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一株花开

王宁宁

夜来香又开花了。暗香浮动，撩人情思。月光倾泻在那单薄的瓣上，压得它慢慢舒展开，露出那一蕊黄来，活泼如她眼角的笑纹。

她爱侍弄花。矮小的身材，披一件藏青白纹旗袍外褂，手里稳稳托着一喷水壶，两只小脚不慌不忙，过处一阵芬芳。

她浇花的时候不像是在浇花，倒像在作画，讲究浓墨淡彩。右手挟壶柄，左手托壶，向下倾斜30°左右，那絲丝缕缕的水便在阳光下抛撒开。

而她却也像是在观画，眯眯地笑着，嘴角扬起不经意的弧度，风拂过她眼角的皱纹，提醒她岁月沧桑。她像完全没有察觉，只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日头越来越大，花影一寸一寸挪上墙。她缓慢的语调在空中漂浮：“不急，不急。”

半夜她忽然把我叫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我呵欠连天，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走到院子里停了下来。月下的院子很静，月光给万物抹了一层白霜。恍若梦境。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五老太太朝我笑笑。顺着她的目光，我看见了它。夜来香。

是，月光下沉沉睡着的它。岫玉一样的清透的薄瓣包裹，沁黄的蕊心半隐半现，恰似女孩频频闪动的睫毛。

它还未睡醒。五老太太说我们等。

寒月中天，清冷的风撩起一股不知名的香气。它开始睁眼，花瓣一片一片朝外舒展，铺平，俏立。寒月清辉给它上了一层淡妆，鹅黄蕊心稍稍亮色更显得年轻俏丽，雅致得很。

五老太太笑了，伸出手要抚摸它，手却停在了半空。

“真美。”我说：“只是就这一夜的寿命。”

轻轻的笑声漂在空气中。“孩子啊，你还不了解生活。”香气越来越浓，五老太太也觉察到了，眼睛忽然亮起来：“时间，孩子啊，它不是我们所能拥有的奢侈品。你能享用它，但你永远征服不了它。可是这花，你瞧，它美了一夜呢，它多高兴，这还不够吗？”

起风了，五奶奶一头银发像大团的雪。她笑着，看那晶莹的花瓣一片片地凋落，仍然笑着，很满足。

香气快散尽了，我却开始疑心那香是从五奶奶身上发出的。

半年后，妈妈忽然告诉我五奶奶死了，死的时候是中午，手里还拿着喷水壶。葬礼上三舅说五奶奶太操劳，半生侍弄那些花。我朝棺木里望去，五奶奶笑得很恬静。三舅说谎，明明是那些花养了她。

又逢花期，我独自伫立月下，静守夜来香的开放。两个小时已经过去，我静等不动。忽然记起刘亮程的一句话——“骑马走，骑驴走，奔跑或爬，都到达同一个地方。”

我一怔，突然真正理解五奶奶的话：对时间最好的珍惜就是去享受它，享受生命。“不急”，慢走细赏。

花忽然开了，暗香动，月色浮，守一段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