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人or凡人?
2017-03-22廖艺舟
廖艺舟
摘要:《纸球》来自舍伍德·安德森的小说集《小城畸人》,内容短小精悍,字里行间悬疑不断,篇中出现人物可谓温斯堡城人物群像的突出展现。从小城日常琐碎的生活中会发现所谓“畸人”亦为凡人。本文侧重文本细读,从物体意象和人物行为入手,剖析《纸球》中浓厚的象征意蕴并揭示全书一以贯之的浓厚存在主义色彩。
关键词:小城畸人;俄亥俄·温斯堡;舍伍德·安德森;象征;存在主义
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1876-1941)的代表作《小城畸人》(Winesburg,Ohio)被誉为美国“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小说”。作为现代小说的先声,安德森把笔触深入到了人物的精神层面,勾勒出了一群小镇居民“畸形”的心理世界。其序章中如是写:“真理是自己创造的,每个真理都是众多模糊思想的混合物。一个人一旦将一条真理据为己有称它为真理,并且尽力按照它去生活,他就成了畸人,他拥抱的真理成为谬论。”据此描述,给读者营造的大致期待视野是描写一群居住在封闭空间(小镇)、有自己独特思想而与身边人格格不入(真理)、继而成为悲哀的生命体(畸人)。
然而若通读全本并稍加深究,便会发现这种“前意识”实则与作者本意相悖,小说英文原名本无所谓“畸人”,或许译作《小城凡人》反倒更加贴切。所谓畸人,其实也只是在生命荒原上的踽踽独行的芸芸众生。这种特征在《纸球》一篇中出现的物象和人物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而人物的心理轨迹和情节安排又散发着浓厚的存在主义色彩。
一、《纸球》中的物体象征
小说中最典型物体象征有二:纸团(paper balls)和苹果(apples)。
“纸团”象征里菲医生的智慧。“那年他四十五岁,已经开始把纸片塞进口袋,等它们变成硬纸球时再倒掉。纸上写着思想,以这个思想终,以另一个思想始。”里菲医生对于人生的理解和感悟无人述说,只能写在纸片上,作为情感宣泄的一种方式。
“苹果”又分为“美苹果”和“丑苹果”。丑苹果即指里菲医生,外表丑陋,“全部的甜味都集中在侧面那一小块圆圆的部位”,如果愿意品尝,愿意沟通,自能发现其皱缩的皮下美好的一面。然而就像人与人的交流相处一样,“只有不多的几个人懂得那种苹果有多甜”。美苹果则指镇上的“正常人”,或者说封闭社会群体中传统守旧的观念。女孩在没有成为医生妻子之前是“美苹果”中的一员,接受追求者的求爱换来的却是痛楚。不顾世俗眼光、被视作畸人之后,却又成为了大众眼中的“丑苹果”。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标题用的是“paper pills”而非文中的“paper balls”。两人的短暂结合,在爱情之外,或许正是对彼此的良药。
二、《纸球》中的行为象征
作品中出现过的人物共计7位,有直接描写的只有女孩和医生。其行为都颇有深意。
里菲医生“有时也穿一件亚麻的防尘外套,上面有很大的口袋,他不停地往里面塞纸片。”“十年来他只有一个朋友……有時,出于好玩,老里菲医生抓出一把纸球向苗圃主人扔去。”暗示了里菲医生实际上是希望能把抽象的思考变成实在具体之物的,希望借此来减少自己的空虚感。只是因为所处环境只能采用一种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方式,对苗圃主扔纸团也正是这种交流方式之一。
女孩“晚上梦见少年咬她的身体,这个梦她做了三回,然后她跟另一个什么话也不说的人好上了,这一位在情欲迸发的瞬间真会咬她的肩膀,牙齿印好几天都不退。”此处的描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笔下的人物和情节。村上的小说常写性爱,为的是以人类最亲昵的举动来反衬无可排解的孤独。这里的女孩同样如此,如果连最亲密的举动尚且不能拉近人的距离,人的空虚与麻木便会被凸显到一个无与伦比的悲绝程度。于是接下来在诊所,医生拔牙时那对夫妇见血尖叫,女孩却视若无睹、无动于衷。这一行为也就象征女孩彻底从“美苹果”转为了“丑苹果”,甚至象征着她对医生无可取代也不可能被旁人理解的爱。
三、存在主义视域下的《纸球》
作者舍伍德·安德森算是美国文坛上的异类,福克纳将其尊为“我们那一代的文学之父”,其笔法特点、人物设计、情节构造,完全不同于之前19世纪的传统小说,平淡的笔调、简单而无目的性的故事加上略显符号化的人物,倒是充分贴合了20世纪文坛普遍产生的“向内转”的现代派倾向,甚至能够用后现代流派的存在主义思潮来对其进行解读,存在主义的三条基础性概念或为这篇小说的最好注脚。
第一,世界荒诞,人生虚无。医生和女孩生活的小镇是封闭的、排外的,人们追求社会性的“正常”乃至于排斥他人不一样的“正常”诉求。仅从个体而言书中“畸人”近乎执念的追求无甚新鲜,其实是每个人都偶或会遇到的常态,不过与社会性的常态相左罢了。女孩嫁给比自己大上几十岁的医生,“温斯堡人人都感到奇怪”。里菲医生有源源不断的思维潮绪可以写上纸团,却只是将它们放进口袋,一周后再倒掉。思维和记下的行为本身便在希望具象化、自我否定、最终放弃的过程中失却了意义。他“从不开窗”,以至于“他想开窗了,却发现窗户已经卡死了,此后,他几乎完全忘记开窗这回事。”开窗的目的同样失去了意义。纸上的思想终究是无人阅读的,而“温斯堡已经忘记了这位老人”。尝试过也好从一开始就放弃也罢,医生在荒诞的小镇不断地“建造真理的小金字塔”,终归是意义虚无,终归还得“亲手毁掉”。
第二,自由选择与责任。这或许是短文中的唯一一抹亮色。女孩因为恐惧“他关于处女纯洁的言论下潜藏着比其他人更厉害的情欲”,在两个追求者中选择了后者,却承受了肉体的折磨。女孩开始认清自己精神上的麻木,做出改变、于是终于在医生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处,她的痛苦过去了,也不再留恋城市公寓里那些被吃掉的光滑的苹果。哪怕她“第二年春天就死了”。医生没有在意世俗的眼光,面对女孩无言的表白默然接受“我带你坐车到乡下去”,于是在冬天的时候里菲医生的纸团迎来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读者。
第三,他人即地狱。这条准则有三个层面。如果你不能正确对待他人,那么他人就是你的地狱。女孩的第一次择偶选择便是如此,不再赘述。如果你不能正确对待他人对你的判断,那么他人的判断对你就是地狱。医生无法融入小镇,也无法在小镇人对他的遗忘中找到出口,只能麻木地铸造自己的思维“金字塔”,年复一年直到死去。如果你不能正确对待自己则自己也是自己的地狱。周遭的人、环境都是对自我的个人自由的捆绑与束缚,会导致个人世界的崩溃、倒塌。这亦能证明书中的“畸人”实为“凡人”:每个普通人都会受到周围的人与环境的束缚和影响,而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彻底理解终究不可能。这对奇特的恋人最终选择在一起并出逃“到乡下去”,算是认清了这点,某种程度上完成了自我救赎,只是好景不长只有“一个冬天”罢了。
四、总结
总之,《纸球》中的女孩和医生只是因为被投进了小镇的环境而显得畸形,本质上和现实中的芸芸众生无甚差别。正如作者假托的序章《畸人书》末段所言:“我提到那个老木匠纯粹是因为他像许多我们所谓的普通人一样,最接近作家在书中描写的所有畸人身上易于理解并且可爱动人的特质。”而作品晕染于字里行间的行为无意义和徒劳,最是直击心灵让人深感无力。故事最可怕的便是永远在光明出现的一刹那将其按熄,继而就是生活中无尽的重复与黑暗,小说不露声色的平淡笔触之下,终归是个悲哀的隔膜故事。
参考文献:
[1]舍伍德·安德森.杨向荣,译.俄亥俄·温斯堡[M].海南:南海出版社,2012.
[2]让·保罗·萨特.陈宣良,译.存在与虚无[M].北京:三联书店,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