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脱欧,也不会根本改变世界格局
2017-03-18郭小雨
郭小雨
在2017年,英国脱欧对世界格局的影响将渐次显现。如何理解这种影响,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如何理解英国和欧盟在世界格局中的位置。当今的世界格局仍然没有颠覆二战和冷战后的政治遗产,二战和冷战则是全球化完全展开的时代大幕下主权国家之间权力关系的洗牌与重组,从中诞生了美俄主导的两大阵营以及从属于美方阵营的欧洲共同体,同时以两极对立的方式划分了超国家的战略空间和利益归属,独立而平等的主权国家间地缘政治竞争与经济贸易合作被涵盖于这个大框架之下,虽然后者与前者之间张力常在。
从本质上说,欧盟是二战和冷战的造物。毫无疑问,英国也与这个当时叫做欧共体的联合体一样,从属于这个历史进程。当前英国在国际格局中的基本位置不是二战前“日不落帝国”的地位决定的,它的坐标与基点也同样是二战后美国主导下西方阵营中的一个成员国家,凭此来发挥自己的作用,并考虑自己的发展。也就是说,不管今日欧盟与英国是什么关系,它们有着基本一致的歷史处境。而且,虽然二战和冷战都早已远去,世界上各角落的变化也千头万绪,但东西方的差异甚至鸿沟仍然存在,美国在重要方面仍然占据主导权,各国也仍然必须在面对世界的同时考虑自己作为主权国家和作为某个区域或大空间中成员的双重身份——这些都难以避免地带上了上个世纪大战之后的历史烙印。因此,欧盟和英国具有一致的历史处境的状况并没有完全被时间抹去,对于选择在世界舞台中可以扮演的角色而言,这一点仍然具有决定性。
在历史的延续性之外,还须重视变化。1989年之后冷战逐渐结束,两大阵营的直接对抗不再,英国和欧盟实际上都于此时迎来了相当大的历史机遇与挑战。与更倾向于保守的英国相比,欧盟有着寻找“第三条道路”的更大野心。欧盟愿意设想:是否能够走出一条不再从属于美国或者西方阵营,而是在政治制度、经济发展和思想认同上都具有独特性的道路?这将使其既能够回应全球化的要求(它是个国家联盟);又能够不屈从于全面美国化的全球化趋势,赢回欧洲在世界格局上的独立地位与不可替代性(这相当于提升主权地位)。不可否认,欧盟为此做出了大量的努力,以抓住这个时代契机,包括塑造一个不完全主权的政治联合,打造审议性而非代表性的民主制度,通过有权威和执行效力但不具有完全强制性的宪法,建立不同于自由市场经济也不同于社会主义的福利国家制度,以及强调世界性和包容性的价值观。而英国则总是用怀疑的眼光和讨价还价的姿态审视或参与这一蓝图,在已有的世界格局内赢得最大的收益而不是挑战或改变整个世界格局。从这个角度看,似乎更能恰当地理解英国对欧盟的态度,以及在冷战结束后对自己于世界格局中的定位。
因此,英国并不真正与欧盟共同面对试图改变世界格局的棘手问题,无论脱欧多么偶然,它都表现了英国对欧盟尝试效果的否定。在这个意义上,脱欧并不能视为一个完全激进和脱轨的选择,反而可以视为某种朝向“西方阵营”的保守回归,这一回归有助于英国更清晰地为自己定位。相反,欧盟的诸多内伤实际上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外部表现:一个特殊的欧洲到底在哪儿,它包括什么地方?没有了当时那种在两极格局下以直接划分势力范围的方式为欧共体设定界限的情况,欧洲能不能找到自己的界限,实际上成为检验欧洲是否能够真正建成自身独特性的实质标准,也衡量着欧盟的政治成熟度。可以说,这个挑战在冷战结束而欧盟继续存在时就已经向它提了出来,所谓的某些2016年国际热点问题也只是这个挑战在特定时空条件下的表现:由于受美俄阵营划分的影响最深,欧盟东部和南部边界是其最大的麻烦,在今天表现为乌克兰问题与土耳其动荡;而欧盟的西部边界则更多地涉及它与西方世界尤其是与美国的关系,英国有些出人意料的脱欧则大大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只不过,2016年欧洲边界问题爆发得集中了一些,使欧盟是否具有模式上的独立性和持续性遭到了更多的质疑。
回到英国层面,首先必须明确,英国脱欧没有改变世界格局,并不意味着世界格局没有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变化。美国在大选后试图更突出自己作为一个国家而不是一个世界性力量,欧盟控制力的下降,中东困境溢出区域范围流向世界,都是更可能在将来改变英国以及当今世界格局的现象。但是就英国脱欧来说,其产生的作用更容易体现在英国国内政治层面,也可能改变欧盟内部国家间的权力关系,但后者还蕴含在未来的时间维度之中。从眼下能够看到的事实出发,英国脱欧不会改变世界的基本格局,也没有改变英国和欧洲这两个主角在世界舞台上的基本角色。英国和欧洲仍然必须非常切实地从非霸权国家和地区这一身份出发,面对地缘政治上的共存和经济贸易上的互利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