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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话语下的他者

2017-03-25吴朝辉

北方文学·中旬 2017年2期
关键词:后殖民主义他者

摘要:《宠儿》是托尼·莫里森的代表作,讲述的是黑人女性塞丝为逃离奴隶制不惜杀死自己亲生女儿的故事。作为一位来自边缘的作家和批评家,她的小说着重描写被美国社会边缘化的黑人的生存,传播的是他者的声音。从后殖民视角解读《宠儿》,揭露奴隶制废除前后,在白人主导的美国社会黑人被限制、排斥、甚至剥夺了生存权力。而莫里森也正是通过对他者生存的关注来表现其颠覆话语的。

关键词:后殖民主义;种族话语;他者

在西方传统哲学中,他者的定位和定义从一开始就与“压制”联系起来。他者的绝对他异性和外在性使任何对其进行定位和定义的企图都是在对它进行驯化或殖民化。如果他者的言行对我们来说不可理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其视为庸俗和低级的东西加以归纳和抛弃。这个过程也是不断使用压迫性策略对他者进行收编、同化、驯化的过程,一个自我对他者行使主观暴力的过程。在萨义德看来,他者概念带有一种文化指涉,它表明文化主体的建构通过一种权力关系来实现,在这种权力关系中,他者处于被征服的地位。这种抽象的权力关系同时又充斥于故事发生的各个场所,“甜蜜之家”、“124”、“林中空地”,在这些具体的场所中,蕴含着奴隶主与奴隶之间奴役与反奴役的权力关系的博弈以及黑奴对生存权力的争取。

一、甜蜜之家:奴役与反奴役的博弈

(一)两代奴隶主的奴役

文本中呈现的权力关系的主要模式,是假定的奴隶主的优越和想象中的黑奴的低劣之间的摩尼教对立。《宠儿》中的“甜蜜之家”是塞丝和贝比·萨格斯等人身为奴隶受奴役的地方,同时也是他们在逃走之后不愿提及、回忆的地方。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虽然拥有一个引起美好感情和无限希望的头衔,这个种植园只能是庄园主的“甜蜜之家”。对于劳作其间的黑奴来说,这个地方并不甜蜜,更不是家。加纳先生和“学校老师”是奴隶主的代表。加纳先生的奴隶制给了黑奴们一定程度上的自由,带有一种人道主义的色彩。加纳先生称“甜蜜之家”的黑人奴隶是男子汉而不是黑鬼,允许黑奴配枪,教他们打猎,禁止鞭打黑奴,從不拿萨格斯配种,甚至允许黑尔用钱赎得其母亲的自由。加纳先生试图承认黑奴的基本人性,将他们纳入社会空间,但最终拒绝了他们作为人的基本诉求,将其排除在社会空间以外。黑尔在与塞丝的问答中道出了真理,塞丝在偷听到“学校老师”为什么测量她之后失眠了,他问黑尔,学校老师跟加纳先生是否一样,她认为至少加纳先生说话很和气。黑尔答道:“这无所谓,塞丝。不论大吵大嚷还是和和气气,他们说的是一样的话。”无论是温情的奴隶制还是严酷的奴隶制最终都是奴隶制,黑人仍然没有真正作为人存在于社会。

当“学校老师”接管“甜蜜之家”后,真正的奴隶制露出了它本来就有的残酷性。在“甜蜜之家”,“学校教师”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不仅如此,他还运用自己对知识的掌握和权力,对黑人奴隶实施他者化,把他们作为对象和客体,作为他笔下书写的内容。因此,知识与权力在这里融为一体。“学校老师”通过下定义来行使他的话语权,他通过使用测量绳、笔记本等工具,观察、测量并记录“甜蜜之家”黑奴的特征。文本中虽然没有具体的“学校老师”记录的内容,但通过他列表比对黑奴的动物性和人性以及他对黑奴的残暴管教,可以看出“学校老师”对黑奴的书写突出的是黑奴的动物性和工具性,他表达的是对黑奴进入社会空间的抵制。“学校老师”宣称“定义只属于下定义者,而非被定义者。”(英文原句:definitions belonged to the definers,not the defined.)该句中主被动的表达把权力拥有者和权力对象的关系清楚地揭示出来。显然,这个名为“学校老师”的人有着较强的语言能力,他能通过词缀的运用简洁地向读者展示奴隶主阶层的社会权力,将黑人奴隶排除在社会空间之外。西克索在偷了猪仔之后,企图像“学校老师”一样通过对“偷”下定义的方式为自己辩解,当学校老师问他是否偷了猪仔时,西克索回答道:“先生,那不是偷……是增进您的财产”,“西克索种黑麦来提高生活水平。西克索拿东西喂土地,给您收更多的庄稼。西克索拿东西喂西克索,给您干更多的活儿。”他很聪明,可学校老师还是揍了他,让他知道“定义只属于下定义者,而非被定义者。”,语言是权力斗争的武器,也是权力斗争的场所,西克索的话语实践失败了。“学校老师”以人种优劣论来巩固他的奴隶制话语,并且以教师的身份进行知识传播,为奴隶制提供所谓的生物学依据,究其本质仍是一种殖民话语。霍米·巴巴曾论及:“殖民话语为了证明其征服的合法性及建构管理和教导体系,努力基于种族源起将被殖民者描述为总是落后的、需要殖民者拯救的社会。”“学校老师”也正是以这种殖民心态将黑人定义为没有话语权的动物,他所宣称的人种优劣说只是一种殖民工具。

(二)塞丝的反奴役实践

“家”通常表示一个积极的地方,一个提供庇护和保护的空间,避免来自外界的危险。家人也常与积极的感受相联系,如温暖、接纳、哺育和爱。家是社会的基本单位,也是最基本的社会空间,包含了血缘、性别和年龄等社会关系。成年之后的塞丝,希望通过婚姻建立家庭关系。在否定黑奴婚姻存在的白人主流文化中,塞丝坚持自己与黑尔的婚姻关系。谈及婚礼她说“得有个仪式,不是吗?来个牧师,跳跳舞,一次派对,总得有点什么。”塞丝对于仪式的渴望打破了白人对他们的定位:本能交配,塞丝口中的仪式强调的是黑人的社会空间在场。如此寒酸的婚礼,塞丝仍旧大费周章地准备着,这其中显示的是她对与黑尔关系的重视。她强调的是,他和黑尔之间不是随随便便的本能关系,而是家庭关系,也就是一种社会关系。在塞丝眼里“黑尔与其说是个丈夫,不如说更像个兄长。比起一个男人的基本要求,他的关怀更接近家庭的亲情。”由于社会空间的缺失状态与社会在场本能的冲突,在塞丝那里,亲情显得比爱情更加重要。塞丝对家的渴望,从母亲开始转移到厨房,最后和黑尔结合,表现出她对于生存的强烈追求。塞丝似乎与黑尔建立了家庭关系,在黑尔问谁可以赎他们自己出去的时候,塞丝才意识到他们一直处于“学校老师”的掌控之中,在奴隶制下的社会在场总是虚幻的。

值得注意的是,塞丝身为黑人,渴求的却是西方的婚礼仪式。暴露的是黑奴自身对文化传统缺乏信心,盲目认同和遵从白人文化价值观念,显现出黑奴可悲可叹的文化精神生存处境。白人文化价值观占据了支配地位,美国的种族隔离与歧视政策使黑人深受其害,在很大程度上白人文化价值观念深探侵入了黑奴思想与灵魂之中,造成了自身种族文化精神的贫困与畸形发展。这是黑奴自身的悲哀所在,身为黑人,失掉了种族自信心,抛弃了民族文化价值观念,自认也谈不上自身的发展。这种现象是黑奴生活与生存中比较普通的:“黑人想像白人一样。对于黑人,只有一个命运。他是白人。这事由来已久,黑人接受了白人无可争论的优势,且其所有的努力都趋向实现一个白人的存在。”莫里森的深刻之处就在于她不仅仅把黑奴处境归罪于白人种族主义的势力,而且也发现了黑人自身的弱点——盲目对白人文化价值观的认同也是造成黑奴生存危机的重要内因。

二、124:出逃后对居住场所的改造

奴隶制话语中,社会规约维护的是奴隶主的利益,身为奴隶的黑人们的利益常常与社会规约相悖,因此,黑人们也常常有偏离规约的实践。来到“124”后,贝比·萨格斯的行为有偏离社会成规的倾向,呈现出去殖民化的特征。萨格斯明白他们的社会在场是一种贱民的在场,于是在“124”她对居住空间进行了改造。在美国黑人历史上,房屋的等级和他们的肤色的等级是密不可分的,这种等级制度来源于美国的奴隶制。因为“不想再从后门进出了”而封上了后门。这一简单的举动含义却不浅,后门在19世纪的美国,由简单的建筑进出口演变为黑人的专用通道。在与正门的二元对立中,后门由黑人的专用通道再次演变为黑人低贱的能指。后门与大宅边缘的小棚屋一起,与指向白人的正门和大宅形成对立。萨格斯堵上后门,象征性的消灭了黑人低贱的能指。虽然,通过从正门进入房屋的方式,并没有消除黑白的对立,萨格斯也没能进入白人社会空间,但却是她在最小范围内实现黑白平等的诉求。某种意义上,萨格斯的重命名和“124”的改造是空间的去殖民化过程,在对居住地的改造中,萨格斯将隶属于白人的空间演变为一定程度上属于自己的空间。

三、林中空地:心理上的去殖民化

居住场所的去殖民化并不能消除种族主义在黑奴心中的烙印,虽然身体不再被白人拥有,但黑奴的心灵依然被白人控制,内化的种族主义让黑奴很难真正拥有自己的身体。在“林中空地”,作为无冕牧师的萨格斯召唤同伴热爱自己的身体“爱你的手吧!热爱它们。举起它们,亲吻它们……我再这里谈的是肉体。需要人爱的肉体。”这可以看做是萨格斯在心理层面上的去殖民化实践,试图减轻内化了的压迫对黑人造成的伤害。萨格斯号召人们爱自己的身体,让黑人为她伴奏歌唱,而她则用扭动的身体来表达想说出的话,直到“四部和声完美地足以同他们深爱的肉体相匹配”。萨格斯心理上的去殖民化不仅体现在她号召的内容上,同时也体现在她选择的空间上。“林中空地”是萨格斯选择的理想化的去殖民实践场所,他处于白人社会空间的外围,是萨格斯构建的隐蔽的、无等级的空间。同时,它也体现出萨格斯去殖民实践的缺陷。这种外围的、封闭的场所的选择暗示着萨格斯只能在白人社会外围进行心理的去殖民化,白人的绝对权威无法撼动。黑人的绝对弱势也是萨格斯去殖民化实践注定失败的致命现实,体现出作者对种族事实的清醒认识。

莫里森关心的是黑人作为被排斥、忽视的社会边缘成员如何生存的问题。19世纪的美国黑人是存在于欧洲裔白人国家权力主导下的他者,它意味着黑人种族在美国土地上的他者化。莫哈默德认为“殖民主义文学的意识形态功能就是表现和证明殖民者的道德权威,并且通过断定土著人的低劣是一个先验的事实——遮掩殖民者从这种权威中得到的满足。”莫里森反其道而行之,再现了主导空间下的“他者”生存,从“他者”的角度反观白人对他者生存无处不在的暴力和强制。

注释:

[美]托尼·莫里森:《宠儿》,潘岳、雷格译,海口:海南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226页。

[美]托尼·莫里森:《宠儿》,潘岳、雷格译,海口:海南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220页。

[美]托尼·莫里森:《宠儿》,潘岳、雷格译,海口:海南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220页。

[美]托尼·莫里森:《宠儿》,潘岳、雷格译,海口:海南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220页。

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69页。

[美]托尼·莫里森:《宠儿》,潘岳、雷格译,海口:海南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30页。

[美]托尼·莫里森:《宠儿》,潘岳、雷格译,海口:海南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30页。

[法]弗朗兹·法农:《黑皮肤、白面具》,万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年版,第180-181页。

[美]托尼·莫里森:《宠儿》,潘岳、雷格译,海口:海南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240页。

[美]托尼·莫里森:《宠儿》,潘岳、雷格译,海口:海南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103页。

[美]托尼·莫里森:《宠儿》,潘岳、雷格译,海口:海南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103页。

张京媛:《后殖民理论与文化批评》,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24页。

参考文献:

[1][美]萨义德.东方学[M].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2]张京媛.后殖民理论与文化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3]罗钢,刘象愚.后殖民主义文化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4]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5][英]罗伯特·扬.白色神话[M].赵稀方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6][美]托尼·莫里森.宠儿[M].潘岳、雷格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

[7][法]弗朗兹·法农.黑皮肤、白面具[M].万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作者簡介:吴朝辉(1992-),女,汉族,四川巴中人,学生,文学硕士,单位:云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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