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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山车

2017-03-18叶雪松

中国铁路文艺 2017年3期
关键词:春树牛黄樱桃

牛 黄

困,实在是困,像身边环绕着嗑睡虫,那天中午,出车回来后,我连饭也没顾得上吃,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牛黄,来信了!”朦胧中,有人拍我的后背。我抬起头,螃蟹手里举着一封信冲着我诡秘地笑呢。

“啥信?”我愣在那儿了。

螃蟹说:“贵人多忘事,忘了前几天你给那个叫毛娟的内蒙女孩回信的事了?”

我想起来了。这事缘起于我的战友大刘。

那年月,部队里盛订《女友》,常年也看不到女孩儿的兵们只能通过这本同名刊物寻找一些情感上的慰藉。我看着大刘如痴如醉看着《女友》封皮上那漂亮的女孩儿,说:“我的傻班长,又水中望月了?”大刘憨厚而又狡黠地一挤眼睛:“处不到真的,过过眼瘾也行啊!”我说:“班长,这种没谱的傻事我才不干呢!”大刘说:“牛黄,你小子瞧着,我非得从外头把一个女孩儿勾进我心里来。”

我似乎低估了大刘的能力。这小子还真花了三十块钱郑重其事地给《女友》寄去一则征友启事:“朋友,您想结交军营中的男子汉吗?身穿橄榄绿的我,渴望用书信架起我们之间的友谊桥梁。”启事发出后,大刘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启事早点见刊,我到现在还记得大刘那神采飞扬的样儿:“牛黄,你记着,过几天,我的书信就会像雪片一般飞来,到那时候,啥样的女孩儿还不任我挑?”我为大刘眉飞色舞的样子感到好笑,女孩儿们都现实得很,还会有哪个傻冒看上穷当兵的。大刘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信心十足地对我说:“你小子还别不服,瞎猫还能碰到死耗子呢,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三个月后,征友启事刊登出来了,可大刘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年夏天的那场特大洪水中,大刘救上来一位老乡后,被激流卷走了。

二十天后,当我们从抗洪前线赶回军营,发现了一封写给大刘的书信。书信来自内蒙的一个师范学校,从娟秀的字迹来看,对方是一位在校的女大学生。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女大学生叫毛娟,她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对军营男子汉的崇拜。看罢这封信,全班战友都落泪了。指导员知道这件事情后也倍受感动,对我说:“牛黄,你文笔不错,字写得也好,你就代表全连替大刘给人家回封信吧,说明一下大刘牺牲在抗洪前线的情况。”我和大刘的关系非常好,这封回信自然写得情真意切。没想到,时隔不久,毛娟居然回信了。在信中,她对大刘的牺牲表示极大的哀悼并希望能和我成为朋友。她说:“虽然我们从未谋面,可从大刘的身上,我看到了你们所有军营男子汉的影子。我爱你们。”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像我这样一个只有初中毕业文凭的农村兵竟交上了桃花运。可事情还真就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后来我想,这就是命运。

我和毛娟鸿雁传书。毛娟是个颇有才气的姑娘,她的每个字都如一个跳跃的音符一般感染着我。我们在书信中谈人生谈理想谈青春的迷茫。毛娟的信,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份牵挂。我觉得我似乎爱上了这个向往军营的女大学生。毛娟的文字表达能力非常强,看她的信,简直就是吃一次精神的大餐。直至一年后我去她们学校看她,才知道,她是学校里有名的才女,能写擅画,多才多艺,还担当著学校的团支部书记呢!

让我欣喜的是,不久,毛娟竟然在信中向我发出了爱情的信号,信中还夹着一张她的照片。毛娟长发飘飘,着一袭白裙坐在学校的草坪上,微微上翘的嘴角露着一丝微笑,一双大眼透着无限柔情。阴差阳错,本应当是大刘的桃花运,却降临到了我的头上。我陶醉在毛娟的温情里,眼前常常浮现出大刘的影子来。想起大刘,我的眼睛就湿湿的。我知道分寸,自己只是个汽车兵,根本就配不上她,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思索后,我在回信中婉转地拒绝了毛娟。两个从未谋面的男女通过书信成就爱情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山鸡又怎能配上凤凰呢?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事情会划上一个句号,可我没想到,半个月后,我竟接到了毛娟的挂号信。她在书信中说要来军营看我,并让我在8月15日去保定火车站去接她。我感到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就报告了连长和指导员。我本以会挨一顿爆剋,没想到他们却笑着对我说:“毛娟的到来,是全连的光荣。牛黄,你小子听好了,要拿出军人的风度来,好好接待人家毛娟。”得到了连长和指导员的支持,我的心里就像撒进了五彩阳光,高兴劲就甭提了。

我如约见到了毛娟。毛娟夹杂在人流中,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看起来比相片上还漂亮。纤细的身体上依然是那一袭长裙,羞怯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俏皮。更让我感到欣喜的是,她的嘴角竟然长着一颗美人痣。这正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孩儿,漂亮而不妩媚,娇柔中透着端庄。见我的脸涨得通红,她竟主动拉住了我的手。一股暖流传遍了我的全身。一个女孩儿,能不远千里来看一位从谋未面的男友,该是一种多么大的勇气啊!战友们散去后,我问她:“毛娟,你就不怕我是个靠不住的人?”毛娟红着脸儿却极其认真地说:“不会的,因为你是军人,我这辈子喜爱的就是军营中的男子汉。”

第二天一早,我们祭奠了大刘。在战友的墓碑前,我们宣读了爱情的誓言。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虽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却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爱情的力量。三天后,毛娟离开军营回去了。分别的时候,我们相拥在一起,彼此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对我们的爱情,我还隐约有一丝顾虑。我是农村兵,复员后还得回到老家去;可毛娟就不同了,她是一位大学生,毕业后是教师,我们到一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后来,我在信中反复向毛娟谈到了这个关键性问题。毛娟说:“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毛娟的回信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打那儿以后,我们爱得更深了。虽然我们不能见面,却无时不感受着幸福的存在。那时候,我们都感觉到,我们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情男恋女。

我预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两年后,毛娟毕业后分配到了家乡的一所中学任教,而我们的爱情也浮出了水面。毛娟的父母和家人一概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原因非常简单,一个公职教师和一个即将是农民的汽车兵在一起似乎有些荒唐;再说,远隔千里,又怎样生活在一起呢?我是独子,父母自然也不希望我远离他们。

这时候,为了能和我在一起,毛娟却摆脱了来自父母和家人的压力义无反顾地决定到我们这里任教。屯子里的人见我娶了一个女大学生当媳妇,都惊讶得合不上嘴巴。长舌妇们见我们亲亲热热地走在街上,对毛娟说:“姑娘啊,牛黄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小伙儿,人精明实在,跟了他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哩。”毛娟也不说什么,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我当时就想,就凭毛娟这样跟我死心塌地,我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为给毛娟调动工作,我们欠下了好几万块钱的外债,总算到一起了。面对这来之不易的幸福,我们都非常珍惜。我不只一次对毛娟说:“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毛娟依偎在我的怀里说:“路是我自己选的,跟着你,吃糠咽菜苦也甜,因为,你能让我有一种安全感。”毛娟如此解人意,我觉得自己幸福得都坐在云端了。以前,即便是和毛娟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觉得是在梦里。我怕毛娟最终会离开我,现在,毛娟成了我真真正正的妻子,我才感觉到,拥着在怀里的是活生生的妻子。

毛娟调到了我所在的那个镇上担任语文教师。为了工作方便,我们在离学校最近的一个村子里租了一间民房。为了生活,我和一个朋友合伙买了一辆汽车跑起了运输。买车,我又欠下了不少外债,每当见我忧郁的样子,毛娟就劝我说:“人这辈子哪儿有一帆风顺的呢?阳光总在风雨后,我们会好起来的。我对你有信心!”正因为有了她的鼓励,我才有勇气面对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在我的眼睛里,毛娟就是春风、水和天使,总之,用一切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她都不为过。当时我的心里想,这辈子,我只欠毛娟的,永远都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我没有想到,更大的考验在后头。

毛 娟

认识牛黄前,我恋过爱,只不过,这种爱在心底发了芽并没有开花结果。那是在大二的那年冬天。

遇见唐朝的时候,我惊呆了。他175cm的个子,干净的衬衣似乎还散发着阳光的清香,周身洋溢着俊朗之气。他生得浓眉大眼,看似空洞的目光中透露着一缕淡淡的忧郁。我说不好我生命中的白马王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孩,当唐朝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认定,我们之间注定要发生点什么。

最让我迷恋的就是他的小提琴,那一曲缠绵悱恻的《梁祝》不知让我在暗中流了多少眼泪。

女孩子的心里一旦有了这种异样的感觉,那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在她的眼睛里都是春天。自从有了这种奇妙的感觉后,我觉得我的身心每天都沐浴在爱情的阳光下。尽管我将这种感觉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可每次面对唐朝,我还是掩不住内心的慌乱。

每次面对唐朝忧郁的眼神,我就有一种冲动,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可每一次话到舌边又咽了回去。我是班长,我不能让同学们在背后说三道四。我想等时机成熟了,再向他表白不迟。

爱情有时就像件珍宝,如果你不抓牢它,它或许就会被别人抢走。因为,珍宝谁都想要。

有这样一句顺口溜:大一天真烂漫,大二爱似闪电,大三卿卿我我,大四该散就散。到了大二的后半学期,班里有了很多谈恋爱的,一对对如胶似漆,众目睽睽之下也毫不避讳。

我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唐朝竟然也恋爱了,和他恋爱的竟然是我们的班花艾香琴。看到唐朝和艾香琴恩恩爱爱的样子,我的心里就有一股隐疼。可这种痛梦又能与谁说呢?我只有感叹缘分这两个字。

品尝了初恋这只青苹果的苦涩,我的心在流泪。我在唐朝面前故作很平静,可只有自己知道心里多么难受。我不动声色地爱上了他,一旦动了声色那爱就渗透了我的每寸肌肤,每条神经。我自己跑出去喝酒。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

也就是在那天,我看到了酒馆餐桌上的那本《女友》。“朋友,想结交军营中的男子汉吗?身穿橄榄绿的我,渴望用书信架起我们之间的友谊桥梁。”就是这样一则征友启事吸引了我失落的眼球。在我的思维里,当兵的都应当是那种身材高大,办起事儿来雷厉风行,说起话来豪爽大方的男人。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一定会有一种安全感。他们虽然外表粗犷感情却一定非常细腻,为寻求一种心理上的平衡和情感上的慰藉,酒醒后的我第一件事情就是给那个叫大刘的兵写了封信。我将这封信投进邮筒后心里就升腾起一种报复唐朝的快感。见鬼吧唐朝!

接下来,我就盼着大刘的回信。越盼,大刘的回信就越不来。这封信是不是石沉大海了呢?就在我快要对这件事情感到绝望的时候,牛黄的回信来了。

牛黄的回信让我掉了泪。他在信中代表全连对我表示最亲切的问候。他说:“大刘虽然牺牲了,可我们作为他的战友,也会和大刘一样,成为你最好的朋友。”我当时就被兵们的诚挚和淳朴感动了。我含著泪给牛黄及全连的战士回了一封信。其实,真正打动我的与其说是兵们的本色,不如说是牛黄的文笔。牛黄的信散发着一种男性的磁力和味道,促使我不断拿起笔给他写信。几封书信来往,我居然觉得自己面对唐朝和艾香琴时变得从容自若了。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离不开牛黄了,和牛黄通信成了我必不可少的内容。我忧郁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灿烂的花儿。我甚至收到了一张牛黄习武时的照片。牛黄高大魁伟,拿枪的姿势甚是英武,天哪,迷彩服里包裹的哪是一个习武的战士,分明是我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啊!我这时才发现,我真正喜欢的男人是粗犷豪放的。唐朝单眼皮,细高的身材,反倒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甚至不踏实的感觉。我甚至还有些感谢艾香琴先我一步和唐朝好上了。我觉得是该向牛黄表白了。可我没有想到,牛黄在回信中婉转地拒绝了我。牛黄说:“我这只山鸡怎么能配得上你这只凤凰呢?”我理解牛黄,他是为我好,牛黄越这样,我就越感觉到自己选择的正确。我有急于想见牛黄的冲动,思量再三后,给牛黄寄了挂号信。我在信中说要来军营中看他,并让他去保定火车站去接我。我把自己当成了一只射出去的箭。

刚出站台,我在茫茫的人海里一眼就发现了来接我的牛黄。牛黄满面笑容,黑红的脸膛上泛着一丝腼腆的红晕。

“你是毛娟?”

“你是牛黄!”

我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牛黄的手温暖而有力,身材高大魁伟,天哪,这不正是自己心目中所期待的那种男人吗?我发现,牛黄虽然不健谈,却特别会照顾人,他见天气热,就跑过去给我买了把遮阳伞。这个小小的不经意的举动,让我感动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似乎就是在那一霎那,更加坚定了和牛黄牵手一生的决心。唐朝也很会讨女孩儿的欢心,可在我看来,那笑容的背后并没有多少真诚。相反,对牛黄的这个举动,我却感到了一丝踏实,虽然,在买那把遮阳伞的时候,牛黄多多少少也存在一些献殷勤的成分。我只和牛黄一起呆了三天,却把心交给了他。我回到了学校,心却无时无刻不和他在一起。牛黄来学校看我,当他和唐朝站在一起形成强烈的反差的时候,我这才庆幸自己选择牛黄多么正确。

我和牛黄的事遭到了家人一致反对。为了能和牛黄在一起,我挣脱了层层羁绊。身份和地位怎么能成为我和牛黄分手的理由呢?只有在牛黄宽阔的怀里,我才能感受到真实的自我。我离不开牛黄,就像鱼儿离不开水。

在成为牛黄新娘的一瞬间,在离开家门望着站在门口佝偻着腰的父亲时,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和牛黄的爱情和婚姻是自己选择的,即便遇到再多的不如意,也会笑脸面对亲朋。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做好牛黄的妻子,给他生个儿子抑或是女儿,为他洗衣做饭,总之,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看着牛黄热情似火足可以将我熔化的眼神,感受着牛黄那双有力的大手轻松自如地将自己抱进喜车的一瞬,我想,我这朵花今生今世只为牛黄一人开,只为牛黄一人谢。婚后的我尽最大的热情投入到和牛黄的婚姻当中。我以为,婚姻是爱情的延续。可我却忘了这样一个道理,一成不变的爱仅仅存在于小说或者戏剧当中,生活中的婚姻,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柔情,更多的则是柴米油盐,生活琐事。爱情一旦化为婚姻,便丧失了它的原味儿。

和牛黄的婚姻,并不是如我想象的那般美好。婚后的牛黄,和婚前比像换了个人,除了夜晚短暂的发泄,更多的时候木讷得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当初的感觉像雾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当初,在我和牛黄之间隔着五里深的雾呢,难怪我看不透。

我是个望春花秋月而伤感、看帘卷积云而叹息的女孩儿,天生就是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一颗草,一只小蚂蚁,抑或是少女时坐过的一块石头,都会勾起我无穷的向往和惆怅。可偏偏我天生就是一个倾吐欲望很强的人,面对牛黄的不以为然,我满腔的激情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可偏偏又在这时候,病魔荡起的巨风又无情地袭向了我这棵本来就孱弱的小草。我希望能在网上寻找到我的世界。既然生活中这般索然无味,那就在虚幻的世界中寻求一种心灵的慰藉吧。活一天算一天。

牛 黄

为偿还巨额贷款,我和一位同行一起开车去了广州的一个工地上拉料。我把毛娟一个人扔在了家里。那时候通讯没现在这么发达,我们又过起了鸿雁传书的日子。毛娟在家,每个星期天都去十五公里以外的家里照看我的父母,更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分别的时候,毛娟已经有了身孕。我真想不干了回到毛娟身边。毛娟在信中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咬牙坚持到合同期满。她说她会照顾好自己,让我安心在广州打工。

晚上,毛娟总会走进我的梦里。面对毛娟的柔情,我不止一次在琢磨毛娟,为什么娇小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同行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一次在酒桌上神秘兮兮地对我说:“牛黄,与其这样想毛娟,还不如跟着我到按摩房里找个小姐放松放松。”我咧嘴儿一笑:“我是来赚钱的,不是来找乐子的,要去你自己去吧。”同行一边往嘴里扔花生米,一边说:“木板楼的老板娘似乎对你有意思,我看她瞧你的眼神都不对。那娘们儿和老板闹好几年离婚了,再说,南方的女人都喜欢人高马大的北方汉子。你小子也不想想,这么多男人,人家干嘛给你洗衣服?”我推了同行一把:“老哥,瞎说个啥啊,我可是给人家叫姐的。以后,再嚼这样的舌根子我可不认你了。”同行不解地摇头走了。其实,同行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谱。

老板娘的确对我有点好感。老板娘叫荷花,年纪大一点的管她叫荷花,年纪比她小的都给她叫荷花姐。荷花是湖南桃江县人。人常说,“桃花江,美人窝。”荷花人如其名长得够味儿有气质,最迷人的就是两个酒窝。牛黄最爱听她的方言把“不知道”说成“不晓得”。有一回牛黄逗她:“荷花姐,你长得不知怎么的就是和我们北方女孩儿不同,身上不知怎么的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这时候荷花就叹了气,眼睛里透出一丝迷茫说:“再好也没人疼不是?”荷花说这话儿的时候,眼睛里透出一种让人感到心跳的东西。打那儿以后,荷花对我就照顾起来了。我的衣服脏了,她悄悄拿过去给洗了,时不时地还给我送点小灶。闻着荷花身上的香水味儿,我就更加思念起家中的毛娟来。

到了汛期,工地无法施工,我就和老板商量回家几天。老板过去也是个当兵的,为人十分豪爽,当他得知我的情况后,准了我半月假。这次,我没有告诉毛娟,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经过两天的颠簸,我回到了家乡。我走时大地一片荒凉,现在,稻田里已是绿油油的了。踏到了家乡的土地,我的心这才踏实起来。就要见到毛娟了,我的心就像夏日里的河道突然蕩进一股清凉的风。我要把这些天来的激情一股脑地奉献给她。外面的世界再精彩,还是回到家里踏实,别的女人再好,也不及我的毛娟。晚霞时分,我踏进了我们租的那个院落。房东大娘眼尖,一眼就看到我了。热心肠的大娘一见我就夸上了:“孩子,你可回来了,你媳妇真是好样的,前几天发高烧都摔倒在院子里了。我让她给你写信让你回来,她说什么也不写。这孩子,要强啊!”我的泪水当时就涌出了眼眶。我和房东大娘说了会话儿,悄没声地走进了屋子。毛娟躺在炕上睡着了,她的体态完全变了型,我看见她腆着大肚子的样子,一种愧疚从心底涌起。要不是因为嫁给我,毛娟能受这样的罪吗?我没惊醒毛娟,蹑手蹑脚坐在了她的旁边。她的面颊失去了往日的红晕,看着她满面的菜色,我的泪再一次涌了出来。这时候毛娟醒了,我们什么都没说,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假期满后,我又回到了广州。不久,儿子出生了。因为工地太忙,儿子出生我都没有回来。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儿子已经三个多月了。我欠毛娟的实在太多了。当我幸福地将儿子抱在怀里对毛娟表示歉意的时候,毛娟双眸里依然满是幸福地说:“牛黄,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只要你快乐,我就是幸福的。”每到这时,我都会将毛娟柔软的身子拥在怀里。我知道,自己实际上就是个穷光蛋,人家毛娟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学生,我也觉得欠毛娟许多,只好用自己尽可能做到的一切来满足她。我要把毛娟滋润成最水灵的女人。眼下,我就为房子的事情在发愁了。

我知道,老租房也不是那回事儿啊,夜里,两口子亲热一下都不敢出什么响动,再说,孩子一天天地长大,所以,有一幢自己的房子成了两口子最大的心愿。就在我张罗着买房子的时候,一件塌天大事发生了。

毛娟得了肾病,市院常规检验是肾炎。当时,我和毛娟都没在意,以为吃些药物注意保养就好了。没想到病越来越严重,浑身浮肿,脸色发黑,到北京301医院确诊,患的是肾病综合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尿毒症。

这不是晴天霹雳吗?好日子刚刚开头,而毛娟却患了绝症!毛娟当时就哭了,我也呆愣在那儿,随后,毛娟就扑进我怀里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我对毛娟说:“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将你的病治好。”医生见我们伤心落泪的样子,开导说:“毛娟的病只是初期,她的肾坏死了三分之一,在没有找到肾源换肾的前提下,维持得到位,还能活个三年五载。”医生私下里还告诉我,要想彻底地治好毛娟的病,换肾是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可要找一个各方面都匹配的肾源却很不容易,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维持现状,控制毛娟的肝素不再往上涨。医生建议毛娟每年来北京治疗一个月,因为这里是国内外有名的肾病治疗专科医院。我听从了医生的建议,让毛娟留下来治疗。

就这样,每年的夏天,毛娟都会利用暑期之便来北京接受为期一个月的治疗。我和别人合伙养车,不能陪她,每次把她送到北京后我就再回来。患了病的毛娟,就好比一株缺少水分滋养而变得枯萎的花儿,秀美的脸庞早已失去了往昔的白里透红而变得枯黄憔悴。好在她的精神比较好,每天仍然乐呵呵的。我知道,毛娟在给我吃宽心丸。我不止一次听见毛娟在夜半里悄悄捂着被角啜泣的声音。自打毛娟患病后,我们俩在床上的热情已经下降到了零度,夫妻生活似乎已经消失殆尽。活泼的毛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最怕夜晚来临的毛娟。医生叮嘱过我,夫妻生活上毛娟已经力不从心,要多多体谅她的难处。医生的话对我来说就是圣旨,我不想毛娟因为自己病况加重。医生曾私下告诉我,毛娟的病只能是维持,生命不会长久,即便找到肾源,大量的排斥反应也会随时夺走她的生命。我知道医生的好意,我宁可自己躲在厕所里解决掉也不再上毛娟的身子。

这时候,我和毛娟还租房住呢,有一个自己的房子是毛娟最大的梦想。我知道对不住毛娟,自她嫁给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甚至于连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住上。我想,无论如何也要满足毛娟的心愿。她在北京治疗期间,我便四下里托人买一所房子。我不想让毛娟死在别人家里。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住毛娟。毛娟的命,实在是太不好了。我希望毛娟的病能出現奇迹,无数次梦里,毛娟又恢复原来的样子了,可醒来时,病况依然写在毛娟的脸上,失望像潮水漫堤一样再次向我袭来。

我买车的贷款还没还利索呢,再加上毛娟现在又患重病,所以,我实在没能力买好一点的房子。不过,对我们而言,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院落,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每天出车回来,我就骑着摩托车在大街小巷里看一些张贴的售房启事。房子好是好,大都是贵得让我承受不起。就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手机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问:“您好,我是牛黄,您是哪位?”

手机那头传来一串年轻女人咯咯的笑声:“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我是樱桃啊!怎么,几年不见,不记得了?”

我忙应:“是樱桃姐啊,我忘谁也不能忘了你啊!这么多年,怎么样,你还好吧?”

樱桃说:“呵呵,好着哩。我听人说你想买房子,我想给你当个房媒,怎么样?”

我说:“我正愁买不到合适的房子呢。我们在哪见面?”

樱桃说:“我现在就在市场干毛衣编织的活儿,你要没事就到我店来吧。记住喽,樱桃针织店。”

我说:“我这就过去。”

樱桃和我前街后院住着,我当兵前,有人把樱桃介绍给我,我没同意。一是她比我大两岁,二是大伙都说她不正派。这是我对她敬而远之的原因。复员不久,我听说她离婚了,前夫也是个当兵的,据说,她外边有了人,那个人是她表哥。我不解,樱桃就是再疯,怎么可能跟表哥有一腿呢?一定是长舌妇们在捕风捉影,埋汰人。

五分钟后,在市场的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我找到了樱桃的针织店。出乎我意料的是,她比以前成熟漂亮了。如果说少女时的樱桃是清秀型的,现在的樱桃却是风韵型的。店里没有顾客,樱桃给我倒了杯热茶,对我说:“我听说你正在张罗买房子呢。我知道你养车的贷款还没还利索又摊上你们家毛娟得了病,知道你买不起那些价钱高的房子,我有一个朋友的房子外卖,价钱你还承受得起,另外,独门独院,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看一下。”我犹豫了一下问:“我先不去看,你先告诉这房子人家要多少钱?”樱桃说:“最少也得三万三,怎么,钱不够?要是钱有困难的话,我可以给你拿点儿。”

樱桃的敞亮话儿说出来了,我不禁有些感动。当初自己嫌人家风流,现在凭什么借人家的钱啊?我现在手里有两万多一点,我对樱桃说:“那咱们就去看看。”樱桃爽快地答应了。我一去就相中了那所院落。在她的帮助下,我用最低廉的价格二万九千元将房子买了下来。这个房子买得这么便宜,樱桃功不可没。签完买卖合同后,樱桃笑着问我:“房子这么便宜买下来了,说说,怎么个谢我?”我说:“你想吃啥我就给你买啥。”樱桃咯咯一笑:“这么便宜就把我打发了?”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樱桃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迸发出一种让我微微一动的东西。

我没想到,樱桃会主动给我打电话。房子买完后,我就感到樱桃的眼睛里有一种让我心跳的异样的目光。樱桃说:“牛黄,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到我家来过呢,毛娟在北京,没人照应你,晚上就在我家吃吧。”没等我回复,就按了手机。我想也该好好谢谢樱桃了,通完话,我就买了些贵重的礼物去了她家。樱桃见我来了,忙里忙外弄了一桌子酒菜。

我发现,樱桃今天打扮得格外光鲜。一件大红的真丝连衣裙紧裹在她窈窕健美的身子上。樱桃甚至还做了直发,一根根的长发从雪白的脖颈处垂下,齐眉的刘海儿,给人一种飘逸的美感。毛娟是那种文静清秀的女孩儿,而樱桃则是那种透着活力的女人。看我怔怔地盯着她看,樱桃打趣地笑道:“人都说离了婚的女人老得快,是不是看我都快成老太婆了?”我说:“这世界的老太婆要都是你这样,那世界可就是花的海洋了。”樱桃咯咯地乐了:“牛黄,凭你这句话,我干了杯中酒。”樱桃站起来,将杯子里的白酒干了。樱桃在站起来又坐下去的时候,我分明看到樱桃连衣裙内饱满坚挺的乳房。毛娟也有胸脯,可那都是带着钢丝的胸罩硬挤出来的,毛娟的乳房很小,我常在床上戏谑她是太平公主。毛娟和樱桃比起来,毛娟就好像披着衣服的竹竿,抑或是一只空空的有着彩绘图案的文具盒,缺少的就是实际内容,而樱桃呢,丰腴而健美,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气息,特别是皮肤,白中透着粉。我咽了口唾液。

那天,我平生第一次喝了白酒。酒过三杯,樱桃竟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弄得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樱桃哭着问我:“牛黄,你知不知道这辈子我最爱的人是谁?”

我脸一热,摇了摇头。

哪知樱桃却说:“牛黄,这辈子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呀!”

我张大了嘴巴。樱桃说:“牛黄,你当兵走的那天,我站在村口一直望着到看不见你。有人说我风流,可你知道吗?我最爱的人是你呀!我之所以也找了个当兵的,是堵气。可我错了,我在他身上没有找到一点你的影子。”

樱桃越说越动情,最后竟攥住了我的手扑到我的怀里。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和毛娟在一起了。自从毛娟患病之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非常少,面对柔情万分的樱桃,我觉得我浑身的血管都膨胀起来了。我心里知道对不住毛娟,可身体的另一个我却冲破了我固有的道德堤坝,在脑子里闪现了一下毛娟忧郁的眼神后,就急不可待地将樱桃紧紧地拥在怀里。我惊叹于樱桃在枕席之前活泼而又丰富的想象力,床笫之上,她简直就是一个摄人心魄的女妖和一条欢快的鱼儿!这哪是在做爱啊,简直就是一次战斗!我喜欢这种过瘾的感觉,好像一个饥饿的人吃了一顿美餐。和毛娟在一起的时候,毛娟老是一种固定的模式,一副弱不禁风雨的样子,特别是患病之后,像今天和樱桃这样酣畅淋漓还是头一次感受到。面对我的夸耀,樱桃笑笑说:“出门像个贵妇,在家是个主妇,床上是个荡妇,这样的女人才是女人呢!”我捏了一下樱桃厚实的耳垂:“樱桃,真有你的,说说,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别的野男人?”樱桃玩世不恭地反问道:“牛黄,我说没有,你信吗?要知道,我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可我也是有血有肉需要感情滋润的女人。在没遇到你之前,我不骗你,是有那么两三个,可那只是逢场作戏。现在有了你,就不一样了。这辈子,从今往后,我大樱桃就是你牛黄的人了。我要是有半点虚情假意,出门就让车轧死!”樱桃说到这儿,泪水就细溪般的流下来了。

在我看来,樱桃的话是发自肺腑的。我只不过养着辆破车,屁股后边欠了一堆债,人家还能图我點别的什么吗?没想到人家对自己的感情埋藏了这么多年,而今,就像一坛子老酒总算找到了一吐馨香的机会了。上小学的时候,我们俩还同过桌呢。上学时文文静静的樱桃,怎么会变得居然如此开朗而欢快。时间真是个魔术师,我想。

这种事情就像刹不住的车,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我明明知道对不住毛娟,可我的双脚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迈向樱桃的家。樱桃跟我说:“毛娟最多能活个三年五载,等毛娟去世了,我就光明正大地嫁给你。”面对樱桃的柔情,我心灵的天平渐渐倾向樱桃。

毛 娟

网恋是虚幻的,却能让人感受到摸不着的幸福和心跳。

有儿子后,我在牛黄身上再也寻找不到从前恋爱的感觉了。我和牛黄的事儿,怨不得别人,牛黄就是再不好,我也要装出无比幸福的样子。在别人面前,我还是小鸟依人一般挽着牛黄的胳膊,有时候还拉着手,比恋爱时候还要亲热。挽着牛黄时,我有时想,越在人前装作幸福的夫妻其实并不一定全是和谐,背后,他们中最少要有一方其实早就背叛了对方。背叛的那方在他人面前所做的一切亲热幸福之举是从潜意识里为麻痹或是迷惑对方的一种手段。不说别人,我现在可能就是这样。

我和那个叫春树的网友网恋有半年了。他和我一样,也是个教师,我们在网上谈情说爱,我甚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天真浪漫的少女时代。每天,我将春树在脑海里想象无数遍。他和我在一个城市,相距不过几十里。在公园的角落里,我们见了面。春树是个长相清爽干净身材瘦高的男人,有着白净净的一张脸儿,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一看就是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春树给我的感觉比在视频里还要好,当春树拉着我的手一瞬间的时候,我本能地拒绝后还是让他握住了。他的手白净秀气,握着我的手,他紧张得要命,说:“毛娟,你不要害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们不是以前说好了吗?”我抑制住内心的狂乱,说:“我们之间有的只是精神上的慰藉,在这里我不想提我的丈夫,不管他怎样,我不想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如果你同意,咱们就交往。”春树长出了一口气,说:“毛娟,以前在网络上,现在,咱们从网络中走到了真实的生活,如果真正有了感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春树目光柔柔的,以一种男性特有的真诚在看着我。这种久违的目光让我的某一部位颤栗了一下,我点了点头:“好吧。”

回来的车上,我不住地回想着和春树的谈话。在公园里相见的一霎那,我突然觉得和春树有些像农村相亲的男女,唯一不同的是媒人是我们自己。这种感觉和牛黄在保定火车站初次见面时有所不同,那时的我还是个不谙世事情窦初开的少女,而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毛丫头了,而是一个有着丰富爱情阅历和婚姻感悟的成熟女人了。我喜欢的是那种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男人,春树似乎就是这样的男人,含而不露,虽然长得不及牛黄威武,却也透着男人味儿。我们学校的校长老海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上班的时候我只是远远地看着欣赏却不敢走近他。现在,春树就是老海一样的男人,我的心里就有了一种觅宝人觅到了真正的宝贝那样的惬意。

每个星期,我就和春树在固定的茶楼见上一面。我们有时候干脆不说话,彼此脉脉温情地看着对方。春树从不越分寸,在佩服春树为人的同时,我竟多多少少有些失落。有时候,我倒真希望春树和我一起灵肉交融,可春树就是没有那样做,只是仍然停留在握手拥抱这个简单的层面上。终于有一天,在经过简单的拥抱过后,春树的嘴唇吸吮着我的嘴唇,喃喃地说:“毛娟,我想要你。”说着一边将我放倒在茶楼的沙发上,一边将手伸向了我的裙内。我一把推开春树。春树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毛娟,我觉得男女间在一起的极致,是心灵与肉体的交融。我爱你是真心的,虽然我们当初说的是精神恋爱,可现在在我心中,你是女神,女神,你懂不?不怕你笑话,我和我老婆一年没做那事了。随着和你交往的加深,这种和你真正交融在一起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不过,我不强求你,你要是不乐意就权当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春树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我突然抱住春树的腰,平静地说:“春树,我答应你。不过,在这儿,我害怕。”春树就笑了起来,他将我放在大腿上,一边捏着我的鼻子一边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可当春树欲进入我的身体时,我还是推开了他。我不能对不起牛黄。春树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尊重了我的要求。他说:“娟子,你是个好女人。”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向春树隐瞒了病情。我想,该到了和春树坦白病情的时候了。我甚至在心里想,这也是考验春树的一个大好机会。我要验证一下自己有没有一双识人的慧眼。

这个雨天,我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又来到了我和春树离开茶楼后欢娱的地方。春树一边给我打饮料一边问:“毛娟,你今天目光游离,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说:“春树,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啊!”春树说:“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呗,瞧你一脸严肃的样儿。”我说:“有件事情我一直隐瞒了你许久,我想我再向你隐瞒下去,我的心会不安的。”我越是这样低沉,春树就越觉得这事情似乎有些严重情。听罢我的述说后,他先是惊讶,而后就是长长的沉默。我说:“我和你之间的邂逅,就是因为这个病的折磨。我不想让我不多的生命里留下空白,仅此而已。对不起,我从你这里找到了我丈夫不能给予我的世界。”我感觉得出,春树只是象征性地安慰安慰我。春树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随便聊几句我就离开了。我没有回家,我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再一次任泪水横流。来时的雨仍然一直在下,街上的冷清,伴着这淅淅沥沥的细雨,此时的我,心里却是一段衷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喜欢这样凄凉的雨!喜欢点点滴滴的丝丝凉意的雨滴敲打着我的肌肤,穿透我的灵魂深处,喜欢雨打芭蕉丝丝的惆怅!喜欢静静地看着,听着雨。我也说不出自己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过,我给这个感觉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做涩。那天,我想了很多,想了和春树的点点滴滴。包里的手机响了,是牛黄打来的。牛黄是让我早点回家,送营养餐的人来了。长期以来,我就一直靠这个药补来维持。据说,这种药补往往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疗效。我不知怎样回到自己家的,远远地,我就望见牛黄站在家门口望着我笑呢!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腾起来。还是家好,牛黄虽然粗野,可让我踏实,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是虚幻的。想起和春树的交往,我觉得對不起牛黄。这天晚上,我上网再也没和春树聊,我把他删了。

我的脑袋里并没有一块橡皮擦,记忆仍如潮水般涌到眼前。春树依然每天跳进我的脑际。好长一段时间,我的情绪一直处在低谷。我真正正正地把自己和春树的这段情叫涩了,这种不快一直到我发现了牛黄的秘密之后。

有段时间,我发现,牛黄接电话时总是有意无意地背着我。当我问他和谁打电话聊这么长时间时,牛黄的脸上就会浮现起一种极不自然的神情。牛黄不是个擅于伪装自己的男人,我看得出,牛黄在和我撒谎。一种不祥的感觉弥漫了全身,莫非,他在外边也有了女人?

这仅仅是我的推断,当发现事实终归是事实的时候,我才觉得有些低估了牛黄。我发现,和牛黄通话时间最长的通话次数最多的就是一个号码为13898XXXXXX的手机。

我记住了这个号码,并在城里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这个手机。对方果然是个年轻女人。有天晚上,我们俩兴致似乎比往天要好,我就故作轻松地对牛黄说:“你看我现在病病怏怏的样子,也不能好好侍候你,如果有你喜欢的女人,就找吧,我不怪你。”牛黄一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样子,说:“毛娟,你说什么呢?这世界上除了你毛娟,怕是没有女人会嫁给我当老婆的。你现在就是要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我在心里却说,让事实说话吧。

最近,我发现,每天下午,牛黄总是不能按时回来。他的车停在不远处的收费站院内。这天下午三点,我来到收费站,收费站的人说,牛黄的车每天老早就回来了。这段时间牛黄在干嘛?

接下来,我躲在收费站对面的一个快餐馆的一个临窗位子要了份快餐,一边吃一边观察收费站院内。大约半个小时,牛黄的车回来了。牛黄将车停在了收费站院内,打了一辆出租车走了。我也打了辆出租车紧跟其后。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以前,在电视里面常常看到的镜头如今自己却身临其境了。牛黄坐的出租车前绕后转,最后在中学附近的一户人家的后院停了下来。我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女人亲亲热热地拍了拍牛黄的肩膀,那亲热的样子让我心生醋意的同时也感到脸红。这个叫樱桃的女人我认识。牛黄甚至跟我提过,当年,在入伍前樱桃曾追求过他。去年买房子,她出了不少力,我就是从那时候和她相识的,没想到他们混一起了。怪牛黄吗?想着自己和春树发生的一幕幕,我的心不禁有些痉挛起来。现在,牛黄遇到了樱桃的激情,他和樱桃能长久吗?樱桃的口碑极为不好,是那种见了钱裤腰就松的女人。牛黄怕是受不了她的盅惑。我叹息了一口气,将泪水吞到肚子里,心里说,谁让自己个儿不争气呢?要不是自己的病,牛黄也不会到樱桃那去,自己也不会找什么春树。唉,都是命。天要下雨,夫要找人,随他去吧!

我的病越来越严重,肝素达到了最高水平,在死亡边缘徘徊好几次了,一个星期三次透析的痛苦让我陷入到一个无边的煎熬里。望着牛黄在病床边跑来跑去的消瘦了的身影,我想象着牛黄和樱桃在一起的情形,心里就一阵阵刺痛。我天生不是个钻牛角尖儿的女人,自己时日不多,什么事情都已经无力回天了。在我的心灵深处,最爱的男人还是牛黄。我对他说:“我死之后,你和孩子可怎么办呀?”特别是有一天,当牛黄捧着血淋淋的断指走进家门的时候,我觉得就好像自己的手指被轧断了一般疼痛。牛黄说他的手指是为一个远处的朋友修车的时候不小心轧断的。当这个断指的秘密真正浮出水面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快塌了下来。

我认识一个叫唐伯虎的网友,有什么心事,我总会找他倾说。我对唐伯虎说:“我遇到了一座永远跨不过去的山。你知道支撑一个人活着的支柱轰然倒塌的感觉吗?一个人一直以一种信仰和精神活着,可一夜之间它们全没了。一地的废墟,我在废墟里努力寻找过去的影子。虽然被砸得遍体鳞伤,可还不能离开,手里握着插入胸膛的刀子,自己舔着自己的鲜血,却还要面带微笑。我都快疯了。”唐伯虎说:“我怎么听得稀里糊涂的啊。”我说:“没什么,我说出来,心里就舒服多了,你明白不明白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倾泻一下心里的苦闷。”唐伯虎发过来一个笑脸,说:“你们文化人儿,说话就是不着头不着尾的。”唐伯虎哪知道,我的心在滴血。

牛 黄

毛娟的病越来越严重,在死亡边缘徘徊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去医院透析。可即便这样,我仍然鬼使神差一般的和樱桃约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樱桃曾对我说过,我们是在坐过山车。

坐过山车有什么不好?玩的就是个心跳。对毛娟,我是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致来了。我曾想过和毛娟离婚,但我说不出口。她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我的地方,要错,也是我错在先。她那柔弱的身躯已经不能再承受一丝风雨了。

每次,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就疲软了下来。她甚至对我说:“去外面找一个吧,别让我知道就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难道,她在试探我,或者说,发现了我和樱桃的事?我说:“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呢?”她说:“没事,只要别让我知道就好。牛黄,别和我离婚,好吗?”我的眼睛就湿了,我说:“不会的,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你的病治好。”

毛娟说:“我知道我的病,将来就是人财两空。牛黄,是我拖累了你。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可我不想死啊!我不想让儿子过早地就没了妈。”

我说:“毛娟,别胡思乱想,你怎么会死呢?”

很多的时候,我发现,毛娟看我的眼神有些迷离,更多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有时候,她也打扮一新去外面走走,回来时,脸上带着笑,说:“出去散散心就是好啊。”我说:“你是不是出去会网友去了?”她说:“你觉得,我这样,还会有人看得上吗?”

毛娟这样,我的顾虑也就小了,和樱桃在一起就有些心安理得了。这时候,一件让我和樱桃颇为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樱桃的前夫回来要求和她复婚。面对丈夫的请求,樱桃的心也活了。我对樱桃的感情已经不能自拔,终于有一天,我们在樱桃家相遇了。当过兵的,都有火爆的脾气,三句话不到头就动起手来。最后,当着樱桃和她前夫的面,我剁下了左手的食指。我是个极其较真的人,我不允许樱桃用感情来欺骗我。在樱桃身上,我的感情投入得太多了,再说,毛娟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我,如果我和樱桃这份感情再出现意外,我的天就全塌了。樱桃的前夫妥协了,樱桃许诺我,再等我三年。我长舒了一口气,像一尾鱼一样又终日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了。

实在话,我怕毛娟知道我的秘密,可手指断了不是件随便可以说得过去的事情,我就谎称为一位远道的司机朋友修车不慎轧断的。毛娟看着我的手指,一下子就心疼得哭了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毛娟总会看着我的断指掉眼泪,那情形就比她自己的手指头掉了还心疼。面对毛娟的眼神,我的心震颤了。我知道我和樱桃的事情对不住毛娟。女人的心都是敏感的。我怕露出蛛丝马迹伤了她的心。

和毛娟认识的那天开始,从没想到过会和妻子以外的女人上床,可事情居然就这么发生了。以前,我看到或听到不是夫妻的男女混在一起觉得实在是件不可思议不可理喻的事情,现在我甚至在想,男人女人在一起,还不就是图个快乐,谈不到什么对与错。

明知道樱桃是罂粟,可我就是离不开她了。在樱桃面前,我又重回找到了男人的欢快和自信。樱桃爱我,自从她和我有了这种实质上的接触之后,她果真没有再和别的男人接触过。我才是她理想中的男人,她对我说:“你高大而威猛,粗犷而又不乏柔情。少女的时候,我就对你想入非非,没想到现在命运之神还真将梦中的男人推到我的面前了。因为对你的爱,以致于后来我也找了个当兵的,可当兵的和当兵的不一样,我在他的身上怎么也找不到你的感觉。所以,当他回来商量复婚的时候,我虽然有些犹豫但最后仍然没有答应。你能以自己的断指起誓,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知道,这里面不乏威胁的味道,可她在惊惧之余还是满心欢喜。这辈子,她是铁了心地跟着我了。不过,她是一个实际的女人,她给我一个承诺。她等我三年。如果三年内毛娟仍然活着,那她就退出。她说她也不想永远伤害毛娟。

樱 桃

感情的事真是没法说。当牛黄出现在我的家门口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男人很快就会属于我。

我爱牛黄。话说出来,我也不害臊,自我和他同桌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他。只是,我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傻大黑粗的牛黄又怎能知道我的心呢!

如果不是因为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我就和他表白了。老校长是个色鬼,有一天学校的人都走空了,只有我还在打扫教室,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连恐带吓,把我的胸给摸了。为此,我退学了。这件事让我觉得我很脏,配不上牛黄,就把这份情愫埋在心里了。后来,他当兵走了,把我的心也掏空了。我目送他到村口,他连头都没回。再后来,他从部队上回来探亲,穿着军装的他,在部队上经过两年多的淬炼,更显得男子气十足了。我远远地看着他,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

一年后,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就是我的前夫张海涛。因为张海涛当过兵,我就嫁给了他。我觉得当兵的都差不到哪儿去,比社会上的人有素质。可我没想到,我在他身上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激情。每次,他进入我的身体,我都会闭着眼睛把他想成牛黄,有很多次差点喊出了牛黄的名字。我以为牛黄只是我脑海里遥远的一段短短的记忆,可我没想到反应这么强烈。特别是看着他和他那个纤弱的妻子在众目睽睽下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穿过街巷时,心就像被扎上了麦芒,痒痒地,紧接着就是刺疼。

这时候,我有了张海涛的孩子。母性的本能告诉我,不能不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我就这样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忽然间有一天,我发现,这个平时蔫了吧叽的男人竟然和镇上的广播员王天娇腻在一起了。那天,我从学校接儿子回来,突然发现,一辆出租车从我眼前驶过。我看得清清楚楚,出租车的后座上,一对男女拥吻在一起。虽然车开得很快,可我一眼就认出,男的是张海涛,女的是王天娇。尽管张海涛说我看花了眼,王天娇是他的同学,那天的同学聚会,她喝多了,可我还是认为,我没看花眼。即便这样,我还是原谅了他。可我沒想到,王天娇的丈夫找到了我,说他将张海涛和王天娇捉在了床上。那天晚上,张海涛回家,我就和他摊牌离婚。尽管张海涛苦苦哀求,我还是头也不回地带着儿子离开了这个家。

后来,有个男人走进了我的生活。他是我舅舅家的表哥东升。东升哥比我大三岁,我离婚后带着孩子,连个立脚的窝都没有,是东升哥帮我找的房子,还时常接济我们母子。因为他经常帮助我,就有人风传我和他有什么。其实没有,我和东升哥是清白的。那些流言,都是长舌妇们在背后嚼舌头根子嚼出来的。有时候看着她们在我背后窃窃私语,我真恨不得扑过去撕烂她们的臭嘴。

我就这样带着儿子稀里糊涂地过了几年。这几年,有几个男人出入过我的院子,我不爱他们,可我得生活啊,也就睁眼闭眼地和他们来往着。

我又看到了牛黄。黑黑的,瘦瘦的,眼睛里也没了往昔的神采。这时候,我从一个到我这里来的男人那里得知了牛黄到处张罗着买房子的事。我知道牛黄没有能力买价钱更贵一点的房子,为了给他媳妇治病,他几乎倾尽了所有。我就给牛黄打电话,帮着他以最低的价钱买下了房子。

看着他和他患病的妻子搬进了那个院子,我的心隐隐痉挛了一下。以致于那些日子,我睁眼闭眼都是他的影子,甚至在梦里和他做那件事。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构成了一个深深有着巨大吸力的隧道,把我吸进去。我知道,在感情上,我仍然没有忘记他。

那天,他拎着礼品走进我的家门,我就知道,机会来了。我知道这有些不道德,可我无法抑制住我自己。听着他在我面前倾述为妻子治病的无奈,我的心都快碎了。我不管不顾地攥住他的手,扑进了他的怀里。他进入我的身体,没多久,我平生第一次来了高潮。和张海涛没有,和那几个男人也没有。我说:“谢谢你牛黄,是你让我真真正正做了一回女人。”牛黄说:“谢谢你樱子,是你让我做了一回男人,和你在一起,我才知道,男女间的事竟然如此美妙。”我说“是吗?”他说“是。”

我们都无法控制住自己迈向对方的脚步。我在街上遇见过毛娟。脸黄黄的,身材瘦瘦的,像棵弯弯的豆芽菜,早没了以前水润的风采,难怪,拴不住男人的身子。我觉得对不住她,甚至有些可怜她,是我把本属于她的男人吸到了我的床上,可我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也想就此刹住,可我办不到。我觉得我坐上了轰隆隆的过山车。

张海涛找到了我,要和我复婚。那天天冷得泼水成冰,张海涛被一阵冷风裹进了屋,一进门就给我跪下了。他泪流满面指天指地说:“樱桃,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就是头驴,是头猪。看在儿子的份上,咱们复婚吧!瞧,这是我这两年攒的钱,都给你。”张海涛说着,拉开皮包,里面满满的百元大钞,少说有几十万。我知道他这两年倒油发了,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老实说,我动心了。毕竟,这个男人是我儿子的爸爸。我说:“我考虑考虑再给你答复。”这时,牛黄推门进来了,他说:“不行,没啥考虑的,你是我的人。”张海涛惊呆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指着我的鼻子说:“樱桃,你行啊你!”我说:“咱俩离了,你没权干涉我,我想和谁好就和谁好。”

两个男人像两只争春的恶狼,恨不得一口将对方吞下肚子里。最后,张海涛指着我说:“樱桃,今天,你就给我个了断,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说:“我不属于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我是我。”牛黄一直没说话,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一把操了案板上的菜刀,眼睛都没眨,剁下了左手的食指。张海涛妥协了,一跺脚瞪了我一眼拎着包走了。

我说:“牛黄,你咋这么傻啊?”牛黄忍着疼,说:“你是我的人,如果没有了你,我就啥也没有了。”牛黄说得也对,以毛娟现在的病情,随时都可能离开他。说不定,他真就成了孤家寡人。我被他有些霸道的痴情所打动,我对他说:“我给你三年时间,如果三年后,毛娟仍然活着,我就退出。我不想再伤害毛娟。”牛黄同意了。我们仍然和以前一样来往着。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毛娟面对面,谈一个关于同一个男人的话题。

那天,牛黄刚走,门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我打开门,毛娟居然站在门外。毛娟见我有些尴尬,淡淡一笑,说:“樱桃,该不会就这样让我站在门外和你说话吧?”我的心里掠过一丝惊讶,不过,这种惊讶很快就趋于平静了。毛娟面容平和,并无一点兴师问罪之意。毛娟说她刚刚透析回来,趁着精神气足,想找我说几句话。我只好客气地将毛娟迎进客厅。我给毛娟倒了杯茶,说:“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呢毛娟。”毛娟的眼睛湿润了,哽咽着说:“你和牛黄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今天来就是求你一件事情,好好对待牛黄和我的儿子。我的日子不会长久了。”说完这话,大颗的泪珠顺着毛娟枯黄憔悴的脸上滚落。一霎那,我也被毛娟感动得流下泪来,一下子攥住了毛娟的手说:“毛娟,是我对不住你……”

牛 黄

毛娟的父亲、哥哥和姐姐来了。

那一天,是毛娟自和我结婚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我做了好多的菜款待他们。毛娟当着大家的面,穿上了姐姐为她买的红色衣服,居然高兴得孩子般站在床上跳了起来。

当天晚上,毛娟就陷入了昏迷。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送到了医院,放在透析机上,她才渐渐缓了过来。

她父亲说:“牛黄啊,毛娟就交给你了。”

她哥哥说:“牛黄啊,有啥困难就给我打电话。”

她姐姐说:“牛黄啊,你千万别抛弃她不管啊。”

我说:“爸、哥、姐,你们放心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对毛娟好。”

几天后,毛娟的父兄走了,毛娟看着他们的背影哭得一塌糊涂。我的心也紧成了一团,因为,我实在没有能力再支付起给毛娟治病的医药费了。就是招待毛娟父兄买菜的钱,我还是朝樱桃借的。我不能老和樱桃张嘴啊!没有尽头的医疗费像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毛娟的医疗费能报销一部分,可报销的款迟迟也不批,干着急没办法。

终于有一天,我对毛娟说:“毛娟,我实在是扛不住了,咱俩离了吧!”毛娟瞪大了眼睛半晌没说话,最后,哇地一声哭出来,说:“我知道早晚有这一天。我答应你。牛黄,我看错了你,真是瞎了眼又白费了心。”

经过半个月的纠结,我们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那天下著雨,我不知道怎样走出那个房子的。我没有搬到樱桃那儿去,在外边租了个房子住了下来。外边夜雨吹窗,我疑心是毛娟在哭,可毛娟却没找过我,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

一天,我在出车的路上,接到了樱桃的电话,有关毛娟的。她说:“毛娟死了,今天凌晨。你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她说:“你去看看吧!”我没有说话,放下了手机,泪水从我的眼眶里溢出。

我在去外省的路上,根本回不去。话又说回来,我又有何脸面去见毛娟呢?如何面对那具冷冰冰的尸体。

从外省回来后,我还是忍不住去看毛娟。此时的毛娟,已经变成了骨灰。我没有走进那个院子,远远地,我看着毛娟的哥哥抱着毛娟的骨灰盒上了那辆来自内蒙的轿车,绝尘而去。

我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掏空了。离婚这么长时间,毛娟从没找过我。我不是不想给她治病,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我这样说,可能有些苍白,但我绝不是因为樱桃。我知道,樱桃能跟我上床,也就能背着我和别人好。当然,我知道,现阶段里,她对我的爱是真的。我之所以为她轧断了一根手指,实在是想霸住她。因为除了她,我没有别的选择。从这点上来说,我是狭隘的,也是自私的。

毛娟从一个水润的姑娘,到化成匣里的骨灰,只不过十年的时间,而她自己又独处了一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夜雨凄凄,孤灯长夜,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这一年,她是怎么熬的啊!一股晶莹的物质从眼里溢出。我狠狠地拍打了几下身边的墙皮。晚上,我找到了儿子。现在,我唯一能感受到毛娟存在的只有他了。可这孩子的目光冷冷的,推开了我的手,怯怯地陌生人一样打量着我。

那天晚上,我去了樱桃家。樱桃说:“过了今晚,你以后就别来了。”我说:“为什么?”她说:“我要复婚,和张海涛。”我说:“你不是答应我了吗?”她说:“我是答应过你,可我现在改主意了。”我扳住了她的肩膀,吼道:“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我梦见她了。”她说:“她来过。”

“她来过?”

“是的,她来过。一年前她来过一次,昨天晚上,她又来了。”

我愣在那儿,缓缓放下我的手。我走出房门,外面清风明月,一颗流星掠过天际,划了一条长长的弧。

作者简介:叶雪松,原名叶辉,满族,20世纪70年代初生于辽宁北镇,《鸭绿江》文学月刊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第十届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届少数民族作家班學员,“小说北2830”文学社成员,主要从事小说和剧本创作。1992年写作迄今,已在《中国作家》《民族文学》《芙蓉》等文学期刊发表多种体裁的文学作品500多万字,出版本版作品集5部,长篇小说1部,多篇作品获奖、转载并被收入多种文本选集及年度排行榜。长篇小说《响窑》入选2015年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重点作品扶持项目,由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公开出版发行,并由辽宁乡村广播电台录成有声小说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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