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瓢

刘玉行

“何二瓢！何二瓢！”正在一个冬瓜上演练“张飞打鼓”的何二瓢，把剃头刀往冬瓜上一甩，心急火燎地往师傅跟前跑去。

三年前收何二瓢为徒时，师傅抱一个冬瓜放在桌子上，将一把闪着寒光的剃头刀往冬瓜上一插，说：“开始吧！”从那以后，每天将一个浑身毛刺的冬瓜打理得鲜鲜亮亮就成了何二瓢的必修课。

师傅说：“二瓢啊，你已熟练地掌握了剃头各种技法，可以出师了。喏，我把行头都给你准备好了。”

果然就有一根扁担、一条方凳、一个火炉和一个大铜盆横在何二瓢的眼前。

第二天，肩挑担子手持“唤头”的形象就成了何二瓢的素描，“呛啷、呛啷”的声音也就覆盖了陶城的大街小巷。

这天，手提鸟笼的贵爷截住了何二瓢。贵爷说： “二瓢，给俺剃剃头。”

在陶城，贵爷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贵爷只要跺一下脚，陶城的城墙就会哗啦哗啦往下掉砖头。贵爷的祖辈在京城做过官，现如今儿子是西北军杨虎城手下的一个旅长，那次回来探望老爷子，光护兵就带了一个班。

对这样一个人物，何二瓢自然不敢怠慢。偏偏那天贵爷头上长了个疖子，这给何二瓢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好在何二瓢技艺精湛，剃、刮、捏、拿件件娴熟，掏、剔、捶、按样样拿手。何二瓢先来一个“关公拖刀”，刀背在贵爷的后颈长长地一刮，刮出一股麻酥酥的感觉，很是让贵爷受用。

接着，何二瓢用了一招“张飞打鼓”。何二瓢将剃刀一转，刀口在贵爷的头皮上一弹，就弹出一串亮花，由强到弱，再由弱转强。贵爷抬了抬眼皮，满意地翘了翘嘴角。

见贵爷高兴，何二瓢更上心了。先是“月中偷桃”，后接“哪吒探海”，把贵爷服侍得舒舒服服，熨熨帖帖。

末了，贵爷摸出一块“袁大头”甩给何二瓢，连叫了三声好。

从此，何二瓢声名鹊起。

声名鹊起后的何二瓢就再不用手持“唤头”来招揽顾客了。何二瓢走到哪里，就会被哪里的人拦住，就会有剃不完的头，甚至有百里之外的人慕名而来，专门找何二瓢剃头。

住在大名县城的日本宪兵队小队长三岛就是慕名而来的一位。三岛派人把何二瓢请进队部，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番。

以后，何二瓢就成了三岛的座上客。每个月三岛都会派人来，用高头大马把何二瓢接过去，再用高头大马把何二瓢送回来。

师傅对何二瓢给日本人剃头这事儿颇为不满。这天，三岛又派人来接何二瓢，师傅跟骑在大洋马上的何二瓢说：“二瓢，我教给你的手艺不是让你伺候日本人的！”

何二瓢脸一扭，义无反顾地走了。

陶城地处鲁西北腹地，时有八路军伤病员及战略物资藏匿在陶城。可自从何二瓢往返于大名县城的日本宪兵队之后，陶城似是被人剥光了衣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陶城人怀疑是何二瓢告的密，但怀疑终归是怀疑，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能把何二瓢怎么着。

这天，何二瓢手持剃头刀，正在三岛的头上摆弄他的拿手绝活“张飞打鼓”。剃刮剔掏，嚓嚓嚓嚓，余音袅袅，把三岛捣弄进了梦乡。一幅剃头放睡图还没有描绘完，何二瓢猛然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何二瓢！何二瓢！”对，是师傅的声音，是师傅在唤自己。

何二瓢把剃头刀往跟前光亮的青头皮上一甩，尋着喊声跑去。没跑几步，背后一声枪响，何二瓢应声倒地。

剃头刀正好甩在三岛的后颈上，鲜血如注，三岛气绝身亡。

是时，何二瓢的师傅早已过世多日。

选自《当代小小说》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