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核电项目：在争议与博弈中探索

沈陈

2016年12月20日，在几经波折之后，南非国家电力公司终于对外宣布，开始就核电项目向投标方征求意见。在今年4月28日之前，有意竞标的外国公司须对此作出回应。

2011年，南非政府正式提出兴建核电站计划。尽管已经与俄罗斯、中国等六个国家签署核合作意向协议，但受各种因素制约，南非核电项目的招标时间一再延后，工程建设迟迟无法展开。随着招标工作启动，南非核电项目的前景值得关注。

一波三折的核电项目

南非是非洲大陆唯一拥有商业核电的国家。兴建于上世纪70年代的库贝赫核电站至今已运行30余年，当前发电量约占南非总发电量的4%。2010年以后，南非的电力短缺问题日渐严重，建设新发电厂开始提上议事日程。

2007年，南非国家电力公司的一份研究报告就建议，新建的核电站应选址在Duynefontein、Bantamsklip、Thyspunt等五个沿海地区。2011年3月，南非政府公布《综合资源规划2010—2030》，提出南非的电力工业必须构建更为均衡的能源格局，摆脱对煤炭的严重依赖。规划提出，到2030年煤炭发电的比例应降至46%，风能占10.3%，太阳能占10.7%，核电据占12.7%。规划预计投资1万亿兰特（当时约合1500亿美元，目前约合740亿美元），在2030年前兴建六至八个核电站，总功率达到960万千瓦。

核电项目一开始由南非国家电力公司负责，后移交南非能源部。2015年7月，南非能源部开始招标流程，然而始终没有公布时间框架等细节问题。在一年半时间里，核电项目几乎处于原地踏步的状态。2016年12月，能源部又将项目交还由南非国家电力公司负责。尽管比预期进展得缓慢，但南非国家电力公司仍坚持原定规划，把第一座新建核电站的地址选在印度洋沿岸的Thyspunt，功率为400万千瓦，计划在2025年建成。

南非国内对核电的争议

南非兴建核电站的理由是多方面的。第一，新建项目采用的是与库贝赫核电站相同的压水式核反应堆，由于库贝赫核电站已经安全运行数十年，为南非带来经验和信心。第二，核电站建设和运营可以创造上万个就业岗位。第三，核电能够有效降低碳排放量。第四，核电消耗的淡水远小于煤炭发电，对于缺乏水资源的南非来说尤其重要。第五，南非是世界五大矿产国之一，建设核电站所需的铀矿等资源可直接从本地获得。

尽管发展核电具有诸多优势，然而，南非国内反对核电的声音似乎更为强烈。首先，动机质疑。由于核电站建造周期较长，通常为五至十年，并不能在短期内解决电力短缺的燃眉之急。加之招标过程缺乏足够的透明度，有舆论质疑核电项目可能是政府中一小部分人牟利的工具。其次，安全隐患。环保主义者认为放射性废料会带来长期的环境破坏和健康威胁；反战主义者则担心核电项目可能导致核扩散，或为制造核武器提供便利。再加上2011年福岛核泄漏事故引起世界范围内对核电安全的担忧，反对者据此相信，至少在可见的未来，核电站的安全隐患仍无法彻底根除。最后，经济压力。与2011年相比，2016年南非本币兰特兑美元汇率累计下跌50%，这意味着南非要多支出一倍的价钱，才能达到当年规划的建设规模。南非财政部长戈尔丹认为南非财政无力承担庞大的核电项目，并警告过度的财政支出可能使南非主权信用降至垃圾级。近期，连核电的主要支持者、能源部长蒂娜·约马特-皮特森也声称由于成本原因，应适当缩减原有的建设规模。

核电招标中的大国博弈

南非核电项目一经提出，立即引来多国的激烈角逐。2014年9月，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率先与南非政府达成战略伙伴协议。舆论普遍认为俄罗斯公司已经被“内定”为中标对象，但该说法遭到双方的否认。不久，南非又分别与中国、美国、法国、韩国等国签署类似合作协议。后来，日本、加拿大也陆续加入到竞标行列，但相对来说缺乏竞争力。

俄罗斯是核工业出口项目最多的国家。借助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等场合，俄罗斯总统普京多次与南非总统祖马就核电项目合作进行面对面磋商，提出为南非的核电站提供资金、技术和其他支持。俄罗斯将采用BOT投资方式（建设—经营—转让），即承建方提供核电站的投资、融资、建设、经营与维护，在协议期限内（一般为20年）向用电者收取适当费用，用以回收成本和获得收益。

美国和法国是传统的核电大国，也是库贝赫核电站的承建方。从技术能力、海外经验和市场影响力来说，美国的西屋、法国阿海珐集团等国际核电巨头仍拥有无可比拟的优势。不过，在中国、韩国等新兴核电国家的低价压力下，资金紧张的欧美公司在竞争中显得力不从心。

中国国家核电技术公司（国家核电）于2014年与南非核能集团签署《南非核能项目培训协议》，同时与南非标准银行、中国工商银行签署《南非核电项目融资框架》。国家核电计划使用最先进的CAP1400型压水堆电机组，并提出构建核能与其他可再生资源相结合的工业链合作战略。从2015年4月起，南非陆续派遣政府、企业的相关技术人员来华培训。

除了南非，马拉维、纳米比亚、乌干达等国也正在成为铀矿出口的新兴力量，埃及、尼日利亚等非洲大国则是核电的潜在买家，非洲正在成为一个潜力巨大的核电市场。因此，对于核电出口国来说，投资南非项目可成为进入非洲市场的跳板，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中国投资的政治风险及防范

如前所述，南非国内对核电项目存在较大争议。在政治上，这种分歧通过党派斗争的方式放大，给项目投资带来潜在政治风险。

2014年，祖马成功连任后，宣布核电站建设是其第二个任期的优先事务之一。为了扫清核电项目的障碍，祖马于2015年12月解除内内的财政部长职务。不过，后来的财长戈尔丹仍是一个对核电项目唱反调的内阁成员。随着执政党非国大在2016年地方选举中惨败，祖马的威信和影响力在党内急剧下降。今年非国大将举行第54届全国代表大会，选举新一届领导班子。倘若祖马一派在选举中失利，其力推的核电计划很可能中途夭折。

此外，核电项目也是反对党攻击非国大的“靶子”。2015年以来，南非主要的反对党民主联盟、经济自由斗士党频频质疑南非与俄罗斯签署的核电合作协议存在贪腐问题。由于南非政府在教育补贴等方面的投入严重不足，导致社会矛盾加剧。在此情况下，南非政府继续花费巨资兴建核电站，可能进一步恶化已有矛盾，使核电站变为社会不满群体的发泄对象。

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与其他国家联合竞标或许是一个更安全的选择。尽管俄罗斯在竞标中仍处于领先地位，但最终不一定出现“胜者通吃”的情形。中国核电公司的技术、经验与传统核电强国的确存在差距，但在融资能力、价格水平等方面具有较大优势，联合競标、取长补短有利于增加中标的概率。另一方面，鉴于南非存在较大的政治风险，与他国联合竞标可以共担风险，降低因项目变更而产生的机会成本和沉没成本。

南非是一个新兴的核电进口国，中国是一个新兴的核电出口国，双方都处于探索和学习阶段，所以出现波折也是正常的。在南非核电项目上，中国既要争取最大的成功，也应密切关注可能存在的风险，保持“胜不足喜、败不足馁”的审慎态度。核电站不是一天建成的，核电站“走出去”更是如此。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