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惜别潘基文

贾烈英

2016年12月30日中午，在纽约联合国总部，不同肤色的联合国工作人员和各国外交官纷纷来与潘基文秘书长话别。潘基文发表了告别演讲，他以四个“原则”总结了自己过去十年的工作：工作应有轻重缓急，并保持专注;永不言弃;以人为本，聚焦人权以及民众的尊严;帮助那些落后的人们。

联合国的每任秘书长都有其过人之处和引人争议之处，潘基文也不例外。他一路走来，克服语言障碍、文化隔膜、权力结构的掣肘，实属不易。十年操劳，72岁的潘基文已是一个沧桑老人，他的离职，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两大政治遗产——气候变化《巴黎协定》和2030可持续发展目标

2016年12月30日，美国纽约，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在其十年任期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发表讲话，与同事合影留念后挥手告别。

发展是联合国的三大支柱之一，而可持续性发展既是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的延续和深化，也是解决安全与人权问题的基础。目前人类所能使用的资源是有限的，可持续发展并非易事。而没有人类的可持续发展，任何群体的权利诉求都是没有保障的。

在潘基文任内，联合国不遗余力地推动气候变化问题的全球谈判，其间达成了《巴厘路线图》（2007年12月）、《哥本哈根协议》（2009年12月）、“里约+20”峰会（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大会）的《我们憧憬的未来》（2012年6月），最终在2015年达成了历史性的《巴黎协定》，并于2016年11月4日正式生效。

同时，潘基文也为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的实现和2015年后联合国发展议程的制订呕心沥血。他认为，在当今世界，联合国和平、发展与人权这三个基石之间的联系空前紧密。没有人权，就不会有长久的和平与安全;没有和平和安全，可持续发展就无从谈起。2015年8月2日，联合国193个会员国的代表就2015年后发展议程达成一致，这份题为《变革我们的世界——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文件，标志着人类社会第一次就发展的概念达成了共识，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从内容上看，这份议程涉及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和环境保护三个方面，三位一体、缺一不可;从适用范围来看，它适用于世界上所有国家，既包括穷国，也包括富国;从制订过程来看，所有会员国都参与了讨论，因此它有非常雄厚、坚实的基础。

妇女权益的改善与推动实施“保护的责任”

潘基文在与美国资深新闻记者汤姆·普雷特对话时，曾讲过韩国妇女与橡胶鞋的故事。那是他的母亲讲给他的，说的是上世纪50年代，韩国几乎任何人都没有卫生和健康保障，所以生孩子对妇女来说是最困难的时刻，当时连助产婆也没有，接生时就请村子里有经验的女子过来帮怀孕的妇女分娩，每次都很危险。那些韩国女子在分娩之前总要停下来，看一眼脚上的橡胶鞋，因为她们不知道生完孩子之后，还能不能再活着穿上这双鞋，有可能这是最后一次穿橡胶鞋。这个故事凸显了妇女特殊的困难。所以潘基文一再呼吁，性别平等和妇女赋权是实现可持续未来的关键，他严厉谴责对于女性的各种性暴力行为。他认为，妇女是人类“最待开发”的资源，如果她们的潜力发挥出来，我们至少可以让经济生产率和社会发展速度加快一倍以上。

潘基文在推动妇女平权方面成绩显著，他创建了联合国妇女署，并自称女权主义者。他在联合国系统里努力实现两性平等，副秘书长级别的高级女性职员的任命率提高了60%，在助理秘书长级别也上升了40%。一大批优秀的高级女性公务员在联合国脱颖而出，比如联合国副秘书长阿莉西亚·巴尔塞纳·伊瓦拉、秘书长发言人米歇尔·蒙塔斯，而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署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联合国妇女署执行主任等也均为女性。2014年诺贝尔和平奖授予了维护女性受教育权利的巴基斯坦少女马拉拉，潘基文盛赞马拉拉是“联合国的女儿”，表示联合国将一如既往地和她一起抗击极端主义，并为促进女童受教育和免遭暴力侵害的权利而努力。

自2005年关于“保护的责任”在联合国框架内达成部分共识以来，潘基文一直是“保护的责任”的坚定推动者。首先，他清晰地界定概念，对于联合国及其成员国来说，“保护的责任”就是《2005年世界首脑会议成果》文件中第138和139段中的内容，即保护人民免遭灭绝种族、战争罪、族裔清洗和危害人类罪之害的责任，不会更多，也不会更少。这一点对于联合国会员国之间的合作至关重要。其次，他重视行动，认为联合国应少说溢美之词，多做些实事。再次，他积极推动联合国大会展开关于“保护的责任”的讨论，为达成广泛的共识、落实行动做准备。从2009年开始，潘基文每年都发表一份相关报告，每份报告都引起了成员国及其民众的關注，推动了非正式的互动对话，为“保护的责任”的普及和发展做出了贡献。

在机构设置方面，潘基文在联合国内部设置专门的事务官员，负责“保护的责任”的执行。2007年，弗朗西斯·登被任命为秘书长防止灭绝种族罪行问题特别顾问;2008年，爱德华·勒克被任命为秘书长保护责任问题特别顾问，负责领导保护责任在概念、政治和机构方面的进一步发展并执行保护责任。为了提高效率，两名特别顾问联合办公，合并职能和活动。

潘基文的荣光、遗憾及其中国缘

潘基文的所作所为受到了国际社会的高度认可。2016年12月12日，第71届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认为潘基文在过去十年间展示了杰出的专业素养、坚定的奉献精神和坚实可靠的领导力，感谢他为建设一个更安全和更有保障的世界付出的努力，称赞他在改善人民生活、为子孙后代保护地球、促进和保护所有人的人权和基本自由方面取得的令人瞩目的成绩。2016年12月14日，联合国安理会以鼓掌方式一致通过决议，向即将卸任的潘基文致敬和表示感谢。安理会对潘基文为寻求世界各地争端和冲突的公正持久解决所做出的不懈努力表示赞赏，赞扬他倡导的改革以及他为调整和加强联合国系统的作用和运作提出的许多建议。

面对如潮的赞誉，潘基文没有忘记任内的遗憾。他在接受采访时坦言，没有看到叙利亚危机和非洲地区冲突终结，是他任内最大的遗憾。而联合国维和部队曝出的性侵丑闻、震荡全球的难民危机、困难重重的安理会改革、朝核问题等其他一些新旧棘手难题，也只能留待新任秘书长古特雷斯去解决了。

潘基文在任期间，也是中国综合国力迅速提升的时期。中国对于潘基文的当选、连任和各方面的工作都给予了鼎力支持。潘基文毫不掩饰中国文化对他的影响，人们称呼他是静默外交大师，他自己形容自己是隐形人。从引用孔子、老子的至理名言到练习书法，以及他低调温和、以柔克刚的太极风格，理解各方情绪、幕后斡旋的行事方式，无不有着中国文化的烙印。

潘基文任内11次访华，创造了秘书长访华的纪录。2008年5月，潘基文首次访华就深入汶川地震灾区，看望受灾民众;北京奥运会前夕，潘基文来华参观了奥运场馆设施;上海世博会和南京青奥会上也都留下了这位联合国“首席行政长官”的身影;2015年，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会在北京举行，潘基文不顾反对声音来华出席。在其任内，联合国中文微博和微信先后开通，这位时常说几句汉语的秘书长，不仅请了一位来自中国的书法老师，还将自己的书法作品当作生日礼物送给美国总统奥巴马。最近几年的农历春节前夕，潘基文都会专门录制视频向全球华人恭贺新春。中国网民昵称潘基文为“老潘”，这也说明了他在中国的超高人气和受到的爱戴。

潘基文在2016年12月30日最后的离别致辞中称自己是“联合国的孩子”，说自己小时候吃着联合国给予的粮食免于饥饿，读着联合国送来的课本得以学习，对他而言，能够担任联合国秘书长是一生幸事。“即使离任在即，我仍不变初心。我的心和小时候一样，永远和联合国在一起。”潘基文离开了联合国，但他的画像已永久挂在了秘书处大楼的一层，他的脚步也并不会就此停歇。

（作者为北京语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联合国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