中的《大学》《中庸》的内容未纳入此文献中,尽管他们本属于《礼记》中的重要礼学文献。当然,也不包括朱子“易学”“尚书学”“春秋学”“诗经学”等涉及到的大量内容,这些内容将在日后的相关课题研究中系统展开。
1.专著类:
现依据束景南《朱熹著述考略》(《朱熹年谱长编•附录》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9月,第1443-1444页),朱熹的礼学专著(包括合著)主要有:
其中现存本有:
《仪礼释宫》一卷 存
《绍熙州县释奠仪图》一卷 存 指海本
《仪礼经传通解》 三十七卷,续二十九卷 庆元二年(1196)
《家礼》八卷 存
《小学》六卷 淳熙十四年(1187)三月《小学》六卷 存 刊本甚多
《家礼》五卷 乾道六年(1170) 《纂图集注文公家礼》10卷 朱熹撰
《童蒙须知》 一 卷 淳熙十三年(1186)
佚失本有:
《仪礼经传图解》 佚
《礼记解》一卷 佚
《祭仪》 佚
《二十家古今家祭礼》二十卷 佚
《四家礼范》五卷 佚
《古今家祭礼》 二十卷 淳熙元年(1174)
《三家冠婚丧祭礼》五卷,宋 司马光、程颐、张载撰
《家礼杂仪》一卷,朱熹撰 朱熹有《周礼说》,已著录。此书有《郑氏丛刻》本。
《通礼》一卷
上述专著大致可分为两类形态:文字类和图样类。这两大形态是礼学理论与实践的内在要求,两者密不可分相互促进,尤其是对于古礼的继承与发展,图样更应该属于礼经的有机组成部分。朱子十分注重礼图的重要价值。其中文字类的著作,朱子礼学主要从三大方面展开。第一方面礼学实施的领域而言,有《家礼》《古今家祭礼》等,有地方礼如《绍熙州县释奠仪图》、有国礼《仪礼经传通解》等;第二方面通用礼而言,对于成人礼之前缺少礼的文本进行了补充,这就是朱子的《小学》和《童蒙须知》等著作。第三方面对传统礼学体系建构而作的大量工作。如《仪礼经传通解》、《仪礼释宫》等。这三个方面共同构建了朱子礼学文本系统理论性和实践性相统一的重大特征。就朱子礼学文献中的图样类图书,主要有《绍熙州县释奠仪图》《仪礼经传通解》中的相关卷次如《钟律》第二十二、《诗乐》第二十三等。
2.论文类(包括书信):
此类文献主要见于《朱子文集》。《朱子文集》,又称《晦庵集》、《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朱子大全》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曾对其版本等问题做过概述。
《晦庵集》•一百卷、《续集》•五卷、《别集》•七卷(内府藏本)宋朱子撰。《书录解题》载《晦庵集》一百卷、《紫阳年谱》三卷,不云其集谁所编,亦不载《续集》。明成化癸卯莆田黄仲昭跋,称“晦庵朱先生文集一百卷,闽、浙旧皆有刻本。浙本洪武初取置南雍,不知辑于何人。今闽藩所存本,则先生季子在所编也。又有《续集》若干卷、别集若干卷,亦并刻之”云云。是正集百卷,编于在手。然朱玉《朱子文集大全类编》称在所编实八十八卷,合《续集》、《别集》乃成百卷。是正集百卷又不出在手矣。《别集》之首有咸淳元年建安书院黄镛序曰:“先生之文,正集、续集,潜斋、实斋二公已镂版书院。建通守余君师鲁,好古博雅,搜访先生遗文又得十卷,以为别集。其标目则一仿乎前,而每篇之下必书其所从得。”是《别集》之编,出余师鲁手。惟《续集》不得主名,朱玉亦云无考。观镛所序在度宗之初,则其成集亦在理宗之世也。此本为康熙戊辰蔡方炳、臧眉锡所刊,眉锡序之,而方炳书后题曰《朱子大全集》。不知其名之所始。考黄仲昭跋及嘉靖壬辰潘潢跋,尚皆称《晦庵先生集》。而方炳跋乃称:“朱子故有《大全文集》,岁月浸久,版已磨灭。”则其名殆起明中叶以后乎?惟是潢跋称文集百卷、续集五卷、别集七卷,与今本合。而与潢共事之苏信所作前序,乃称百有二十卷,已自相矛盾。方炳手校此书,其跋又称原集百卷、续集十卷、别集十一卷,其数尤不相符。莫明其故。疑信序本作百有十二卷,重刻者偶倒其文,而方炳跋则缮写笔误,失于校正也。方炳跋又称校是书时不敢妄有更定,悉依原本。即续、别二集亦未依类附入,颇得古人刊书谨严详慎之意。今通编为一百一十二卷,仍分标《晦庵集》、《续集》、《别集》之目。不相淆乱,以存其旧焉。
《朱子文集》的基本体例:依据《朱子全书》本,《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原集或正集为一百卷,续集十一卷,别集十卷。
原集卷目分类:卷1-10 词、赋、诗,1167首;卷11-12,封事,6篇;卷13-19,奏札,91篇;卷20-21,申请,53篇;卷22-23,辞免,145篇;卷24-64,书信,1663封;卷65-74,杂著,153篇;卷75-76,序,69篇;卷77-80,记,81篇;卷81-84,跋,284篇;卷85-100,铭、 、赞、表、疏、启、婚书、上梁文、祝文、祭文、碑、墓表、墓志铭、行状、公移,332篇。
续集:书信(53封)、跋(3篇)。
别集:卷1-6,书信,62封;卷7,诗、记、祝文、祭文、题跋,42篇;卷8,杂著、陈请、启,6篇;卷9-10,公移,93篇。
下面仅就《文集》中较为重要的礼学文献做一简要陈述(以《文集》编目序列排列,其中卷24-64书信部分未列出。另,关于《文集》中涉及“礼乐”问题的书信类的篇目考察和梳理,可参见郑俊晖《朱熹音乐著述及思想研究》第31-43页,人民教育出版社2010年12月):
卷一:《虞帝庙迎送神乐歌词》、《招隐操》
卷十四:《乞讨论丧服札子》、《乞修三礼札子》
卷十五:《祧庙议状》(并图)、《面奏祧庙札子》(并图)、《议祧庙札子》、《进拟诏意》、《山陵议状》
卷二十:《代同安县学职事乞立苏丞相祠堂状》、《申严昏礼状》、《乞颁降礼书状》、《乞增修礼书状》
卷二十一:《祧庙申省状》、《再申省状》
卷六十六:《读管氏弟子职》、《琴律说》
卷六十七:《周礼三德说》、《乐记动静说》
卷六十八:《跪坐拜说》、《周礼太祝九拜辨》、《壶说》、《深衣制度》(并图)、《殿屋夏屋说》、《明堂说》(并图)、《仪礼释宫》、《答社坛说》、《井田类说》
卷六十九:《禘袷议》(并图)、《汉同堂异室庙及原庙议》、《别定庙议图说》、《君臣服议》、《民臣礼议》、《改官议》、《学校贡举私议》、《天子之礼》、《沧洲精舍释菜仪》、《赵婿亲迎礼大略》
卷七十:《记永嘉仪礼误字》、《记乡射疑误》
卷七十二:《声律辨》
卷七十四:《问吕伯恭三礼篇次》、《记解经》、《讲礼记序说》、《增损吕氏乡约》
卷七十五:《家礼序》
卷七十六:《律吕新书序》、《小学题辞》、《题小学》
卷八十一:《跋古今家祭礼》
卷八十三:《跋三家礼范》、《书释奠申明指挥后》
卷八十六:《行乡饮酒礼告先圣文》
《别集》卷八:《释奠申礼部检状》
上述文献涉及到传统礼学研究的诸多方面。一是涉及当时礼学实践的相关礼仪制度的辩论如《祧庙议状》等;二是涉及礼仪活动的普及化问题的,如编修《古今家祭礼》等;三是涉及古礼相关考证的,如《壶说》《周礼太祝九拜辨》等;四是关于中国礼学体系建构问题的,如《乞修三礼札子》、《琴律说》、《问吕伯恭三礼篇次》、《家礼序》、《律吕新书序》等。
3.语录类:
主要集中在《朱子语类•礼乐部》(卷八十四-九十二),包括论考礼纲领、论后世礼书、论修礼书;《仪礼》、《周礼》《小戴礼》、《大戴礼》、冠昏丧、祭、杂仪、乐等部分。《语类•礼乐》以及与“礼学”相关语录,比较鲜活地呈现了朱熹关于礼学问题的广泛而深刻的探讨,是一笔极为重要的文献。
关于《朱子语类》的性质及其对于朱子学研究(包括朱子礼学)的价值,《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曾做过重要阐述。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九十二•子部二○儒家类二《朱子语类》•一百四十卷(内府藏本)
宋咸淳庚午导江黎靖德编。初,朱子与门人问答之语,门人各录为编。嘉定乙亥,李道传辑廖德明等三十二人所记为四十三卷,又续增张洽录一卷。刻於池州,曰《池录》。嘉熙戊戌,道传之弟性传续搜黄榦等四十二人所记为四十六卷,刊于饶州,曰《饶录》。淳祐己酉,蔡杭又裒杨方等二十三人所记为二十六卷,亦刊于饶州,曰《饶後录》。咸淳乙丑,吴坚采三录所馀者二十九家,又增入未刊四家为二十卷,刊于建安,曰《建录》。其分类编辑者,则嘉定己卯黄士毅所编,凡百四十卷,史公说刊于眉州,曰《蜀本》。又淳祐壬子王佖续编四十卷,刊于徽州,曰徽本。诸本既互有出入,其後又翻刻不一,讹舛滋多。靖德乃裒而编之,删除重复一千一百五十馀条,分为二十六门,颇清整易观。其中甚可疑者,如包杨录中论胡子知言以书为溺心志之大穽之类,概为刊削。亦深有功于朱子。《靖德目录》後记有曰:朱子尝言《论语》後十篇不及前,六言六蔽,不似圣人法语。是孔门所记犹可疑,而况後之书乎?观其所言,则今他书间传朱子之语而不见于《语类》者,盖由靖德之删削。郑任钥不知此意,乃以《四书大全》所引,不见今本《语类》者,指为或问小注之证,其亦不考之甚矣。1《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第2367页,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
当代学者邓艾民也在阐述《朱子语类》的价值时指出:
现在的《朱子语类》是南宋度宗咸淳六年(一二七0年)黎靖德编辑出版的。当南宋理宗景定四年(一二六三年)时,黎靖德根据南宋宁宗嘉定八年(一二一五年)李道传编辑的池州刊《朱子语录》、南宋理宗嘉熙二年(一二三八年)李性传编辑的饶州刊《朱子语续录》、南宋理宗淳佑九年(一二四九年)蔡抗编辑的饶州刊《朱子语后录》三种按记录人编排为不同卷次的语录和南宋宁宗嘉定十二年(一二一九年)黄士毅编辑的眉州刊《朱子语类》、南宋理宗淳佑十二年(一二五二年)王佖编辑的徽州刊《朱子语续类》两种按主题类别编排为不同卷次的语录,综合起来,删除其文字和记录人完全重复的条目后,乃按黄士毅编辑的《朱子语类》所用的主题类别加以编排,出版了比较完整的景定本《朱子语类》。南宋度宗咸淳元年(一二六五年)吴坚编辑出版建州刊《朱子语别录》,黎靖德又将这本《朱子语别录》中的一些新条目编入景定本《朱子语类》中,于南宋度宗咸淳六年(一二七0年)出版,这就是现在这本《朱子语类》的初版。
《朱子语类》编集了朱熹死后七十年间所保存的语录,在当时虽然是较完备的,但仍有一部分重要材料在这期间已经散失了。李性传谈到:“先生又有别录十卷,所谈者炎、兴以来大事,为其多省中语,未敢传,而卯火亡之,今所存者幸亦一二焉。”(饶州刊《朱子语续录后序》)蔡抗也提到有一本朱熹亲自删定他与蔡元定的论学记录翁季录,“久未得出,以流行于世”。(饶州刊朱子语后录后序)现存朱熹适孙朱鉴所辑集的《朱文公易说》和《文公诗传遗说》中,有些条目也是这本语类所未列入的。从这些情况以及其他有关材料推测,魏了翁所说,“则公之说,至是几无复遗余矣”(眉州刊朱子语类序),即使应用到黎靖德所编的这个本子,也是不完全切合实际的。
《朱子语类》综合了九十七家所记载的朱熹语录,其中有无名氏四家。辅广所录的一部分,曾经朱熹本人审阅,(《朱子语类后序》)其他各家则未经朱熹过目。虽然如此,但这本语类将朱熹许多同一次谈话因记录人不同而留下数条详略不同的记录稿都保存下来,这样编辑增加了这些条目的可靠性,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朱熹的原意。黎靖德编辑这部书时,也将每个人记录的语录的年代都保存下来,自宋孝宗干道六年(一一七0年)开始到宋宁宗庆元五年(一一九九年)朱熹逝世前为止,历时共约三十年。在九十七家记录人之中,记录朱熹六十岁以后的语录多达六十四人,因而更详尽地保存朱熹许多晚年定论,这是《朱子语类》的特点和具有更高参考价值的所在。
关于《朱子语类》在研究朱熹思想中的作用,当宋嘉定八年(一二一五年)第一部池州刊《朱子语录》出版时,就有不同的意见。黄榦为该书作序时就曾提到:“记录之语,未必尽得师传之本旨。”(池州刊《朱子语录后序》)事后他又写信给该书的编辑者李道传说:“不可以随时应答之语,易平生着作之书。”(饶州刊《朱子语续录后序引》)对语录的出版,殊不满意。但李道传的弟弟李性传编辑饶州刊《朱子语续录》时,就引用朱熹本人对编辑程颐语录必要性的说明加以辩解:“伊川在,何必观;伊川亡,则不可以不观矣,盖亦在乎学者审之而已。”(同上)此后各种朱熹语录陆续出版,终于引导黎靖德综合起来出版这部比较完备的《朱子语类》。
清朝初年,在研究朱熹思想的过程中,关于语录的地位和作用问题又重新提了出来。康熙时,李光地等奉旨编纂的《朱子全书》采用语录甚多,但在凡例中仍说:“《语类》一篇,系门弟子记录,中间不无讹误冗复,杂而未理。”对朱熹思想研究比较细致并编写《朱子年谱》的王懋竑也认为,其中不可信的部分颇多。他说:“《语类》中杨方、包扬两录,昔人已言其多可疑,而其他录讹误亦多,即以同闻别出言之,大意略同而语全别,可知各记其意而多非朱子之本语矣。《程子遗书》,朱子已谓其传诵道说,玉石不分,况《朱子语类》十倍于程子,后人但欲以增多为美,而不复问其何人,安可尽信耶?”(王箴听先考王公府君行状引白田《草堂存稿附录》)李穆堂编辑《朱子晚年全论》时,也不采用语录,声称:“善学朱子者,毋惑于门人讹误之词,而细观其晚年所着述,庶不为世俗烂时文破讲章所愚也。”(《穆堂别稿古训考》)只有与王懋竑同时的朱止泉,崇奉朱熹思想,却极重视语录,认为记载了朱熹晚年精要的见解,即使其中杂有不确之处,若善于分析运用,就是研究朱熹思想不可忽视的材料。他说:“《语类》一书,晚年精要语甚多,五十以前,门人未盛,录者仅三四家。自南康、浙东归,来学者甚众,诲谕极详,凡文词不能畅达者,讲说之间,滔滔滚滚,尽言尽意。义理之精微,工力之曲折,无不畅明厥旨。诵读之下,謦咳如生,一片肫恳精神,洋溢纸上……是安可不细心审思而概以门人记录之不确而忽之耶?”(《朱止泉文集•答乔星渚》)从总的方面来说,朱止泉这样评价,并不过分。特别是语录中有些晚年的思想,纠正他早期着作中某些意见,更可看出语录的价值。何况语录中所涉及的许多问题,在他的文集中有叙述简略甚至完全缺如的,语录的重要性就更明显。具体说来,像李性传所采取的态度还是比较稳妥的:“故愚谓语录与四书异者,当以书为正,而论难往复书所未及者,当以语为助。与诗、易诸书异者,在成书之前,亦当以书为正;而在成书之后者,当以语为是。学者类而求之,斯得之矣。”(饶州刊《朱子语续录后序》)
《朱子语类》所谈到的内容,全部一百四十卷中,《四书》占五十一卷,《五经》占二十九卷,哲学专题如理气、知行等,专人如周、程、老、释等,以及个人治学方法等,约占四十卷,历史、政治、文学等约占二十卷。1《朱子语类》第一册,第7-10页,中华书局版1999年
由此可见,《朱子语类》与朱子礼学的重要思想有密切关系,是朱子礼学研究重要的文献来源,其价值是非常大的。
就上述文献产生的时间而言,依据束景南《朱子大传》中的动态考察,大致分为三个总结期。第一个总结期是1177年,丁酉,淳熙四年,朱子四十八岁,束景南将此称之为“朱子学术的第一次总结”;第二个总结期是1189年,己酉 淳熙十六年,朱子六十岁,此时为“朱子学术的第二次总结”;1197年,丁巳,庆元三年,朱子六十八岁,此时为“朱子学术的第三次总结”2参见束景南《朱子大传》相关章节,福建教育出版社2000年。详见下节《朱子礼学研究状况》。
朱子礼学体系建构的总体历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重要阶段:
(1)早年在同安从事政事体察民情积极参与国家礼制建设并推动当地礼学活动的展开,先后撰写了《淳熙释奠仪图》《民臣礼议》《绍兴纂次政和民臣礼略》等,初步展示了朱子礼学实践特征,淳化民风,积极服务于和谐生活世界之建构,也为其礼学体系建构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中年积极倡导儒学精神,深化儒家礼学“慎终追远”之遗志,立足“家国一体”的宗法制度,积极探索“敬宗收族”的“家礼”体系,多次考订《祭仪》、《书仪》《古今家祭礼》等,以致形成了影响中国及东南亚地区数百年之久的“四礼”体系。
(3)晚年,着力构建和完善朱子礼学体系——《仪礼经传通解》,朱子有生之年,虽未能完成,但基本思路和精神得到了贯通。尤其是在“祭礼”和“乐律”体系方面,贡献卓著,弥补了古礼缺失之遗恨。
二、朱子礼学文献的特征
关于朱子礼学文献的特征问题,朱熹礼学著述的两大特征:传承与创新。
《仪礼经传通解》重在对传统礼学资源的整合与清理,突出传承的意蕴;复古礼,直探本意。《家礼》依据现实复兴古礼的生命。家国一体、家和国兴的主旨。
《家礼》等侧重于与时俱进的精神对传统礼学进行重大改革,为构建理想的和谐生活世界提供一个重要的范本或纲领性文件。
1.全面复兴和复原古礼
与三代同风,全面复兴和复原古礼,是朱子礼学研究乃至整个学术生命运动的基本目标。实际上也是整个唐宋以下儒学发展的内在要求。
朱子礼学文献的重要特征就在于“存古”与“修古”,也就是全面复兴与复原古礼。
2.关注现实礼制
朱子治礼源于对当时社会现实密切关注。如积极参与祧庙问题的探讨。
3.积极参与推行和普及礼仪
积极探索与参与传统礼学的推行与普及。
4.生活的礼学化或理学化,以期实现完善人格乃至治国平天下之宏愿。
朱子在建构庞大的理学体系的同时,重在考虑理学的生存与落实层面,积极推进学术思想的生活化进程。因此在朱子将礼学“理学化”的同时也进一步生活化,以实现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的理想。
5.实事求是,整合“汉学”与“宋学”,超越“实学(朴学)”
朱子礼学是传统“汉学”和“宋学”走向统一的重要转折点。从朱子文献看,朱子礼学研究大量继承了前人的学术成果与方法。如宋学普遍排斥“郑玄”,而朱子的大量文献中极力维护郑玄的历史地位,认真地批判性继承郑玄为代表的汉学成就。其《仪礼经传通解》就是典型呈现,当然其中也有很多地辩说和“今按”,但总体上是“述而不作”地传承与“存古”,由此也更大地保存了礼学文献的历史原貌。
三、朱子礼学成就概述
关于朱子礼学成就问题,钱穆对朱子礼学研究(包括朱子整个经学研究)的贡献做过较为公允的阐述,现抄写如下:
朱子于经学中特重《礼》,其生平极多考《礼》议《礼》之大文章。尤其于晚年,编修《礼》书,所耗精力绝大。
朱子论《礼》,大要有两端。一曰贵适时,不贵泥古。一曰《礼》文累积日繁,贵能通其大本。又曰:
孔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已是厌周文之类了。某怕圣人出来,也只随今风俗,立一个限制,须从宽简。而今考得礼子细,一一如古,固是好。如考不得,也只得随俗,不碍理底行将去。
礼不难行于上,而欲其行于下者难。
古礼恐难行。古人已自有个活法。如弄活蛇相似,方好。今说礼,只是弄得一条死蛇。
礼乐多不可考,盖为其书不全,考来考去,考得更没下梢。故学礼者多迂阔。一缘读书不广,兼亦无书可读。(201页)
又曰:
古礼非必有经,岂必简策而后传。
此意亦为从来言《礼》者所未及。故又曰:
礼,时为大。有圣人者作,必将因今之礼而裁酌其中,取其简易,易晓而可行。
朱子意,其要不在考《礼》,而在能制礼。故曰:
有位无德而作礼乐,所谓愚而好自用。有德无位而作礼乐,所谓贱而好自专。居周之世而欲行夏殷之礼,所谓居今之世,反古之道。道即指议礼制度考文之事。
朱子自己无位,故屡言有圣人者作云云以寄慨。然朱子虽未能制礼,亦不免时有议礼之文。其范围极广泛,几于无所不包。有关社会下层者,有关政府上层者。议礼则必考文。朱子言:(202页)
在讲筵时,论嫡孙承重之服,当时不曾带得文字行。旋借得仪礼看,又不能得分晓。后来归家检注疏看,分明说嗣君有废疾不任国事者,嫡孙承重。当时若写此文字出去,谁人敢争。乃知书非多看不办。
朱子因此谓汉儒之学,有补世教者不小。因亦极重古者《礼》学专门名家之意。谓此等人终身理会此事,有所传授,虽不晓义理,却记得。凡行礼有疑,皆可就而问之。朱子晚年编修《礼》书,亦欲汇纳古代礼文,分其门类,归之条贯,以便寻检。然朱子终因议礼遭忌逐,遂有党禁之祸。在其卒前一日作三书,二书皆为交付其门人完成《礼》书工作,此书后称《仪礼经传通解》。1钱穆《朱子新学案》第一册,第201-203页,九州出版社,2011年版
钱穆在整体考察朱子经学研究的基本成就时,通过元明清三代经学家的历史成就,对朱子经学研究的历史地位(包括礼学地位)做了比较性的阐述。2参见钱穆《朱子新学案》第一册,第203-205页,九州出版社,2011年版
结合钱穆的评述,也依据上述文献所示,朱子礼学成就是极其丰富的,在此仅就《仪礼经传通解》做一简要介绍。(朱子《家礼》的成就已早为历史所证实,是中国传统文化史与孔子《论语》相媲美的著述,流传极广,影响深远。在此,不做展开。)
《仪礼经传通解》是朱子晚年所实施完成的一项宏大的学术研究工程,尽管在朱子有生之年并未全部完成,但其基本精神和体例规制是一以贯之的,代表了朱子礼学体系的最高成就之一。这一鸿篇巨制是中国礼学史上的里程碑,也是中国古代诠释学发展史上真正具有诠释学意义的经典。诠释学的基本概念是意义、理解与方法。诠释的意义追求在于礼学的还原或对古礼生命意蕴再现,以达到诠释学的终极目的。诠释始终是一种理解艺术,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神、人与祖先之间心灵的沟通和撞击。这种心灵的沟通与撞击随着时空的不断变换而形成一系列的理解与误解、再理解与再误解等样态。也就是说,任何诠释都是有限性和无限性相统一的无穷进行的历史过程。诠释还是一种节庆,是主客体相互沟通和融合的欢悦或游戏的表征。诠释尽管起源于过去,但是立足于现实,而通向未来的“大道”。这就是伽达默尔所说的“别人是我的路,我正走在路上”的深意。朱子诠释学基本意蕴在于:
诠释之原则:述而不作;
诠释之目的:还其本义;
诠释之方法:自家体验;
诠释之境界:与三代同风。
朱子诠释学体现了“综罗百代”之宏大气象,在礼学诠释学方面,就是在前人的大量成果基础上加以整理与重构,以“述而不作”来成就其创新和智慧。尽管后世浅薄的礼学家们对其进行大肆挞伐,恶意贬低朱子礼学的伟大成就,然而朱子还是朱子,朱子礼学开创了中国传统礼学的新境界。
这种新境界主要体现在:
一是基本上打破了“礼学是郑学”的长期统治礼学研究的局面。整个中国传统礼学研究关键性的节点就开始有了三个:孔子、郑玄和朱子。
(1)是孔子将古礼经典化已形成《礼经》,由此礼学诠释学才有了研究的历史文本。
(2)是郑玄,由于主客观等多种因素,郑玄遍注《三礼》,并形成了以《周礼》为本的三礼学体系,基本上确定了汉唐礼学研究的基本模式或规范,直至唐代以郑玄为基准的而构成的“五经”体系,包括《三礼》、《正义》等经典地位的确立。
(3)是朱子。有宋一代,思想自由、“疑经、改经、补经”之风大盛,加之以理学为核心的哲学思维的深化,传统经学又开始获得了新生。就礼学而言,王安石为了其政治改革的目的,开发古经,《三经新义》就是其发明。其中礼学方面,王安石独提《周礼》并亲自做《周礼新义》,使《周礼》获得了某种独尊的地位,致使《仪礼》无人问津。朱子对此极为不满,朱子认为礼学是实学,不是空谈、玄想。就三礼之地位,朱子力主以《仪礼》为经、《周礼》为本、《礼记》为末,来重新构建礼学体系。这就是《仪礼经传通解》。它的横空出世,造就了元明清礼学研究的新格局。崇朱抑朱不断,但朱子礼学体系及其思维模式已深入人心。尤其是清代礼学研究,尽管表面上反对朱子,但整体上是朱子礼学为主导。例如清代江永的《礼书纲目》、秦蕙田《五礼通考》等几本礼学体系化的巨制,都是朱子礼学思想的发展。戴震也是对朱子学的发展。章学诚说:“戴君学术,实自朱子‘道问学’而得之,故戒人以凿空言理,其说深探本原,不可易矣。”(《书朱陆篇后》,见《文史通义校注》,章学诚著,叶瑛校注,中华书局1985 年版276 页。)即使是以反对朱子面目出现的凌廷堪,其《礼经例释》也只是进一步具体深化了朱子的礼学研究方法,尽管他提出“以礼代理”(不一定是他的原话),但他对朱子的理解很不够,实际上是借朱子来成就他的言说,抬高自己(这是历史上的惯例,陆九渊、王阳明、李贽皆如此,即谁的名气大就反谁)。(关于“以礼代理”之辩说,可参见孙致文《朱熹〈仪礼经传通解〉研究》的相关章节。目前学界对清儒礼学的过度诠释、无限夸大等现象,应该引起注意。)
二是真正开始思考、还原和建构完整的中国礼学体系,应该说始于朱子《仪礼经传通解》。直到现在,仍然没有超越朱子的。尽管有孙怡让《周礼正义》但只是三礼中之一种,未能形成体系,就更谈不上思想体系了。我们知道体系的建构,需要有下学上达之功,两方面缺一不可。可以说直到目前朱子的《仪礼经传通解》依然是建构中国传统礼学体系最为重要的范本或参照系统。如[清]林昌彝撰述的《三礼通释》也深受其影响。
三是大量结合生活实际或自身体验,来补充、改造或完善相关礼书内容,包括编排秩序等。例如古礼书中关于“乐律”记载十分匮乏而散乱,朱子依凭其有相关乐律(抚琴)方面的长期实践经验,与其门人共同完成了《钟律》等相关卷次的编写。这方面在江永《礼书纲目》中有更多的继承与发展。
四是中国礼学来源于生活,但真正重新走向生活的礼学,始于朱子。以至于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大众化的标志就是近八百年来与孔子《论语》比肩甚至更深入人心的是朱子《家礼》。朱子《家礼》不止是成就了传统中国生活模式和生活世界,也成为了以韩国、日本为代表的东亚古代生活模式。
五是正是这一生活模式的形成,礼学美学也真正开始生活化。李泽厚曾经指出,中国文化有着悠久的巫史传统,这就是“巫术礼仪”。这一传统犹如血液一样渗透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成为了一种生存方式,影响深远。“巫史传统”中,“礼”的建构有着极其标志性的文化特征。在长达两千年“礼”的建构历程中,有三个表征性的事件,第一,周公“制礼作乐”使得礼俗制度化,并形成礼学的最初文本。第二是孔子“述而不作”将礼俗心灵化,并将礼作为“美人伦、成教化”的“六经”之一,使之成为了中国礼学研究和发展真正起点。第三位是朱熹“依本治礼”将礼学哲学化。1参见李泽厚先生《实用理性》《己卯五说》等著作。李泽厚就此止步不前,很是遗憾!应该更进一步补充说,朱子在将礼学哲学化的同时,也全面开创了礼学重返生活世界的新探索,也就是“化礼成俗”“礼下庶人”的“礼仪天下”的历程,开启了元明清三代长达八百年之久的《家礼》模式的生活世界建构历程。
由此可见,朱子的礼学研究已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时代,其礼学成就也是卓越而空前的。
(责任编辑 顾平)
The Literature Research of Hermeneutics and Aesthetics of Zhuxi's Ritual Theory--The First Part of the Significance of Researching Hermeneutics and Aesthetics of Zhuxi's Ritual Theory and Building Contemporary Harmonious World
本文通过对朱子礼学诠释学美学文献的基本梳理,把握其文献特征,初步探讨了朱子礼学文献的基本成就,以及对中国礼学发展的重要贡献。文章认为,孔子、郑玄和朱子是中国礼学发展史上的三个重要界碑。深入系统研究以朱子礼学诠释学美学为核心的中国传统礼乐文化具有十分重大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This article has preliminarily discussed about the basic achievements of the literature of Zhuxi's ritual theory and its important contribu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ritual study by concretely studying the literature of hermeneutics and aesthetics of Zhuxi's ritual theory to seize the feature of literature. The author believes Confucius, Zheng Xuan and Zhu Xi are three significant boundary monuments in the history of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ritual study. Systematically lucubrating Chinese traditional ritual culture which regards the hermeneutics and aesthetics of Zhuxi's ritual theory as a center has great theoretical value and realistic significance.
朱子;礼学诠释学美学;孔子;郑玄;生活世界
Zhu Xi; hermeneutics and aesthetics of ritual study; Confucius; Zheng Xuan; living world
邹其昌,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美学、设计学、诠释学、产业理论等。
1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朱熹礼学诠释学美学与构建当代和谐生活世界之意义研究》(项目编号:06BZX070)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