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受众视域中的朦胧诗创作
2017-03-22王俊虎邱跃强
王俊虎 邱跃强
(延安大学 文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文学受众视域中的朦胧诗创作
王俊虎 邱跃强
(延安大学 文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文学受众对于文学创作的影响,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环境和时代等因素的变化,文学受众会随之产生相应的变化。这一切,将导致诗人的诗歌创作发生变化。朦胧诗经历了由地下时期到正式登上诗坛时期的转变,与此相应,其文学受众也经历了由少到多,由窄到宽的变化过程。所有这些变化,都对朦胧诗人的诗歌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文学受众;朦胧诗人;诗歌
朦胧诗创作,主要是指以舒婷、顾城、食指、北岛等人为代表的,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创作这些朦胧诗的诗人们,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他们大都出生于1950年左右,其中,舒婷出生于1952年,顾城出生于1956年,食指出生于1948年,北岛出生于1949年;他们都经历过十年“文革”,都有过梦想破灭后的失落和痛苦,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用诗歌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们都有着敢于和世俗相对抗的叛逆精神。正是这许多相同的地方,使他们聚集在一起,并成为彼此之间最初的文学受众。他们用诗歌相互取暖,彼此鼓励,寻找光明。可以这样说,诗歌就是他们手中的火炬。他们彼此之间相互传递这火炬,直到更多的人能看到这火炬。于是,这火炬进而就照亮了更多的人。
一、文学受众与地下时期的朦胧诗创作
受环境和时代因素的影响,地下时期朦胧诗的文学受众,其范围不仅有限,而且人数也比较少。其之所以如此,原因大约在于:朦胧诗发轫之初,还处于地下时期,诗人所创作的这些作品,不能也没有在正式的刊物上公开发表,因此,能阅读到这些诗作的人是有限的。但任何事物皆有两面性,也正是因为受到了环境和时代因素的影响,这些朦胧诗人得以成为彼此的文学受众,互相传诵着其自编自印甚至是手写的诗篇。对于那些既没有出版,也没有传诵的诗篇而言,其文学受众就是诗人自己,而其诗歌,也就成了诗人自我表达宣泄情感之作。从这一意义而言,在这一时期,文学受众对朦胧诗创作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诗人自己对自己创作的影响,即诗人情绪的变化、经历的事情等,不仅影响着诗人自己,同时也影响到了诗人自己的创作;其二,同行之间的相互影响,即同行之间诗歌创作的思想倾向、创作风格、创作动机等,也都会对诗人的创作产生影响。需要指出的是,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同时也要看到,诗歌阅读群体的不断扩大、诗歌创作数量与质量的变化等,也会对其文学受众产生相关的影响。
“文革”期间,包括诗歌在内的所有的文学样式,都需要为政治服务。受此影响,当时公开发表的诗歌,大都不是诗人自己真实声音的表露,其诗歌创作因而没有任何个性可言。所以,对于处于地下时期的朦胧诗人而言,一方面,他们可以藉此真实地吐露自己的情感,表达个人的思想;但另一方面,这也就决定了他们文学受众的范围是微小的,要么是诗人自己,要么是和诗人有着共同情感和经历的同行。因此,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对朦胧派诗人的诗歌创作而言,文学受众对其所产生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朦胧诗的创作指向诗人的情感宣泄。这一情感宣泄中,既带有失落、痛苦、迷茫等情绪,又有不甘心于此的诗人之间的相互激励,以及其对光明和出路的不断探索。比如朦胧派诗人顾城在“文革”时期,写于1968年的《星月的来由》:“树枝想去撕裂天空,却只戳破了几个微小的窟窿。它透出天外的光亮,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1](P1)这首诗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句,却字里行间透露出诗人的苦闷和彷徨。诗人用尽全力想要走出这片黑暗,正当他为自己的努力换来的小小光明而欣喜时,却突然发现,这不过只是一种假象,一种自欺欺人的做法而已。这首诗歌所传达出的情绪,即理想破灭后所带来的失落痛苦等,不仅仅是诗人的特有情绪,也是当时许多诗人共有的情绪。诗人借诗表达着自己的情感,也借诗表达着文学受众的情感。诗人借诗宽慰着自己,也借诗宽慰着文学受众。顾城在“文革”时期所创作的诗歌,类似于受文学受众影响而表达类似的情感的作品还有很多,比如,在他1969年所创作的《我的幻想》,1971年所创作的《我赞美世界》,以及1973年所创作的《我是黄昏的儿子》等诗歌中,都可以看出文学受众对其创作的影响。
再比如,朦胧诗派的另一位重要代表诗人舒婷写于1973年的《致大海》一诗:“一切的过去——世界,有沉沦的痛苦,也有苏醒的欢欣。”[2](P5)痛苦和幸福,悲伤和欢乐,从来就是相辅相成的,既没有绝对的痛苦,也没有绝对的幸福。从这一意义而言,一切都会过去,一切也都会逐渐好转起来。生活就像是这汹涌的海洋,哪怕它再汹涌,也会有平静的一刻。希望即使被现实击碎过,梦想被打击过,但请不要绝望,当这一切的一切都过去时,就是新的开始。舒婷这样激励着自己,安慰着自己,也同时是在激励和安慰着她的文学受众。1969年舒婷回城之后,做过许多临时性工作,比如织布厂工人、焊锡工、水泥工等。1975年,舒婷是一名织布厂的工人。这年6月,她写下了诗歌《船》:“一只小船,不知什么缘故,倾斜地搁浅在荒凉的礁岸上……难道飞翔的灵魂,将终身监禁在自由的门槛。”[2](P11-12)这个时期,舒婷的文学受众就是她自己。她的生活经历,影响着她的诗歌创作。诗人就好像一只小船,周围是茫茫无际的海,还没有启航,就被搁浅在了荒凉的礁岸上。这和诗人这些年的漂泊经历有关。找不到归宿,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东西,诗人不禁要问:难道我热爱飞翔的灵魂,就这样被终身监禁了吗?诗人的迷茫不安也都体现在字里行间。1977年,舒婷通过老诗人蔡其矫介绍,认识了朦胧诗派的另一位重要诗人北岛。北岛对舒婷的影响很大,甚至影响到了其后面的诗歌创作,比如写于1978年8月的诗歌《遗产》:“我留下了屈辱,这变相的种族歧视,……我不后悔,你不要逃避!”[2](PO45-48)这首诗与舒婷之前的诗歌有很不一样的地方。较之她之前所创作的诗而言,这首诗语气坚定,情感汹涌,气势很强,与她之前温柔细腻的风格差距很大,与北岛的风格倒颇有几分相似。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文学受众对诗人诗歌创作的影响很大。
二、文学受众与正式登上诗坛后的朦胧诗创作
朦胧诗由地下时期到正式登上诗坛,是以1979年3月《诗刊》发表北岛的《回答》为标志的。最初的朦胧诗创作,只是这些诗人表达内心情感的一种方式。在当时的政治文化和社会氛围中,他们拿起笔创作,用文字来挥洒内心的叛逆和痛苦。由于他们的作品只是私底下的互相传阅,能够成为这些诗歌的文学受众并不多,充其量也只是一群和诗人一样有着共同的情感和生活苦闷,想通过诗歌来宣泄情感,有的是已经在用诗歌表达感情的同时代的青年。因此,这个时候的文学受众虽对诗歌创作有一定的影响,但影响不大。换句话说,这些诗人可以按照原来的创作风格和创作动机来书写。但是,当朦胧诗正式登上诗坛以后,其文学受众随之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此期的朦胧诗创作便随之有了相应的改变。
处于地下时期的朦胧诗,只是以手抄的形式在同行之间相互传阅,而当朦胧诗正式登上诗坛之后,其作品则开始借助报刊、著作等形式传播。在这样的背景下,朦胧诗传阅的速度快,发布的范围广,可以阅读到作品的文学受众也逐渐扩大。由此,朦胧诗开始为老一辈诗人、青年学生、评论界等广泛关注。人们对朦胧诗,既有批评有质疑,也有称赞。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汇存在,引发了有关朦胧诗的论争。而当朦胧诗尚处于地下时期之时,这种现象是很少甚至没有的。因为这一原因,这个时期,文学受众对朦胧诗人的诗歌创作,产生了重要的,不同于朦胧诗处于地下时期的影响。
这个时期,当朦胧诗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关注的时候,朦胧诗派中的诗人也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同的意见,甚至由此发生争执。比如,芒克、多多等诗人,就不太满意顾城诗歌中所存在着的这样一种倾向:只注重个人情感书写,缺少社会批判的精神。因此,在这一时期,同行之间的文学受众对朦胧诗的创作,依然产生着重要的影响。有些诗人可能会继续坚持自己的创作风格,并不会随之改变,但有的诗人则会随之发生相应的变化,比如顾城。顾城刚开始写的诗并不被同行喜爱,也不太受重视。在朦胧诗派里,顾城处于边缘地位,因为在当时,大多数朦胧诗人的诗歌主要是批判现实、社会、政治,而顾城的诗不谈不写政治,这便与整个诗派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但随着朦胧诗影响的扩大,加之同行之间经过长时间的互相影响,或者可以说是潜移默化的熏陶,比如,因受北岛、多多、芒克等诗人的影响,顾城也开始尝试写一些带有社会批判色彩,以及勇于执着追逐梦想的诗歌。1980年9月,顾城写了诗歌《昨天,像黑色的蛇》:“昨天,像黑色的蛇,盘在角落。它活着,是那样冷,死了,更不会热。”[1](P62-63)在这首诗里,顾城把“文革”十年的黑暗岁月,比作一条黑色的蛇。当这条黑色的蛇猛然出现的时候,对于那一帮有着青春热血、满腔抱负的青年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种煎熬和摧残,但是这帮青年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他们依然努力顽强地寻找出路,寻找光明。他们一方面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另一方面,他们身上又有着中华民族历来具有的顽强执着的精神。他们没有被击败。当那段黑色的岁月过去后,他们开始重新了解历史,同时也开始重新审视他们自己。这是他们这批青年,也是他们这一代人一同经历的苦难,一同走过的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1](P10)顾城的《一代人》,写出了那一代人共同的心声。不论经历过怎样的苦痛,他们都将咬着牙继续前行。历史不会遗忘这一代人,诗人自己也不会遗忘。顾城类似于这样具有浓厚的社会批判色彩和执着追逐梦想的诗歌,还有《不要说了,我不会屈服》《幻想与梦》《我们去寻找一盏灯》等。这些诗歌,与顾城之前只生活在自己的童话王国里所写出的诗,有着很大的不同。这也是顾城受同行之间的影响而别具风格的诗。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文学受众对朦胧诗创作的影响。
随着朦胧诗正式登上诗坛,朦胧诗人们的诗歌作品被各大著名诗刊刊登和转载,其影响和文学受众的数量逐渐增大,引起了诗坛和评论界的关注与讨论。这一部分文学受众对朦胧诗人的诗歌创作,也是有着重要的影响的。当时有关朦胧诗的论争,主要以两派为主:一派是支持赞赏的,以谢冕、徐敬亚等为主;另一派是批评反对的,以丁力、郑伯农等为主。从朦胧诗作品的细微变化中,可以看出,当朦胧诗经过黑暗的岁月,终于走上诗坛的时候,朦胧诗人对于支持赞赏的声音肯定是满心欢喜的,因为这些支持赞赏的声音,给了他们一种力量。在他们看来,无论如何,他们的付出,他们的忍耐,他们的坚持是值得的,是有人能理解和赞赏的。这种鼓励和期待,促使他们继续朝着探索新诗的方向上努力。于是,他们笔下的朦胧诗显得更加朦胧了。比如,北岛写于20世纪70年代的《一切》,全诗一共14句,每句都以“一切”开头:“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3](P8)而其于1983年所写的《彗星》,单从文字直观上看,就比《一切》显得朦胧很多:“回头,或永远走开,别这样站在门口,如同一尊石像,用不期待回答的目光,讨论我们之间的一切……。”[3](P28)由此可以看出,作为文学接受者的文学受众,对朦胧诗人的诗歌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但同时我们也要看到,那些反对批评朦胧诗的人,也对朦胧诗的诗歌创作产生影响,比如,他们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使本来朦胧的诗变得不那么朦胧,而是趋于通俗明白,因为反对批评朦胧诗的这一部分文学受众认为,朦胧诗是晦涩难懂的诗,当其批评意见比较激烈时,其必然会对朦胧诗人的诗歌创作,带来一定程度的影响。
三、朦胧诗并不朦胧
朦胧诗产生至今,已有近40年的时间。在将近40年的时间里,朦胧诗经历过怀疑、猜测和热议。当初,关于朦胧诗朦胧与否,也经历过长时间的争论。不管朦胧是褒也好,是贬也罢,站在今天的立场上来看,这都不应该是一个问题。笔者之所以又重新提起这个话题,只是想从文学受众的角度来重新梳理这一论题,因为朦胧诗并不朦胧。
从朦胧诗人之外的文学受众角度,尤其是从反对批评朦胧诗的文学受众这一角度来看,朦胧诗之所以被定义为朦胧诗,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那些反对批评朦胧诗的人,与创作朦胧诗的那批诗人们年龄不同,他们之间存在着代沟。这种代沟,不仅体现在年龄差异上,还体现在对诗歌的理解和创作上。从这一意义上说,这种代沟是由于深层的民族文化心理,以及历史积淀的不同而形成的。正因为如此,这些反对批评朦胧诗的人,并不能真正理解朦胧诗人的诗歌,以及其诗歌中所包含的属于朦胧诗人精神层面的态度。在他们看来,朦胧诗确实是朦胧的。
这一点是比较好理解的。退一步说,即便那些支持称赞朦胧诗的诗人、评论家,比如徐敬亚、谢冕等人,他们也未必能完全理解朦胧诗,或许,他们只是有感于这样一群敢于和传统相对抗的,具有反叛精神的人,而未必真正理解其诗歌中所表达的精神和感情。
若从文学受众的另一个层面,即成为彼此诗歌文学受众的朦胧诗人这一角度来看,诗坛所称的朦胧诗并不朦胧,因为,这一批朦胧诗的创作者,是一批有着共同的文化心理、共同的经历、曾经共同的理想,满腔热血,却一同经历过梦想的破灭,一同经历过苦难的人。这样一群承受着痛苦,却一起前进和探索的人,他们之间互相懂得彼此的伤和痛、爱和憎。他们诗歌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凝结着他们的情感。这情感的分量,他们彼此之间互相懂得。他们彼此之间互相支撑,用叛逆书写着自己的历史,用诗歌承载着历史的沉重。从这个层面而言,朦胧诗并不朦胧。
[1]顾城.顾城精选集·黑眼睛[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
[2]舒婷.舒婷的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3]海啸.朦胧诗精选[M].哈尔滨: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2016-11-20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2XZW020);陕西省高水平大学建设专项资金资助项目(2013SXTS01)
王俊虎(1974-),男,陕西大荔人,教授,博士后,硕导,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史与延安文艺研究。
I207.25
A
1673-1395 (2017)01-005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