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钟万学运动”： 观察印尼政治生态的风向标？

张洁

2016年下半年至今，印度尼西亚的“反钟万学运动”持续发酵中，引起印尼国内外的广泛关注。钟万学是现任雅加达特区的首长，他在去年9月竞选活动中发表的演讲内容被强硬派伊斯兰教团体指控为“亵渎古兰经”，并由此引发雅加达地区三次大规模的“反钟万学”示威游行。而且，在多重压力下，雅加达法庭对钟万学进行了立案审判。由于钟万学身兼“基督徒”“华裔”“佐科重要政治盟友”三重身份，这一事件引起了广泛关注，也成为各方观察伊斯兰教对印尼国内政治发展的影响、印尼改革派与保守派之争，以及印尼华人现状的风向标。

从中国角度观察，最关心的是钟万学的华裔身份。就在“钟万学案”审判之际，印尼的社交媒体上陆续出现了一些诸如“1000万中国劳工入侵印尼”等不利于中印尼关系的言论。那么，这两个现象的同时发生是否具有某种关联性，又会对中印尼关系产生怎样的影响？笔者认为，此次的“反钟万学运动”并非针对钟万学的华裔身份，对此应避免过度解读。但是，有鉴于随着“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倡议的推进，中国与印尼在经贸、投资等领域的合作将会迅速增加，关注印尼政局发展，确保稳定而友好的对华舆论环境，对于保障中国的海外投资安全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反钟万学运动”的来龙去脉

2016年9月，钟万学在一场竞选活动的演说中指责政治对手利用古兰经经文误导穆斯林以阻止他们支持非穆斯林成为领导人，他认为这是欺骗选民的行为。但是，钟的演说被移花接木后，变成了他指责古兰经误导穆斯林。一些强硬派伊斯兰教团体抓住这一把柄，强烈谴责钟万学“侮辱”了古兰经，并号召各地穆斯林走上街头抗议，要求必须将钟万学“绳之以法”。

尽管钟万学很快致歉，印尼最大的穆斯林宗教团体“伊斯兰教士联合会”高层在观看钟万学讲话录像后也认为他没有对古兰经不敬，但是这些并没有平息众怒。2016年10月14日、11月4日及12月2日在雅加达举行了三场大规模的“反钟万学”示威活动，11月的示威活动最后演变为警民暴力冲突，造成一人死亡和一百余人受伤。11月16日，印尼警方正式将钟万学列为“犯罪嫌疑人”，2017年1月3日，印尼法庭正式开庭审理此案。

钟万学成为“众矢之的”的玄机

钟万学是华裔客家人，和大多数华人一样，他信仰基督教。2012年，他作为副手和佐科·维多多搭档竞选雅加达特区首长。佐科当选为印尼总统后，钟万学被提名为特区代理首长，后于2014年11月转正，成为雅加达特区的第一位华人首长，2016年2月获得连任。目前，他试图在2017年2月的选举中谋求连任。从这一简历不难看出，钟万学的身份有三个特点：基督教徒、华人、印尼总统佐科的重要政治搭档。这或许可以部分解释“反钟万学运动”的成因及其产生的溢出效应。

首先，“反钟万学运动”的实质是利用宗教问题进行的一场政治权力斗争，其目的不仅在于阻止钟万学连任雅加达特区首长，而且试图打击佐科。2017年2月雅加达将举行特区首长竞选，除了钟万学以外，主要候选人还有印尼前总统苏西洛的儿子艾格斯、文化与中小学教育部前部长阿尼斯。本来钟万学在竞选中呼声最高，但是由于“亵渎伊斯兰教”的“罪名”，支持率一度落后于艾格斯，直到2017年1月初才重新在民调中领先。因此有分析认为，声势浩大的“反钟万学运动”与即将到来的雅加达特区首长大选密切相关，其竞选对手有挑动宗教情绪、抹黑钟万学进而影响选举的嫌疑。

按照新加坡著名东南亚问题专家廖建裕的解读，印尼似乎进入了一场政治意识形态的斗争，它起源于改革派与保守派（或是既得利益集团）之间的斗争。前者以佐科和钟万学为代表，后者以曾在2014年参加总统选举败北的普拉博沃（印尼已故领导人苏哈托的女婿，前军中将领）以及前总统苏西洛为代表。因此，“倒钟”的真正意图是打击佐科。据新加坡《联合早报》报道，在2016年12月初印尼警方逮捕的11名“叛国逆反”嫌犯中，有一名曾在社交网络中公开呼吁国会推翻佐科政府。此外，印尼国会副议长法赫里指责佐科干预钟万学案，要求总统下台。法赫里与另一名国会副议长法德利分属繁荣公正党和大印尼运动党，此两党联合提名的雅加达特区首长候选人正是文化与中小学教育部前部长阿尼斯。

分析人士认为，把伊斯兰教作为打击政敌的工具，将会危害印尼的民主与建设发展。因此，“反钟万学运动”具有的政治含义已经远远超出运动本身，被视为检验印尼政治理性的试金石。

其次，“反钟万学运动”凸显了长期以来困扰印尼政治的世俗化政权与伊斯兰教的关系。印尼是世界上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但大多数穆斯林属于温和派，不赞同伊斯兰教法立国，同时国内还存在基督教、天主教、佛教、印度教等诸多宗教信仰者。因此，在独立之初，以苏加诺总统为代表的印尼领导集团为了团结各种政治力量，提出了“建国五基”，坚持宗教信仰的自由与多元化。建国后至今，印尼也多次粉碎各种政治势力建立伊斯兰政权的企图。然而，近年来印尼出现了多个伊斯兰教政党，他们试图将印尼推向伊斯兰化的道路。例如，在雅加达地区，“伊斯兰保卫阵线”长期反对非穆斯林钟万学担任首长一职，在这次“反钟万学运动”中，更是直指钟万学的基督教徒身份，借宗教之名打击钟万学。不仅如此，正是在“伊斯兰保卫阵线”等保守派对民众的强大动员力的压力下，印尼政府不得不同意对钟万学进行立案审判。

第三，印尼国内伊斯兰力量的变化还关联到全球反恐态势，这一点正是国际舆论所关注的。正如《联合早报》社论所指出的，“钟万学案”关系到印尼政治是否会走向宗教化，……在全球各国与恐怖分子展开斗争之际，印尼当局能否制止住国内政客利用伊斯兰教作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将对印尼乃至区域的未来走向起到举足轻重的影响。

“反钟万学运动”中的华人因素：

老问题与新挑战

华人问题曾经是长期困扰中印尼关系的重要因素，印尼的多次排华事件给中国民众留下了很重的阴影。但是，这次“倒钟”斗争并未指向钟万学的族裔背景，也没有发生殃及华裔的情况。事实上，在印尼国内，近年来中央政府还逐步采取了各种消除歧视华人的政策，在双边层次上中国与印尼实现了经济发展的战略对接，建立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这对于保护印尼的华人华侨以及中国在印尼的资产与人员安全，都具有积极作用。

近期在印尼出现的反华言论可以说是中国在推动“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中出现的新情况，与过去东南亚国家发生的排华反华事件有着本质区别。因此，对于印尼出现的反华舆论，要谨慎对待，不要过度解读。

据报道，2016年12月印尼社交媒体上曾盛传“在印尼的中国劳工超过1000万，其中很多是没有工作证明的非法劳工”。对此，佐科总统亲自做出解释，在印尼工作的中国劳工只有大约2.1万人，所谓的1000万人是印尼政府希望中国游客到访印尼的指标数。卡拉副总统也表示，中国劳工主要是进行印尼亟须的基础设施项目建设的技术工人，因为印尼工人暂时在掌握相关技术上还有些问题。当然，这种谣言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某些群体对中国在印尼投资的不满，而这种现象在东南亚国家也并非印尼一国独有。比如，2017年1月，马来西亚前副总理慕希丁也曾指責总理纳吉布引进中国投资，抢了马来人的饭碗。

上述事件表明，中国在海外的人员与资产安全会受投资所在国国内政治斗争影响，存在成为“替罪羊”的隐患。对此，中国应采取多种应对手段，积极防控，诸如准确研判投资所在国的政情舆情变化、推动投资项目的本地化，等等。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中国社科院地区安全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