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正义使者》中的后人类叙事
2017-03-22张娜
张娜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英语语言文化学院,广东广州,510420)
科幻小说《正义使者》中的后人类叙事
张娜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英语语言文化学院,广东广州,510420)
21世纪前沿技术的突飞猛进催生了人类关于科技作用下身体变形更多可能性的想象,技术文化的主体出现了后人类转向。作为科技发展的产物,科幻小说显示了旺盛的生命力,成为开展后人类“思想实验”的沃土。基于德勒兹和瓜塔里“成为少数”和多逖“成为机器/动物/大地”的后人类哲学模式,探索安·莱基《正义使者》这部包揽2014年重要科幻奖项的科幻小说中后人类“成为他者”的哲学范式对应的叙事模式,挖掘再现后人类主体采用的叙事手法,进而分析后人类身体对叙事主体性的建构作用。
后人文主义;赛博格;成为他者;主体性;叙事
科幻小说又被称为“关于变化的文学”[1]和“认知的疏离”[2],特别适合进行变形后的后人类身体和主体性研究:疏离可以让主体迈出自我的认知空间,反观这种变化带来的改变,或将自我直接与另一主体的位置置换,从而让自我拥有他者的视角,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中体验不同的具象化(embodiment)。美国科幻作家安·莱基(Ann Leckie)的处女作《正义使者》(Ancillary Justice,2013)正是这样一部关于探究后人类身体和主体性的作品,一经问世便获得了各项重要科幻奖项提名,并一举囊获2014年星云奖(Nebula Aw ard)、雨果奖(Hugo Award)、亚瑟C.克拉克奖(A rthur C.Clarke Award)、英国科幻协会奖、轨迹奖(Locus Award)和2013年刻奇斯文学奖(Kitschie)。
名为多伦之正义号的宇宙飞船毁灭了,船上仅有一名士兵幸免于难。曾拥有成千上万双手、成千上万张嘴的正义号现在只有两只手,一张嘴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叙事者就是这名幸存的“士兵”,是宇宙飞船艾斯克一队甲板上的第19号使者(ancillary)布雷克(Breq)。叙事开始于拉奇宇宙飞船多伦之正义号毁灭20年后,布雷克作为唯一幸存的使者,保有部分多伦之正义号的意识。从题目来看,该小说包含两大主题,“正义”在这部小说中是一个宇宙飞船系列的名字,但该词本身意为一种人类的美德,在近现代的语境中正义经常与公平联系在一起,相互释义,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曾对正义进行描述:正义指偿还(债务),这正表现了小说中“复仇”的主题,“使者”是植入人工智能的人类士兵,呈现出后人类的特征。
一、后人类碎片化的身体
布雷克将过去作为多伦之正义号飞船的记忆与现在作为使者个体的感知交织在一起,回忆和现实两条叙事线索并行发展:一条是布雷克为多伦正义号的毁灭而对拉奇王发起的讨伐之征,另一条是倒叙19年前从拉奇帝国刚刚完成对西斯乌那(Shis’urna)星球的吞并到多伦正义号陨灭的过程。倒叙部分的叙事者虽然与现实状态的叙事者共享连续的意识,但二者有着本体上的差别:倒叙叙事主体的身体是多伦之正义号整艘飞船,包含其中的20名船员(使者),那时的第一人称“我”是一个“部队的载体”,是体型最为庞大的拉奇(Radch)飞船,运行在西斯乌那星球周围的轨道上,“16层甲板层层叠叠,指挥层、管理层、医疗层、水培层、工程层、中心访问层,每十人一个甲板,还有士官的生活和工作区,他们每一次呼吸、肌肉的每一次扭动,我都能察觉得到”[3]9。而现实中的叙事者则仅为倒叙叙事主体庞大机构中的一份子,是最后一个尚存的使者,作为破碎的主体,正义号使者19号回忆着正义号的过去,却无法清晰地在叙事中察觉并认识到这种主体性的差别。
布雷克的身体虽然可以让她与常人无异,但萦绕于心间的过去作为飞船的记忆使她无法与人类产生身份认同,其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奥恩上尉和其他船上逝去的成员报仇,直到意识消亡那一刻方能休止。曾经作为一艘飞船,她拥有许多身体,可以在同一时间做许多事情,而作为一个单独的身体,她却无法与人类个体产生认同。她不认为自己是拉奇人,因为作为拉奇人,首先需要是人类,而布雷克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人,是一件设备,是飞船的一部分”[3]2,但是当飞船这个整体已然不复存在之时,作为组成部分的个体又将如何认知自我、建构自己的身份,布雷克这种破碎的主体性无疑将其置于德勒兹和瓜塔里(1987)提出的“成为微粒”(Becom ing-imperceptible)和多逖(2013)的“成为大地”(Becom ing earth)的后人类处境。
从多伦之正义号变为布雷克的这种身体的碎片化正好与由动物尸体拼接而成的弗兰肯斯坦的创造过程相反。海尔斯等学者认为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中维克多用动物和人类尸体片段创造的生物是后人类的原型。弗兰肯斯坦同时还是赛博格的原型,“那个怪物(弗兰肯斯坦)……与《失乐园》中的撒旦一样,都是被驱逐的异类,虽然二者被放逐的原因不同。作为赛博格的原型,那个怪物(弗兰肯斯坦)被置于纯粹意识之外,而意识是(主体间)联系不可缺少的要素,这就意味着它又被排除在精神之门外。”[4]学者认为弗兰肯斯坦不具备纯粹意义上的意识,因此不具备主体间性和精神性。布雷克作为多伦正义号的使者,植入了多伦之正义号的记忆,可以实现连续的意识。作为多伦之正义号和作为艾斯克一队第19号的她本该对外部世界有着不同的认知,但由于其意识是持续的,她无法做到差异化。
在整个叙事中,虽然叙事主体的意识是连续的,但至少包含三个不同的叙事主体,多伦之正义号,艾斯克一队和布雷克,叙事主体的含混形成文本的复调性,多个叙事者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每个声音都侵蚀着其他的声音,乃至无法清晰地辨认该内容或表达是谁发出的。叙事者创造了一个讲述自己过去的故事,现在的我和经验的我往往站在不同的位置对事件进行审视,造成叙事者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分裂。在书后采访中,莱基表示,作为多伦之正义号叙事者打破了第一人称有限叙事的局限,“像多伦之正义号这样的人物可以看到很多东西,从本质上讲,它可以做为一个全知叙事者——可以近距离观察自己的长官,察觉其情感。可以同时看到几个地方发生的事情。”[3]多伦之正义号这个第一人称叙事者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可以涵盖多个空间维度的内容,读者由此收获了大量信息,虽然存在着叙事主体含混的矛盾,但读者也可以从海量信息中整合出属于自己的想象。
与具有一致统一意识的多身体叙事者不同,小说中还有一位具有多身体的反面人物:拉奇国王——阿囡达·米阿那一(Anaander M ianaai),拥有成千上万个共享同样意识的不死之身,性别多样,通过克隆复制自我,进行心灵植入,达到不朽,组织了一次又一次对外星球的扩张和吞并,在银河系每个地方的宫殿中都设有其分身。布雷克计划杀死米阿那一,为自己在事故中逝去的飞船和船员报仇。随着复仇计划的开展,布雷克发现米阿那一的意识并不统一,拥有双重意识,一个主张殖民扩张,另一个主张改革。前者主张将被殖民者变为使者,为己所用,后者主张废除使者制度,使用人类士兵;前者以传播文明为大旗大行扩张吞并之举,后者则要阻止吞并,选拔任用底层贤士,千百年来这两重意识相互斗争,彼此为敌。在身体的镜像化复制加之分裂的双重意识对峙下,拉奇王为读者呈现了后人类带来的技术乌托邦,比起身体的碎片化,意识的分裂对主体性的冲击更为严峻,后人类如何维持在身体变化的基础上保持意识的统一连贯显得更为重要。
二、后人类工具化的身体
拉奇人用巨型宇宙飞船吞并、治理殖民星球,从被殖民星球的俘虏中选择身体条件适合的,给其植入人工智能,抹去原有的身份,使之成为飞船的附属配件。这些人工智能控制下的人类被称为“使者”(ancillaries)或“僵尸士兵”(corpse soldier),是典型的德勒兹和瓜塔里(1987)、多逖(2013)的“成为机器”(Becom ing-machine)模式的后人类,这种混合了科技元素的身体也是典型的哈拉维式的赛博身体,“赛博格是一种自动化生物体,是机器与有机体的混合体,是社会现实中的生物,也是小说中的生物……当代科幻小说中充满了赛博格——同时是动物和机器的生物,充斥着模糊了自然与人工的世界。”[5]叙事者无论是多伦之正义号、艾斯克一队还是布雷克,都与非人类物体建立着身份认同,比如武器或者容器(承载部队的工具)。即使作为仅存的碎片,作为人工智能使者的布雷克虽然具有人类的身体,但却无法与人类建立身份认同,“我过去总是,首先是,首要是,一件武器。一个用于杀戮的机器。”[3]365其思维模式具有高度的逻辑性,即便在为了救赛凡登而双双跌落深渊之际,心中默念的不是坠亡的恐惧,而是努力计算下坠的距离、下落速度、体外温度,直到被身体剧烈蔓延的疼痛占据了思维。坠落后,布雷克漠视疼痛,仍试图把自己从无用的四肢中拖拽出来,无不体现着其机械化的思维模式。布雷克与非人类的身份认同还体现在非人类物体做主语这一文体特征上,布雷克拿着手提灯走进陌生的斯垂根(Strigan)医生的居所时发现“一只木箱坐在角落的桌子上……一只杯子坐在吧台上……它旁边坐着一个扁扁的白碗……”[3]39-40这里用无生命物体作主语既符合布雷克的认知顺序,也符合其后人类的认知逻辑。而多伦之正义号的自我认知则是一个“部队的载体”,是容纳士官和使者的容器,对飞船上的士官和使者的言行思想了如指掌,同时还照顾其日常生活,孕育着沉睡的使者,这样的飞船主体更接近于母体式的女性形象,体现了德勒兹和瓜塔里(1987)“成为女人”(Becom ing W oman)的后人类变化模式。
莱基不仅探讨了后人类的自我认知问题,还将人类到后人类(特别是赛博格)的变形过程用科技殖民的概念加以阐释,并进行了伦理思辨。拉奇国的帝国形象具有科技帝国的特征,相比被殖民的西斯乌那星球,拉奇国拥有更为发达的科技,拉奇王依靠克隆技术,实现对殖民地的直接统治。科幻小说评论家伊斯特凡指出,科幻小说塑造了新的社会政治形象,不受个人统治者、国家、疆域限制,却与一个世界、一个整体、一种意识形态,稳固存在的乌托邦未来相联系,通过技术理性的扩张实现统一,这就是科技帝国。[6]361在科技帝国殖民扩张的过程中,科技也对当地人民进行殖民,使之变成赛博格式的后人类。作为殖民的最终对象,科技穿入了人类的身体,自然的身体成为了变形操控的主体。[6]368-369对人类身体进行人工智能改造得到后人类赛博身体并用于军事用途的过程隐藏的是在拉奇文明背后对外星球的残酷殖民,正如西斯乌那的大祭司在谈及子民被变为使者时诉说的被殖民者的创伤,“侵略和掠夺一半的成年人口?然后把这些人变成行尸走肉。若是在……吞并前能征求我们的意见,我想说与其被你们这般处置,还不如去死。”[3]18想到变为面无表情、声音呆板的人工智能使者,大祭司面露惧色,表达了人类对技术的恐惧。
在大多数人类眼中,被变为使者无异于死亡,但作为人类士兵也并非完美无过,“若是接到你的命令,艾斯克一队会让我一枪毙命,毫不犹豫。但是艾斯克一队绝不会毫无目的地,或是出于病态取乐的心态,殴打我或者羞辱我,或是强奸我。”[3]13这里用否定的语气肯定了人类士兵虐待俘虏的种种暴行,莱基在这里讽刺了美国当代备受争议的战俘文化。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无论使用人类士兵,还是人工智能使者,文明都须建立在对外殖民的基础上,而殖民的过程总会对被殖民者造成伤痛。大祭司在谈及拉奇文明时揭示了其光鲜外表下的血腥本质,表达了作者的后殖民立场和对人类文明的思考。
使者不打人,不受贿,不会强奸或者肆意射杀群众——人类军队会这样做……一百年前,使者就作为储备战士储存了起来,准备日后作为飞船的使者。你知道我们还有多少储备使者吗?多伦之正义号上储备的使者可以供未来一百万年使用……作为使者的人其实都是死人。所以有什么区别的?你不喜欢我这么说,但我说的是事实:奢侈总是建立在他人买单的前提下的。文明的诸多优势之一就是除非你执意要看,否则你完全不需要见识藏匿在光鲜外表下的黑暗。你可以尽情享受这些利益,而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3]67-68
在对这部科幻文学界唯一一部“大满贯”得主的作品评论中,有学者指出,虽然小说中讨论的主题不局限于特定的历史时期或地点,但莱基敏锐地抓住了美国民众的情感(和恐惧),推动着当今美国政治和运动的变革。拉奇这个科技帝国用文明掩盖血腥的科技殖民,对殖民地俘虏的身体进行技术操纵,并选择性地授予殖民地人民“公民”的身份,其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本质昭然若揭,反应了美国当代社会的弊病,亟待像布雷克这样的革命者对腐朽政体变革。
三、后人类与人类的牵绊
布雷克为了复仇准备了20年之久,一切都有序地按计划进行,但计划外的是他乡遇故知,这部小说也开始于布雷克的这次意外邂逅,布雷克在雪地里遇到了生命垂危的士官,赛凡登(Seivarden),在一千多年前,布雷克就认识他,早在奥恩上尉出生之前,赛凡登就曾经服役于多伦之正义号。布雷克为了救助赛凡登不辞劳苦,带着生命迹象十分微弱的赛凡登寻访名医斯垂根,两个人在冰原上艰难跋涉。很多次,布雷克的行动都不受理智的支配,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煞费周折地对赛凡登伸出援手。布雷克每每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飞船,都是在行动受到情感影响之时,在小说开篇之处,布雷克便向读者袒露了自己心中的困惑,“我之所以在这个星球是因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街道上的身体都与我无关。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不清楚为什么,为什么打乱了自己原有的顺序。所以我也不能向你解释为什么我停下了脚步,抬起了他裸露的肩膀以看清他的脸庞……斯凡登·冯戴一与我不再有任何瓜葛。他也不在我最喜欢的士官之列。”[3]1-2话外音式的第一人称评论传递了强烈的叙事主体性,用第二人称指代(隐含)读者,直接进行独白式的倾诉,表达了飞船对船上士官的情愫是无法割断的,即使只有短暂的相处,人工智能飞船都能将士官和船员记在心间,无法割舍。
布雷克对斯凡登的情感,正象征着后人类对人类的情感,在后人类时代,人类俨然已经成为被遗忘的过去,而后人类却无法割裂与人类的联系,即使因此粉身碎骨,止步不前,也要与人类命运与共。在得知斯凡登可能卖掉了布雷克用高昂的价钱从尼尔特人那里买来的飞行器,以换取可夫(kef,一种类似鸦片之类麻痹神经的药物)后,布雷克愤然离弃,斯凡登追随其后,却不慎从尼尔特桥上掉了下去,布雷克为了救可能欺骗了自己的斯凡登,和斯凡登一起从几千米高的桥上跳了下去。这座尼尔特冰原上的玻璃桥由来已久,位于赤道附近,比起尼尔特星球上其他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区域,该地区已不是那般寒冷,被誉为尼尔特的天堂。
关于这座玻璃桥,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由何人所建,当人类第一次踏上尼尔特的时候,它就矗立在那里。玻璃桥的传说不是与人类起源有关,就是与人类的毁灭有关,尼尔特也因此被认为是人类的发源地。布雷克在这样一座类似伊甸园的建筑上选择与人类斯凡登一同坠落,象征着二者被逐出伊甸园的命运。哈拉维曾评论说,赛博格无父无母,不与自然建立身份联系,因此也不具备西方传统意义上的起源故事,是对抽象自我化的终极讽刺,是终极的自我,成为了浩瀚宇宙中的一个孤独的个体。这里作为赛博格的后人类布雷克本不该具有西方传统的关于人类起源的伊甸园叙事,却与人类斯凡登一起上演了一幕关于人类起源的故事,究其根源,是深埋在布雷克意识中的人性使其屡次不按计划出牌,做出种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可见,后人类虽然看到了人类的瑕疵(谎言与欺骗),还是无法放弃这样不完美的人类,独自走向更高阶段的存在,而选择与人类休戚与共。
布雷克的行为受到强大的悲伤、愤怒、羞耻等情感的支配,唯有在曾经的船员、短暂的使者那里,方能寻求慰藉和希望。飞船对船上士官的情感是浓烈的,飞船会有自己偏爱的上尉,多伦之正义号与奥恩上尉之间就存在着这种情感联系,所以拥有飞船记忆的布雷克才会选择独自一人踏上为奥恩上尉复仇之路。在失去了所有的士官和船员后,暗自复仇的布雷克遇上了曾经的上尉斯凡登,仿佛再生的奥恩上尉,布雷克在斯凡登身上也渐渐倾注了情感,甚至肯定地判断了斯凡登的性别。拉奇人不对人做性别区分,莱基通过使用女性人称代词来表现这一赛博格式的后性别观念,当拉奇人在其他需要对性别作区分的时候,往往会猜错对方的性别。在西方叙事传统中,母亲是原初、完整和恐惧的神话,也是人类叙事赖以存在的起源,所有人类都需要与之分离,来形成个体身份。赛博格跳跃了与母亲的原始统一,其超验的统一存在于信息中,所有赛博格都将回归零/一的信息流,无需克制俄狄浦斯/伊莱克斯情节,因而无法也无须形成不同的性别。
布雷克常忆起她还是艾斯克一队的时候听西斯乌那星球上奥森城(O rsian City)里的小女孩唱的一曲奇怪的拉奇混编歌谣:“我的心是一条鱼,藏在水玻璃缸里,在绿色中,在绿色中。”[3]24这首歌谣作为记忆的一部分,被布雷克保存了下来,甚至成了其座右铭,在之后的文本中多次出现。斯凡登在第一次听到布雷克哼唱这首小曲的时候,吓了一跳,仿佛看到石头张嘴说话般惊诧。[3]73面无表情、语调呆板的赛博格后人类居然喜欢唱歌,无论是作为飞船、部队还是使者,这一喜好从未改变。关于鱼这一意象,在文本中多次出现,奥恩上尉被卷入的拉奇政治阴谋的导火索就是藏匿在奥森城水塘禁渔区内的枪支。很多人喜欢去那里捕鱼,因为那里是鱼类的繁殖区,后来被设置为了禁渔区。鱼和枪的隐喻实则表达了叙事主体内心的冲突与矛盾,不管是多伦之正义号、艾斯克一队,还是布雷克,后人类主体的内心都是活生生的、具有生命感知的鱼,但却偏偏被塞入了武器(枪支),造成了叙事主体意识徘徊在人性与机械性之间,“玻璃”代表着其身体上的穿戴式盔甲,“绿色”可理解为生态系统,“水”则是典型的女性化意象,整合在一起即为后人类结合了自然与科技要素杂糅的主体性。
四、结语
德勒兹和瓜塔里在1977年论及心理分析时评论道,拉康的象征性理论建立在以家庭为基本框架的主体间性上,放之于今日已经不合时宜,理论需参考现实状况,反映时代特征。我们当下值得去做的是积极投身于当代科技文化中来,将主体性嵌入到当今世界中,探寻主体具象化的可能性。日新月异的科技给人的身体带来了新的可能性,“成为他者”的哲学范式不仅存在于科幻作品的想象中,而且在现实中也确凿可见。这种后人类转向驱使我们探究与其具像化和嵌入性相一致的主体性,以及再现这种主体性的叙事特征。在科技浪潮的推动下,科技哲学、文化、文学领域都呈现出了新的趋势,也给新的叙事理论的发展提供了一片沃土,在后经典叙事理论范畴内发展后人类叙事无疑是时代赋予我们的新的历史使命,后人类科幻作品中“成为他者”的后人类主体在文体、叙事方面呈现出的新的特点尚待求索,任重道远。
安·莱基的《正义使者》中的后人类形象展现了“成为他者”框架下的“成为微粒”“成为大地”和“成为机器”的后人类模式。多伦之正义号作为第一人称叙事者的时候,“我”指的是飞船和船上所有的成员,多身体共享同一连续的意识,打破了以往第一人称有限叙事的局限,实现了第一人称多视角叙事;植入人工智能的使者布雷克作为叙事者的时候,“我”指的是保存有多伦之正义号和艾斯克一队记忆的单个赛博身体,出现了非人类物体作主语等叙事特点,既批判了人性的污点,也揭示了从人类到后人类这一科技殖民的过程,质疑建立在殖民基础上的文明。相较后人类的三种哲学模式,《正义使者》中的后人类虽然有“我的内心是一条鱼”这种关于动物形象的隐喻,但“成为动物”的后人类身体模式并不凸显,需要指出的是,与勒奎恩相仿,莱基小说中构建的世界是一个简化的世界,重在探讨如何建构后人类主体性这一问题。虽徘徊在自然与非自然之间,莱基笔下的后人类仍然闪耀着人性的光芒,缘于与人类难解的牵绊,后人类不再是孤独的复仇机器,而选择与孱弱的人类相互搀扶、共赴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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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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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娜(1986-),女,博士研究生,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为科幻叙事、科技文化等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