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摛的道教信仰与宫体诗
2017-03-22何碧云
何碧云
最早把“宫体诗”作为一个独立的对象来研究的,当属闻一多先生,他的《宫体诗的自赎》是古代对宫体诗批评的一个延续,为现代宫体诗研究奠定了主格调。他认为宫体诗的创作者“人人眼角里是淫荡,人人心中怀着鬼胎”。宫体诗这一名称始见于《梁书·徐摛传》:“(徐摛)属文好为新变,不拘旧体。……摛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宫体之号,自斯而起。”[1]可见徐摛对宫体诗的兴起和流行起着重要的作用。但作为宫体诗的“始作俑者”徐摛似乎并非闻一多先生所说的“眼角里是淫荡,心中怀着鬼胎”。
《南史》对徐摛的评价是:“徐摛贞正,仁者信乎有勇。”看《梁书·徐摛传》对徐摛的生平纪录:梁武帝萧衍为太子萧纲找一个“文学俱长兼有行者”[1]当老师,而徐摛就是他选中的人。梁武帝知道徐摛教萧纲写宫体诗后大怒,“召摛加让,及见,应对明敏,……因问《五经》大义,次问历代史及百家杂说,末论释教。摛商较纵横,应答如响,帝甚加叹异。”[1]其学问渊博,使得梁武帝叹异。他出任新安太守时“为治清静,教人礼义,劝课农桑,期月之中,风俗便改。”[1]可谓治民有方。后来侯景之乱,其威仪震慑侯景,当侯景利用左卫将军的头衔来引诱他,他也不为所动。
贞正仁信的徐摛为何会成为宫体诗的倡导者呢?也许可以从其道教信仰中找原因。根据陈寅恪先生的《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研究可知,有道教信仰的家族中取姓名不避讳“之”“道”等字。徐氏家族中,用“之”字的非常多。徐摛的祖父叫徐凭道,父亲叫徐超之,由此可见徐摛生活在一个道教世家中。此外徐陵“八岁能属文,十二通《庄》、《老》义。”可见到了徐摛的儿子徐陵这一代,仍受道教思想的影响。
一、文能愈疾观让文学有了新的价值
道教有“贵生”的传统,梁代道教茅山宗创始人陶弘景提出了“我命在我不在天”,让“养生延寿”成为人通过努力能够实现的目标。正是由于道教对养生的重视,使得“文能愈疾”的思想流行开来,文学除了政教方面的作用外,有了新的价值。正如当时的道教徒相信“道符治病”一样,梁代文人也同样相信“文能愈疾”。沈约《报博士刘杳书》云:“故知丽辞之益,其事弘多……解颐愈疾,义兼乎此。”[2]“丽辞之益”很多,其中就包括愈疾。萧统《答晋安王书》云:“得五月二十八日疏并诗一首……吟咏反复,欲罢不能。……兴言愈病,尝谓过差,未以信然。一见来章,而树谖忘痗,方证昔谈非为妄作。”[3]萧统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证明文能愈疾“非为妄作”。既然当时的人都相信“文能愈疾”,那么徐摛“属文好为新变,不拘旧体”倡导宫体诗的创作,有可能只是受此影响,而并非生活放荡的表现。
二、道教存思术与宫体诗对女性之细致刻画
道教上清派的一项修炼方式--存思术,认为通过存思女仙的长相、穿着、神态等内容可实现得道成仙的目的。修炼存思术要做到“存思分明,令如对颜”[4],“极使仿佛对在我前”[5],这恰恰跟宫体诗中极其细致的对女性的描写是一致的。萧纲作为宫体诗的代表人物,他在《答新渝侯和诗书》中对三首诗进行评价,如下:“垂示三首,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复有影里细腰,令与真类;镜中好面,还将画等。此皆性情卓绝,新致英奇。”从萧纲的這段文论中,我们可以得知,宫体诗中的佳作应该是对女性细致入微地刻画,让人有历历在目之感。宫体诗对女性的刻画和道教对女仙的存思有一个共同追求,让人物如镜如画般再现眼前。道教存思术的形象性思维锻炼了宫体诗人的文学想象力。
三、道教女仙与宫体美人
宫体诗中描写的女性多不胜数,但能给人留下印象的寥寥无几,原因是宫体诗中的女性除了美,没有其他身份、地位、性格上的差异。
山阴柳家女,莫言出田墅。……腰肢既软弱,衣服亦华楚。……锦履并花纹,绣带同心苣。罗繻金薄厕,云鬓花钗举。……盈尺青铜镜,径寸合浦珠。(《少年新婚为之咏诗》沈约)
一个出身“田墅”的姑娘,服饰华贵:锦履、金薄装饰的衣服、花钗、合浦珠等等,与其身份是不相称的。
忌趺行衫领,熨斗成褫摄。下床着珠佩,捉镜安花镊。(《采桑》萧纲)
轻罗飞玉腕,弱翠低红妆。朱颜日已兴,眄睇色增光。(《捣衣诗》萧衍)
如此精心的打扮、华丽的服饰、曼妙的动作、娇媚的表情,谁能想到是在进行采桑、捣衣这些体力劳作呢!
宫体诗中这种理想化的、艺术化的女性形象一定程度上受了道教经典中女仙描写的影响。《汉武帝内传》中对不同等级的女仙作了描写:西王母“天姿掩霭,容颜绝世”,上元夫人“天姿清辉,灵眸绝朗”,玉女“着青衣,美丽非常”,侍女“神姿清发,真美人也”。道教女仙虽有年龄、等级的差别,但都容颜不老,光鲜亮丽。宫体诗中千篇一律的美人是文人对现实中的女性神仙化后的结果。
综上所述,道教信仰激发着文人宫体诗的创作热情,宫体诗虽然大多描写女性的美,但并不代表宫体诗的作者生活放荡,追求声色,徐摛可以说是其中典型的代表。正如宫体诗的代表人物萧纲所说的“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
参考文献:
[1] 姚思廉.梁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447-448.
[2] 姚思廉.梁书·刘杳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3:715.
[3] 俞绍初.昭明太子集校注[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
[4] 洞真上清青要紫书金根众经.道藏第33册[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8:427.
[5] 陶弘景著,(日)吉川忠夫等编,朱越利译.真诰校注[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