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中了直播的“毒”？

秦诗雨+应琛

18年前，起源于荷兰的《老大哥》在全球掀起了真人秀节目的热潮，让观众沉浸在选手的“真实”展现中，随着技术的发展，比《老大哥》更加直观、实时，互动性更强的直播进入了人们的生活。

据《2016年中国在线直播行业专题研究》显示，到2015年，中国在线直播平台数量接近200家，各类直播App如潮水般涌入，不仅有映客、斗鱼、熊猫TV、一直播、花椒等平台，新浪、阿里等互联网巨头也开始涉足网络直播。

与火热的直播平台相对应的，则是庞大的用户群。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3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到2016年12月，中国网民规模达7.31亿，其中，网络直播用户规模则达到了3.44亿，占网民总体的47.1%，相当于欧洲人口总量的一半。

虽说竞争十分激烈，但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少部分实用帖、话题帖、游戏攻略、实验等有趣内容外，那些充斥着发呆，吃饭，睡觉，各种嘟嘴、卖萌、逛街等找不到“看点”的直播，也总能吸引数万人围观。

相较于成熟的媒体行业拼命搞优质内容的环境，为什么还在发育的直播市场，会出现如此诡异的现状，又是什么让人越来越上瘾？

追看只为各取所需

大学生本佳，在学习计算机专业的四年中，几乎每天都需要与各种各样的数据、代码打交道，但在业余时间里，她仍旧喜欢在互联网的世界中放松自己。从网络社交、游戏、小说再到影视剧，只要一部小小的手机，生活对于本佳而言就是精彩的，而现在，本佳又多了一种消遣方式——看直播。

面对花样百出的直播，本佳更热衷于观看俊男靓女唱歌跳舞的直播。“这类直播的主播都很养眼，内容上一般三五分钟就能结束一首歌，接下来的内容如果我不感兴趣就可以直接关掉，或者去其他直播间看看别的，像是明星、讲段子和表演内容比较新鲜、猎奇的直播。”在仍是“学生党”的本佳看来，现在通过直播就能免费看“男神女神”的演唱会，“效果与到现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何乐而不为呢？”

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心理学系副教授吴国宏在接受《新民周刊》的采访时认为：“直播这种跨越时空的形式出现后，实际上是同时满足了播和看双方的需求。对于看的人而言，演唱会、讲座等活动相比线下的兴师动众，在线上可以更加方便快捷地获取。”

由于互联网和科技的发展，人们现在的选择更加多样化，也有更加精准的定位，不同的直播有不同平台和粉丝。

据中国音数协游戏工委、伽马数据、国际数据公司共同发布的《2016中国游戏产业报告》显示，2016年，中国游戏直播用户规模突破1亿，其中超过半数的用户每天在游戏直播平台停留时间超过1小时。

同样还是学生的小张就是其中一员。虽说打游戏只是小张的业余爱好，但少年终究有着成为游戏高手的渴望。因此，随着各路现役游戏高手纷纷开通直播，小张也就顺势成为了游戏直播的忠实粉丝。

对小张而言，看高手玩游戏既是一种学习，也是一种享受。现在他每周的固定节目是熊猫TV根据时下一项非常火热的桌面游戏推出的直播，每期3个小时左右，几乎是两场标准电影的时长之和，但小张每次都能津津有味地看完。

“如果是3个小时的电影我就无法接受，毕竟我的兴趣是游戏，现在这样一周一期还有点不够看。”小张意犹未尽地表示。

不少人认为，直播的观众群应该都是像小张、本佳一样的年轻人。但是，吴国宏提出，观看直播的人群其实没有特定的群体，所有人都可能成為观众。

中投顾问产业研究中心的调查数据也显示，在关注直播的人群中，20-29岁之间的用户群体占比达49%，19岁以下群体占比11%，虽然30岁以下人群占据主体，但是30-39岁的群体也不少，占比达到了28%，而40-49岁以及50岁以上的人群则分别占比7%和5%。

35岁的英子也是收看直播大军中的一员。“因为平时会上健身房，但没有请私教，所以，我经常会看一些健身达人的直播，跟着他们学习一些动作要领，不懂还可以向主播讨教。如果没时间去健身房的话，在家里也可以跟着练。”英子告诉记者，她还会看一些美妆、宠物的直播，“像我本人很喜欢狗，所以也会在网站上看一些直播主拍他们家狗狗的日常。看着小家伙们憨态可掬的模样，也算是忙碌一天后的心灵治愈。”

此外，英子坦言，自己也会看一些所谓的“鲜肉直播”，并有自己喜欢的“小鲜肉”主播。“颜值高，声音酥，还会讲段子，美好的事物谁不爱呢？”在英子看来，看看其他观众的互动，还有助于了解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什么，流行什么，使自己保持年轻的心态。

事实上，现阶段的直播仍旧属于一种新鲜事物，许多直播本身并没有为观众带来实质性内容，质量参差不齐。近来，以吃饭、睡觉、聊天等日常琐碎行为作为内容的直播大量出现，同样也得到了不少观众的热捧与追看。

“那些纯播吃饭、聊天什么的直播，实在无聊的时候，我也会点进去看看，但看几分钟就关了，太没意思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看看片子，睡觉也成。”英子略显不屑，实在搞不懂为何还有那么多人会花钱“送礼物”给这些主播。

“楚门”的诱惑何在？

在电影《楚门的世界》中，观众们热衷于围观主人公楚门成长与生活的一点一滴，即使三十年来楚门的生活充满了琐碎与重复，人们观看的热情也依旧高涨，楚门因此“被”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许多年后电影变成了现实，而这次“楚门”们大多出于自愿，不变的是观众们对于“楚门的世界”热情依旧。

自称“外貌协会”的本佳除了喜欢看高颜值主播们的唱跳，对明星直播也颇有兴趣，纵使明星们的直播往往也只是卖萌、耍帅、讲段子。

“直播让我能看到他（她）待人处事的态度，看到这些明星相对真实的一个生活状态。这都是平时生活中我接触不到的。”本佳解释道，例如，古力娜扎做直播的时候又美又拽，“就挺喜欢看她的直播，聊天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感到她就坐在我们（观众）对面。”

“明星参与直播后带来的是一种明星效应。在过去，我们与明星、名人相距很远，很多人追星的过程始终是单向的，但是直播增强了双方的互动性，让观众感觉自己离明星、离自己的偶像更近了。”吴国宏进一步分析道，而人们之所以对既缺乏明星，又缺乏有实质性内容的聊天、睡觉、吃饭等直播感兴趣的原因主要有两点，“每个人的背后都有偷窥的心理，对别人的生活感到好奇。在没有直播的时候，我们近距离地去观察一个人的生活是不可想象、不合礼仪的，甚至会侵犯到他人隐私，但是在直播中这个距离被打破了，现实生活中所有的顾虑都不再是顾虑，观众可以名正言顺地近距离去观看他人的生活，这极大地弥补了我们看不到时的那种渴求，同时，互联网的匿名性进一步加强了这种心理。”

其次，在日常生活中，人们虽然都知道人的行动是什么，但是一旦这些举动变得无比真实、近在眼前，这些行为在人们的眼中就会变得十分有趣。这是因为，人们无法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而偷窥这种心理让人在无意识间去了解人，使得观看别人的过程像在照一面镜子，某种意义上观看他人的人也是在对照自己。

可以说，某种程度上，直播充满了凝视与窥探的隐喻，它是人们对于平时想接近却有无法亲近之人的一种窥探，而在窥探的过程中，人们达成个人欲望的宣泄。比如说许多人借直播亲近那些平时无法亲近的男神与女神，通过打赏拉近了与他们的距离，可以让直播中的男神与女神对自己说一句谢谢。又正如人们喜欢在朋友圈、微博等社交平台上传自拍、状态、心情，这是因为希望能从彼此的认同感中获得群体的归属感，满足对社会交往的基本需求。与此同时，人们也希望看到别人的生活，获得相同的交流。

如今，在移动直播平台，面对面的这种场景感下让很多用户有满足感。

某直播网站曾做过这样一个实验，在长达7天的直播中，主播们除了普通的唱歌跳舞外，还有发呆、吃饭、画画、打游戏、扎帐篷睡觉等。但是在直播开始后不久，就吸引了超过1000万名用户观看，即使是直播空镜头，都有一两万人同时在线发弹幕。

但是，吴国宏也强调，人们不会永远痴迷这样的直播，“一旦这样的内容过于泛滥后，人们就会觉得无所谓了”。

现在的本佳相比半年前看直播的频率和时间都下降了不少，每次看的时间不会超过10分钟，一个月的观看次数也仅是个位数。“我还是喜欢自然美，现在整容脸太多太僵硬，看不下去，那种非常吸引眼球的直播也很少了。”本佳带着几分无奈地说道。

避免沉溺，先设个小目标

《2016中国游戏产业报告》显示，2016年，用户月均在游戏直播平台消费100元以下占比40.1%，100-499元占比12.4%，500-999元占比37.0%，1000-1999元占比6.3%，2000元及以上占比4.3%。虽然只是少数人群，但在直播上花高价钱往往是观众观看时受到非理性情绪驱动所致。

这在吴国宏看来，一般分为三种情况。首先，部分观众想通过刷钱看到主播表演符合自己要求的内容；其次，是观众之间的攀比心理导致水涨船高的情况出现，这种类似拍卖、互相叫板的行为很容易在男性之间出现；再次，是人们希望通过撒钱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人们冷静后一般都会感到后悔。”吳国宏指出。

而从不为看直播花钱的小张在观看时比较关注另一种现象。有些观众会在互动的弹幕中吵架，尤其是在游戏的直播中，言辞间充满了对主播或是彼此的不屑。

“其实他们可以不看，这是何必呢？”小张对此感到不解。

对此，吴国宏解释道：“这是由于互联网的匿名性导致的。因为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往往会受到多方面的压力，甚至自身是被攻击的对象，因为受到种种规则压力不被允许表达出来。获得匿名后，人们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不再关注面子的问题。在这里人们的另一面也不会受到约束，观众可以无所顾忌地把这种压力释放出来，就会有许多带有攻击性、缺乏理性的话语出现。”

而随着直播的出现，另一个悖论也愈加明显。互联网和技术的发展，本应促使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沟通愈加便利，现在，人们可以足不出户地完成很多事情，让人们宅的时间和选择宅的人越来越多，反而渐渐拉远了人与人的距离。

直播已经成为了本佳、小张和英子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虽然他们都不认为直播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本佳更是直言：“我只是花业余时间看直播，并没有对我的生活带来什么特别的影响。”

但其实改变已经发生，吴国宏感慨道：“娱乐休闲、生活、学习工作都会发生变化。传统的娱乐方式是唱歌、看电影，但是现在人们有更多的选择。虽然严肃音乐、话剧的直播还未出现，但随着技术的发展和直播质量的提升，现在不是直播的东西未来也可能成为直播。直播影响我们的生活，而我们的需求同样也影响着直播的发展与变化。”

在没有直播的时候，人们就已经开始沉溺于网络，网络所蕴含的海量信息和人们获取信息的速度是没有互联网时代不可比拟的，在这个变化过程中，如果人们没有计划、明确的目标和时间管理，就会很容易被互联网上庞大的信息分散注意力从而沉溺其中，并在不知不觉中消耗掉自己工作、学习、与他人交流沟通和休息的时间。

吴宏国的建议是：“我们应该自我梳理存在于我们需求中的弱点与短板，一旦人有某种使命、价值、责任，所有这些干扰会成为促使人努力、获得知识的一种力量，我不认为直播都不好，一旦人去驾驭它、利用它而不是受制于它，完全就不会沉溺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