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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未经公证的遗嘱

2017-03-22石福生

飞天 2017年3期
关键词:遗嘱大妈单位

石福生

“叮铃铃——”手机铃声响了,我一看,来电是一个座机号码,没有显示是哪里的电话,显然不是经常联系的。我平时电话很少,难得有电话打过来,便接通了,很客气地问对方,哪位?

房管局石主任吗?

是!

我是县政府办公室小李!

哦!请问有什么事吗?

马副县长这儿有一个上访的老人,反映的是关于房产登记方面的问题,请你马上到政府办公楼901来一下!

好的!

接完电话,我这才想起来,前不久,单位要给县信访局和政府办公室上报一个信访工作联系人。单位赵局长把我找了去,对我说,老石,你还有三年就退休了,这几年你工作挺忙的,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哪个都有退休的一天,我的想法,你也应该稍微清闲一下了。这几年,单位信访件太多,都是些多年信访不好解决的问题,局里开会研究了一下,考虑到你年龄大了,业务方面也应该由年轻人去搞了,搞信访工作麻烦是麻烦一些,但终归比较单纯。你在单位时间久了,各方面都比较熟悉,上访的事情大多你是比较了解的,由你做信访接待工作,局领导也放心,其他同志也可以腾开手干别的事情了,不知你还有什么意见?

我还能有什么意见?人家赵局长亲自找你谈话,而且是局里开会定了的,我只能服从,别无选择;况且人家赵局长说的句句是实情,这几年单位里分配了好几个大学生,学的都是房地产管理和测绘,我们几个老同志一星期搞的工作,人家基本上一天就搞完了,效率是很高的。我们这些老同志在效率方面明显不如年轻人。比如外业测绘,我们几个老同志一天测绘最多七八户,这几个大学生出去一天就是十多户,而且腿脚是相当灵活、相当勤快的。干我们这行,有时候是需要爬到群众的房顶上去的。前几年还可以,这几年我爬上房顶,明显的腿脚发抖了。还有就是安全问题,有一次,巷道里冲出来一条恶犬,年轻人“嗷”地一声,早已不见了踪影。我还算反应快的,撒腿就跑。结果,和我同龄的老杨没有反应过来,未及逃跑,腿肚子被恶犬咬了一口。要不是狗主人及时赶到,怕是一口改不了恶犬的馋的。狗主人是一个中年人,胖胖的,我们以前见过面的,也挺难为情。他说,狗咬了是要打狂犬疫苗的,县防疫站有此疫苗,打三次,共需要600元。接着他掏出一沓钱来,全是百元面额的,数了十张,递给老杨说,实在不好意思,都是熟人,剩下的就作为营养费吧!老杨疼得直咧嘴,头上的汗也流下来了,见人家连连道歉,也不好意思发作,还抽出400元准备退给狗主人。狗主人哪里肯要!急急忙忙拉着狗走了。事后,老杨非要拿出400元请我们吃饭,被我们拒绝了。杨嫂子下岗多年了,家里也不宽裕,况且是人家的营养费,我们怎么吃得下去?

单位新老人员交替,这是很正常的,干信访工作不需要到外面风里来雨里去地搞测绘了,更不需要上别人家房顶,也不担心被村庄里的狗咬了。这是单位领导照顾自己,也应该念领导的好,何乐而不为呢!就这样,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同时报给了信访局和政府办公室,人家有关于房产登记方面的信访案子,就直接和我联系,不用给单位领导打电话了。这样不但提高了效率,也替单位领导分担了一些工作量,使他们有更多的精力去处理单位别的事情了。

这几年,县里为了改善各单位的办公条件,在新城区建了几幢办公楼,把几十个单位都搬了过去。单位集中办公,也方便了群众办事,想在哪个单位办事,也不需要跑太远的路了。况且在此之前,包括房管局在内的好多单位都是平房,没有暖气,没有上下水,很不方便的。如今单位虽然远离了老城区,但毕竟改善了办公条件,有了暖气设施,也不用排班早起去给炉子生火了。

政府办公楼在新城区最南侧,它的旁边是新建成的人民广场。每逢节假日,广场上的喷泉便会开放,冲出几十米高的水花,吸引着周围的群众前来欣赏。喷泉平时是不开放的,也许是为了节省开支吧!但今天是过完春节后的第一次开放,好像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喷泉周围忙活着。我想,好久没有开放了,工作人员可能正在调试喷泉的设施吧!

我走进政府办公楼的一楼大厅,发现旁边有一张桌子,有保安正在对出入办事的人员进行登记。由于我隔三差五地经常来信访局办事,保安早已认识了我,我也就省去了登记这个环节。在电梯间,我直接按了九楼,电梯像飞机起飞似的,中途也没有停,直接就升到了九楼。我有晕车的毛病,出了电梯间,还感到晕乎乎的。

901房间在办公楼的东侧,是一个小会议室,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一个大嗓门的女人又喊又叫,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说什么房管局不作为啥的。这个声音很熟,好像前不久在单位就听过。不过,在单位她好像没有这么激动,声音也不像现在这样高八度似的。

我敲了一下门,还没等敲第二下,门就开了,显然开门的这个人一直是在门的不远处站着的,他就是马副县长的秘书小李。虽然不太熟悉,但以前还是多次见过的。我们彼此朝对方笑了笑,一个说石主任来了?一个说李主任好!算是打了招呼。

这个小会议室的正中间是一个椭圆形的会议桌,周围放着十几把椅子,显然是开小型会议的地方。临门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50多歲的女人,中等个儿,脸圆圆的,要不是她刚才怒目圆睁的样子,应该还是一个比较好看的女人。可惜多好看的女人,脸阴沉得像门神似的,多少有点令人望而生畏。这个女人我见过,姓屠,啥名字不太清楚。前不久来单位,拿着一本房产证和一份只有几句话很简单的遗嘱,要求继承房产证上她婆婆的三间房子。我告诉她,未经公证的遗嘱,登记机构因无法确认它的真实性,以及是否是被继承人的最后一份遗嘱,所以登记机构暂不能受理这个申请。那天,她也没怎么吵,便拿着我开具的《不予登记通知书》嘟嘟囔囔地离开了,好像还声言,说老婆婆已经死了五年了,你让我找谁去公证之类的话。还说,我的遗嘱是真实的,难道没有公证就说明它是假的不成?没想到事隔不久,屠大妈居然跑到县政府来找分管县长告状。

屠大妈见进来的是我,把脸一沉,头转向另一面,一副对我极不满的样子。

李秘书对我说,刚才马副县长说了,让你们想想办法,看有没有其他补救的办法?

我说,她可以到法院去打继承官司,等法院有了判决结果,再来登记。

屠大妈把眼一瞪说,我有遗嘱,清清楚楚的,凭什么让我去打官司?再说,你们可以调查了解,遗嘱上不是还有证明人吗?

我接着又说,如果你不打官司,也可以对我们“不予登记的决定”申请行政复议。

屠大妈不悦地说,我不会写!

李秘书说,你可以找律师事务所代写嘛。

律师代写那是要收费的,我下岗多年了,哪有钱写什么复议申请?要不,李秘书你替我写一下?

这样吧!李秘书笑着说,我没写过复议申请,再说我也没那时间,律师事务所的王律师是我同学,我打个电话,让他免费给你写,你看咋样?

那我什么时候去找他?

你现在就去,我给他马上打电话。

屠大妈一听不用她掏钱,这才现出一张笑脸,打开房门走了。

大约过了一星期,屠大妈兴冲冲地到单位找我来了,手里拿着法制局的一份公函。看她的神态,公函的内容肯定是对她极有利的。她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也一直是笑脸。说实在的,屠大妈的笑脸还是很好看的。

我打开了信封,抽出公函,果然是行政复议。开头阐述了一下屠大妈要求继承其婆母三间房屋的情况,结尾是法制局给房管局的建议。建议是这样写的:根据《房屋登记办法》第十七条的规定,房屋登记机构认为必要时,可以就登记事项进行公告,并将公告送达有关利害关系人。若利害关系人逾期没有提出异议,就可以依据遗嘱,给屠秀兰办理继承登记;如果利害关系人提出异议,那他们就可以到人民法院通过诉讼,确定了继承人后,再行登记。

见我看完了复议书,屠大妈说,石主任你什么时发公告?房子快塌了,我还要办了房产证之后去办准建证,准备翻建房子呢!

我说,公告要在《熙宁周报》刊登,我会尽快拟好公告,送到报社。还要把报纸送达其他利害关系人的。

那好吧!反正我的遗嘱是真的,又有证人,不怕别人提出异议,那我过几天再来吧!说完,屠大妈脖子一扭,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实话,我搞房屋登记工作已经20多年了,从来没有为谁办理房屋登记到报纸上发布过公告,这是头一回。《房屋登记办法》也确实有这样的规定,但究竟哪种类型的登记需要到报纸上公告,这个我还从来没有深入研究过。即然法制局建议把屠大妈办理继承登记的事到报纸上公告,那就公告吧。你不这样干,屠大妈也不会善罢干休的。

我把复议文件转给赵局长,赵局长看完后,在文件右上角写下了“请石主任根据法制局的建议尽快办理”这句话。

公告很快在《熙宁周报》登出来了。公告是这样写的:兹有熙宁镇北关社区居民屠秀兰,向我局提出申请,要求继承其婆母王玉兰位于罗家巷10号的北房三间房屋产权,如果有利害关系人对此申请有异议者,请持书面材料20日内到我局办理异议登记,逾期无人提出,我局将按照有关规定办理。

屠大妈的婆母王玉蘭生前共有三个子女,长女黄怀玉现定居渭水县;长子黄怀斌,是屠大妈的丈夫,已病故;次子黄怀青,已病故,其妻申文莲在其婆母王玉兰同院内分有东房三间;屠大妈分有西房三间。由于屠大妈和申文莲多年有矛盾,经常争争吵吵,申文莲便搬到女儿家去住了。

据屠大妈讲,黄怀玉跟她关系很好,每年清明给老人上坟,也总要在她家住几天,她不会有任何异议的。屠大妈拿来了一封前几年黄怀玉写的信,下面有她单位的地址,是渭水县水利局。我便按这个地址用挂号信给她寄去了公告;申文莲现住官井巷30号,这个院子原来是她女儿黄倩和她丈夫居住。后来,黄倩小两口买了商品楼搬走了,申文莲便住了进来。这天,我和老杨拿着公告到官井巷去找申文莲。这个巷子位于熙宁镇隍庙街,巷子很深,七拐八拐的,我们终于找到了官口巷30号。巷底里果然有一口官井,据说是清朝的时候由官府出钱挖的,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了。井的上面还有一座四根柱子的亭子保护着,至今隍庙街和官井巷的几十户居民都还饮用着这口井里的水呢!

“啪啪啪!”老杨上前敲打着门环。时间不大,从里面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老杨说,我!房管局的。

门开了,出现了一个又瘦又小的女人,50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着。我想这大概就是申文莲吧!怪不得搬到这儿来住了,看她这身板绝不是屠大妈的对手。

你们找谁?又瘦又小的女人问道。

你是申文莲吧?我们是房管局的,有事找你。

那请进来吧!申文莲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很老实的样子。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只有五间土坯房,院子的东面一间灶房、西面一间厕所,厕所旁边紧挨着大门,进了大门,直接就是五间北房,很老很旧的房子。房间里摆放着几样过时了的旧家具,我和老杨坐在沙发上,申文莲站着,也没有倒杯水的意思。我说,屠秀兰给我局提供了一份遗嘱,要求继承你婆母王玉兰的三间北房。因为遗嘱没有公证,无法证明它的真实性,以及是不是王玉兰的最后一份遗嘱。根据有关规定,我们在《熙宁周报》刊登了公告,有利害关系的人如果有异议,应该在20日内提出书面申请,办理异议登记;如果没有异议,或者逾期无人提出异议,我局会根据有关规定受理屠秀兰的申请。这是书面公告和报纸,请你在这个回执上签个字。

申文莲很警惕的样子,说我不会签,要签字等我女儿回来了签。

我说你女儿什么时候回来?

申文莲说,按往常还有一个小时就来了。

我说,那我们就不等了,有问题的话,请你们尽快和我们联系。说完,我们留下报纸就离开了申文莲家。

在我们和申文莲接触的这十几分钟时间里,她始终没有表态,大多数时间是低头沉思着。我陈述完之后,她只是很小声地说了句,她有本事全拿走好了!很无奈的样子。我在怀疑申文莲是不是智力上有障碍?听屠大妈唠唠叨叨地说过,申文莲丈夫死于一次车祸,那时申文莲正怀着她女儿,自从丈夫去世以后,申文莲一直没有改嫁,和女儿相依为命,挺可怜的!按照屠大妈的脾气和个性,申文莲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从那个院子里搬出来住,就是一个明证。打心眼里,我对申文莲还是非常同情的,但不知道她对婆婆的三间房是不是也有要求,这就很难说了,估计这事肯定是她女儿拿主意。

果然,第二天早上,申文莲和她女儿便到单位找我来了。她女儿叫黄倩,高高大大的,长得很清秀,看不出像申文莲这样很平常的女人能生出这么有模有样的女儿。

黄倩很知书达礼的样子,她把一份早已写好的异议登记申请书给了我,申请书里写得很清楚,申文莲和她婆婆过去也在一起生活过,也服侍过婆婆几年。虽然后来婆婆和屠秀兰一起过,但她们也承担过对老人的赡养义务。婆婆去世后,由社区主任主持,申文莲还承担了一万元的丧葬费。所以,婆婆的三间房,她们母女也有继承权,请贵局暂停办理屠秀兰的房产证。

我告诉黄倩,异议登记的有效期是十天,十天以内提出异议的一方应向人民法院起诉。逾期不起诉,异议登记自动失效。

黄倩说,本来这房子我们是不想争的,但屠秀兰这么多年欺负我们娘儿两个,她从小就不给我好脸色,还打我妈妈,想起这些,我就不想让她独吞了。

申文莲一直在门口站着,一言不发,好像站岗放哨似的。我和黄倩正交谈的时候,申文莲好像突然受到刺激似的,急匆匆来到黄倩身边,非常紧张的样子,她对黄倩说,屠秀兰来了!

黄倩一听,也马上紧张了起来,她立即抓住申文莲的手,好像要准备离开的样子。

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万一屠秀兰进来,碰上这对母女,这可真的是很糟糕的事情。果然,屠秀兰很快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她一看见申文莲母女,立即破口大骂,我把你这个丧门星,扔下老婆婆不管,搬到别处去住了!你去享清闲,我侍候老婆婆好几年,最后养老送终。现在老婆婆的三间房人证物证都有,是属于我继承的!你不侍候老人,到头来还竟敢来和我争房子,真是吊死鬼搽胭脂——死不要脸!

屠秀兰话音刚落,申文莲突然脸色蜡黄,她用左手捂住胸口,眼看要跌倒的样子。黄倩赶忙扶住了申文莲,对屠秀兰说,你从小对我们娘俩不是打就是骂,我们受不了你的气才搬出去的,你以为我们愿意搬走吗?你个母老虎,别以为你还像过去一样欺负我们,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屠秀兰一听黄倩骂了她一句母老虎,立即怒目圆睁扑了上来,挥拳就打。我一看黄倩弱不禁风的样子,害怕她吃亏,赶忙挡在了她们中间。屠秀兰“咚”地一拳打在我的肩膀上,好疼啊!这要是打在黄倩身上,非被打趴下不可。

就在这时,我听申文莲用微弱的声音对女儿说,赶快走!当这对母女要离开的时候,屠秀兰不依不饶,准备接着打,被我拉住了。申文莲母女这才如同漏网之鱼,得以脱身。

见申文莲母女走了,屠秀兰喘着粗气对我说,石主任,对不起,刚才打你身上了!女人家没力气,打不疼的。

我苦笑笑说,还行,还行!

接着,屠秀兰问,申文莲是来送异议登记申请书的?

我说,是!

照你这意思,申文莲提出异议,我这证就办不了是吧?

明明我的遺嘱是老人在世时写的,人证物证都有,你们可以调查了解,咋让申文莲这个丧门星掺和进来了?你这儿不办是吧?那你等着瞧!屠秀兰说完,气呼呼地走了。我还想解释几句,但这个机会根本就没有。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叮铃铃——”我的手机铃声响了,一看号码是李秘书的,看样子屠秀兰又去找马副县长了。屁大的事都去找县长,县长顾得上管吗?

喂!石主任吗?

是!李秘书,你好!

屠秀兰在这儿又哭又闹的,你马上过来一下!

好的!

我是极不情愿去的,也不愿意看到屠秀兰撒泼耍赖的样子。可是,单位领导把处理信访的工作交给我了,不去又有什么办法呢?今天还是没有看到马副县长,还在那个901号会议室里,李秘书陪着屠秀兰。屠秀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很伤心的样子,见我进来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说,我遗嘱是有人证的,你们房管局不作调查了解,还说我的遗嘱没有公证,无法确认真实性,你们这是有意刁难办事群众,是行政不作为,我要找马副县长控诉你们!

她还很会扣帽子。我说,你别在这儿闹行吗?有话咱们回单位去说,你这种情况我们以前没有遇到过,也没有办事经验,这是客观事实,你应该理解才对;再说问题也会慢慢得到解决的,马副县长也是有批示的,我们也是很重视的。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准备给你解释的,但你已经风风火火地走了。咱们还是回单位说吧,县政府这儿人家要办公、要开会,你这样闹不太好!

李秘书也附和道,是的!今天市里来人检查工作,你这样吵闹会影响县里形象的!

屠秀兰说,来的是市长吗?他在哪儿?我正好也反映一下情况。

我说,好我的屠大妈,你就别添乱了!咱们回单位再讨论这个问题好吗?

你别糊弄我,有话就在这儿说,我年龄大了,楼上楼下的我受不了!

那好吧!现在可以证明申文莲是没有遗嘱的,十天异议登记期满,如果她没有起诉到法院,我们便认定你的遗嘱的真实性,给你过户就行了。如果她起诉到法院,法院如果认定你的遗嘱真实有效,同样会判决你赢的。

我的遗嘱当然是真实有效的,任何人不会拿出第二份的!

那好,这样吧!你协助我们干这样一件事情,那就是十天期满后,请你把遗嘱上的那个代笔人和证明人请到房管局来,让他们带上身份证,我们需要作个笔录。

那两个人好几年没见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这个必须由你配合,笔录作不了,遗嘱的真实性无法确认,那我们确实爱莫能助!

见我的态度很坚决,屠秀兰这才说,那好,这两个人我去找。她又问我,那么万一有一个死了怎么办?

只要有一个健在就成!死了的需要一份死亡证明,确认他已经不能作证了。

屠秀兰申请继承其婆母的房产,原先头绪复杂,如今渐渐轮廓分明,有希望了。她立马起身,显得很有信心,她说,那好吧!十天时间很快就到了,这几天我去找证明人,就不再打扰你们了。总之,我认为真理在我这儿,我就不会罢休,我就不会放弃!

屠秀兰说话很干脆,说完转身就走了,头也没回。

回到单位,我就给黄倩打电话,告诉她,异议登记的有效期限是十天,十天以内提出异议的一方如果不起诉,异议登记自动失效,我们就得考虑给另一方办理继承登记了。

黄倩说,只要屠秀兰给我们赔情道歉,承认多年来欺负我们娘俩的事实,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的情况,我们便放弃继承我奶奶的三间北房的要求!

我说,这个我做不了,我也没那个能力,屠秀兰是不是会道歉的那种人,你恐怕比我更清楚。起诉和不起诉的后果我已经给你讲得很清楚了,这不是儿戏,希望引起你的重视!

黄倩迟疑了一会说,继承不继承三间房倒是小事,关键房子假如归了屠秀兰,我们今后的出路就成了问题。虽然以前法院判决过大门由两家共同通行使用,但屠秀兰多年来视我们是眼中钉、肉中刺。官井巷那儿听说要拆迁了,我妈妈肯定要搬回来住,我担心的就是屠秀兰在院里占有的房子是六间,我们只有三间,院落的使用比例会很小,这些,都是屠秀兰欺负我们的根源!

我说,屠秀兰比较难打交道,但她并不是一点理也不讲,只要你们处处让着她,时间久了,矛盾是会化解的。最后我说,起诉和不起诉的后果我已经给你讲得很清楚了,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做到公平、公正、公开,希望你能够理解。

好的!起诉的事,我和我妈妈商量以后再定。黄倩说完挂断了电话。

事实是明摆着的,申文莲母女并不想争这三间房,关键是屠秀兰得到三间房后,她们母女便减少了院落面积的使用权。她们担心的就是这个,也担心屠秀兰拥有的权属比例多,通行方面也会出现问题,问题的关键就是屠秀兰这个人就是个爱惹事的主儿!她们母女惹不起,也躲不起。

十天时间是很快的,我们没有接到申文莲母女起诉的任何消息。这天,屠秀兰满面春风地领着两个60多岁的老年人来到了单位,她的表情像打了胜仗似的。是的,只要这两个人能证明遗嘱的真实性,那基本上可以肯定,屠秀兰赢定了。

在单位会议室,我验看了这两个老年人的身份证,他们一个叫张怀斌,是退休教师,遗嘱的代笔人;另一个叫朱玉堂,无业,遗嘱的证明人。我先把遗嘱的复印件让他们二人传阅了一遍,然后问张怀斌,这是不是你写的?

他说,是!

我又问,遗嘱上的手印是屠秀兰婆母王玉兰亲自按上去的吗?

张怀斌说,是!

我又问,你愿意为你的证人证言负法律责任吗?

张怀斌说,愿意!

我又问朱玉堂老人,张怀斌代笔写这封遗嘱时你是不是在场?

他说,在场!

我又问,张怀斌刚才的回答是否真实?

朱玉堂回答,完全真实!

我又问,你愿意为自己的证言负法律责任吗?

回答,愿意!

然后,我把詢问笔录让他们看了一下,看我记的内容和他们刚才回答的是否一致。他们仔细看了一遍,说完全一致。最后,他们在每一页笔录的下面和最后一页的落款处签了字,并按上了手印。

屠秀兰看着我整理好了询问笔录,现出难有的笑容问我,现在异议登记十天满了,申文莲没有起诉,遗嘱的证人证言也有了,你们什么时候给我登记发证?

我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你大姑子黄怀玉的证言了。

屠秀兰脸一沉,不悦道,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你这是有意刁难我呢吧?

我说,就差这一哆嗦了!只要黄怀玉证明她手上没有遗嘱,那就证明你的遗嘱是唯一的一份。

屠秀兰仍然阴沉着脸,似乎要发作又忍住了似的。她说,黄怀玉每年清明节都要回老家给父母上坟,她每次回来都住我家,听说她最近身体不好,年龄也大了,不知道来不来。

我说,离清明节还有20多天,你最好跟她联系一下。

屠秀兰说,万一她身体不好来不了呢?让你们领导派车,咱们去一趟渭水县。

我说,这个我做不了主的。

屠秀兰说,今年全国上下都在认真贯彻中央群众路线教育活动,你这墙上写着为人民服务,我这点小事你们好几个月都解决不了,还处处刁难我,你们这是和中央群众路线教育活动唱对台戏!

我说,屠大妈你就别给我们乱扣帽子了,黄怀玉清明回来就万事大吉了,如果不回来再说车的事情吧!反正单位经费很紧张的,油费起码得你掏。

屠大妈说,你们有难处,我就去找马副县长,看他的车有空吗?

好我的屠大妈,黄怀玉来不了,你直接找我好吗?我给单位领导汇报你的实际困难。

这还差不多!屠大妈见我妥协了,这才领着那两个证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看着屠大妈远去的背影,我在想,幸亏你屠大妈这样难处理的事情一年就一两件,要是有十头八件,谁能受得了?现在的人一有不顺心的事就上访,闹得四处不得安宁,上面的领导没办法了,把处理上访作为各单位考核的指标。其实,对待上访者,各单位的领导还是相当重视的,虽然有些问题确实解决不了,但还是设身处地想尽了办法。前些年,也是一个大妈,60多岁的样子,背着铺盖,在单位的楼道里住了一晚上,要求解决私房改造的问题。房子都拆掉修成道路了,怎么解决?后来好说歹说劝走了。

清明节过后的第一天,屠大妈果然领着大姑子来了。黄怀玉60多岁的样子,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她说,嫁出去的老姑娘了,哪好意思争娘家人的财产?老母亲好歹是屠秀兰侍候着养老送终的,房子就应该是她的,我没有任何意见!随后,她亲笔写了一份证明,说自己手里没有任何遗嘱,老母亲的三间房归屠秀兰继承,她没有意见。然后签名按手印,很熟练的样子,字写得很好,看得出是一个上过班搞过文字工作的人。

今天的屠秀兰脸笑得像一朵花,她那意思,看你今天还有什么话说?我告诉她,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一周后我会通知你领证的!

屠秀兰把嘴一撇说,还能有什么意外?你该使的招全使了,现在这叫黔驴技穷!看你还有什么招?

我不满地说,屠大妈你这啥比喻?咋像骂人呢?

这回屠秀兰并没有生气,她连连道歉说,我识字少,不会说话,你千万别介意!我也不打扰你了,一星期嘛,我等得了的!

屠秀兰得意洋洋地领着黄怀玉走了。我急忙给县法院立案厅打电话证实了一下,申文莲母女确实没有起诉,这才通知转移登记的窗口立即按程序给屠秀兰办理继承房产的转移登记。一周后,屠秀兰如愿拿到了房产证。临走,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说,石主任,这几个月打扰你了,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也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我一个妇道人家,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介意,我这儿给你道个歉,有空上我家喝茶来!

今天,她完全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我说,一定,一定!

按说,这事也该结束了。哪知道,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叮铃铃——”电话又响了,一看来电号码是李秘书,又是啥事?

电话接通后,我说,李秘书好!

石主任好!这会儿,马副县长这儿又来了一个中年妇女,为了房产的事情被人打了,挺可怜的。马副县长不在,本来要通知派出所解决的,她们好像是亲戚关系,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让派出所解决不太好,你过来一下,把情况了解清楚,再決定是不是由派出所解决!

我说,来的这个妇女叫啥名字?

李秘书说,叫申文莲!

我一听是申文莲,差点晕过去。这俩妯娌没完没了,何时是个头啊!上访啊上访!这个工作就不是我这种快要退休的人搞的。本来快退休了,想着干点清闲的,哪知道这比以前干业务时还要麻烦得多!

当我经过单位办公室时,办公室史主任喊我,老石你来一下,这儿有个关于退休的文件,好像你够条件,过来看一看!

我走进办公室,史主任递给我一份红头文件,是人事部门的,上面有一句话:工龄满35年,本人愿意提前退休的,可以申请退休。

我笑了,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对史主任说,我够条件,我愿意提前退休,立马给你写申请书!

史主任说,急什么,你忙完了再写嘛!

我急不可耐地铺开一张白纸,刚写下“申请书”三个字时,“叮铃铃——”电话又响了,一看号码,又是李秘书!呀!光顾了写退休申请,申文莲还在李秘书那儿呢,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李秘书吗?我马上过来,正在路上走着!

李秘书焦急地说,这下麻烦了,我劝她先回去,拉了她一下,谁知道她躺在地上不起来,说我推她,非要见县长不可,这可怎么办?

看来退休申请这会儿是写不成了,还是回来再写吧!我想申文莲这麻烦事,是不是我退休前处理的最后一件上访案呢?但愿是!当然,我也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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