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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时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文化空间与民间文艺的重构

2017-03-22毛巧晖

关键词:民间文艺微信文本

毛巧晖

(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文学研究所,北京100732)

微信时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文化空间与民间文艺的重构

毛巧晖

(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文学研究所,北京100732)

媒介构成了我们的环境,并维持着这种环境的存在。互联网改变了传统行业的业态,重构了我们的生活环境。微信等自媒体的出现,更进一步为普通大众提供了自我阐释的文化空间。这一方式重构了民众日常生活和民间文艺的表达。这就触及了当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对象的改变,因此,今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更要关注的是这已经改变了的文化空间与文艺形式。

微信;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空间;民间文艺

马歇尔·麦克卢汉说,就像鱼并没有意识到水的存在,媒介对于我们,亦是如此。“媒介构成了我们的环境,并维持着这种环境的存在。”[1](P23)互联网就是如此。互联网极大地改变了人们传统的生活方式,影响着人们的工作、生活和社交,为人们展现了一个绚丽多姿、信息爆炸的文化空间。

从中国知识基础设施工程(China National Knowledge Infrastructure,简称“中国知网”)数据库检索“互联网”,最早一篇为杨利、周兴明撰写的《并行计算机互联网与包寻径算法》,刊发于《计算机工程与科学》1993年第1期。当时的互联网还只是计算机领域的科技名词,到了21世纪,互联网的触角深入到日常生活领域,从衣食住行到生老病死。它改变了传统行业的业态,同时也创造了新的发展生态。后来人们就由此引出了“互联网+”这一概念以及经营、生活理念。

“互联网+”的提出,最早可追溯到2012年11月。当时于扬在“易观第五届移动互联网博览会”发言中提到对“互联网+”的理解。他认为,在未来,“互联网+”公式应该是我们所在的行业的产品和服务,在与我们未来看到的多屏全网跨平台用户场景结合之后产生的这样一种化学公式。通俗来说,“互联网+”就是“互联网+各个传统行业”,但这并不是简单的两者相加,而是利用信息通信技术以及互联网平台,让互联网与传统行业进行深度融合,创造新的发展生态。“互联网+”有六大特征,即跨界融合、创新驱动、重塑结构、尊重人性、开放生态、连接一切。2015年3月5日,在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上,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提出“互联网+”行动计划。[2]“互联网+”统摄了工业、金融、商贸、城市生活、通信、交通、民生、旅游、医疗、教育、政务、农业等,也就是几乎所有行业以及民众的生活诸多层面都已经被纳入其中,因此,说互联网重构了我们的生活环境,并不为过。2015年12月16日,习近平主席在浙江乌镇召开的第二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开幕式上的讲话对此有详尽阐释。习近平指出:“十三五”时期,中国将大力实施网络强国战略、国家大数据战略、“互联网+”行动计划,发展积极向上的网络文化,拓展网络经济空间,促进互联网和经济社会融合发展。我们的目标,就是要让互联网发展成果惠及13亿多中国人民,更好地造福于各国人民……打造网上文化交流共享平台,促进交流互鉴。“互联网是传播人类优秀文化、弘扬正能量的重要载体。中国愿通过互联网架设国际交流桥梁,推动世界优秀文化交流互鉴,推动各国人民情感交流、心灵沟通。我们愿同各国一道,发挥互联网传播平台优势,让各国人民了解中华优秀文化,让中国人民了解各国优秀文化,共同推动网络文化繁荣发展,丰富人们的精神世界,促进人类文明进步。”[3]

关于技术变迁对社会的影响,技术领域也极为关注。比如传统文化对技术的影响,他们把技术区分为现代技术和传统技术,现在他们非常关注孕育技术的文化,最著名的就是李约瑟的《中国科技史》,把中国传统工艺当作科技去研究。文学特别是民间文艺,是非常典型的传统文化,但它同样受到科技发展的影响。大家一听到民间文学就想到民间故事,想到老人面对面地给孩子讲故事;或者在村头大树下,大家围坐在老人一圈;或在西南偏远山区,少数民族民众围着火塘讲故事。近年来,《我的凉山兄弟》(刘绍华,群学出版社,2013)、《没眼人》(亚妮,中信出版社,2016)这两本书的畅销,让大家看到民间文艺已经发生了变化。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少数民族地区流动性增强。比如彝族,广东东莞有30万彝族人,他们离开世代生活的大小凉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民间文艺就此消失,“山风”*资料源自邱靖,她是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彝族打工诗歌。她曾参与这一微信群,对其资料非常熟悉。就是在广东打工的彝族人微信群,这一微信群主要发布彝族打工诗人的诗歌,他们的诗歌与彝族传统文学、传统文化息息相关。亦有学人专门考察某一微信群,如孙信茹《微信的“书写”与“勾连”——对一个普米族村民微信群的考察》*孙信茹:“微信的‘书写’与‘勾连’——对一个普米族村民微信群的考察”,载《新闻与传播研究》2016年第10期。通过互联网传播以及网络文化繁荣发展中华优秀文化,可以丰富民众的精神世界,促进人类文明的进步以及文化多样性生态。这就突破了传统文化的传播时空,同时也改变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对象与方式。互联网极大地改变了民间文化的保存与传播方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面对的也是这种互联网所建构的文化语境中的民间文艺。微博、微信等“微媒体”或“自媒体”的出现,更进一步影响或改变了民间文艺的文化空间与文化形式。,主要论述了微信如何建构普米族村落民众的日常生活以及微信如何促成民众自我表达的多元叙事。总之,微信改变了民众的交往方式,相应地,也改变了文化的人际传播及其存在的空间。

民间文艺与人际传播密切相关。一般认为,民间文艺是“广大人民过去和现在所创作、享用和传承的各种样式的文艺作品”[4](P1)。它是各个民族自己以及整个人类的宝贵精神财富。它与微信这一“自媒体”较为契合,它们的传播主体与传播环境都较为相似。民间文艺或文化及微信都是以民众为传播主体,呈现他们自己的文化或文艺。民间文艺之“民”的指涉及范围,在中国民间文艺学学术史上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20世纪初期,现代意义上的民间文学出现,“民”主要为下层民众。随着左翼运动的兴起,“民”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城市新兴工人亦被纳入这一群体。20世纪40年代,随着解放区文化运动的展开,其范围扩充为“工人、农民和士兵”,即“工农兵”。随着新中国建立,这一文化理念推广到了全国。直到20世纪80年代,文化热兴起,“民”成为了广大民众,它指涉“俗民”,即用俗约定“民”。并且,“民间”不再仅仅是民众的集合体,它还具有空间意义。当然,它又不同于哲学意义上的自然空间,而是强调文化空间。安东尼·吉登斯曾说:“时间和空间是社会生活‘环境’(environment)。这一观点在某些方面帮助加强了学科的划分。因而时间可能受到历史学家们的极大关注, 空间可能受到地理学家们的关注,而社会科学的其他部分则极大地忽略了这些方面。我认为时间和空间对于社会科学是极为基本的问题。”[5](P155)至此,民间文艺的主体与当下微信的传播主体基本一致。

民间文艺与微信的传播环境也较为契合。曼纽尔·卡斯特认为,“人们一直在网络社会中追寻着一种原初认同,一种构造了他者的认同”[6](P6),即一个人从其赞赏和确认归属的群体中获得认同感。[7](P220)微信用户最开始的好友基本上都是来源于手机通讯录和QQ 通讯录。这些好友不同于网络中的陌生人,他们往往是现实生活中相识的人或有业缘、地缘等联系。

而民间文艺传播语境强调的就是熟人社区,尤其是文化的共同体。因此,微信的文化空间与民间文艺的传播空间有着相似性。

微信直观明晰地体现了“关系”。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关于关系的探讨已经成为研究中国人心理与行为的重要课题,也是文化人类学、社会学、民俗学等学科研究的关键词之一。在中国,关系是中国人处理高度个人化问题和不明确表述的社会秩序的可变动的机制。微信恰好呈现了人际关系的格局。在微信中,互动频繁的朋友就构成了微信朋友圈里的“强关系”链,那些不积极、缺少互动的朋友圈的隐形人则逐渐消退为朋友圈里的“弱关系”链。而在这一格局中,民间文艺、民俗所关注的血缘关系、地缘关系属于核心关系层,或者说,处于主导地位。原本随着中国社会人员的流动,这两个关系核渐趋淡化,但是微信却进一步加强它们,在微信群中,“XX老乡在XX”,如“襄汾老乡在北京”,在个人客户端中普及率较高。在笔者对795位微信好友的调查中,708位都有这一微信群。从这一随机抽样中,可见存在与普及率之高。另外就是基于血缘关系的微信群,在调查中占到了791位。因此,微信在“关系”这一层面,反而从某种意义上强化了民间文艺传播赖以存在的“地缘”和“血缘”关系圈。

微信互加好友需要得到双方用户的允许,朋友圈也有屏蔽和分组显示的功能,这说明了微信用户已经经过筛选和分类。而民间文艺在传播过程中,注重不同群体与文化圈,比如某些与信仰有关的仪式文本,其传播范围只能在特定群体中,还有性别、年龄、地域、血缘等都是划分民间文艺文本群体的标准,因此,微信的分组功能使得微信的文化空间与传统民间文艺的传播空间有着相似性。

另外,微信的超文本功能符合民间文艺文本的特性。对于民间文艺而言,它的文本不同于作家文学。它的文本(text)在展演(performance)中形成,而不只是文字文本。 民间文艺关注的是文本发生的背景(situation)以及文本形式、功能及其相互关系。比如,鼓子词文字文本,不能代表鼓子戏的艺术性。同样,民歌歌词的文学性,也不能代表民歌的艺术水平。比如,田间的《赶车传》,被赵树理改编成《石不烂赶车》曲子后,成为众所皆知的作品。因此,民间文学文本的展演性极为重要。而微信恰好极为全面地彰显了超文本特性。在微信中,图、文、视频、音频可以较为方便地整合成一个“文本”,尤其是微信中的“表情包”。比如,最近流行的微信语汇“洪荒之力”。该词缘起于中国古语“洪荒”,一般指远古时代,世界混沌,宛如鸡子。后来经常被文人墨客引用,“详观记牒,洪荒莫传”(谢灵运),喻指远古时代。2015年,电视剧《花千骨》热播,女主角花千骨的台词“我已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开始在网络热传,“洪荒之力”被演化成“调侃”之词,主要指“人的脾气、力量、忍耐限度将被激活”。它的原意在网络用语中被藏匿。罗杰·西尔弗斯通在《电视与日常生活》*(英)罗杰·西尔弗斯通:《电视与日常生活》,陶庆梅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中指出,电视已经进入日常生活而获得日常性。微信也是如此,它已经成为个人微观叙事和表达的重要方式,已经“彻底融入到日常生活中”;而且,微信图文并茂(文本与表情包),这也与口头传统中文字与图像的结合传统相契合。正如朝戈金所说,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自我录音和录像的文本、“写史诗”文本、“其他传统方式承载的史诗叙事或叙事片段,如东巴的象形经卷、彝族的神图(有手绘经卷和木版两种)、藏族的格萨尔石刻和唐卡、苗族服装上的绣饰(史诗母题蝴蝶歌、枫树歌等)、畲族的祖图,等等,这些诗画合璧的传承方式,同样应该纳入学术研究考察的范围中来”[8]。

当然,随着微信成为媒体传播主导,微信时代的到来,改变了人们之间的交往以及个人的社会表达,在微信构建的“生活世界”中,人们积极参与各种文化活动并发布个人的生活状态,与他们现实中的生活世界彼此交错又相互独立。正如孙信茹在《微信的“书写”与“勾连”——对一个普米族村民微信群的考察》中所述,当作者在普米族乡村进行实地调查时,村民“大多羞涩,不善言辞”,但是在“大羊青年”微信群中,“他们往往直抒胸臆、热忱大方,乐于谈论自己的感受,热衷展现自己的生活”。所以,微信在一定程度改变了他们,他们也在运用微信“释放自我”。同样,在微信中传播的民间文艺,它的传播方式及文本特性都发生了变化。

首先,在微信时代,信息获取、传递与分享的模式发生了改变,营造出新的公共信息空间。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信息源,每个人的微信朋友圈都成为展示自我及他人的文化空间。相对而言,个体具有了较强的独立性与主导性。

其次,民间文艺的一个特性,就是口头性。笔者在此所强调的不仅仅是单纯的“文字”与“口头”的载体形式,更多的是口头性中的“口头传播”特性,即言辞有利于口头传布以及口语特性较强。微信时代,民间文艺的一个重大变化就是它的传播从“言”转向“文”。文的传播,改变了民间文艺某些“言”的特性。民间文艺在口头传播的时代,讲述人每次讲述都是一个文本,不同的讲述场域、讲述时间,会有不同的讲述文本。但是,进入“言”的时代,民间文艺文本相对固定,它的传播场域也相对较为简单,具有文化的均质性。

再次,民间文艺具有即时性,如“洪荒之力”“友谊的小船”等公共话语迅速转化到民间文艺文本之中。在过去,媒体传播较慢,民间接受公共话语相对而言有一定的滞后,在滞后的这段时期,文化的选择性较强。这就是孔子所说的“礼失而求诸野”。过去我们常常认为民间文艺是传统的存续,随着微信时代的到来,民间文艺与主流话语实现了同步。另外,需要提到的就是微信对谣言的改变。谣言是民间文艺中比较重要的文体,微信对它的改变也非常大,比如屠呦呦获诺贝尔奖,迅速在微信朋友圈里传播,并且微信朋友圈里有很多她获奖的宣言文本。

此外,在微信传播中,民间文艺的热点在发生变化。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社会处于急剧的现代化与城市化变迁之中,以地域、血缘、亲缘为基础的居住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整个社会中的人也处于变迁中,文化及其文化区也发生变化与迁徙。在民众离开祖居地或者原生文化区后,对于原住地文化符号的向往与追逐,成为他们的精神夙愿。因此,传统节日民俗及节日形成的传说,成为与传统文化相关之微信公众号推广的重要内容。另一热点当属“乡愁”,它是随着农村民众大量涌入城市以及因学习、工作等生存需求而迁入城市的人群所产生的。例如,“XX人在北京”、“XX人在上海”等微信群,这些都是过去没有的。

微信传播中民间文艺热点的改变,也使得民间文艺文类分布发生变化。在传统民间文艺中,最受重视或最神圣的,就是一个族群或者一个地域的神圣叙事。这类有关族群与地域的历史叙事,也就是民间文艺中的神话和传说等,因为受受众以及转发量等制约,微信公众号不会助推这一话题。相反,父亲节和母亲节等近年来传入国内的西方节日之民间文学文本、节日传说、乡村口头叙事等传播成为主流。也就是说,微信传播使得民间文艺的热点文类从“神圣叙事”聚焦到“生活叙事”。

民间文艺和作家文艺的一个显著区别就是“变异性”。作家文本一旦完成,就变成了固定文本;而民间文艺的文本有着变异性,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文本是在改变的,特别是在没有文字的社会,更是如此。民间文艺靠的是大脑,属于大脑文本(mental text),大脑文本是多变的。过去,这种变异的主导权在老人或者民族精英;现在,变异的主导权变成了拥有话语资本的某些群体,比如,求转发帖和谣言帖,很多都是某些公众号在背后运营,它们在主导着民间文艺文本的变革。

随着网络技术和媒介的改变,微信嵌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它通过罗杰·西尔弗斯通所说的“双重勾连”而成为人们生活的有机构成。借助微信,民间文艺文本重新获得了表述空间,同时,它也改变了民间文艺的传播方式及文本特性。这就要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适应这一改变。当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领域对此已经有所关注,从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音影图文数据库的建设,到文化项目本身的数字化,这些都是重要的技术手段或方式。但是,当下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面对正在变化或者改变了的文化空间及民间文艺形式。

[1](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2]于杨.所有传统和服务应该被互联网改变[EB/OL].http://baike.haosou.com/doc/7869991-8144086.html,2016-10-30.

[3]习近平.第二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开幕式上的讲话[EB/OL].http://china.newssc.org/system/20151216/000630140.html,2016-10-30.

[4]钟敬文.民间文艺学文丛[C].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2.

[5](英)安东尼·吉登斯.社会理论与现代社会学[M].文军,赵勇,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6](美)曼纽尔·卡斯特.认同的力量[M].曹荣湘,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7](美)沃纳·塞弗林,小詹姆斯·坦卡德.传播理论——起源、方法与应用[M].郭镇之,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

[8]朝戈金.“回到声音”的口头诗学:以口传史诗的文本研究为起点[J].西北民族研究,2014(2).

责任编辑 叶利荣 E-mail:yelirong@126.com

2017-01-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3CZW090)

毛巧晖(1975-),女,山西襄汾人,研究员,博士,主要从事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民俗学研究。

I27

A

1673-1395 (2017)03-002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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