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小对话(2)

2017-03-25

山西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诗作麻雀故乡

唐晋:为什么会有这一组诗?

闫庆梅: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写诗了。甚至,这些年,我有意将自己的诗歌面目尽量模糊。重要的原因在于,生活的变故让我看到了人性真实而卑劣的一面。由此,我开始怀疑一切。我也逐渐了知诗歌绝不是我之前写下的那些,而是现在我无法说出的这些。无法说出,意味着什么?对于我首先意味着放弃或者说否定,放弃无法企及的诗歌理想,否定所谓的文学才华。这是实话。文字的艰难远远大于生活,而文字的尊严又需要更为尊严的生活去支撑。我突然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原来从未真正地活过。一个从未真正活过的人,却以一副人情练达的嘴脸通过诗歌叫嚣着生命的真实,可能吗?我决定将自己投入到琐碎且致命的庸常生活中去,以一颗敏感的心或者说一颗诗歌的心,重新发展我与自身的关系,我与他人的关系,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有些东西必须经由生活才能获得,而不是诗歌。由文字到文字,由生活到生活,由生活到文字,三者有着本质的不同,而指向却是一致的。所以,我希望能够通过日复一日的世俗的磨炼,建构足够强大的内心秩序,从此,我和我的文字再也不会被裹挟,被捆绑,被迷惑。这组诗歌就是在这样一种妄自菲薄的心境中完成的。《窗外有麻雀》、《独白》、《茶事》是近期新作,后面两首是我前一两年的旧作,之间的区别显而易见。我只想说,无论新旧它们只是我这几年活过的一些痕迹,自我是没有办法的事,更谈不上担当与道义。因为现实与心情的芜杂,我比任何时候都渴望云淡风轻,可呈现在眼前的这些诗句却是从未有过的纠结与拧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唐晋:《窗外有麻雀》能让人看到你抱着杯子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无疑是一首有“趣”的诗,因为麻雀本身就是一个充满趣味的集合;我时常看见它们忙碌的样子,这些看似胆怯实则不羁的小动物,颇耐琢磨。屠格涅夫写过一只勇敢的麻雀,独自面对凶猛的猎犬,只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诗人需要保护的看上去太多了,自己的创作果实,自己的言说主张,自己的独立自由,自己的内心,等等。某种意义上,麻雀不是承载,更像是分解。它们以群体分解个体,以多变分解规律,或者,一度时间内,它们恰好会成为诗人复杂内心的写照。

闫庆梅:这些年,独居或者说有意识的避世蜗居,让我对窗外筑巢多年的麻雀产生了兴趣。晨曦中的叽喳声和夜半的窸窣声是不同的,春天和夏天的作息是不同的。西北风一刮,它们就会集体消失。稍暖和些,它们又会上下翻飞,仿佛忘记了严寒……作为与人类关系密切的一种鸟类,它们卑微、勇敢、隐忍、融洽又不乏狡黠,它们身上总有我不愿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东西。我知道那是什么,我只是想把它们记下来。有一种侥幸心理或者说期许,通过写,我想让自己变得更有主张,更为勇敢一些。

唐晋:还是《窗外的麻雀》。我为这种叙述语气着迷,它完全符合我对你的认知。细腻,轻缓,矛盾,无奈,自我怜恨。在诗作内部的氛围营造上,你的确是一个高手,始终保持着摹状中心的稳定,但不失时机地打开空间,用某些突然切入的事物让诗作“微微一晃”,就像麻雀们聚拢然后散开的瞬间。

闫庆梅:没错,“细腻,轻缓,矛盾,无奈,自我怜恨”,这正是我。虽然很不喜欢这个状态,但是无力推翻。在这首诗中,麻雀和我正如镜子与镜子的反面,互相窥探、质疑、接受,彼此了解、折磨、依靠。我们真正的自由在哪里?真正的信任在哪里?真正的爱又在哪里?如果有了答案,我一定会放过那些生灵,一定不会为它们浪费笔墨与情感。

唐晋:《独白》也是一度时期某种不安情绪的写照,包括《茶事》,或者可以称之为你的“不安之书”,呵呵。你是一位向内心搜求的诗人,对自身的了解甚为明晰透彻,尽管诗作呈现出足够的理性思维,然而诗句构成的空间却隐示着你的感性存在方式。例如,你对生命整体基本上有了超越肉身痛苦的认知,关于生死似乎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对于当下的某种困境,却多少显得茫然无从。诗作暴露了你内心的纠结以及躲避。

闫庆梅:目前,我实在无法调服这种不安。诗在我这里,如刀一般,锋利的部分总是指向我最不愿触碰的地方。每一个字只要落地就会变成谎言,而我力图在诗歌里掩饰又急迫地想在诗歌里暴露。你知道吗,我总有一种恍惚,觉得自己会在某个时刻疯掉。不写诗,会让我对自己的爱更理性一些。写诗,恐怕只会增加这种自我厌弃之感。可是在写的过程中我分明感到孤独的潮水缓慢退却,片刻的幸福也会让我战栗……如此,在写与不写之间,爱与不爱之间,活着与死去之间,哪里才有真正的安宁?

唐晋:最近几年,你近乎疯狂地迷上了普洱,甚至深入云南茶山扎入那个空间。对,我一直无法确定你眼中的茶的身份,或者于你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朋友?知己?现在我明白了,茶就是一个空间,是一个与现实并置但为你独属的空间。所谓生活在别处,你與茶的关系正是这一种囊括与被囊括、包容与被包容的关系。

闫庆梅:非常感动,这是迄今为止最接近我心的对于为何迷恋普洱的解释。还是那句话:“我不是积极生活的人,但一定是认真活着的人,茶,是道具”。爱上普洱,是因为它独特的美。木心曾说,他爱上绘画,更多的是因为爱上了画家的那一套行头。而我则爱上了围绕茶的那些事物:茶席、茶器、茶汤,事茶人的一双手,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一缕发丝……普洱,来自世界上唯一一块生长茶树的高原,不会因为时光流逝而黯然失色,也不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失去价值。因为出身,因为品质,因为本性,它成为我茶空间首选的道具。但作为道具,我并没有欺骗它,对它的爱超出了我能够的极限。当然,它对我的呵护也是前所未有的。它改变了我对物质的认知,改善了我与环境、与人事的关系。这些年,若没有它,我不知道会活成什么样子。但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我比较喜欢的样子。

唐晋:我忽然想问问你对于故乡的感觉。

闫庆梅:可以这样说,故乡,为我的生命打上了斑斓的底色。如果长大后,我曾展现给这个世界一点点优美,那也都是故乡给予的。我出生在窑洞里,那是一个繁花锦簇的春天。我的家占据了全村最高的地势。推门远望,是虎头山、梯田、河流、炊烟,村子完整、安谧。院子里有葡萄树、各种梨树、大小苹果树、李子树、杏树,还有牛、骡子、猪、狗、鸡。我打小就爬过各种山,会干各种农活,跟着爷爷学习编织、吹口哨、唱歌。我知道最明亮的月光是什么样子,可以清楚地看见小人书上的图画,可以在白纸上写数字,也可以看见树梢上停着的猫头鹰。不过,我不是一直在村子里长大的孩子,出生后就跟着爸爸妈妈在城里住,幼儿园、小学、中学,按部就班,也只是在放假的时候才能回到故乡而已。十几岁时,因为一次被妈妈责骂,离家出走,步行三十余里路回到故乡的窑洞。妈妈傍晚看不见我,搭大卡车追赶,待她来时,我已经坐在土炕上吃一碗白糖米饭。故乡,便是这样一块自由的乐土,是我受到委屈时最先想到的地方,它的名字叫“鸡儿岩”。旧时是个驿站,现在是忻保高速岢岚县第一个出口的所在地,车辆由此分叉,一路往东至岚县,一路往西至保德县,说起来也还是个驿站。

唐晋:我们说古典,其实就是情怀。《影子,影子……》,其中的古典意味非常浓郁。很多东西是亘古不变的,而在经历、感受、冥想、判断等一系列行为之后,最终人的意识会有一个有别甚至迥异于前的“觉醒”。古典的魅力就在于“觉醒”;它有着秩序美。你诗作中最后提到一个词:萧索。我想起古诗里有一句“玉京人去秋萧索”;我看到这个词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荒凉,而是寂静。荒凉是肉眼很容易便看到的,寂静则结合着人自身的寂静。

闫庆梅:这首诗写于后海之夜。后海,京城最负盛名的酒吧街,人头攒动,灯红酒绿,我隐身于静吧内听一位民谣女歌手的吟唱。并没有过多的注意那张年轻而飞扬的脸,侧着身子欣赏她在玻璃与水面之间轻轻摇曳的影子,于是就有了这些句子。有一点你说得对,是寂静。虽然身处滚滚红尘,但那一夜,漫长的寂静,远比后海的喧嚣要深邃辽阔得多。

唐晋:在你居住的忻州城,身边有很多兴趣相投的朋友,不时能够看到你与大家欢聚,做一些事情的消息。如果不读你的诗作,觉得你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忙忙碌碌的。那么,你是那途中不停奔跑着的雨吗?

闫庆梅:微信时代,晾晒自己的私生活会获得一种世俗的乐趣,由此而来的存在感虽然肤浅却也真实。但你一定懂得,某种意义上那也是一种逃避或者说掩饰。欢聚,总是短暂的,但难免流于肤浅。更多时候,我还是一个人的状态,相对孤独的状态。而解脱这种困境的办法无非两种,一种喝茶,一种读书,都是比较静态的。我也知道远行是最好的,但目前还做不到。从根本上说,我还不具备独立的自由行走的能力,一来内心的胆怯会束缚我,二来琐事的纠葛会阻碍我。所以,我努力寻求折中的办法,几年中跑遍了周边的小村小寨,山山水水。对于一个死心塌地找到自己的人而言,这样也是好的。所以,我十分珍惜每一次与大自然相处的时光。大自然强大的治愈功能,保证了我这些年相对平静的生命状态。所以,我并不是不停奔跑着的雨,而是愿意停下来的那颗露珠。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在故乡安居,或者说被某一处清丽的山水收留,那将是我最好的归宿。新年的第一天,我对自己说——要么退居茶室,要么归隐山水。城市和一些难以适应的事物,已经在我这里沦陷,无心恋战。2017,所愿皆行!可好?

猜你喜欢

诗作麻雀故乡
梁潮诗作《水里边》·源清书法
故乡的牵挂
走在故乡
상경란과 서영수합의 시작(诗作)비교 연구
拯救受伤的小麻雀
月之故乡
1958年的麻雀
麻雀
简论梅尧臣写实诗作的晚唐情结
紧盯着窗外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