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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维视野下的春秋早期楚国中心区域——清华简《楚居》之楚王居地考

2017-03-22笪浩波

关键词:左传楚国遗址

笪浩波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7)

多维视野下的春秋早期楚国中心区域——清华简《楚居》之楚王居地考

笪浩波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7)

本文通过解读楚王事迹对春秋早期楚国中心区域进行了考证,并结合相关考古材料及文献资料对清华简《楚居》中的“鄀”、“焚”、“宵”、“免”、“疆”、“湫”等楚王居地地望进行了推论,认为春秋早期楚国的中心区域在宜城平原,若敖所徙之“鄀”为宜城平原西部的杨家台遗址,蚡冒所徙的“焚”在襄阳的樊城区,宵敖所徙的“宵”位于荆门子陵铺镇,楚武王所徙的“免”为宜城廖家河遗址,“疆”为宜城郭家岗遗址,楚文王所徙的“湫”为宜城小胡岗遗址。

历史;地理;考古;春秋早期;楚国中心区域

春秋早期指公元前770年至前672年近百年,占春秋时期的三分之一时间。这一时期正是楚国走出荆山、广辟江汉、砺兵兴国之始。经历若敖、蚡冒、宵敖*按《史记·楚世家》中所记若敖之后为宵敖,再为蚡冒,而《楚居》中谱系则为若敖一蚡冒一宵敖,根据《左传》中常将若敖与蚡冒并提,以《楚居》为是。、武王、文王、庄敖等几代君王的开疆拓土,楚国开始成为南方地区一强国。因此,这一时期是楚国发展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时期。但是这一时期,楚国的中心区域在哪里?传统文献上没有给我们答案,出土文献则只给了我们“鄀”、“焚”、“宵”、“免”、“疆”、“湫”等几个具体地名,而这些古地名现在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无法寻觅。这些古地名对应于现在的何地?若仅仅是从文献中去寻找蛛丝马迹,一味地考证这几个地名,就如同盲人摸象,张冠李戴;若先确定一个范围,再在其中去寻找就有的放矢。春秋早期楚国中心区域的大致范围,通过楚人的活动轨迹还是可以确定的。下面就试从历史、地理、考古等多个角度,通过解读楚王的事迹来考证春秋早期楚国的中心区域,并推论了《楚居》中几个楚王居地的地望。不妥之处,还望方家指正。

一、若敖、蚡冒、宵敖时期楚国的中心 区域

关于若敖、蚡冒的事迹,传世文献中记载很少。据《史记·楚世家》所记“……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弑,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二十七年,若敖卒”,知若敖活动时期为西周末至春秋初年。《左传·宣公十二年》记载栾武子语“训以若敖、蚡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这句话的意思是若敖、蚡冒时还在艰苦奋斗,着力征服山中之民。又《左传》文公十六年载楚师叔语“先君蚡冒所以服陉隰也”,意即蚡冒征服了陉隰之地。《说文》云:“陉,山絕坎也。隰,阪下溼也。坡者曰阪。一曰澤障。一曰山脅也。”从《说文》的注释看,陉隰应该是一个临绝壁、有山坡和水泽的地方,这种情况实际就是山地的特点,陉隰应是山中的某一地名。联系以上一系列的事迹看,楚人此时还在致力于山中征讨。《国语·郑语》:“及平王之末,而秦、晋、齐、楚代兴,秦景、襄于是乎取周土,晋文侯于是乎定天子,齐庄、僖于是乎小伯,楚蚠冒(蚡冒)于是乎始启濮。”这句话的意思是从周平王末年开始,诸侯国势力开始强大。濮为商末周初的某个部族,是助周武王灭商的八个部族之一,其地大致范围在陕西白河至湖北丹江口汉水两岸及武当山以南山岭中。*参见何浩:《楚灭国研究》,武汉出版社1989年版,第23、227页;笪浩波:《从近年出土新材料看楚国早期中心区域》,《文物》2012年第3期。《左传·昭公九年》记周使詹桓伯在述及周初的疆域范围时说:“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东土也;巴、濮、楚、邓,吾南土也。”这段话表明:周初时,濮就与楚为邻。蚡冒时开始征讨濮人,说明此时的楚势力渐强,开始对最近的濮人开战。按照《左传·昭公二十三年》所记“……若敖、蚡冒至于武、文土不过同(杜注:方百里为一同)”的国土范围来看,楚国此时应在濮地四周不超过200里之内。因为濮的西边为巴的地盘,南边为庸,故楚国只可能在濮地以北或以东,最有可能的区域是丹江流域、荆山及宜城平原。

下面通过对清华简《楚居》给出的若敖、蚡冒时两个都邑的考证来看上面哪个区域才是楚国此时的中心区域。清华简《楚居》:“若囂(敖)酓義(儀)徙居箬(鄀)。至焚(蚡)冒酓帥自箬(鄀)徙居焚。至宵囂(敖)酓鹿自焚徙居宵。”[1]P(181)“焚”,传世文献中无载,“鄀”则有载。

(一)“鄀”之所在

在传世文献中,“鄀”作为国名始见于公元前634年,《左传·僖公二十五年》载:“秋,秦、晋伐鄀。楚斗克、屈御寇以申、息之师戍商密。”“鄀”国此时已属楚,不然,楚不会发兵去戍守。从战于商密看,此时的“鄀”国在丹江流域。实际上,鄀国存在更早,有学者考证商代就有“鄀”国[2]。出土文献表明西周早期时鄀国与楚国为邻国,清华简《楚居》载:“至酓绎与屈紃,思(使)鄀嗌卜徙于夷屯,为便室,室既成,无以内之,乃窃鄀人之犝以祭。”[1]P(181)此段文字记载熊绎受封迁都之事,其中两件事都与“鄀”有关:一个是“鄀”卜人占卜迁夷屯后的吉凶,一个是偷“鄀”国人的小牛进行迁都后的祭祀大礼。“鄀”国与楚相邻,才可能有“鄀”人成为楚的卜官,楚人才偷得到“鄀”人的牛。直到周共王时期,鄀国仍与楚国为邻,周共王时器《士山盘》载:“唯王十又六年九月既生霸甲申,王在周新宫。王各大室,即位。士山入门,立中廷,北向。王呼作册尹册命山曰:于入中侯,遂徵鄀、荆、方服,暨大虘服、履服、六蛮服;中侯、鄀、方宾贝、金。山拜稽首,敢对扬天子不显休,用作文考釐仲宝尊盘,山其万年永用”。*朱凤瀚:《士山盘铭文初释》,《中国历史文物》2002 年第1 期;黄锡全:《士山盘铭文别议》,《中国历史文物》2003 年第2 期;陈英杰:《士山盘铭文再考》,《中国历史文物》2004 年第6 期;董珊:《谈士山盘铭文的服字》,《故宫博物院院刊》2004 年第1 期;杨坤:《士山盘铭文正谊》,《中国历史文物》2004年第6期;晁福林:《从士山盘看周代服制》,《中国历史文物》2004年第6期;黄爱梅:《士山盘铭补议》,《中国历史文物》2006 年第6 期;李学勤:《论士山盘-西周王朝干预诸侯政事一例》,《文物中的古文明》,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195~198 页。其中的“荆”指楚国;“方”,依黄锡全先生的考证为彭国,位于今南河附近。*黄锡全:《士山盘铭文别议》,《中国历史文物》2003年第2期。鄀、荆、方并提,则说明三国邻近。因此,知道“鄀”地就能找到楚地。熊绎初封时只有子男之田,《史记·楚世家》载:“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礼记·王制篇》载:“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之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夷屯”若是熊绎受封之地,则楚国此时的范围在以夷屯为中心的方圆50里之内,“鄀”则在其外不远。

“鄀”在哪里?关于“鄀”国地望,历代史家多沿袭西晋杜预注《左传·僖公二十五年》秦、晋所伐之“鄀”“南迁说”,即本国在商密,后徙秦汉所置之南郡鄀县。*郦道元《水经注》、江永《春秋地理考实》、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等文献均与杜预注相同。直到20世纪30年代,郭沫若先生根据“鄀”国铜器铭文的考释,提出了另外一说:即“鄀”国有上、下之分,并存发展;“上鄀”在南郡鄀县,“下鄀”在商密。[3]P(174~176)徐少华先生则对“鄀”国铜器进行研究后提出西周中期开始,上、下“鄀”才并存发展,只不过“上鄀”非南郡之“鄀”,而是商密之北的西峡之“鄀。”[2]不管是“南迁说”还是“并存说”,我们可以将其根据地域称为“丹江之鄀”和“宜城之鄀”。我们假设“丹江之鄀”和“宜城之鄀”是本国的可能性都存在,来演绎楚国的中心区域所在的合理性。

先以“丹江之鄀”推演,看熊绎时楚国的中心区域——“夷屯”位于丹江流域的合理性。假设熊绎受封的“夷屯”在丹江流域,则《左传·昭公十二年》所记楚大夫子革言“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之荆山就在丹江流域,因为这句话叙述的正是熊绎受封之事。若熊绎受封于荆山,则“夷屯”与荆山是存在关联的,或可认为“夷屯”就在荆山中。丹江流域有古荆山,石泉先生有详论,[4]P(207-208)在此不赘述。但荆山不是唯一条件,因为楚人的简牍中还提到其受封地有沮、漳二水,新蔡简甲三11、甲三24:“昔我先出自颛顼,宅茲沮、章(漳),以选迁处。”[5]“先”在此指先祖,简文的意思是:楚人的先祖为颛顼之后,选择了在沮、漳二水之间定都。*本文采纳董珊先生的意见,见董珊:《新蔡楚简所见“颛顼”和“沮漳”》,载《简帛文献考释论丛》,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这段话是楚人追叙其祖源和受封迁居之事,其中提到了沮、漳。因此,沮、漳二水也是合理性存在的条件之一,即“夷屯”位于荆山的沮、漳二水之间。丹江流域的荆山没有沮、漳二水,故丹江流域能满足第一个条件,但缺乏第二条件。又铜器铭文佐证周昭王南征已过汉水,青铜器《京师》尊,李学勤先生认为属周昭王时期,记的是昭王南征之事,尊内底有铸铭6行26字:“王涉汉伐楚,王又(?)工,京师(师)斤,王釐(赐)贝,用乍日庚宝尊彝,。”*李学勤:《由新见青铜器看西周早期的鄂、曾、楚》,《文物》2010年第1期。铭文中不仅明言昭王南征涉过了汉水,而且指明所伐对象为楚国。昭王时期可能对应哪几位于楚君?《楚居》载:“至酓繹與屈紃,思(使)鄀嗌卜徙於夷屯……至酓只、酓觛、酓樊及酓錫、酓渠,盡居夷屯,酓渠徙居發漸”。熊渠的活动年代很确切,为周夷、厉二王时。《史记·楚世家》载:“熊渠生子三年。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乃兴兵伐庸,杨粤,至于鄂。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定为熊渠之器的《楚公钟》的年代也断为西周中晚期,属夷、厉二王时期,*郭沫乐认为 读为,即指熊仪,文见《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第164页;朱德熙、裘锡圭和李家浩认为读至,即熊挚;文见《江陵望山一、二号墓竹简释文与考释》,载《江陵望山与沙冢楚墓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1996年;张亚初认为读为家较合适,家、渠声韵相同或相近,可互通文见其《论楚公家钟和楚公逆钟的年代》,《江汉考古》1984年第4期。刘彬徽也认为其形制、纹饰、辞例和字体分析,定为西周中期之末,文见其《楚系青铜器研究》,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287页;本人赞同刘、张二位先生的意见。与《史记·楚世家》所记熊渠的时代互为佐证。即使熊渠生于夷王之前,也到不了昭王时期。熊绎在周成王时受封,可能经过康王时期,但绝对过不了昭王时期。其后的几位楚君酓只、酓觛、酓樊及酓錫则只能对应于昭、穆、共、懿、孝时期,也即昭王所伐的只能是其中的某一位楚王。简文告知熊绎迁居“夷屯”后,直到熊渠初期的这几位楚君皆未离开过“夷屯”,则此时昭王所伐的楚君也必定在“夷屯”,而昭王伐楚已过汉水,若“夷屯”在丹江地区,昭王何必又“涉汉伐楚”?故“夷屯”不可能位于丹江流域。

再以“宜城之鄀”推演,看熊绎时楚国的中心区域位于宜城平原附近的合理性。假设熊绎受封的“夷屯”在宜城平原附近,宜城平原西边靠荆山,沮、漳二水就发源于此山系之中。此荆山在《山海经》中有载。《山海经·中次八经》:“荆山之首,曰景山。……雎(沮)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江,……东北百里曰荆山。……漳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雎。”《山海经》所言荆山的地理大势与今荆山相符,应该指同一地域。“夷屯”所处的地理大势与今荆山完全相符。另若“夷屯”之名与古夷水有关,则此荆山中也有古夷水。现蛮河是汉水的一条支流,发源于保康县聚龙山北麓的布峪,流经保康县黄堡镇、南漳县长平、李庙、城关、武安镇,与北支清凉河(王家河)在南漳武安堰西汇合,再经宜城市小河、雷河、郑集、孔湾镇,在钟祥市胡集镇汇入汉江。蛮河又称夷水,据《水经注》卷28《沔水中》“夷水”条:“夷水,蛮水也。桓温父名夷,改曰蛮水。”蛮河为古夷水,则又与“夷屯”联系上了。几个条件都相符,看来,“夷屯”近“宜城之鄀”更为合理。也即西周早期,宜城平原或其附近就有一个鄀国,此时楚国中心区域在荆山山系之中。

“宜城之鄀”是否若敖所徙之“鄀”?这要从楚人的拓展史来考察。楚人从熊绎辟在荆山开始,就向四周拓土,熊渠时能“甚得江汉间民和”(《史记·楚世家》),说明江汉之间的方国和部族都臣服于楚国。但楚国直至武、文时国土也不过方圆100里,其势力范围以荆山为中心,北、东不过汉水,南不过长江,西不出荆山,故若敖所徙之“鄀”不可能是其势力范围之外的“丹江之鄀”,只能是“宜城之鄀”。从若敖能将都城迁到“鄀”国看,“宜城之鄀”被楚占领的时间不晚于若敖时。

若敖所徙之“鄀”在“宜城之鄀”的何处?要搞清这个问题,首先要确定“宜城之鄀”的范围。历代学者们都认为春秋时的“鄀”国为汉晋鄀县、南朝、隋唐若乡县的观点是很有见地的,但古人并未指明范围有多大,记载也只是“鄀”国都城或鄀县县治的位置,一致定在宜城县南、钟祥县西、荆门市北*参见徐少华:《鄀国铜器及其历史地理研究》,《江汉考古》1987年第3期。徐少华:《古鄀国、鄀县及楚鄀都地望辨析》,载武汉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石泉先生九十诞辰纪念文集》,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76~289页.。显然,“鄀”国的范围要远大于鄀县的治所。古代的方国都是以自然地理的障碍来划定国界,宜城平原北、东为汉水,西边为荆山,南边通过荆山与大洪山的隘口与江汉平原相接,可以认为是一个独立的自然地理单元。其间有一些小的河流纵横,几乎是一马平川,没有什么较大的地理障碍,古代不可能存在多个小国,即使开始时有多个小国,最后也必然被其中的某个强国所兼并。“鄀”国就是这样的强国,至晚西周早期时,“鄀”国就统治了这个地理单元。此时的“鄀”国强于楚国,故楚人才采取偷窃的行为。“鄀”国之所以将都邑设在南边的隘口,是因为隘口为南北连通的重要地理通道,在此处便于控扼,汉晋的鄀县(若乡县)县治设在此也是同样的目的。西周时期,在宜城平原四周,汉水以北为邓国,以东为随国,以南为杨越,以西为楚国,“鄀”国的范围不会超出这个地理单元。

若敖所徙之“鄀”是否“鄀”国之旧都?假设是的,则若敖经略的对象就不可能是西边的山林之民,而是南边的杨越或东边的随、郧等国,因为它们更近于“鄀”都,发生冲突是必然之事,若敖舍近求远不合常理。从若敖活动区间看,所徙之“鄀”必近山,迁于“鄀”国西部的可能性较大。楚国此时国力不甚强大,应该考虑的是避开这些强国,先向西拓展。若敖、蚡冒“以启山林”、“始启濮”也正是这一经略方针的体现。

若敖所徙之“鄀”在何处?我们认为在宜城平原进入荆山的交通要冲上比较合理,因为这里西可进入楚国的腹地,东可以控扼宜城平原,距离北边的邓国、东边的随国和南边的杨越都较远,加上汉水的阻隔,进可攻,退可守,安全系数较大,与当时楚国的国力相称。宜城平原进入荆山的交通要冲就位于现在的南漳县武安镇与宜城县小河镇之间,这里因为蛮河的冲刷,地势相对平坦,成为武安盆地与宜城平原的联通线,历来为进入荆山的交通要道。近年,在这个地理通道上发现多处周代遗址,其中还有较大型的遗址如观上、杨家台遗址等,[6]P(310、344)说明东周时期,这里交通发达,人居密集。

2015年,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宜城市小河镇杨家河村的杨家台遗址进行复查时,发现杨家台遗址为一东西长2000米,南北宽600米,四面有环壕的大型聚落遗址,实际面积达120万平方米以上。遗址上的文化层保存较好,堆积丰富,在田埂的断面上随处可见文化层和陶片,文化层厚度在1.5米以上,以东周时期文化堆积为主,有少量新石器时代文化遗物。从采集的东周时期标本看,以夹砂褐红陶为主,有少量夹砂灰陶和泥质灰、红陶,纹饰以中绳纹和粗绳纹为主,还有少量弦纹。器形有鬲、盂、豆、罐、盆等,鬲多为卷沿斜方唇,盂为折沿圆唇,豆柄粗大中空,表现为春秋初期的文化特点。从采集标本大多表现为春秋初期的文化特色看,该遗址的主要活动时期为春秋早期,最早可到两周之际。从遗址较规整,规模较大,有水系环绕看,应为当时一大型的中心聚落[7]。

杨家台遗址地处荆山东麓、武安盆地与宜城平原的结合部,南距蛮河2公里,地势相对较平坦,正处于古代荆山与宜城平原之间的这条重要的交通要道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楚人虽然创业于荆山,但最初的发展却是在宜城平原上[8],杨家台则正是楚人从山地走向平原的一个重要结点,杨家台遗址可能具有都邑的性质,时代与若敖相合,又在“鄀”国的西部,故与若敖所徙之“鄀”存在一定的关联。

清华简《楚居》还记载了庄敖曾迁居“鄀郢”。《楚居》:“……至(莊)囂(敖)自福丘(徙)(襲)箬(鄀)郢。”《史记·楚世家》记载庄敖在位时间只有四年,四年时间不可能建一个都邑,即使是荒废已久的“鄀”国旧都,花四年重建也不够,故庄敖迁居的“鄀郢”应该是若敖所徙之“鄀”。之所以称“鄀郢”,是因为楚武王称王以后对都邑的通称为郢[9]。

《左传·定公六年》还记载了吴师入郢之后二年,复伐楚,楚昭王被迫迁都于“鄀”。《左传·定公六年》:“……四月己丑,吴大子终累败楚舟师,获潘子臣、小惟子及大夫七人。楚国大惕,惧亡。子期又以陆师败于繁扬。令尹子西喜曰:“乃今可为矣。於是乎迁郢於鄀,而改纪其政,以定楚国。”《史记·楚世家》也有同样的记载:“……十二年,吴复伐楚,取番,楚恐,去郢,北徙都鄀。”关于此“鄀”,历代学者们对其地理位置有不同的见解,但大多数认为不在“鄀”国的旧都*杜预《左传》对此无注,《水经注》卷28《沔水(中)》则言:“(鄀)县北有大城,楚昭王为吴所迫,自纪郢徙都之。”唐张守节《史记正义》引《括地志》云:”楚昭王故城……,在故(鄀)都城东五里,即楚国故昭王徙都鄀城也。。昭王失郢到迁鄀的时间不到2年,在此期间不可能再重建一个新城,因为是临时的避难,所迁一定是某个旧都邑,而若敖曾经居住过的“鄀”是最佳选择,一来“鄀”曾经做过都邑,本身有一定的规模,规格高,二来“鄀”地处荆山脚下,若发生战事,便于快速退避山中,回旋余地大。因为昭王的目的是避吴难,他必然要选一个更安全的处所,宜城南部正是地理通道,南北皆平原地区,若是两边夹击,无处可逃,而宜城平原西部只是东边是平原,较宜进攻,其它三面皆山地,特别是西边的荆山地形复杂,林木丛生,便于迅速退避和躲藏,吴师不敢贸然深入,安全系数大。

杨家台西边约1公里的安乐堰墓地发现的蔡侯朱缶印证了春秋晚期,杨家台曾经为一等级较高的聚落。蔡侯朱为春秋晚期蔡国的君主,一度失国奔楚。《左传·昭公二十一年》载:“蔡侯朱出奔楚。费无极取旷於东国。而谓蔡人曰:‘朱不用命於楚,君王将立东国。若不先从王欲,楚必围蔡。’蔡人惧,出朱而立东国。……”蔡侯朱用器出现于楚国腹地,有三种可能,一是陪嫁之器,一是馈赠之器,一是蔡侯朱葬在杨家台附近。不管是哪种可能,拥有此器的人身份地位一定较高。高等级的墓地出现于杨家台遗址附近,也表明了杨家台遗址的高规格。这一时期正好与昭王迁鄀的时间相吻合,这决不可能只是巧合,这间接证明昭王所迁之鄀为杨家台遗址。从昭王迁鄀也反证了若敖所徙之“鄀”只能在宜城平原的西部,而不是宜城的南部。

(二)“焚”之所在

蚡冒所迁之“焚”在何处?有人根据读音相同将“焚”定位于粉水[10],这是一种主观臆测,没有任何依据。传世文献中往往将若敖、蚡冒并提,而春秋早期楚国的国土面积不超过方圆100里。若以宜城西部的杨家台为中心算,粉水已经是楚国的边鄙了,蚡冒绝不可能将都邑设在边鄙蛮荒之地,更何况粉水以北还有一个谷国。谷国至楚武王时期还存在,《左传·桓公七年》:“春,穀(谷)伯、邓侯来朝。”蚡冒的都邑临近谷国,岂不是常常会受到谷国的骚扰,而疲于奔命?故其都邑位于粉水流域的可能性不大。也有人根据“焚”和“编”读音相近将“焚”定位于汉编县[11],这就是完全不顾历史事实的主观臆断。如果“焚”位于汉编县,也就是现在的荆门市北*《左传·庄公十八年》载:“……及文王即位,与巴人伐申而惊其师。巴人叛楚而伐那处,取之,遂门于楚。……(庄公十八年)冬,巴人因之(阎敖之乱)以伐楚”。那处,杜注:“楚地,南郡编县东南有那口城。”西晋时期的编县为今湖北荆门市以北钟祥市西北。,那么蚡冒连周边的国家都没解决,又如何去远讨丹江口以上的濮?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

本人认为“焚”在襄阳市樊城的可能性较大。焚,简文作“燓”,燓是焚的异体字。燓,韵元属文部,声母属并部;樊,韵元属元部,声母属并部。两字声母相同,韵母一音之转,燓与樊不仅音相近,字形也相近,可互通。襄阳樊城古称樊(燓)。蚡冒时期,楚国在宜城平原站稳脚跟后,开始向四周拓展,鉴于东边的随、南边的百越方强,而邓的都城偏北*历代学者普遍认为邓国中心在河南邓州,本人也支持这一观点。,又有汉水阻隔,进可攻,退可守,故将都邑北移至汉水边,定下了北进的战略方针。汉水是北上和西进的一个重要跳板,掌控了它,就打开了向北的大门。楚人深知这一点,实力稍强时,就急切地抢夺下了这个战略据点。从蚡冒“始启濮”的事迹看,至迟蚡冒之前,就已控制了汉水这个要冲。因为楚的西边为荆山山脉,崇山峻岭,林木丛生,沟壑纵横,行军困难,只有顺汉水谷地而上才能征讨濮,再无它路。蚡冒深知这一据点的重要,故将都邑也迁到了汉水边。

襄阳真武山遗址位于汉水以南的真武山,距汉水仅1公里。遗址虽然面积只有3万平米左右,但文化遗存很丰富,主要包含两周的的文化内涵,最早可到西周中期,最晚为战国中期。[12]西周以前表现为一种地方文化特色,有人认为是邓文化(本人认为是鄀文化,因为当时邓国的势力不可能越过汉水),[13]可是春秋早期开始则为楚文化的特色,[14]说明春秋早期此地已归属楚国。从真武山遗址春秋早期已是典型楚文化因素看,楚国的势力应该已经跨过汉水,“焚”应该就在汉水北边不远处。

《楚居》中还记载文王曾经居“樊”郢。《楚居》:“至文王……,郢徙居樊郢,樊郢徙居爲郢……。”按迁居的顺序看,文王可能是在第二次伐邓时,在樊郢短暂驻扎过。《左传·庄公六年》:“楚文王伐申,……还年,楚子伐邓,十六年,楚复伐邓,灭之。”本人认为“樊郢”就是“焚”,之所以称“樊郢”,是因为后人将“焚”讹称为了“樊”,就以讹传讹,延续下了樊称。文王伐邓不是一两天的事,他要找个地方驻扎一段时间,而“焚”则是最佳选择,因为有一定的基础,只需要巩固一下就是非常好的基地。“樊郢”的出现显然是因为有“焚”在前,而不是突然的横空出世。

(三)宵之所在

宵敖所迁“宵”在何处?传世文献及出土简牍中皆未见宵的记载,学者们一致认为宵应该是秦汉简椟中的“销”,这一观点极是*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读书会《清华简〈楚居〉研读札记》(蒋文执笔)一文的文末评论,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11年1月5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353又见任攀、程少轩整理《网摘·〈清华一〉专辑》,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11年2月2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393。子居:《清华简〈楚居〉解析》,简帛研究网,2011/3/30,http://www.jianbo.org/admin3/2011/ziju001.htm。蒋文:《岳麓秦简〈三十五年质日〉地理初探》,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11年4月5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453。陈伟:《秦至汉初销县地望补说》,简帛网,2011年4月5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432。。从出土秦汉简牍中所记销的地望,可以推断销就是宵。

销这个地名最早发现于张家山247号汉墓所出《二年律令·秩律》456号简中,[15](P199)随后在里耶古井16:52号秦里程木犊中发现有“鄢到销百八十四里,销到江陵二百四十六里”的记载。销的空间位置大概可以确定在鄢和江陵之间。周振鹤先生认为:销是秦南郡属县,又根据里耶里程木牍所记,将销县定位于今湖北荆门市北的石桥驿与南桥之间;自古至今,从宜城到江陵这条大路始终是重要的交通路线。[16]王焕林先生认为:“销”即《左传》庄公十九年所记之“湫”,在今湖北钟祥市北部。[17]晏昌贵先生则认为:销很可能就是东晋南北朝时期的“宵城”或“霄城”县,在今湖北天门市东北笑城遗址或其附近。[18]黃锡全先生认为:“销”可能读为“郊”,即楚国的“郊郢”,在今湖北钟祥市。*黃锡全《湘西里耶地理木牍补议》,简帛网,2007年1月27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511。又载《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四辑,岳麓书社2007年版,第290~293页,收入其所著《古文字与古货币文集》,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

岳麓秦简的公布,使得秦汉简牍中“销”的地望进一步明确。岳麓秦简《三十五年质日》中有一段记录主人公当年三月至五月出行的文字:三月廿四至三月廿七“治销”,三月廿八“去南归”,四月初一“宿当阳”,四月初二“宿销”,四月初三“宿箬乡”。由于多个地点能够确定或大致推定范围,“销”与诸地点仅有一两日里程,因此整理者取了周振鹤先生的说法,认为“销”在湖北荆门以北之石桥驿与南桥之间。[19](P91)陈伟先生和蒋文先生亦赞同此说。*陈伟:《秦至汉初销县地望补说》,简帛网,2011年4月5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432。蔣文:《岳麓秦簡〈三十五年質日〉地理初探》,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学研究中心网站,2011年4月5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453。我们认为,江陵的位置很明确,就是现江陵。*江陵凤凰山168号汉墓、高台18号汉墓及谢家桥1号汉墓中都出有告地书,其中都提到“江陵丞”之语,“江陵丞”多次出现于江陵地界,说明西汉时期的江陵县就是今江陵县域。纪南城凤凰山一六八号汉墓发掘整理组:《湖北江陵纪南城凤凰山一六八号汉墓发掘简报》,《文物》1975年第9期。湖北省荆州博物馆:《荆州高台秦汉墓》,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荆州博物馆:《湖北荆州谢家桥一号汉墓发掘简报》,《文物》2009年第4期。秦箬乡即汉晋鄀县,地理位置也基本可以肯定,位于钟祥市以北的胡集镇附近。*石泉在《古鄢、维、涑水及宜城、中庐、邔县故址新探—兼论楚皇城遗址不是楚鄢都、汉宜城县》中认为在钟祥若乡关一带,文见《古代荆楚地理新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31页。徐少华在《古鄀国、鄀县及楚鄀都地望辨析》中认为即胡集镇罗山村的罗山遗址,文见武汉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石泉先生九十诞辰纪念文集》,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81页。鄢的位置确定了,销的位置就明确了。

关于鄢的记载,最早始见于《左传·昭公十三年》:“(灵)王沿夏,将欲入鄢。”《史记·楚世家》也有同样的记载:“王乘舟,将欲入鄢。”裴骃《集解》引服虔曰:“鄢,楚别都”。《汉书》卷28上,地理志上,南郡宜城县原注:“故鄢,汉惠帝三年更名。”《水经注》卷28沔水篇“夷水”条记宜城县云:“城故鄢郢之旧都。秦以为县。汉惠帝三年,改曰宜城。”从上面的记载知楚国鄢郢在秦时为南郡鄢县,西汉惠帝三年更名为宜城县。关于鄢的地望历代存在多种说法,但都没有超出宜城市的范围,*石泉先生将这些说法归为县西、南、北三说。石泉:《古鄢、维、涑水及宜城、中庐、邔县故址新探——兼论楚皇城遗址不是楚鄢都、汉宜城县》,文见《古代荆楚地理新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而唐人所认为的宜城楚皇城为楚鄢郢的观点历来为学界主流。[20]

我们认为鄢为宜城市楚皇城遗址的理由如下:一、鄢郢之得名应来自鄢水,即鄢必须近鄢水。鄢水就是蛮水的古称。《水经注》卷28《沔水中》:“夷水,蛮水也。桓温父名夷,改曰蛮水……又谓之鄢水。《春秋》所谓楚人伐罗,渡鄢者也。”又蛮水现称蛮河,也即鄢郢近蛮河,楚皇城遗址位于蛮河以东6公里,有护城河连通蛮河。又《元和郡县图志》:“故宜城,在县南九里,本楚鄢县,秦昭王使白起伐楚,引蛮水灌鄢城,拔之,逐取鄢,即此城也”。唐代后期的宜城县治即今宜城市区,故宜城指汉晋时期的宜城,楚皇城正好位于宜城市以南略偏东,方位基本相合。二、鄢郢作为都城,要有一定的规格。楚皇城遗址平面呈规则矩形,东垣长2000米,南垣长1500米,西垣1840米,北垣1080米,周长6440米,面积约2.2平方公里。城墙由夯土墙体、墙基和护坡组成,部分呈梯形,下宽13.05米,上宽11.30米。城垣每边各有缺口两处,当有8个城门。城内东北部较高处为内城,内城的东、南、西三面原有城垣,北面则依外城,内城面积为0.38平方公里,城四周有护城河。无论是形制、大小、还是规制看,楚皇城都具有都邑的性质。三、鄢郢近汉水,灵王避三公子之乱,欲沿夏水进入鄢郢。夏水即汉水的别称,楚皇城东距汉水约6公里。四、从简牍所记路线看,鄢应该位于南北交通干线上,楚皇城正好位于这条古代的交通干线上。五、按距离算,秦代的鄢至江陵430里,秦里合今415.8米。*秦代一尺折合今制23. 1厘米。秦以六尺为步,三百步为一里,故可推算出秦里一里约合今415. 8米。秦尺数据参见中国历史大辞典编纂委员会《中国历史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版,第3458页。楚皇城距江陵的直线距离为143公里,约合秦里343.9里,但当时的路是曲曲弯弯的,实际上每一里路比直线距离平均增加100米左右,这样计算楚皇城至江陵的里程接近简牍的记载。六、楚皇城遗址的使用年代与鄢相合,楚皇城内外发现的文化遗物极为丰富,城址文化堆积都厚达3米以上,城内战国秦汉砖瓦陶片俯拾即是,曾出土过大铜方壶、带流铜鼎、提链铜壶、错金嵌玉铜带钩、郢爰等东周时期的重要文物。同时还出土了秦汉时期的印章、铜钱及大量陶器。此城的年代应为春秋时期始建,一直沿用到秦汉时期。七、北大藏秦简中有“若乡到鄢八十里”记载,[21](P226)倘若钟祥罗山遗址为古“鄀”国,则楚皇城至罗山遗址的路程与秦简所记接近。综合以上几条,我们可以肯定楚皇城就是鄢郢。

按照销与江陵及鄢的里程推断,销应该位于荆门市子陵铺镇。考古工作者在子陵铺镇所在的子陵岗上发现一处大型的遗址,遗址东西长1000、南北宽600米,面积达60万平方米。遗址东、西两侧曾经为古河道,现已夷平。遗址南面为东周文化堆积,中间主要为汉代文化堆积,北面则是东周至汉代的墓地,遗址的上限可到东周,下限到东汉。*李兆华、高山、王传富:《湖北荆门子陵岗遗址调查》,《考古》1993年第11期。荆门市博物馆:《荆门市子陵岗古墓发掘简报》,《江汉考古》1990年第4期。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荆门市博物馆:《荆门罗坡岗与子陵岗》,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子陵铺显然是古代连接江汉平原与宜城平原的古交通干线上的一个驿站,从东周至两汉都是人群聚集的集市,一直至今仍是一个交通的重要结点。销多次记载于有关里程的秦汉简牍中,说明销是秦汉时期一处重要的绎站,子陵铺遗址的地理位置及兴盛时代与销的地位十分相合。再结合岳麓秦简、里耶秦简、北大秦简所记如下里程“江陵(当阳)—销—若乡—鄢—邓”的顺序看,销位于荆门市子陵铺镇也较符合。

销与宵古音相通,销就是宵,也即宵敖的都邑“宵”位于今荆门子陵铺镇一带。宵敖将都邑由“焚”迁到宜城平原与江汉平原南北连通的交通要道上,一方面说明楚国的势力经过若敖、蚡冒的扩张历练,有了很大的提升,不再惧随、郧、百越等这些强敌;另一方面也说明楚的北进势头遇到了邓、卢戎、唐等国的强力阻扰后,转变为向南和东拓展的政策。只是宵敖有这个雄心,却没有那个时间。宵敖在位仅六年就归西,他的愿望由后继的楚武王实现了。

二、武、文时期楚国的中心区域

楚国武、文时期的事迹多见于传世文献。公元前710年,楚国武王时期始见于文献,《左传·桓公二年》载:“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蔡国、郑国皆姬姓国,因为近楚,对楚的强势扩张战略开始担心,故在邓地会盟,商讨对策。这一记载表明楚国已经成为南方一强国。楚武王在位五十一年,楚国有了很大的发展。

性状:薏苡仁呈宽卵形或长椭圆形,长4-8mm,宽3-6mm。表面乳白色,光滑,偶有残存的黄褐色种皮。一端钝圆,另端较宽而微凹,有1淡棕色点状种脐。背面圆凸,腹面有1条较宽而深的纵沟。质坚实,断面白色,粉性。气微,味微甜[11]

楚武王首先对周围进行了灭国行动,文献中记载的第一个被楚灭的国家就是江汉平原西部的权国,《左传·庄公十八年》追记楚武王克权之事:“初,楚武王克权,使斗缗尹之。以叛,围而杀之。迁权於那处,使阎敖尹之……。”杜预注:权,国名,南郡当阳县东南有权城。西晋时期的当阳基本为现当阳市,但应包括枝江北部的一部分。考古材料证实杜注可信,考古工作者在当阳市东南、枝江市东发现了一个超大型遗址群,由十几处遗址组成,范围达5平方公里。最大的遗址为龚家台遗址,主要为两周时期文化堆积,文化遗物非常丰富,地表随处都可见陶片。*国家文物局:《中国文物地图集》(湖北分册)(下),西安地图出版社2002年版。2016年上半年,笔者曾去龚家台遗址进行考古调查,在约一公里长的田间小路两边的水沟中都可见到文化层,文化层厚度达1米以上,沿路两周的陶片俯拾即是,表明该遗址的规模较大。在遗址北边一处水塘周壁,发现了大量的灰坑。表明该遗址的文化堆积非常丰富。此遗址群与文献所记的权国地望相合,不排除为原权国的地域。

从武王伐权的路径看,若是此时的中心在宜城平原,则只能从宜城平原与江汉平原之间的地理通道南下,然后折向西南。若是在江汉平原,则直接向西进攻就可。但武王时的中心在江汉平原的可能性不大,《左传》上的几段记载就说明了这一点。

《左传·桓公十一年》记载了楚国派屈瑕欲与贰、轸两国结盟,郧国害怕楚国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威胁到自己,就发兵到郧的边邑蒲骚,欲联合随、绞、州、蓼四国进攻楚国。屈瑕很担心。斗廉说:郧国布兵于其边境,一定不会设防,要警惕的是随、绞、州、蓼四国,要屈瑕驻兵于郊郢,防守四国。自己率军队连夜去进攻郧国,郧国败了,其它四国就撤兵了。这说明郧国距离楚国都尚远,而随、绞、州、蓼四国则离楚国都较近,所以要防四国的袭击,而对于郧国可以采取进攻的方式。杜注:郧国在江夏,云杜县东南有郧城。西晋时的云杜县即京山县东南,故郧国距江汉平原近,离宜城平原远。随国就是今天的随州城区以北,距宜城平原近,距江汉平原则远;蓼国,杜注:今义阳棘阳县东南湖阳城,即河南唐河县以南、枣阳湖阳镇一带,距宜城平原近,距江汉平原则远。绞国,杜预未言在何处,关于绞国有四说,除随州以南说外,*唐代林宝在《元和姓纂》卷6、三十一“巧绞”姓下云:“《左传》有绞国,在隋、唐之南。”其余三说都认为在谷城县以上的汉水中游。*一为郧县说,起于明清时期,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一:“历代州域形势”提出:“绞,在郧阳府西北。”一为谷城说,石泉先生首先提出,见石泉:《楚都何时迁郢》,载《古代荆楚地理新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49~354页。一为丹江口说,见十堰市博物馆、丹江口市博物馆:《丹江口市下绞遗址调查简报》,《江汉考古》1997年第1期。

随州以南说不可取。《左传·桓公十二年》记载楚国伐绞国时,楚军是“分涉于彭”。彭即彭水,后名筑水,为今南河。《水经注》卷28《沔水中》:“沔水又南迳筑阳县东,又南,筑水注之。杜预以为彭水也。”熊会贞按:“《汉志》,房陵有筑水,东至筑阳入沔。……故知《汉志》之筑水,即彭水也。今水曰南河。”南河在谷城县入汉,若绞国在随州以南,楚国伐绞又如何去渡西北的彭水?应该涉汉才对。故绞国在谷城县以上的汉水中游的可能性较大。若此,则绞国近宜城平原,而远离江汉平原。随、绞、蓼三国都近宜城平原,州国虽然远在江汉平原以南*传统观点一致认为州国位于湖北监利县的州陵城,《左传·桓公十一年》杜注:“州国,在南郡华容县东南。”监利县西晋属华容县。,但穿过江汉平原也较容易进入宜城平原。从这段记载的分析看,楚国的中心在宜城平原的可能性较大。

又《左传·庄公十八年》载文王初继位,与巴人一起伐申时惊扰了巴人。后来“巴人叛楚而伐那处,取之,遂门于楚。”那处,杜注:“楚地,南郡编县东南有那口城。”西晋时期的编县为今湖北钟祥市西北部,那口位于钟祥胡集附近。[22](P37)随后,楚文王率军出击,攻打巴人,在津大败。《左传·庄公十九年》:“春,楚子御之(巴),大败于津。还,鬻拳弗纳。遂伐黄,败黄师于踖陵。还,及湫(郢),有疾。夏六月庚申卒,鬻拳葬诸夕室,亦自杀也。而葬于绖皇。”津,杜注:“楚地,或曰江陵县有津乡。”但郦道元另有所指,《水经注》:“(江水)又东过枝江县南,沮水从北来注之。(罗)县西三里有津乡,津乡里名也。《春秋》庄公十九年巴人伐楚,楚子御之,大败于津。应勘曰,南郡江陵有津乡,今则无闻矣。郭仲产云,寻楚御巴人,枝江是其涂,便此津乡,殆即其地也。”丽氏所言为是。

通过这段记载,我们可以有以下认识:一、巴人伐楚是自南往北,若楚此时的都邑在江陵,则巴人根本不需要打到那处,就已兵临城下了。二、巴人占领那处后,就与楚国的城门形成对恃。巴人南来,则城门就应该在北边,此城门不一定是都邑的城门,也可能是关隘的城门,但说明楚国的都邑在关隘的北边。三、巴人能轻易就打到那处,说明江汉平原无楚国的重兵驻守,所以巴人能长驱直入。作为中心区域,无重兵置守,显然不合常理。四、巴人进攻到那处,受到了楚人城防的阻挡,说明巴人已威胁到楚国的安全了,楚文王亲自发兵反击,说明巴人已接近楚王的都邑。五、楚文王败于津地后,撤兵回城,被拒之门外,转而伐黄(此黄为西黄,在潜江市境[22](P219-222)),说明江汉平原上尚存一些小的诸侯国。江汉平原若为楚国中心区域,断不可能让这些小诸侯国存在,这也反证了江汉平原此时不可能是楚国的中心区域。

再《左传》记载楚武王时三次伐随(《左传·桓公六年》、《左传·桓公八年》、《左传·庄公四年》),伐绞(《左传·桓公十二年》),伐罗;*左传·桓公十三年》载:“十三年春,楚屈瑕伐罗……及鄢,乱次以济”。 杜注:罗,熊姓国,在宜城县西山中,后徙南郡枝江县。鄢即鄢水,也即蛮河。《水经注》卷28《沔水中》:“夷水,蛮水也,……历宜城西山,谓之夷溪。又东南迳罗川城,故罗国也。又谓之鄢水。《春秋》所谓楚人伐罗,渡鄢者也。”根据地理大势,再结合杜注、《水经注》,知罗国在宜城西边的蛮河以南今刘猴镇与武安镇之间,这里皆丘陵地区。文王灭邓(左传·庄公六年》、《史记·楚世家》)。这几个国家都位于宜城平原的周边,而不是江汉平原的周边,说明楚国更重视宜城平原,对宜城平原周边不遗余力的征伐也是为了使其有个安定的环境。

综合以上的考证,我们不难推断,宜城平原是武、文王时期楚国的中心区域。这也恰印证了《左传·昭公二十三年》所载“若敖蚡冒,至于武文,土不过同。”这句话的正确性,即从若敖、蚡冒到武王、文王,楚国虽然控制的范围不断扩大,但中心区域一直在宜城平原上,没有什么变化。

武、文时期的都邑具体在什么地方?清华简告诉了我们几个地名。《楚居》:“武王熊自宵徙居免,焉始[□□□□□]福。衆不容於免,乃潰疆浧之陂而宇人焉,至今曰郢。至文王自疆郢徙居郢,郢徙居樊郢,樊郢徙居爲郢,爲郢復徙居免郢,焉改名之曰福丘。”(“为”郢已有考证[23]、“樊”见前考。)“免”、“疆”、“湫”等几个地名在历史上并没有沿用下来,所以我们仅从文献中去寻找,那就是大海捞针,但我们若是以文献考证其大致范围,再结合考古材料加以印证,则犹如顺藤摸瓜,手到擒来。

(一)“免”、“疆”之所在

武王首先自宵迁居“免”,迁都的原因是武王是弑而代立。所弑者,《史记·楚世家》认为是蚡冒之子。从《楚居》的世系来看,蚡冒之子为宵敖,武王所弑者应该是宵敖或其子。本人认出是宵敖的可能性较大,宵敖在位时间为六年,楚国几位被弑者在位年限都在四至六年之间,如庄敖在位五年,就被成王所弑;郏敖在位四年,就被灵王所弑。宵敖在位时间也很短,故被弑的可能性较大。因为宵敖被弑之前的都邑为宵,故武王弑宵敖后,将都邑迁到了“免”。“免”应该是武王继位前的居地,不会太大,成为武王的都邑后,随着人口的增多,“免”受地理条件的限制,不能向外扩大,住不下人了,故将“疆”地沼泽挖开,排干水,建设新的都邑。

学者们普遍认为“免”与“疆”实为一地,“疆”是“免”扩大后的称谓。*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中西书局2010年版,第187页;赵平安:《试释〈楚居〉中的一组地名》,《中国史研究》2011年第1期。这一说法值得商榷,首先武王时“免”不称郢,而“疆”称郢,郢是武王称王后对都邑的通称[9],说明武王居“免”时尚未称王,居“疆”时则已称王。其次,在文王时“免”和“疆”一直是分开提的,且都称郢,说明是两个地方,如果“疆郢”包含了“免”,不可能一都邑中还有一都邑。再次,文王将“免”改为福丘,而“疆郢”一直到楚简王还在称郢。所以,“免”与“疆”应该为两个不同的地方,但这两个地方相隔不会太远,因为,迁都的原因是“免”容不下人,又受地理条件的限制,不能扩建,就只好在附近找一个较开阔的地方建一个新城,就如同现在有很多地方新城与老城相隔一段距离,但不是太远。

鉴于“免”与“疆”邻近,我们先来考证“疆郢”之所在。“疆郢”的地望清楚了,“免”大致位置也可以定下来。关于“疆郢”的地望,学界现在有两说,一说在钟祥郢州故城,[24]一说在宜城。[25]在考证“疆郢”之前,有必要先辨析一下《左传·桓公十一年》所记载的武王时期的“郊郢”。历代注家都认为“郊郢”是指楚地,但不是都城,*杜预注:“郊郢,楚地。”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77“安陆符”,谓府治钟祥“春秋时为楚之郊郢”。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郢……按楚有二郢,所都曰郢,别邑曰郊郢。左传:斗廉曰:君次于郊郢,以御四邑。杜曰:郊郢,楚地。此必非郢都也。”也有注家认为是郢都之郊外。*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之“春秋初楚都”内云(233页):“四邑在北,郧在南,则郊郢亦当在郧北。郊郢或指郢都郊外之地,则似武王时楚都已在汉水中游一带。”载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刘彬徽、何浩二先生认为,郊郢为楚郢之东郊。刘彬徽、何浩:《论包山楚简中的几处楚都地名》,载《包山楚墓》,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566页。今结合《楚居》中武王时期只有“疆郢”来看,“郊郢”应该就是“疆郢”。黄锡全先生专门就此加以论证:“根据《楚居》,武王自‘宵’迁出后所居为‘免’和‘疆郢’,居‘免’时未称郢,则‘郊郢’只能相当于‘疆郢’。‘疆’字书作‘郊’,是二字读音相近的原因。疆,见母阳部。郊,见母宵部。二字双声。韵部虽然有别,但也有间接可通之证。”[24]此论极是,结合有关历史事实也可以证明“郊郢”即“疆郢”。《左传·桓公十一年》载:“楚屈瑕将盟贰、轸。郧人军于蒲骚,将与随、绞、州、蓼伐楚师。莫敖患之。斗廉曰:‘郧人军其郊,必不诫。且日虞四邑之至也。君次于郊郢,以御四邑,我以锐师宵加于郧。郧有虞心而恃其城,莫有斗志。若败郧师,四邑必离。’……遂败郧师于蒲骚,卒盟而还。”斗廉要屈瑕守卫都城,自已率军出击郧国。四邑位于楚国的周边,且近楚,上文已论,结合上文所论武、文王时期楚国中心区域在宜城平原,则可知郊郢只能在宜城平原上,郊郢位于宜城平原又与以上事实相符。武王时称郢的只有“疆郢”,故“郊郢”即“疆郢”。

既然“郊郢”即“疆郢”,则我们就可以结合有关史实来论证“疆郢”的具体地望。假设“疆郢”为钟祥郢州故城,从地理大势看,“疆郢”在汉东,则与《左传》所记武王伐随事实不符。《左传·庄公四年》记载武王最后一次伐随,死于伐随的路上,楚人密而不宣,继续伐随,最终与随人在汉水边订立盟约,然后渡过汉水才发丧,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这表明楚国的中心在汉水以西,都城设在汉水以东如何保证安全。又《史记·楚世家》记载武王“始开濮地而有之”,濮在汉水中游,楚国的中心在汉东又如何舍近求远去占领濮地?这不合常理。再《左传·桓公十三年》记载斗伯比的话“吾不得志于汉东久矣”,这句话表明楚国势力尚未到汉水以东,都城也不可能在汉水边,故郢州故城之说不可取。且关于“郊郢”在钟祥的提法起于明清,不知本知何处,属晚近说法。

综合以上考证,我们认为郭家岗为“疆郢”之说可取。郭家岗遗址位于蛮河以东,最西界已临近蛮河,这里地势相对较低,海拔60米左右,古代为沼泽区的可能性较大,至今尚有郭家洲、官堰、郑家湖等地名。郭家岗遗址虽然上限到两周之际,但主要堆积为春秋早期,与武王时期相合,面积达120万平方米,具有都邑的规模,[26]且与上面史实相合。另外还有一佐证:1982年,在宜城小河镇朱市砖瓦厂M1中出土了1件铜簠,此簠有铭文31字:“隹正月初吉壬申,蔡大膳夫乍其,其万年眉寿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之。”蔡大膳夫簠时代为春秋早期,*文图见襄樊市博物馆:《湖北宜城出土蔡国青铜器》,《考古》1989年第11期。上面的铭文表明这件铜器的主人是蔡国负责国君饮食的官吏。掌管蔡国王室饮食的官员死后为什么埋葬在楚国?《史记·楚世家》记载,楚文王时期,楚国打败蔡国,并俘虏了蔡国国君蔡哀侯献舞。蔡哀侯被囚禁9年后,死在楚国。既然蔡哀侯作为楚国的俘虏死在楚国,作为他的膳食掌管者,同其主子一起被俘虏到楚国,最后死于楚国也就不奇怪了。小河镇朱市砖瓦厂位于郭家岗的西北边约四公里左右,不排除朱市砖瓦厂墓地与郭家岗遗址存在关联。楚文王最先也是定都在“疆郢”,据《史记·楚世家》载:“……武王徙郢,文王都郢……”此郢应该就指同一地,即“疆郢”。《春秋·左传》记载伐蔡之年为鲁庄公十四年,即公元前680年,此时楚文王的都城可能在“疆郢”,故蔡哀侯也可能被囚禁在“疆郢”。这也增加了郭家岗遗址为“疆郢”的证据。

如果郭家岗为“疆郢”之所在,则“免”地就只可能是其南的廖家河遗址。廖家河遗址位于蛮河以南,遗址被廖家河环绕,遗址北面为蛮河。廖家河原是蛮河的一个河汊,与蛮河形成一个封闭的水系,遗址就位于这个封闭的水系中的台地上。呈不规则长方形,东西长800、南北宽400米,遗址面积32万平方米。遗址西边和东南边分别为廖河墓地和童家沟墓地,遗址表面采集标本有豆柄、弦纹陶片和绳纹陶片,鬲口沿等,时代为东周。廖家河遗址位于郭家岗遗址的正南方,距离郭家岗遗址仅4公里[27]。由于四周有河流环绕,限制了其扩张范围,这与“免”的情况相当。加之它是郭家岗四周与郭家岗遗址最近的大型遗址,故如果郭家岗为“疆郢”,则其为“免”的可能性较大。

武王在位时间为51年,先后居住了“免”和“疆”两个地方。前面已论“免”为武王篡位前就已驻守,“疆”则为武王称王后迁居[9]。楚武王称王时间为武王三十七年,即武王在“免”定居了36年,在“疆”定居了15年,故“免”和“疆”都可以称为都邑。

(二)“湫”之所在

楚文王公元前689年继位,在位不到14年,先后迁居了“湫”、“樊”、“为”、“免”等四处地方。这四处虽然都称郢,但不一定都是都邑。“为”是楚文王伐巴时临时居住过的行宫[23];“樊”为楚文王伐邓时的营地,前面已论;“免”为武王时的都邑,前面已论,据《楚居》所载楚文王最后居住于此,而《左传·庄公十八年》载楚文王最后死于“湫”。《楚居》可能有漏载,当以《左传》为是。结合《左传》所记史实看,楚文王死在伐巴之年,故在“免”居住的时间也很短。由此推测,“湫”应该为文王时的又一都城。

“湫郢”又在何处?按《左传》庄公十九年记楚文王御巴而败,遂伐黄,“还,及湫”,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云:“湫音剿。《清一统志》谓湫在湖北省钟祥县北,《春秋大事表》谓在湖北省宜城县东南,其实一也。”《左传》之“湫”应该就是《楚居》所称“湫郢”,前面已经论证了文王御巴人时的都邑距那处不太远,位于那处以北。《左传》记载文王御巴人时的都邑为“湫郢”,则“湫郢”离那处不远。那处位于钟祥市西北的胡集镇,则“湫郢”位于其北不远。

有学者认为“湫郢”为“宵”[17],还有学者认为“湫郢”为楚皇城[25]。这些观点都值得商榷。先看前者,如果“湫郢”为“宵”,即“湫郢”在荆门子陵铺或石桥驿,从地理形式看,那处在其北的胡集镇,前面已有论证,则与巴人伐楚及文王御巴事实不符,方位也不合;再看后者,前面已论证了楚皇城为楚鄢郢,最迟在楚灵王时已称鄢,而“湫郢”始于楚文王,但直到楚惠王以后还在称“湫”,且楚惠王时“鄢郢”与“湫郢”并存,说明“鄢”与“湫”分明是两个不同的地方,故楚皇城之说也不可取。

本人认为宜城南部的小胡岗遗址是“湫郢”的可能性较大,小胡岗遗址位于宜城市东南约14.5公里处郑集镇红星村的一条东西走向的平缓冈地上。南北长约1500米,东西宽约1200米,面积达1.8平方公里,文化层厚0.5~1.5米,文化内涵为东周时期[6]。从位置看,它距那处较近,只有16公里;从规模看,它是宜城南部最大的一个遗址,具有都邑的规模;它比较符合历史事实。另又有一佐证,在小胡岗遗址南约一公里的蒋湾母牛山发现一墓地,M1出土的铜鼎、簠、缶、盘、匜具有春秋中期的特点*图见宜城市博物馆:《楚风汉韵——宜城地区出土楚汉文物陈列》,文物出版社2011年版。。不排除母牛山墓地与小胡岗遗址有关联,也就是说小胡岗聚落生成的年代不晚于春秋中期。据《楚居》记载成王也徙居“湫郢”,《楚居》:“……至成王自箬(鄀)郢(徙)(襲)=浧=(郢,郢)(徙)□□□□居(睽)郢……。”小胡岗遗址的年代与成王时期相合,这也反证了小胡岗遗址可能为“湫郢”。

三、结语

传统观点认为楚国的都城只有一处,叫郢都,位于江陵县北的纪南城,从春秋至战国一直未变。提出这一观点的最早学者是杜预,他对《左传·桓公二年》所记“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这段话作注:“楚国,今南郡江陵县北纪南城也。”虽然没明说纪南城是楚郢都,但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随后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明确指出纪南城为楚文王所徙之郢都,《水经注》卷28《沔水中》:“(沔水)又东过荆城东……江陵西北有纪南城,楚文王自丹阳徙此,平王城之。班固言:楚之郢都也。”又张守节在对《史记·楚世家》所记“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这句话进行正义时进一步明确了郢都的具体位置:“括地志云:纪南故城在荆州江陵县北五十里。杜预云国都於郢,今南郡江陵县北纪南城是也。”自此,历代学者对此无异义。

直至近代,才有童书业先生提出质疑,认为楚国都城有个变化过程,春秋时期的郢都不在江陵而在宜城。[28]随后,石泉先生力举此说,并进一步认为战国时期的郢都也在宜城;[29](P417~481)张正明先生则提出楚郢都春秋时期在宜城,战国时期迁江陵;[30]杨权喜先生认为江陵纪南城的城垣建于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31]王光镐先生认为无论从城垣的始建年代还是纪南城内的文化内涵都只能说明它是战国中晚期的一个陪都而不是郢都[32](P456~458);郭德维先生则提出春秋时期郢都在当阳季家湖,战国时期迁至江陵纪南城;[33]也有学者指出郢都不止一处,如黄锡金先生提出潜江龙湾可能为楚之鄩郢。[34]尽管大家看法各异,但他们却有一个共识,即郢都可能不只一处,这就大大突破了关于楚郢都的传统观念,可谓是楚文化探索的一大进步。

《楚居》的面世再一次印证了今人的看法,原来楚国的郢都至少不下12处,楚王一直在迁都。《楚居》使学者们明白了这些郢称的真正含义。学者们从全新的视觉对春秋早期的“宵”[11]、“免、疆”[24]、“湫”[17],[25]、“为”[35],[36]等郢重新进行了诠释,其中不乏真知灼见,有的从音韵训诂学方面加以阐释,有的则对传统的解释进行新的注脚。但总的来看,多数只能是一家之言,还不能切中肯綮。主要原因还是考证方法上的单一,即缺乏多方面材料的支撑,特别是史料证据的把握上过于主观臆断,以致出现相互矛盾、牴牾之处。本文则从多方面的材料入手,在材料的阐释上注重客观,让彼此之间能够相互补充,相互印证,尽量寻找它们之间的楔合点,使结论更趋合理。当然,这只是一个尝试,结论不一定正确,但本人希望以这种方式的抛砖能引来真正的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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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家洪E-mail:zhoujiahong2004@163.com

K877

:A

:1673-1395 (2017)04-0025-12

2017-06-18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4BZS069)

笪浩波(1964-),男,湖北应城人,研究员,博士,主要从事先秦历史与考古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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