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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楞柱·女人和鹿

2017-03-25任相梅孔成刚

北方文学·中旬 2017年2期
关键词:回归女性主义

任相梅+孔成刚

摘要:《额尔古纳河右岸》描述了东北少数民族鄂温克人的百年沧桑巨变。小说表层是追忆一种逝去的少数民族传统游牧生活方式,深层是以女性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回归母性/女性的故事,是一部女性的史诗赞歌,更深层次则写出了现代转型之痛,这是人类从分散的地域性历史向整体世界历史发展不可逆的转变,也使得其文学主题具有史诗品格与普世意义。

关键词:历史空间;游牧生活;回归;女性主义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一部描述东北少数民族鄂温克人百年沧桑的“小长篇”小说。女作家迟子建以一位饱经风霜、满脸皱纹的耄耋老妇之口自述,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弱小民族在现代化、城市化浪潮的冲击下,原始氏族古老的游牧生活面临着不可逆转的解体洪流的故事。作家用精妙和富有灵性的语言,以充满诗意和神性的艺术风格,写活了一群有血有肉、鲜为人知的鄂温克人。读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不由联想到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二者都是虚构与纪实、遐思与历史的微妙互动,原乡的情怀和乌托邦的想象不分彼此,既是一曲献给鄂温克族的沉重挽歌,也是一首对游牧生活和凄美爱情眷恋的悠长牧歌,写出了人类历史进程中的无奈和悲哀,其文学主题具有史诗品格与世界意义。

追忆游牧生活

小说中的“我”是一位年届九旬的女人,也是鄂温克族最后一位酋长女人。“我”面对着苍茫雨雪,巧为敷衍穿插,使一则又一则的传奇故事于焉浮现,莽莽山林也焕发出旷世幽情,令人无限向往低徘。作家以额尔古纳河右岸为中心,所辐辏出的鄂温克人传奇,为当代小说提供了一所重要的历史空间。这里的“历史空间”借用了王德威的定义,它却不限于传统那种时与空、历史与原乡的辩证话题,还包括作家如何将线性的历史叙述及憧憬立体化,以具象的人事活动和场所,为流变的历史定位。巴赫金很早就指出小说中时空交会的定点,往往是叙述动机的发源地。迟子建以额尔古纳河右岸为据点,建立了一套城与山、进步与落后、文明与自然的价值对比,与其说这一寻根溯源的作品重现某一地理环境的种种风貌,不如说它们展现又一时空聚焦,落实历史辩证的范畴。

表层上,小说追忆一种少数民族传统的游牧生活方式,在这里人与自然和谐共存。鄂温克人崇拜氏族神玛鲁神,敬畏火神、山神等,他们平素在山林驯鹿、狩猎、采集桦树汁,用皮毛和鹿茸,换取进山安达(商人)送来的酒、面、盐、棉布及子弹等生活用品,过着封闭自足、与世无争的生活,惟愿萨满保佑氏族“人口兴旺、驯鹿成群,狩猎年年丰收”。他们珍惜自然界的山林草木、飞禽走兽就像珍惜自己的眼睛,从不砍伐鲜树,不猎杀幼兽,即使对草地、树叶,他们的驯鹿也只啃几口就离开。

鄂温克族人数百年来在山林里繁衍、生存,与风雨雷电、自然灾害、猛禽恶兽顽强抗争,期间经历了日本鬼子、苏联红军的贸然介入,依旧坚守在这方山林。他们最崇拜的玛鲁神是用木头、树枝和兽皮组成的神偶,这些都来自山林。他们坚信,“如果玛鲁神真的保佑这个族群的话,那么他们的幸福一定在山林中。”他们秋天从松鼠挂在树枝的蘑菇上,预知将面临着怎样的冬天;从月光和火塘反射出的火光中辨晓黑夜的色彩;从太阳和月亮的圆脸上看时间,更从萨满的预言和战栗中感知即将来临的吉凶祸福。火神、山神、鹿神、拉穆湖等种种神话传说摇曳多姿的飘浮在这风光旖旎的山林上空,使人们感念自然的恩赐,祖先的佑护,有所畏惧,从而有所不为。

然而,就像《狼图腾》中农耕民族对游牧民族和广袤草原的生态食物链以致命的打击;《水乳大地》中基督教传教士和红汉人干部的出现将狭小山谷的宁静祥和涤荡无存。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山林终是迎来了“不速之客”。汉族人来了,他们无所畏惧,砍伐那些好树,劈成小块的木柴,垛满房前屋后;铁道兵来了,他们要往山里修铁路和公路,为木材外运作准备;林业工人来了,从此“那些粗壮的松树一棵连着一棵的倒下,一条又一条的运材路被开辟出来了。”树倒了,路通了,外面的广阔世界敞开了,鄂温克人赖以生存的世界却消失不见了。

当“我”喃喃自语并固守着这发自内心深处的信念:“我不愿意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我这辈子是伴着星星度过黑夜的……我的身体是神灵给予的,我要在山里,把它还给神灵。”这时,“我”的子孙却正用卡车载着驯鹿和家当彻底地离开了山林,离开了希愣柱,离开了象征部落永生的火种。

关于女性的史诗赞歌

深层上,小说是一个“回归”的故事,回归原初的生命状态,是一位女性作家以女性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回归母性/女性的故事,是一部女性的史诗赞歌。与其说这是作家的“野心”,不如说这是作家女性意识、母性情感不自主地流露。原本人类的始初就是母系氏族,女性在很长的时间里是社会的主导,额尔古纳河右岸山林里迁徙游牧的鄂温克人也不例外。小说中的男性要么过早的意外去世,如猎手林克被雷电击毙,达西在与狼的激烈搏击中同归于尽,拉吉达风雪之夜在马背上活活冻死,内向敏感的金得为情自尽;要么懦弱不能担当,如因情压抑缩手缩脚的坤德;要么突围逃离,如有一身好力气的打铁匠伊万;要么失去睾丸成了“废人”,如拉吉米、“马粪包”。还有一些男性“入赘”女方所在的乌力楞,如金得之于依芙琳,拉吉达和瓦罗加之于“我”。尽管乌力楞的族长、酋长都是男性,但真正主导其命运和走向的则是女性。能歌善舞的达玛拉的出现开始了林克和尼都萨满兄弟俩情感纠葛、爱恨交织的一生;依芙琳神经质般的嫉妒,把坤德揉搓成一棵干枯的草;玛利亚的久不生育让急于复仇的达西把一头山鹰当成心爱的奥木列(孙子);俄国女人娜杰什卡让伊万萌生怜爱,蓝眼睛的吉兰特的出生却使伊万的父亲一命归天,她最后的逃离,也让伊万长时间萎靡不振;妮浩不仅成了这个氏族的萨满,她和歪嘴的杰芙琳娜一起让脆弱的金得鼓起了死亡的决绝勇气……

与男性生命力的委顿形成鲜明对比,女性被作家赋予了旺盛的生命激情和张扬激昂的个性。达玛拉是个喜爱舞蹈和劳作的热情女子,她身着长裙终日挥洒着欢快,丈夫林克的意外去世令她瞬间苍老和麻木。面对尼都萨满两年的热情,她都没有回应,直至那条完美的羽毛长裙的出现——它让她惊异、欢喜和感激,久违的青春和朝气再次呈现。她接受了裙子也意味着接受了尼都萨满的情感,这份情感却是氏族所不允许的,便注定了他们因痛苦而癫狂的结局。达玛拉终于在儿子的婚礼之夜,穿上那条美仑美乱的羽毛长裙,轻盈地起舞,她不再佝腰曲颈,而是腰板直挺、眼睛明亮的舞著、舞着,直至只剩惨淡的篝火和天边的残月,她也在独舞中化为灰烬。

如果说达玛拉的一生是疼痛,依芙琳则是为爱所困的一生,富含悲剧意蕴。性情好强的依芙琳因为得不到坤德的真心而变得心理扭曲,她对别人的幸福和真情充满嫉妒和鄙视,她认定“你爱什么,最后就得丢什么;你不爱的反而能长远的跟着你”。她的丈夫为着儿子而饱受她的冷嘲热讽,低眉顺眼、忍气吞声的过日子;她的儿子因为她逼迫着娶自己不喜欢的歪嘴姑娘而自杀;她为了报复丈夫,驾着滑雪板在山岭雪谷间穿梭了一天,终结了丈夫日思夜盼的小生命;她对别人的幸福習惯了冷言冷语,且常常一语成谶。她快意的报复和激烈的嘲讽,透露着一股难以言传的悲凉之情。

柔弱娇小的妮浩萨满,用她的神力保佑着族群,却被迫接受自己年幼的子女接二连三的代替那些病衰的人和驯鹿升天的残酷事实;玛利亚对儿子娶歪嘴寡妇为妻一直极力的抗拒,她内心充满了对杰芙琳娜的仇恨,她的恨让杰芙琳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从此脸上弥漫着凄凉;“我”的一生经历过太多的河流,或狭长,或宽阔,或弯曲,或平直,或水流急促,或风平浪静,这一切在“我”忧郁却清澈的眼睛肿一一呈现……这些鄂温克女性或忧伤,或疲惫,或温柔,或坚韧,在本性上却如驯鹿一般而富有耐力。

现代转型之痛

迟子建出身于东北边疆乡村,这一带生活着大量少数民族,从延续数百年、安土重迁的部落生活到瞬息万变、光怪陆离的现代社会,在这一历史进程中,他们的生存方式日渐举步维艰、难以为继,被迫在激进的时代洪流前做出抉择,承受“走出来”的痛。额尔古纳河右岸山林里世代居住的鄂温克人的遭际,便是他们的典型。

当农耕民族挟现代之利器,无穷之贪婪走入大山,走进鄂温克人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山林时,噩梦便开始了。就像许多年前鄂温克人的最后一个酋长第一次看到汉人门前摞满的木柴后忧心忡忡地自问:“他们不光是把树伐了往外运,他们天天还烧活着的树,这林子早晚有一天要被他们砍光、烧光,到时我们和驯鹿怎么活呢?”一片片茂密的山林被肆意砍伐,野生动物被灭绝性的捕杀,鄂温克人赖以生存的树林日渐消失,野猪、狍子等动物锐减,昔日明净的河水干涸了,驯鹿再也无法生存,他们被迫无奈地离开了自己的家园,融入到现代城市中。由类原始的社会一步跨越到现代文明,中间省略了几个社会形态,跨出这一步也许只要几个小时的路程,但他们注定需要用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心灵疼痛来弥补这环缺失的链条。

当鄂温克人舍弃祖祖辈辈供奉的玛鲁神和具有图腾意义的火种,丢掉自己曾经特有的生存方式、生活环境等族群烙印后,他们与自己民族的本真渐行渐远,终至消逝。目睹了这一切的迟子建,用一个故事诉说了这种社会发展和历史进程的必然之痛,带给我们的思索却是无尽的。终有一日,新的鄂温克后代在现代城市里,只能从老人口中隐约地知晓那些遥远的族群往事。那祖先最亲密的伙伴驯鹿,那曾经熟练的赖以生存的狩猎,那无限接近天空的风葬仪式,那用音乐和舞蹈疗伤的神秘萨满神跳……也许仅存于追忆和怀念中了。

参考文献:

[1]王德威.当代小说二十家[M].北京:三联书店,2006.

[2]巴赫金.欧美学者论巴赫金[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3]迟子建.独特而宽厚的人文伤怀——迟子建小说的文学史意义[J].当代作家评论,2006(4).

[4]迟子建,胡殷红.人类文明进程的尴尬、悲哀与无奈——与迟子建谈长篇新作《额尔古纳河右岸》[J].艺术广角,2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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