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偷我梦的亲人去了
2017-03-18零夕
零夕
窗外的云一味地沉郁着,如我在心底积攒的忧伤,终要以雨的形式突破……
2007年2月6日
那晚,我哭醒了,凌晨3:50分,枕巾枕头俱湿,那枚叫做思念的针,刺破黑暗的壁垒,入髓入魄。
……梦是怎样开始的记不清了,我留在某座城,住在某个校园,当我结清房费送房东出门时,老板娘的眼神在传递一个暗示——您身后有小偷。我忙低下头看我的包和身后的女人——是两个女人,前面的一个我不认识,她用山一样的身体阻挡着我,她身后那个女人却将她的手伸向我的包内,我忙捂紧了包,去打那只行窃的手,但那手依然没有放开的意思,我推开挡在前面的女人,拽出躲在她身后的行窃者——是姑姑?!……
一刹那,我的心房轰然倒塌,心如刀绞……姑姑,姑姑,是您吗?是您吗?!我轻轻地捧起姑姑的脸,难过的泪水哗哗而落,姑姑,您就这样闯进我的梦里,让我久远的亲情被泪水充盈……
梦醒,枕头上的潮湿,窥泄了我对亲人深深的亏欠和自责。
那小偷肯定不是您,姑姑,您只是借了小偷的身体,来偷我的思念,您要偷回我的心,偷回故乡的天井、老宅,偷回我的顽劣,偷回您背着我数星星的日子。不是吗?您想极了我,用一个戏剧化的情节,猜想您的侄女在外乡过得好吗……猜想您的侄女什么时候来接您去城里住上几天……
可梦里梦外,我的承诺呢?我哽咽着接过姑姑布满老茧的手中的500元钱时的应诺呢?……我的心被鞭出一道道血痕,在这样寒冷的冬季,姑姑,您是否正蜷缩在那间阴暗的小屋,托梦给远方的侄女……我仿佛在听您说:我老了,还不知能活几年……
2010年7月27日
如此突然,来电说您病了,住在县人民医院。
8小时的火车,我们赶到您的病床前。心电图、氧气、各种针管、设备,医生的一页病危通知书刺伤双眼……梦吗?!回来路上我不让自己往坏处想,因为您来电话说只是感冒了,只是一些老毛病,而此刻任我如何呼喊,您也视若惘闻,我心颤欲裂。姑姑,姑姑,我回来了,我不要您死……姑姑气若游丝,她连睁开眼看我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努力蠕动着嘴唇,却叫不出我的乳名,她只是用她那双粗糙如树皮的手用力地抓着我,从手心到手背,紧紧地扣住我的胳膊,那一寸寸一丝丝渗入我身体里的是姑姑的痛苦和不舍。
整晚,姑姑的意识都是模糊的,由于打了利尿针的缘故,她唯一的生理意愿就是要尿尿,可是尽管我说了几十遍让她尿出来,她仍坚忍着,要过上好半天才湿洇一小块尿不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姑姑想到更多的仍是不给我们添任何麻烦。
“我——要——回——家……”姑姑吞吐了最后一句话。
窗外的月亮好亮啊,一点点地向西移去。大前年时姑姑说老了,不知能活几年,而此刻,我不知姑姑能否等到明晚的月亮出现。
2010年7月28日
下午2点15分,姑姑走了,她终于没有看到当晚的月亮,而当晚,月亮也没有出现。
我知道姑姑是不肯走的,在家中的厅堂里,她眷恋院中的白果树,每年收获的时候,姑姑都会辛劳数天,收摘、去皮、晒干,等到我们逢年回家时,给我们带满整整一袋子;她眷念她饲养的野鸭,每天三顿调理饲料,攒个半年数载,供我们又吃又拿;她还眷念远在他乡的亲人,在外要平安出入,要与人和睦相处,别争高下……可是不孝有我,我拿什么报答过我的亲人?
去年,在我强烈要求下带姑姑到山东小住。可是姑姑的眼睛不好,不能独自上街;姑姑的耳朵失去听力,我们要大声说话她才能略知一二;姑姑的腿脚无力,爬楼上下要有专人相陪。只有周末一家人才得以聚齊,然而在一起了,姑姑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她无法插话我们的工作,也无法参与城里人的生活,她的家乡话要说上多遍,我的儿子才听个大概……姑姑与亲人的隔阂何止是城乡之间的千里迢迢,环境与久而不聚的亲情带给她的除了沉默还有陌生。姑姑的话越来越少,更多时候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出门,然后一个人久久地站在阳台上眺望着我下班和儿子放学的路口。我们谁也没有在意姑姑内心的窘迫和不安,只是常听她在自责地念叨着自己不能为孩子们做些什么,因为不懂家里的东东西西又打翻了什么……一个月后姑姑要回老家,我能做的只能是把钱悄悄地塞在她的行囊中。
院子中央的一株金橘树上,一只黑色的鸢尾蝶翩跹不去,那是对亲人恋恋不舍的姑姑吗?蝶儿走了,我孑然一身的姑姑也永远地走了,她神态安详,她似乎已安心,她积攒了一辈子的1500元钱,又分散至了每一个侄儿、侄女手中。
姑姑呵,如果有来世,请您不要这样节省好不好,您要舍得吃、舍得穿、舍得打扮自己,因为我要您,在来世结婚、生子,享受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