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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二题

2017-03-23李宏伟

辽河 2017年2期
关键词:古井井水故乡

李宏伟

故乡那口井

许多年了,故乡那口井,缄默无言,寂静地躺在故乡山旮旯那片无名山地里。斗转星移,时光流逝,清澈甘冽的井水日夜不息,隽永如故,润泽着那方水土。

晨曦初露,阳光刺破云霞,鸟儿离林觅食,村庄在闪亮的露珠里伸了个懒腰。山民不约而同来到古井旁,沉闷的木桶磕出亘古不变的旋律,唤醒了沉睡一晚后沉静的乡村,井口沸腾了。村民们排成长队,肩膀横杠着两只木桶,桶口朝下,俯冲下去,撞击着井面,一挽一拽,左右两只木桶一上一下晃悠更迭,满满的一担水桶吞噬着井水的容积。阳光照过来,幽清的水花一圈圈荡起波纹,五彩光环映照着井壁上缠绕扭动的水草,一张张脸庞上那饱经风霜、喜怒哀乐的表情,在井口里“你方唱罢我登场”。流淌的日子,从古井里把一天的希望挑回家。炊烟袅袅升起,古井又回归短暂的宁静,这时候,村庄已完全醒过来了。

我的童年生活里,念念不忘的是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的场景。我羸弱的肩膀弱不禁风,只有跟在大人背后,顺着潮湿的青石板路,小心翼翼地用手臂挽或者提着些井水,日子久了,却能悟出一些道理:“半桶水容易淌”,“给人一杯水,自己先要有一桶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水缸是每家必备的器皿,一般家庭每天早晚挑水两次。遇上农忙和年关,乡村用水量增大。高峰时段,井口满是黑压压的一片人群,那场面,繁忙却和谐有序,煞是热闹。殷殷甘泉源源不断,乡村岁月,在井水流逝中延伸开来。

古井始于何年,没有具体的文字记载。大小几个泉眼,四季流水不断,是古井的亮点。井沿下方,有青条石镶嵌成二十余平米方形池子,条石缝隙间有依稀的水草,点缀着古井的沧桑。池水清澈见底,可见卵石细沙,偶尔,有小鱼小虾的踪影,使得古井显得生机。逢大旱之年,哪怕水库山塘干枯龟裂,唯有这口水井殷殷不断,灌溉着下游的农田。记忆里,村姑阿婶沐浴着晨光,三五成群,来这里浣衣洗菜。岁月更迭,青石板被一只只棒槌打磨得油光发亮。井水冬暖夏凉,酷暑时节,从大山打柴归来的汉子来井边小憩一会,掬一捧冰凉的甘泉,润泽干涸的喉咙和肺腑,用汗巾取水擦拭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的健壮身子,凉丝丝的,暑意顿减,打一会盹,再出发,会精神百倍;隆冬来临,井水热气腾腾,村姑们露出粉嘟嘟鲜藕般的胳膊,在这洗刷被褥衣物,水温舒适,累得鼻尖直沁汗。

每年年关,家家户户杀猪宰羊,一片祥和的气氛,取水的人愈加多了。家乡有打过年豆腐的习俗,用古井的泉水做出的水豆腐鲜嫩可口。那年腊月,豆腐脑刚出锅,父亲就给我满满舀了一碗,可口生津,我狼吞虎咽,背着父亲又偷偷舀一碗吃了,那晚,我尿了一床。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并没有责怪我,还夸奖井水水质好,通便利尿。邻村刘二娘家在古井旁,取水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她心灵手巧,用井水做出的豆腐方圆几十里有名,农忙季节更是供不应求。煎几块水豆腐,放上小葱辣子,就是农家下饭的菜肴。我们很爱吃用菜籽油煎成两面黄的水豆腐,每次都是我拿个菜碗,带上父亲给我的几毛钱,飞快地越过田野溪涧,直奔刘二娘家。她见我自小没娘,总要给我加上很大一坨水灵灵的豆腐或者豆腐皮、豆腐渣之类的,我如获珍宝,爱不释手地捧回家。遇上青黄不接的时段,父亲就从坛子里拿出年前用自备的米酒浸泡过的豆腐乳给我们下饭。那些日子,至今回味,仍记忆犹新,挥之不去。

村里根叔身强力壮,有次在山里砍柴,不小心脚趾被银环蛇咬了一口,当即昏迷不醒,不省人事。乡亲们用毛巾在把脚跟处紧紧缠住,防止毒液扩散,抬起他直奔古井,用井水反复冲洗伤口。奇迹出现了,他渐渐苏醒过来,居然得救了。打那起,井水治愈蛇咬伤,一度被誉为“仙泉”,在乡村邻里坊间传为佳话。后来,活到80高龄的根叔在人生的最后时光,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叫唤,说要喝井水。说来也怪,每喝一次,老人家就能打起精神,这样竟也拖了一段时日。老人弥留之际,口中念念有词仍挂着那口救命井水,硬是等到他孙儿从井里弄来一杯水喝了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孩提时,少不更事的我,不时跌打摔伤,伤口发炎溃烂难愈,父亲嘱咐我每天取井水冲洗,才洗了几次,竟然痊愈了。打那以后,我觉得古井愈加神奇,让我敬畏!

时光如水,缓缓流逝。喝着故乡古井的水,我们茁壮成长。求学阶段,生活艰苦,寒暑假回家,吃几块小葱拌豆腐,很香;喝一口家乡的水,也觉得很甜,心里倍感温馨亲切。如今,我们离开故土,成家立业,举家寄居闹市,喝着管道自来水,住在钢筋水泥笼罩下的住所里,不由自主想起故乡的古井,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每次回到故乡,孩子们喝着古井的水,不断地说“好喝、好喝!”还要用自备的矿泉水瓶盛装些带回城里。每逢这样的场景,心底情不自禁就涌起一股滚烫的温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古井沧桑的过往对他们来说也许只是一片空白,但他们的根在这里,古井对他们有着一种自然的眷恋!

岁月无声,古井依旧。望着喷涌而出的甘泉和井口萦绕的雾气,如烟往事就像电影一样在脑海升腾,心底一股浓浓的乡愁就溢满全身,氤氲着我干涸已久的心田!

月是故乡明

秋风乍起,菊香橙黄,天蓝海碧,花好月圆,又是一年仲秋时。

遥想故乡中秋明月,脑海映出这样一副场景:成片的橘林,氤氲着黄昏袅袅炊烟,一群天真无邪的山里孩子,沐浴着金黄的月色,林子里欢呼雀跃,秋虫瞅瞅,蛙鼓声声,稻香阵阵。一首田园交响曲正激情上演。橘树林后面是一地金黄的稻子,凉风习习,稻穗沙沙,像碎了的金子沉甸甸地堆积出一长串沉闷的脆响。正值故乡晚稻收割时节,田垄里,旷野下,打谷机声隆隆,乡民沐浴着清朗的月色,乘着凉丝丝的晚风,避开白天流火般的骄阳,正忙着抢收稻子。

故乡坐落在湘西南一个偏僻山旮旯里,虽有点贫瘠却乡风淳厚,民俗淳朴。记忆里,每年的中秋节一点也不逊色于传统的春节。节前的几天,父亲总要放下繁忙的农事,忙乎着做月饼事宜。用手工面粉,加上土鸡蛋,均匀地揉和,作为饼皮,挑选刚出土的花生米,闷得香脆,和蜂蜜料酒芝麻一起揉捏,香甜可口的饼馅做成了,最后一道程序是进烤房烘烤。不出半个时辰,一个个金黄透亮、圆圆的象征十全十美的月饼出炉了。揭不开锅的几户人家,父亲必定要送去几个又大又圆的月饼,一起分享节日的喜悦,而且几十年如一日,沿袭不断。“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中秋节那天,远在外地的游子,一一赶回家,举家同庆,共聚这团圆的喜庆时刻。

父亲对中秋节情有独钟,这个不解之谜多年后我们才渐渐明白。37年前的中秋,秋风萧瑟,冷雨潇潇,父亲一筹莫展,愁眉苦脸,仿佛一夜间老去很多。久病的母亲在万家团圆的日子,抛下相依为命的父亲和我们,撒手人寰。那个节日全家都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之中,那个节日没有月亮,没有月饼,没有亲爱的母亲,有的只是无言的失去亲人后的伤痛。作为长子的哥哥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坚强地说:“父亲,请放心,今后的中秋节,我们不管离家多远,也要赶回来陪你过节的”。后来,每年的中秋节,哪怕我们远在天涯海角,我们兄弟都形成默契,千里迢迢也要赶回家团聚,作为对敬爱的母亲最好的祭奠。每年的中秋节和春节一样,这一事项已经成为全家的约定。

而今,父亲已经作古,我也远离故土,客居喧嚣的闹市,每天面对的是烦杂的琐事和丛林般的钢筋水泥。住所的阳台坐西朝东,每当晴朗的夜晚,有空閑,有明月,我总要面对故乡遥遥相望的东山,与皓月相邀,品一杯香茗,抑或一杯清淡的白开水,洗涤一身的疲惫和风尘铅华。清风徐来,倦意荡然无存,精神也为之一振。当一轮皓月从东山升起,跃上飘渺的云端,穿越薄如蝉翼的细纱,我们的灵魂随之升华:浩瀚无边的宇宙星空里,明月天马行空,奔走东西两极,这个穿越时空的使者,历经无数次阴晴圆缺,见证了人间无数烟火变迁,看尽尘世多少次悲欢离合,周而复始,四季轮回,永不停歇。品茗赏月,那滋味,那惬意,那意境,那难得的悠闲,无法言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童年的那些琐碎记忆,随着岁月的远逝,成为珍藏记忆的老底片了。沧海桑田,星移斗转,故乡的那些橘园,全无往昔的茂盛芳华,只留下枯树残枝,那古老的村庄,还在秋风中无力地挣扎摇曳,苟泣残喘,似乎在诉说着远古的沧桑。“月是故乡明,情是故乡浓”。在精神家园匮乏、物欲横流的今天,只有故乡的明月,依然那么皎洁,那么清朗,那么灿烂,那么永恒,悬于故乡的东山,熠熠生辉。总能勾起远在异乡游子浓浓的思乡情结,淳朴醇厚、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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