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喷嚏
2017-03-20刘文忠
1
远远的,公司办公楼就走进了秦辉的视野。
好多次了,秦辉就是从这个角度,要送给办公楼一个比喻。他想出了一些,诸如精美的单反相机,装帧考究的星象书,孩子们搭建的积木……甚至还想到了“买椟还珠”故事里的木匣子。可是认真一推敲,秦辉又都没看好,老是觉得与自己意象隔着一层窗户纸。所以,秦辉便毫不怜惜地一个个否掉了。
来公司的第一天,人力资源部的苏经理就对秦辉说,“试用期”为三个月,这期间公司是不与你签约的。也就是说,“理想薪水”、“五险一金”、“带薪年假”这些东西,只有过了试用期才会摆上桌面。当时秦辉就认定,“试用期”就是条布满暗礁险滩的河,要想顺利抵达彼岸,只能加一百个小心,全神贯注地摸索着前行……所以秦辉就决定,暂时把“想象”关闭起来,等“试用期”功德圆满了再启动。
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秦辉是来公司辞职的。也就是说,从今天起秦辉与这家公司不再有任何关系了,至于“理想薪水”、“五险一金”、“带薪年假”等等,统统甩到太平洋里去了!没这些东西压着,秦辉的想象力也就自然伸开了腰。所以,当办公楼走进视野的时候,秦辉就决定启动想象,在离开公司之前,赋予它一个让自己看好的比喻。
秦辉放缓了脚步,给自己的观察与想象多争取些时间。最后一次机会了,说什么也得把握好,不能像往常那样走马观花。这么想着,秦辉便眯起了眼睛,努力让视野里的办公楼变成轮廓。(眯缝眼睛观察静物,秦辉是在初中美术课上学到的,既然是“知识”,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轮廓呈现的形态,自然会隐去一些细节,这么一来,秦辉的想象就有取有舍了。“取”的是整体效果,“舍”的是枝枝蔓蔓的干扰……
2
大学毕业没几天,秦辉就找到了工作。本是件开心的事儿,却把秦辉纠结得挠心抓肝似的。原因是这家外企只聘男生不聘女生,对秦辉敞开了大门,却把秦辉的女朋友依岚拒之门外。这怎么行呀!秦辉再次牵着依岚的手,又再次把省城的招聘市场,篦头发似的篦了几个来回。同意俩人一起接收的单位,秦辉和依岚又都没看好;他俩看好的,人家又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后来,依岚说算了,天命难违,活该你我得拉开一段距离。见秦辉一副茫然的样子,依岚说你可不能放弃哟,这样的机会,怕是一辈子只这一次。秦辉问你怎么办?依岚说我能怎么办,接着读研呗。突然,依岚问秦辉,你说“试用期”是个什么概念?秦辉说,应该是全面考核的意思。依岚哦了一声。沉默一会儿,依岚又说,秦辉,你不觉得咱俩缺的就是相互考核吗?秦辉不解地问,你啥意思?依岚说瞧你问的,我还能有啥意思。我只是觉得“试用期”这个词有些内涵,挺耐人寻味的。
坐了3个小时的火车,再换乘13分钟的计程车,就到了这家公司。办理完入职手续后,秦辉就给依岚打电话,说这家公司的一切,大大超乎了咱俩的想象。沐浴在春光里的办公楼,既大气又时尚;办公室的条件嘛,更是没的说。秦辉还告诉依岚,办公楼前面的草坪,这个时候就绿得醉人了。散落在草坪里的丁香树,怎么看怎么像轻歌曼舞的少女……说到这里,秦辉的鼻子突然一抽,要打喷嚏。秦辉赶紧揉鼻子捂嘴,才没让喷嚏打出来。
秦辉天生有个毛病,一闻到花的气息就会打喷嚏。别管什么花儿,只要能散发出味道的都过敏。每当遇到这种情况,秦辉的第一反应就是揉鼻子捂嘴,然后憋上一口气跑开。可是秦辉怎么也想不到,提及会开花的树木,居然也会条件反射。从那以后,秦辉再经过这里的时候,都要事先憋上一口气,保证在通过丁香树之前不再呼吸。为了保险些,秦辉还加快了脚步的频率。
开始时,同事们以为是“试用期”带给秦辉的紧张和拘谨。都是过来人,将心比心嘛。可是两个月过去了,秦辉还是这个样子,同事们就不再“将心比心”了,反倒认为这是秦辉进入工作状态的表现——心无旁骛,坚定执着。与公司的理念很吻合。
躲著丁香树,并不是不想见到它。就像看惊悚片有时会捂上眼睛,可手指却自觉不自觉地张开一道缝儿。秦辉借助窗口把目光投出去,就是手指张开的那道缝儿。丁香树蓬勃的生机很励志,也很养眼,秦辉喜欢这么做。可是有一天,秦辉居然莫名其妙地打开了窗户,还将头坦坦荡荡地探了出去。
此时丁香树己挂上骨朵,那淡淡的,略有些苦涩的气息,在早春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当秦辉感觉到这个气息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傻事。关窗已无济于事了,这个气息早就进了秦辉的鼻腔,而且顺着鼻腔正往深处走着。情急这下,秦辉却跟自己较起劲儿来,干脆不揉鼻子也不捂嘴了,大不了打几个喷嚏,还能要命不成!奇怪了,秦辉的鼻子只是抽了抽,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怎么可能呢?秦辉狐疑了,又试探着用鼻子做了个深呼吸,结果还是什么事都没有。那淡淡的,略带些苦涩的气息,反倒让秦辉心旷神怡了!
秦辉满心欢喜,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做出拥抱春天的样子。
可是,正当秦辉喜不自胜的时候,鼻子却又是一抽,喷嚏便一个接着一个地打起来。每个喷嚏都炸雷似的响,喷出唾沫星子简直能画条彩虹。这么突如其来,秦辉一下乱了手脚,又是揉鼻子又是捂嘴,把自己弄得很是狼狈。总算把喷嚏控制住了,秦辉狠狠骂了句“该死的喷嚏”,一抬着,发现苏经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面前,还带了位女生。秦辉忙叫了声“苏经理”。苏经理一指身边的女生,说这位是新聘来的,试用期也是三个月,你们认识一下吧。女生礼貌地伸出手,说我叫沈萍……秦辉刚要把手递过去,鼻子又是一抽,喷嚏又打了起来。苏经理嗔怪地说,这个季节最容易感冒,怎么就不注意些。沈萍收回手,上前一步关了窗户,还栓了窗销。
蓦地,秦辉意识到,喷嚏是这位女生诱发的。她身上的气息,与窗外的不是一个……
不管怎么说,秦辉的鼻子还算给力的。临近下班的时候,秦辉的喷嚏渐次降了下来。偶尔打那么一两个,确像感冒的症状。秦辉乐观了,看来适应的过程并不漫长,也并不复杂,一两天后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事实并不像秦辉想象得那么简单,第二天秦辉的喷嚏照打不误,其频率其声响,一点都不逊于昨天,而且还有加重的趋势。
原来沈萍又换了种气息,秦辉只得从头再来一遍。
3
人力资源部很像古时候的吏部衙门。公司几百号员工的聘用、考核、签约、调动、任免都攥在这个部门手里。说得直白些,给你碗干饭还是稀粥,或者让不让你端这碗饭,只是这个部门动动鼠标的事儿。在这么权威的部门就职,举止言谈可就不能由着性子来了。所以,苏经理一再提醒秦辉,要注重形象修养。
开始的时候,秦辉对这一概念不是很清晰,有些云里雾里。当第8号“解聘通报”公布后,秦辉好像意识到什么,便把1到7号的通报从电脑里调出来,一比较,秦辉就发现了问题。原来,这八份通报的关键词都是“缺乏自律”、“个性张扬”、“作风不实”,给出的结论也是出奇的一致:“不适应本职工作”。这一发现,像是拨开乌云见到了晴天,秦辉一下子就找准了“形象修养”的坐标。接下来,秦辉力求不苟言笑,行为举止也矜持老成。这么做是有些难度,也挺折磨人的。既然要修成正果,不脱胎换骨怎么行,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然而沈萍的加入,又使秦辉的“形象修养”苛刻了许多。比如说打个呵欠、伸个懒腰、吐口唾沫、擤个鼻涕,或者放个屁什么的,都得努力克制着。实不可解了就得跑洗手间。至于为了壮腰吃韭菜,为了预防感冒吃大蒜,为了软化血管吃元葱,甚至让倍受委屈的脚放放风,都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这样也好,条件越是“艰苦”,对人的改造就越是彻底,还不反弹。
那么,秦辉该庆幸沈萍的加入了?恰恰相反,就是因为对桌有了个沈萍,秦辉的心头才罩上阴霾的。当时苏经理面试秦辉时说,咱人力资源部就设一个科员,而且必须是男生……秦辉清楚记得,苏经理在说“必须”时,语调是斩钉截铁的,给秦辉的感觉就是雷打不动。
既然“必须”是男生,那么沈萍算哪盘菜呀?
这天,苏经理打来了电话。秦辉接起来又递给沈萍,说找您的。
苏经理办公室在隔壁。虽然只一步之遥,但是苏经理布置工作,沟通情况,还是要打电话的。
沈萍接过电话,一声“您好”后,便是“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沈萍就出去了,几乎同时,苏经理的办公室响起了敲门声。
秦辉的鼻子一抽,又打起了该死的喷嚏。
喷嚏不断,窗户就不能开。日光照进来的时候,室内就有些燥了。秦辉很想打开窗子通通气,但是秦辉只能这么想,不能这么做。否则的话,就等于把沈萍那天关窗的好意全否了。女生的自尊心是泥捏的,千万碰不得,在与依岚相处的日子里,秦辉没少吃这方面的苦头。不过,任何事情都有它可取的一面。不开窗有不开窗的好处,沈萍会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一枚,放任颈下的白玉坠熠熠生辉,正好摆渡着秦辉对依岚的思念……
十几分钟后,沈萍回来了。秦辉只扫了一眼,就察觉出沈萍的异样来。沈萍脸色很是生动,眼里有了光,像是被佛祖摸了顶。沈萍坐下时还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端起杯子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突然问秦辉,写论文也是试用期的考核吗?
秦辉一怔,不解地看着沈萍。
沈萍说,苏经理叫我过去,是让我写篇论文。
秦辉问,苏经理说是考核了吗?
是我猜的。沈萍说,苏经理把主题都确定了,是关于人力资源开发方面的,还要求不能少于一万字。
秦辉哦了一声,心却动了一下。上周三,苏经理在电话里对秦辉说,总部又给他下科目了,提交一篇不能少于一万字的关于人力资源开发方面的论文。苏经理说,这阵子家里出了点情况,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只好让秦辉代劳了。还说只要总部通过了,咱就喝酒。
喝不喝酒倒无所谓,顶头上司交办的事可怠慢不得。两天后,秦辉便拿出了一万两千字的初稿,送苏经理审阅。苏经理先是肯定了秦辉的文笔,然后又客气地指出可提升的空间。比如“展望”部分,可以再放開些,起点再高些……这期间,依岚通过手机不止一次劝秦辉,说网上现成的海去了,改个头换个面多大点事儿呀,干嘛跟自己过不过!别管依岚是怎么想的,秦辉可不能这么做。剽窃人家的东西去应付,什么时候都脸红。所以,秦辉说“不行”,就同苏经理说“必须”时那么斩钉截铁。
不会是我俩在写同一个论文吧?秦辉的脑子轰的一下,是不是苏经理没看好自己写的东西,才寄希望于沈萍的?秦辉偷眼瞥了下沈萍。此刻沈萍端坐在电脑前,正敲打着键盘。那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像是对秦辉说,我沈萍写东西就这么风驰电掣,就这么一气呵成……秦辉的心绪乱了,乱得一塌糊涂。这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每一下都打在秦辉的心上。秦辉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把胳膊支在桌上,两手捧着脸,让头一点点往下沉,沉到两手正好捂住耳朵为止。秦辉还觉得不够,干脆把眼睛也闭上了,把自己置于一个没有声音、没有光明的世界里。
突然,胳膊被触了一下,秦辉一激凌睁开眼,只见行政部的褚经理正惊异地看着他。秦辉慌忙站起来,叫了声褚姐。褚经理眉毛一扬,说睡得挺实呀,魂儿没丢了?见秦辉又是忙让座,又是忙倒水,褚经理说别忙了,我只是想知道李正的解聘通报是猴年还是马月公布。
解——解聘谁?秦辉问。
问我吗?真有意思,三天前我就打过报告了。怎么,没当回事儿?。
褚姐,我不知道有这事。
真的?那我错怪你了。经理转身就走。
我找苏经理去。
姐,这事苏经理交办我了。沈萍突然说。
经理收回迈出去的脚,狐疑地看着沈萍。
是吗?怎么还不公布?
沈萍说,姐,对李正的处分撤消了,刚定下来,还没通知您……
什么什么?!褚经理像被蜇了一下。啥理由?
沈萍说,褚姐,我简单调查了一下,发现与李正观点基本一致的员工,几乎能达到七成。褚姐,我是这么想的,解聘一个李正,改变不了其他员工对厂装的看法的。员工有意见,说明公司这套厂装确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褚姐,公司倡导以人为本,撤消李正的处分,更有利于……
喲嗬,我怎么听着像老总在训诫呀!褚经理抢过话来,讪笑一声脸就拉了下来。听你这口气,我是故意整事啦?
姐,我是对公司负责,也是……
对我负责是呗?褚经理撇了一下嘴,试用期就这么张狂,这要是转了正还不得上天呀!你说,我是为谁负责?
沈萍脸一红,便坐下来继续敲着键盘。
公司的外在形象,是靠厂装表现的。上至老总,下至普通员工,只要进入工作岗位,就必须按规定着厂装。对厂装的报怨,实际等同于对公司的报怨。李正这位刚刚入职的员工,却在公开场合指责它古板老朽……
我问你沈萍,这个决定是不是你作出的?
意见是我提的。沈萍平静地说。
哟嗬,真不敢小觑呀,你挺有能量的呀!
4
依岚说这个周末来秦辉这里,就是天下刀子,顶个锅也要准时准点到。这个信息简直是场甘露,一下子把秦辉那火烧火燎的心,浇灌得满是红花绿叶。只“心”这样是不够的,物质上也得有所创意才是。秦辉先是把承租的居室打扫了三遍,每一个死角都不放过;然后掏出堆放一周的臭鞋烂袜子脏衣服,该洗的洗,该刷的刷;最后又厚着脸皮找房东给他换张双人床,说自己睡觉老大八字,都掉下几回了……秦辉要好好设计一下,利用这个机会把依岚彻底拿下。女生见异思迁的故事,秦辉可没少听!再就是同依岚剖析一下“沈萍现象”,看看有几分胜算。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别等着人家把解聘通报递过来……
这天吃中午饭的时候,褚经理叫住了秦辉。
饭菜可口不?
可口,比在家吃得还好。秦辉认真说。
白领阶层的午餐是公司馈赠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褚经理叹了口气说,真是众口难调啊!
秦辉说,姐,同事们可都给你点赞呢。
点赞?不骂我八辈祖宗就阿弥陀佛喽。小秦呀,管理食堂最闹心,简直能把心操碎了。褚经理扳着手指头,你得想法子杜绝地沟油吧,你得琢磨饭菜的花样吧,你还得研究科学配餐吧……褚经理说一样摁下一根,直到就餐人走光了,才把最后一根指头摁下去。经理停顿了一下,突然压低了声音问秦辉,昨晚苏经理请客,怎么没有你呀?是没邀你?
秦辉一怔,继而笑了笑。
不参加就对了,那个场面我都看不下去。褚经理撇了下嘴,说是给我和沈萍一个消除误解的机会,可酒桌上呢,就听他一个人演讲了。沈萍的文笔怎么怎么好,总部对她的论文怎么怎么认可,我倒成陪衬的了。过后我才搞明白,苏经理是为沈萍摆的庆功宴,怕有人说三道四的,才把我拉去当挡箭牌。小秦,你们苏经理可有点过分了,哪头跟老婆闹离婚,这头领个大美人儿进进出出的,好说也不好听呀!
苏经理闹离婚的事,早就沸沸扬扬了。可那毕竟是苏经理的“家事”,清官都断不了,别人还不是跟着瞎起哄?所以,秦辉对这种事只是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连一点痕迹都不留。可是“庆功宴”一说,秦辉就不能当耳边风了。当初苏经理说给秦辉的那句“只要总部通过了,咱就喝酒”,实质就是个低调的“庆功宴”。这话是兑现了,可兑现的主体不是秦辉,而是沈萍。
见秦辉脸色不好,褚经理惊讶地问,脸色咋这么难看,哪不舒服?
秦辉吱唔地说,感冒了,老不好。
那就回去休息吧,想着多喝点水。
褚姐,那我就回办公室了。
啊对了小秦,褚经理又叫住了秦辉说,刚才……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有一点褚姐得给你提个醒儿,沈萍可比你跟苏经理走得近……
5
午饭后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秦辉是这样打发的,要么用手机跟依岚亲呀爱呀地聊上一气;要么核计晚饭是吃打卤面,还是来张山寨版的杨麻子大饼;要么琢磨去不去那家不是很专业的健身房,跟那个卷毛小子再次PK……有时候,秦辉也会把注意力投给窗外的丁香树,找寻今天与昨天的差别。这会儿,秦辉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坐在椅子上都是没筋没骨的。
奇怪了,沈萍怎么也不在状态呀!虽然还是先擦办公桌,然后涮杯子,可坐下后,沈萍没去翻阅那一摞子文件,反倒潦草地把它推到一边;沈萍也没有聚精会神地看着显示屏、富有思想地摆动着鼠标,而是两手托着腮,吧嗒吧嗒地忽闪着大眼睛。那眼神是飘浮着的,没有根,仿佛一股微风就能掠走。秦辉莫名其妙了,不应该呀!刚吃过了庆功宴,又被上司点了无数个赞,怎么会……噢——秦辉明白了,人在受宠若惊的时候,理性往往会被感情湮灭,没了理性的支撑,谁都正板走弦?顺着这个思路,秦辉正要往深处引申,手机却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短信是依岚发来的,只五个字:原计划取消。不会吧?秦辉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确实是“原计划取消”这五个字。也就是说,依岚来的事己是水中月、镜中花啦!秦辉的心猛然一颤,像是被揪了一把。天还没下刀子呢,她却先打了退堂鼓,什么意思呀?!秦辉得问个明白。于是,秦辉便给依岚发短信。当秦辉在信息栏里输入“为什么”时,便理性下来了。刚才还嘲笑沈萍呢,自己可不能紧随其后,依岚最讨厌感情用事了,所以,秦辉并没有摁下发送键。秦辉斟酌了一下,觉得这么问有些居高临下,还有些急不可待,感情色彩太浓了。这样,秦辉就把“为什么”删除了。删除了文字,信息栏里只剩一个问号了。秦辉对着问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就发给她这个问号,自己想知道的,全包含在里面了,而且又含蓄还不乏幽默。秦辉果断摁下了发送键。
在摁下发送键的同时,秦辉的脑子里又闪出那个情节:来公司报到的头一天,秦辉拉着依岚喝了几瓶啤酒,然后又缠着依岚钻进了一家小旅馆。旅馆的老板娘什么也不问,连身份证都没让出示,就把他俩引进一处很深的房间。老板娘指了指抽屉,说里面都是可用的东西,喜欢哪个自己来。依岚有些羞涩,秦辉也好一阵不得要领……
这个情节不单单让秦辉脸热心跳,还为秦辉对沈萍“不在状态”的引申,指明了方向。于是,秦辉便不失时机地瞥了沈萍一眼,心里说怎么样,把控不住了吧?女生的“清高”是做出来的,抵不得三杯两盏淡酒。秦辉还在心里吭了一声,再瞥沈萍时,眼里就有了几分蔑视。
遲迟不见依岚的回复,秦辉有些耐不住了。想了想,便拿起手机去了洗手间。秦辉在最外侧的便坑蹲下来,特意把门留道缝儿,只要有人进来,秦辉就一眼看得到。拨通了依岚的手机,秦辉只喂一声,依岚就说话了。依岚说她正在登机去大西北采风,临时定下来的,太仓促了,待会儿我打给你。
依岚挂断了。秦辉再拨,依岚己关了机。
秦辉只好悻悻地回来。接下来,秦辉的两肋便隐隐作痛了,像里面有把刀子,东扎一下西剜一下的。秦辉先是用椅子左侧的扶手顶着左肋,过一会儿再用右侧的扶手顶着右肋。秦辉以为这样能缓解一些,可要命的是,这么一折腾非但没减轻痛楚,反倒使整个胸腔充满了气,鼓胀得连呼吸都困难了。秦辉沮丧地往后一仰,真她妈的岂有……
秦辉是在骂“真他妈的岂有此理”。本来是在心里骂,不知怎么却从嘴里出来了,而且声音浑厚,情绪激昂。好在秦辉立马煞了车,没把“此理”两个字骂出来。与此同时,秦辉的喷嚏就来了。只是不很响,频率也断断续续的,像随意系在绳子上的扣,半尺一个三尺外一个。不过,秦辉控制喷嚏的手段,却一点没偷工减料,揉鼻子捂嘴都相当到位。
这个时候,沈萍支着腮的那只手抓起了鼠标,于是,鼠标便活鼠一样上窜下跳起来。还不止这些,沈萍那没了根的眼神,突然有了内容。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眨动着,可是每眨动一下,都让秦辉的心扑腾一下。因为秦辉明显感觉到,沈萍的眼睛里满是对他的声讨。对天发誓,秦辉这是对“原计划取消”所发泄的无奈和气愤,与沈萍绝对没一丝一毫的关系。至于怎么从嘴里说出来的,秦辉也在梦里。现在看来,问题恰恰出现在没把这句话说完整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说不定沈萍以为秦辉讨厌她,无意中暴露了情绪,又假借喷嚏来掩饰呢。
这么一梳理,秦辉无地自容了,干嘛骂人家沈萍呀!
6
有取有舍,想象力就有了回旋余地。秦辉的脑子只转了几转,一个让他看好的“比喻”腾地浮出水面——办公楼像一方键盘,窗口是上面的键子;窗口里面的先生们、女士们,就是键子上的字母了。
秦辉细品了一下,嗯,这个比喻有些意思,不仅生动形象,还隐含着对“试用期”的解读。秦辉激动了,怦怦跳动的心,让他充满了自信。就这个了,怕是再想出一百个,也不会超过这个的。于是,秦辉走向办公楼的脚步,不再是条直线了。秦辉先是信步来到草坪前,在那儿逗留了一会儿,然后又顺着草坪边缘,走近了丁香树。秦辉想,丁香花的气息,怎么也比沈萍的气息柔和些,所以也就没揉鼻子没捂嘴,更没有憋上一口气。
此时丁香花己绽满了枝头,一团一簇的,仿佛浮在上面的白云;而那浓浓的、带些苦涩的气息,居然让秦辉生出些愧疚来,好像突然醒悟把人家的真诚,当作别有用心了。过了一会儿,秦辉还是不自觉地揉揉鼻子,苦笑一下离开了。
一进办公楼,秦辉遇上了褚经理。褚经一边开办公室的门,一边看手里的文件,没有注意到秦辉。所以秦辉的一声褚姐早,让褚经理打了个哆嗦。见是秦辉,褚经理报怨了,嗓门就不能压着点?吓我一跳。
秦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进来吧小秦,我有事跟你说。
褚经理给秦辉倒了杯开水,说褚姐给你透个风,苏经理跟他太太破镜重圆了。小秦你说,是不太戏剧性了?
秦辉说褚姐,还有别的事吗?
沈萍辞职了。褚经理说。
什么,沈萍辞职了?!
褚经理白了眼秦辉,你们苏经理亲口对我说的,还能假?
为什么呀?!
鬼才知道她是咋想的!褚经理有些忿忿的,接接又神秘起来。小秦,我才知道,沈萍应聘的是总经理助理的岗位,她先到你们部门熟悉业务,还是总部安排的……
秦辉的鼻子猛然一抽,喷嚏便一个接着一个地打起来……
该死的喷嚏!
刘文忠 1957年生,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记者协会会员。己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哦,苣荬菜》、《后街》,散文集《走过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