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戎生 将门虎子因戎而生
2017-03-22吴志菲
吴志菲
骨灰伴着鲜花花瓣一一撒播在开国第一大将粟裕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上,随后,曾经在中国革命战争年代叱咤风云的将军的长子粟戎生举起右手行军礼,向父亲作最后的告别。粟戎生以军人的姿态腰板笔直地站立着,噙着热泪深情地凝视着父亲浴血奋战的土地……
粟戎生,戎马一生的军人,一如其名。从军40多年来一步一个脚印,多次立功,从士兵升到中将,最后升任北京军区副司令员。他说话干脆,决无拖泥带水,个性甚至有点倔,可谓将门虎子。他说:“父亲尽管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所挚爱的军队,但他的形象、他的声音、他的风范、他的精神时时浮现在我眼前、耳畔、脑际、心底。”
骨灰里筛出的传家宝
从“八一”南昌起义的普通警卫战士成长为共和国大将,粟裕身经百战,屡创战场奇迹。粟戎生对记者说,父亲战功显赫,但在荣耀的背后,身体6次负伤,弹痕累累。然而,他的许多战友甚至连粟裕大将自己都不知道,有一处战争的创伤今天已成为大将永远不知道的一个秘密。
粟裕曾6次负伤,这3块弹片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呢?大家分析,应该是赣南战斗中遭炮击留下的。1930年2月下旬,作为红四军一纵队二支队政委的粟裕与支队长萧劲光率领部众随红四军进军赣南地区,在吉水、吉安的南部水南,参加了消灭进犯赣南苏区的国民党军唐云山独立十五旅的战斗。在激烈的战斗中,突然敌人一发迫击炮弹打过来,在粟裕身旁爆炸。粟裕只觉得头部被猛地一击,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士兵们看到粟裕头部负伤,满脸是血,急忙跑过去帮他包扎伤口,并要把他抬下战场。粟裕苏醒后坚决不肯,刚说完“别管我,快去追击敌人”,又昏了过去。
战斗结束后,士兵们把昏迷不醒的粟裕抬到后方医院,因医院条件简陋,无法进行大手术,医生只好用纱布将其头部紧紧缠住。治疗3个多月后,粟裕伤愈归队。
在以后的日子中,战事一紧张,或者工作一劳累,粟裕就常犯头痛头晕病。据粟裕原秘书鞠开回忆:“头痛到什么程度?痛到就是头发不能去碰,也不能去摸,摸的话呢,根根头发都像针扎一样,脸上老是通红啊,血压很高了,脑袋发胀啊。当然我们不知道他原来脑子里面有个炮弹片,当时都以为是战争的紧张,反正是战争的高度紧张,得了高血压、心脏病造成了他的头痛病。”
1984年1月底,粟戎生接到父亲病危的通知,经上级批准,从部队立即赶回北京,赶到解放军总医院,这时父亲已垂危。2月5日下午4时33分,粟裕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粟戎生悲痛欲绝。粟裕逝世后,粟戎生“在整理骨灰的时候筛出来3块弹片——大的一块黄豆粒那么大,小的两块绿豆那么大。后来,我家送了军科一块——最大的一块,两块小的我留着”。这些弹片在将军的颅骨里已经整整54年,就是后来折磨将军数十年的头疼病的根源所在。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毛泽东曾点将,令粟裕担负抗美援朝战争的指挥重任。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中国总理周恩来先后两次召开国防会议,讨论朝鲜局势和中国国防问题,决定抽调战略预备队4个军以及配属的炮兵、空军等部队25万多人,组成东北边防军,由粟裕任司令员兼政委。得知毛泽东亲自点将,粟裕深感这是中共对自己的信任,觉得义不容辞,立即着手进行担负新任务的准备。他要求华东军区司令部选配指挥部的参谋、通信班子,要华东空军调查研究侵朝美军空军的飞机数量和作战能力,并向中央军委建议增调三野九兵团参战。
不料,高血压、肠胃病、美尼尔氏综合征正折磨着粟裕,加之他的头痛病情日益加重,头痛眼晕得非常厉害,不仅难以坚持工作,甚至不能左右环视,吃饭时只能把饭菜摆在正面一条线上。他不得不向毛泽东报告病情。后经中央军委批准,他专门到山东青岛疗养。半个月后,病情仍不见好转,他心急如焚,特地托到青岛的罗瑞卿带信给毛泽东,再次报告自己的病情和心情。
毛泽东看到粟裕的信,立即复信:“粟裕同志:罗瑞卿同志带来的信收到了,病情仍重,甚为系念。目前新任务不甚迫切,你可以安心休养,直至病愈。修养地点,如青岛合适则在青岛,如青岛不甚合适,可来北京,望酌定之。问好!”
后来,中共才决定由彭德怀担任司令员兼政委。中共中央与苏联协商,安排粟裕到莫斯科继续治疗。可是,他在那里治疗数月后,仍没有检查到弹片在颅内,也没有完全解除头疼的痛苦。
“父亲在青壮年时期的战斗和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积劳成疾,老年患有多种重病。1981年他在已经患有高血压、心肌梗塞、胃癌等多种病史的情况下,又患了脑溢血和脑血栓。他顽强地同疾病战斗着,丝毫没有减少对祖国安危的关心。他对我说未来的战争我不一定看得到了,一旦打起来,要靠你们这一代了。他把殷切的希望寄于革命的下一代。”粟戎生说。
1983年5月,粟戎生被调任为陆军野战部队师长。行前,粟戎生去医院向父亲辞行,“这时父亲的病情更重了,说话已很吃力,不能同过去一样对我作更多的嘱咐了。他只是说,师这一级很重要,连、团、师的锻炼对军队干部极为重要”。粟戎生说,还是和以往一样,父亲跟自己没聊家务琐事。
粟戎生说,生前父亲很少讲自己过去的作战经历,家人一直不知道他头痛的真实原因,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父亲去世时,他留下遗嘱,身后不开追悼会,不搞遗体告别,将他的骨灰遍洒在他曾身经数百战的大地上,为得是和长眠在那里的战友们永远在一起。我手上留的两块弹片,可以说是我全家的传家宝。他没有留下什么物质上的东西,但父亲给我们精神的东西很富足!”
红色征程常忆及
10年前的一天,南昌起义将帅子女一行20多人来到英雄城南昌的八一广场,在八一南昌起义英雄纪念塔下举行隆重的献花篮悼念仪式。粟戎生一行默默地将花蓝敬献在纪念碑下,把满腔的怀念都寄托在鲜花之中,他们向纪念碑鞠躬、再鞠躬!
“八一”南昌起义纪念馆,圆形大厅里,八一军旗映衬着步枪雕塑,象征着南昌起义打响了武装斗争的第一枪。庄严肃穆的气氛深深地感染著粟戎生等南昌起义将帅子女们。面对一幅幅历史图片和复原雕像,粟戎生边参观,边追忆父辈硝烟弥漫的岁月。
南昌起义时,20岁的粟裕隶属于叶挺二十四师教导队,担任起义军革命委员会的警卫工作,主要负责警卫起义军指挥部所在的江西大旅社的安全。起义总指挥部设在江西大旅社,这是一座4层楼房,进门是一个长方形天井,穿过天井是宴会厅,叫喜庆厅。二楼大套间为前敌委员会书记周恩来的办公室兼卧室。那些天,喜庆厅人来人往,大都为贺龙20军、叶挺24师的高级将领,二楼的灯光彻夜通明,粟裕预感有重大行动,作为警卫队班长的他格外警觉,在喜庆厅门口设了双岗,严禁外人入内,还架着两挺俄式水联珠重机枪,枪口对着旅社门外街道。
1927年8月1日凌晨,战斗打响时,粟裕和警卫战士们在第三军军官教育团驻地外等候,护送教育团团长朱德到江西大旅社起义总指挥部,这是粟裕第一次见到朱德。
那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时刻,粟戎生时常回味,父亲离世前留下遗嘱:把骨灰撒在曾战斗过的江西、山东、安徽等8个省份,江西排第一位,粟戎生明白南昌起义在父亲心中的分量。1984年春天,在南昌八一桥下,粟戎生根据父亲的遗愿把父亲的骨灰撒入赣江,花瓣随波远去,那一瞬间粟戎生明白了父亲的情怀。
这次,粟戎生夫妇默默来到南昌城内的赣江边上,表情凝重,饱含着对父辈的敬仰,把满腔的思念和一瓣一瓣鲜花抛洒在碧透的赣水中,江面上漂浮着黄的、白的、红的鲜花,顺着江水缓缓向北流去。粟戎生深情地说:“我已多次来南昌了,每来一次,我都要捧着鲜花来到赣江边,将我无限的思念抛撒在赣江中。”
起义军在广东潮汕地区失败后,他坚定地跟随朱德、陈毅转战闽粤赣湘后来参加湘南起义到井冈山。在随后长期的革命战争中,粟裕渐渐走上了军事指挥的岗位,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已成了身经百战、威震敌胆的传奇将军。
粟戎生作为开国元勋子女曾参与重走长征路的活动,行进途中电子地图和数码摄像机从不离手。“七军团东出中央苏区北上抗日,是红军长征的序曲,”谈起父亲当年的红色征程,粟戎生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中央红军开始长征前的3个多月,中革军委派出一支部队,从中央苏区的东部出动,向闽、浙、赣、皖诸省国民党统治后方挺进。这支部队就是后来人们常常提到的红军第七军团北上抗日先遣队,我父亲当时任先遣队参谋长。这次北上行动经历了两个阶段,历时6个多月,行程2800多公里。红军先后进行了30余次重要战斗,一度震动了福州、杭州、徽州、芜湖以至蒋介石的统治中心南京。这一行动对于宣传我党抗日主张、推动抗日运动发展,扩大党和红军的影响,以及策应中央红军主力战略转移,都起了积极的作用。”
在四川成都举行的“情系长征路革命老区慈善万里行”捐赠仪式上,粟戎生代表重走长征路的开国元勋子女讲话时,向老区人民和建设表达关注之情,呼吁社会各界多支持老区发展。
粟戎生回忆说,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还曾到现场认真研究了长征中的许多战例,特别是“四渡赤水”前后的战例,从中深刻体会“毛主席用兵真如神”的真谛。“父亲从井冈山时期就跟着毛主席、朱总司令学习打仗,这是他后来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取得辉煌战绩的重要基础。父亲常给我讲战例,鼓励我努力学习战略战术。他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战役的具体经验将失去其参考价值,但是在战争舞台上所体现的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却会大放异彩。战争是一门不断前进发展的科学,我们军人一刻也不能停止思考。”
爱枪的父子难舍戎武情
1942年,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粟裕的长子粟戎生降生了。粟戎生说:“那时父亲正率领新四军第一师进行频繁的反‘扫荡和艰苦的反‘清乡斗争。听母亲说,我生养在江苏扬州的外公家。外公钦佩父亲的战斗生涯,为我起名戎生,父亲很喜欢这个名字。后来,因有被敌人侦知的迹象,外婆亲自把不到两岁的我设法送到父母身边。”
粟戎生的幼年是在战火中度过的。当时部队辦了一个保育院。部队打到哪里,保育院就跟到哪里。粟戎生就在这个保育院里。他回忆说:“我妈告诉我,战士一根扁担挑子,一头挑着电台,一头挑着我。我两岁左右时,有马和骡子了就被放在马上骡子上。再大点,我就到华东保育院了,也叫学校。校长是李静一妈妈,副校长是邓六金妈妈。后来学校随部队南下,一直到解放上海才比较稳定了。”
在粟戎生刚3岁的时候,粟裕与夫人楚青就带着粟戎生去河边游泳,粟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竹筒,塞给孩子说:“抱紧了,跳下去!”3岁的粟戎生还没反应过来,粟裕就猛然抱起孩子抛进水里,这可把小戎生吓坏了。粟裕就在岸上喊:“孩子,不要怕,自己游!”因抱着竹筒,粟戎生浮在水面只得依靠自己乱扑通。楚青看在眼里急得不得了,责备粟裕说:“你也真是,就不怕淹着他?”粟裕说:“就是要把他扔进水里,要不老是学不会,你看怎么样?不是也没淹着吗!”
粟裕如此锻炼儿子的吃苦精神和意志在当时新四军内部传开后,人们就流传着这样一句歇后语:“粟司令教儿子游泳——扔进去不管!”
粟戎生说,父亲并不希望子女在安逸的环境下成长,哪里危险,哪里艰苦,父亲就想方设法要求子女到困苦的工作环境中去锻炼。父亲常常这样鼓励他的儿女:“年轻人不要贪恋小家庭,只想着坐机关。”因此,粟裕总是利用做父亲的“权利”坚持自己的儿女到艰苦环境中接受锻炼。粟裕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粟戎生爱枪是出了名的,枪法也好。当军长时,只要下部队,他有一个不变的科目,就是要跟师、旅、团长们比枪法。他说和这些带兵人比枪法,不是要比个谁高谁低,而是要让这些带兵人知道差距。“我的枪法很准。能比过我的人很少。他们老比不过我就得练。试想,师旅团长们在训练场苦练还能不带动部队的训练?”说到这里,粟戎生微微一笑,“我给不少部队上过射击课,讲完了就打。随便他们选什么人,一般都打不过我。”
早在5岁那年,粟裕曾送粟戎生一支小手枪,说:“这是给你的礼物,你要好好地学会打枪!”这是从一个地主家缴来的小手枪,射程很近,没有实战作用。可粟戎生当时并不理解父亲送枪的真正原因就是希望他从小立下志向,成为一个战士,做一名合格的军人。不过,那时的粟戎生对枪很是喜爱。粟裕常对他说打好枪,爱护好枪是一个军人最基本的素质;学会使用各种枪,熟悉各种枪的性能又是一个军人最基本的业务能力。
战争岁月里,粟裕枪不离身,即便成为高级指挥员,他腰里也总带着左轮手枪。全国解放以后,环境变了,粟裕仍然保持着战士的本色,保持着对枪的爱好。粟戎生说,战斗中缴获的枪、我国制造的枪、外国军事代表团赠送的枪,父亲保留了好几支。“星期天,我从学校回到家,赶上他有空,就带我们去进行实弹射击。父亲的枪法很准,常常同我们比赛。有一回,他嫌胸环靶太大,就用一节树枝插在地上,上面顶着半个乒乓球,然后让我和弟弟先打。我弟弟是区射击代表队的队员,但几十米外打这么小的东西还是头一回。弟弟没有打中,我的射击结果也和弟弟一样。父亲笑了笑,接过枪、压上子弹,举枪瞄准,第一枪就打中目标。”
有一次粟戎生擦拭父亲保存的几支枪,将狙击步枪的瞄准镜取下来了,他很生气,把粟戎生批评了一顿,然后耐心地解释了随便分解瞄准部分对射击精度的影响。粟戎生说:“趁下一次射击的机会,我们对枪作了重新校正。”
后来,粟戎生不仅枪打得好,陆军地面武器他差不多都能熟练掌握。在他的客厅,四壁白墙,陈设极简单,惟一引人注目的是沙发后面整整一堵墙上有他自己精心设计的、以“八一”军徽为背景的木隔断,上面摆满了各种兵器模型,从枪械弹壳、飞机坦克到火箭导弹,让人有误入兵器博物馆之感。在他的书房兼卧室里,墙上挂满了望远镜、武装带、军用水壶等野外生存用品。
粟戎生说,父亲一生喜欢保存4样东西:枪、地图、指北针和望远镜。“比如有一个非常旧陋的硬壳指北针,只比5分硬币略大一点,他也当宝贝收着。”而这4样东西中,粟裕最喜爱的要数枪和地图了。
粟戎生至今还记得,解放后,父親一直盯着台湾地图出神,后来台湾地图被移到书房门后,父亲仍是望图长思。
解放台湾之战的筹划,毛泽东点将要粟裕担此重任。粟裕3次设计攻台方案,在第3个方案中,粟裕认为:攻台部队以50万人计算,共需千吨以上船只575艘。第一梯队以6万人计算,共需登陆艇2000艘,而现征集到的渡船不足第一梯队需要量的一半。由此粟裕提议:“攻台作战如无绝对把握,不应轻易发起,宁愿再推迟。”由于朝鲜战争爆发,攻台计划最终没有实施。
粟戎生记得,父亲曾对儿女们承诺:全国解放了,我就带你们回家乡会同。但后来粟裕再也没有回过家乡,粟戎生也无缘陪父亲踏上家乡的土地,粟戎生推测:在父亲眼里,台湾没有解放,全国就不算解放了,所以他无法兑现自己的承诺。
在部队,粟戎生是一位让战士拥戴的将军;在生活中,在退休之后,粟戎生以普通一兵严格要求自己——不变的是军人的本色,不变的是父子难了的真情。
责任编辑 余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