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肉圆汤（外一篇）

吴佳伊

傍晚回到家，门边又立着那只熟悉的白色饭盒。

我忙把它拿起捧在手心，饭盒温度已经几乎散尽，但我的心里却全是暖意。我知道，是祖父又送来了我最爱的肉圆汤。

祖父在我心里，是十分高大的存在。他曾是一名新四军军医，多年的军旅生涯练就了他的一身硬骨。尽管已是杖朝之年，祖父依旧健朗，岁月丝毫没有磨灭他刚毅的气质。他的身姿永远端正挺拔，眼神锐利，说起话来洪亮利落。也是多年军人的经历养成了祖父自立的性格，即使独自生活，也一丝不苟，井井有条，那军中的好习惯全都保留了下来。他从不要人照顾，同岁的老人已经拄着拐杖无法行走时，祖父却仍每天自己骑着车买菜做饭，打扫卫生。但这样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宠辱不惊，不管拿了多少勋章都从未骄傲的男人，每每带着我出去，都会满是自豪地向别人介绍：“看！这是我的小孙女儿！”那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洪亮，脸上的神情仿佛拥有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祖父虽是个军人，但厨艺是一绝。特别是他的拿手菜“肉圆汤”。那肉圆紧致弹滑，软嫩鲜香，汤汁醇美浓郁。无论单喝，还是炖入蔬菜一同食用，抑或是拌入米饭、面条，都是极好的，吃多少都不会腻。这道菜的食材虽是简单平常的大肉，但那肉的肥瘦、粗细，汤的咸淡、稀浓，甚至其中葱、姜的多少，都是祖父精心调配好的，有一套他独特的配方。祖父无论做什么都十分认真，下厨也是一样。做这道菜时祖父往往不像别人那样站在炉前，捏好一个肉圆就随即入锅，而是坐在桌前，备好圆勺和盛有凉水的大碗，将肉就着勺子的形状反复旋着搓成小球，然后逐个整齐放入碗中，所有的肉圆都大小均一，形状漂亮，表面光滑平整。待全部制好后再入锅一煮，光是那飘出的香气就足以让人胃口大开，更别说入了口，那浓香的味道，怎样的词藻都无法形容，吃一次就定会回味无穷。这道经典的菜式，家里很多人都曾向祖父学习，但因为制作工艺虽不算复杂，却要求很高，必须认真精细，故至没有人能做出如祖父一样完美的味道。

祖父这样的精心制做，必然是极耗时间的。但每次逢年过节全家聚餐，祖父总是会起个大早开始制作，那一大锅足足能有几十个。因为他知道我们全家人无一不爱吃他做的肉圆汤，而每次我总会分得最多的肉圆，祖父甚至会专门拿小缸为我另留些许。这些年祖父做了那么多肉圆，真正自己吃的却很少，每次我们为他盛，他总说“没事，我还有”然后全部留给子女儿孙。

祖父的肉圆汤一路伴着我长大。小时候我不爱吃肉，母亲常为此发愁。但每每祖父做的肉圆汤我却能吃上好多个。只要得知我回去探望，祖父一定会早早准备好食材做这道我最爱的汤肴。而后来即使我学业渐渐繁忙，很少有时间回去，他也总会隔三差五做上一锅为我送来。有时候白天来时无人在家，祖父就会将饭盒留在门边。久而久之，放学走到家门前时是否会看到祖父的白色饭盒，已经成了日常愉悦的期待。回到家有肉圆汤的日子总是最开心的，不管学业多累，吃到美味的肉圆汤就仿佛得到了力量，浑身重新充满干劲。这么多年过去，祖父的肉圆汤我从未吃腻；反之，它已经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

祖父一直给我做著肉圆汤，直到去年的一场大病。大病过后的祖父依然目光锐利，腰板笔直，但他的身体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硬朗，变得瘦骨嶙峋。曾经走路从不要别人扶的他，如今也会在我们搀上他时不再拒绝；以前从不让子女为他做事的他，有时也会需要帮助了。从前是祖父不让我们进他的厨房，不想儿女再劳累，而现在是我们不再让祖父进厨房了，担心他会不小心受伤。自那时起便没有了肉圆汤。

然而有一天，我放学回到家，发现门外放着一个熟悉白色饭盒。我疑惑地打开，居然是祖父做的肉圆汤！我忙拨通祖父的电话。“宝子啊，看到肉圆汤了吗？吃了吗？我给你说啊，我路上走得慢，要是凉了吃的时候你再放到炉子上热一下，想加蔬菜的话让妈妈再给你放点儿冬瓜……”祖父的声音是大病后少有的洪亮与兴奋，听着那愉悦的话语，抱着沉甸甸的饭盒，脑海里浮现出祖父坐在桌前，站在炉边做肉圆汤的身影，我再也控制不住眼里涌出的泪水，一颗一颗掉落在怀里的白色饭盒上。从那以后祖父又开始做肉圆汤，只是不再如以前那样总给全家做上一大锅，而是独独为我做上一小碗。后来的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隔三差五回到家，就能看到那只白色的饭盒。我们很担心，劝说祖父不要再下厨，但祖父态度坚决，甚至带着几分军人的强硬。他说：“没事，宝子爱吃啊，也不知道我还能给她做几回了……”

将来假期即使再忙我也要回去陪祖父。还有那没有人学会的肉圆汤，我决心一定要学会。因为这肉圆汤于我，已不仅仅是一道美味的菜肴了，它是一种美好的情怀，一份深切的爱。我想，这已经陪伴了我快二十年的肉圆汤的味道，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失去、不想忘怀。那是祖父的味道。

我打开祖父的白色饭盒，喷香的气味一如既往地扑鼻而来，里面躺着的是那诱人的浓汤、精致的肉圆。我舀起一颗放进嘴里，那最熟悉的、最美味的、我最爱的味道，伴着那汤和肉圆，入了喉，穿过肚，暖了心。

雨的力量

你赏过雨吗？

有人说，“雨是上天的眼泪，滴滴都是云的心碎”。“雨”在人们的印象中，大多都是冰冷悲伤的。从古时起就有许多“雨中有泪亦凄怆”“昏花易落”“秋风秋雨秋煞人”这样萧凄的诗词，无一不是用雨来一抒悲伤落寞之情的。即使不是如此哀伤或诗意的人，也常常嫌怨雨的冷瑟与麻烦。“怎么又下雨了？真烦！”我身边时常会有这样的声音。

可我却不这么想，在我心里，“雨”是特别的存在。它无疑是美的，是变幻多端的，是充满诗情画意的。它时而暴烈激昂，活像那张扬粗狂的大汉，迈着嚣响的步伐；它时而又轻柔温婉，仿佛那江南清雅婀娜的少女，舞着妙曼柔美的身姿。但它不仅仅是美的，它还是触动人心的，是充满力量的。

我时常喜欢在乌雨绵延，人们裹衾酣睡时，静静倚在窗边，像赏一首千回百转的曲那样，聆听雨滴拍打屋檐的声音。“啪哒，啪哒”“噼嘭，噼嘭”“叮咚，叮咚”，那千百种各异的声音宛若天籁，忽快忽慢，时轻时重，或高或低，怕是与世间那种种精致典雅的乐器相及，都毫不逊色吧。它就仿佛一个游刃有余的音乐家，忘我地演奏着他恢宏却又清雅的节律。又或者，我喜欢在大雨倾盆，人们急步躲避的时候，撑伞坐在马路沿儿边，像品一本百读不厌的书那样，静看雨滴跌落地面的样子。一颗颗雨珠就如那上好无杂的软玉，又像那晶莹纯透的宝石，亦或者是拉成丝丝缕缕的金线银线，在青叶的伴衬下，在五彩的雨伞间，在明灯的光影里，急速地飞下，狠狠地击碎，又跳跃着溅起，最后化作圈圈细小的涟漪，漾出层层潋滟的水纹。那翩然的身姿，仿佛一个倾国倾城舞者，尽情地跳着她热烈却又优美的舞蹈。赏完一场雨，就像看完了一台精彩绝伦的音乐剧，内心满是震撼与满足。

每当这样细赏时，我便会想：这些雨原本只是无影无形的水蒸气，却在汇集、结合之后，变成了这样精彩夺目的存在，谱出了如此悦耳的乐章。如果我像它们一样，像向收集一颗颗水蒸气那样，一点点积累知识，那么，有朝一日，这些原本微不足道的点滴，加起来，落下去，会在我的世界里，我的人生中，击响多大的回声，溅起多高的水花呢？想至此，无论多么疲惫失落，我浑身都会再燃起对生活的热情与动力，开始对未来充满信心与向往。

“哦，我懂了，就是雨的形成与闪耀，给了你坚持的力量。”你会说。我会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不仅这样。”

相信有那么些早上，当你踏出家门时，你总会略略惊异地发现，外面原本灰浅的地，染上了更深一层的颜色。它就是我“不仅这样”的后面——细雨。细雨，不似大雨那样璀璨动听，不像暴雨那样激烈瞩目。它朦朦胧胧，轻轻扬扬。有时会你抬头发觉似有些湿湿凉凉的水汽抚上脸颊，低头瞥见路边泥洼里漾着圈圈点点微乎其微的小纹，或是看见丛中的叶片上笼着细细薄薄的水雾，你才会察觉“咦？下雨了？”

这些细小的雨丝，听不到也看不明，有时甚至几乎发觉不到。但它们也同样有着巨大的力量。那著名的“润物细无声”便是它们的力量了。那些路边、丛中的野花野草，青树绿叶，若没有它滴滴点点的滋润，又哪能长的那样茂盛明艳？就如我们。如果我们像细雨那样，用一点点微小的努力不懈灌溉，那么日复一日，在未来某一天，心中梦想的种子又会绽放出怎样的繁美芬香花朵呢？这样想，我便更加坚定，更加卖力地前进，为梦想付出更多努力。

古往今来，也不乏赏雨的人，他们大多赏的是雨的忧伤悲凉的情怀，是雨唯美朦胧的意境。但我赏的却是它的力量。既“赏”也“赏”。为雨美轮美奂，千变万化，在惊艳的我同时，却又能激励我，鼓舞我，带给我向上的力量。

你赏过雨吗？去赏雨吧。在下一个雨天，或轻捧一片绿叶，细看滴落水珠的剔透粲然；或倚窗垂眼，静听雨声击奏的靡靡娓娓；亦或者在夜晚轻仰一盏柔暖的路灯，赏看飘舞雨丝的袅袅婷婷。在那晶莹里，在那节律中，在那水影下，你便会感受到，那独一无二的，无法言喻的，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