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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猫

2017-03-17钟文电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6年12期
关键词:老猫外甥阿姨

钟文电

2016年10月22日清晨,小外甥打来电话说老猫死了。我以为小外甥是在说笑,但听到父亲与母亲在一旁附和着,我反复追问了几次,这才相信是真的;在这一刻,卧室模糊了许多。

没多久,弟弟在微信上发了一条朋友圈:“老伙计走了,享年20大龄。”这句话寥寥数语,却意味深长。人只活20年是短命鬼,但猫活得这么久算是长命百岁,因为猫一岁约等于人四岁或者五岁。这么一算,我家的猫是老猫无疑,但它在很早前就被称作“老猫”;因为这么喊着,像与一个多年的老朋友打招呼,如此亲切。

说起与老猫的缘分,有趣又幸运。1997年初夏,母亲想养只猫抓老鼠,恰好阿姨家有一窝猫崽,母亲就带着我与弟弟去阿姨家相猫。猫崽里有两只毛发黑白相间的,其中一只腿脚灵活又很有灵气,阿姨一家不想把它送人,表兄就在它的脖颈系了圈红绳做记号。这么好的猫,谁见谁爱,我与弟弟想把它抱回家,就趁着没人解下红绳系到另一只的脖颈上,再把它装进麻袋里,催着母亲回家。

到家了,母亲按照习俗摘了一叶草擦一下猫屁股,这是告诫猫不能在屋里拉撒;接着鸡蛋和着稀粥给猫吃点心,这算是接风洗尘了。

表兄发现猫被掉包了,气得火冒三丈要跑来夺回猫,但被阿姨劝住了,无奈之下哭得伤心欲绝。

很快,猫崽成了小猫,小猫成了“少年猫”,接着是“青年猫”。这期间,它与其他猫一样好奇又好动,桌子腿、椅子和木柱子没少被它作磨爪子用,上蹿下跳更是不在话下。某一个早上,它爬上两层楼高的屋顶却下不来,母亲只好架着长梯子救下它。困在屋顶,或许是它一生最糗的事了。

再后来,老猫成了家里名副其实的“老头子”,甚至可以说是猫妖,想必它早已通了人性。

老猫嘴馋喜欢溜进厨房,但一听到“出去”的喊声,就乖乖地掉头出来。一到饭点,它就寸步不离紧跟着我;有时候碗里实在是没肉,我只好跟它说:“没有你喜欢吃的,给你了你又不吃。”它有些埋怨,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挨饿了。

老猫夜里经常不在家睡觉,但我一回去,它就留在家里过夜。它要是内急了,而没人起来开门,就拼了老命喵喵叫。很多个早晨我一下楼梯,就看到它蹲坐在楼梯口等我,因为它肚子饿了。

我有时候傍晚回家看到老猫躺在路边睡觉,就喊一声“老猫”;这时,它就睁眼瞧我一下,“喵”一聲后马上爬起来跑向我,甚至领着我直奔厨房要吃的。有时候我离家带着行李,如果它看到了,就会“喵”几声像是跟我说再见。有一次清晨六点,我在公路边站着等车回城里,忽然身后传来了猫叫声,一回头看到老猫蹲在我身后。老猫一般是不敢到公路边的,因为公路时常有土狗游荡,我就把老猫往家里赶,但它胆大包天不肯回去。

其实,老猫很胆小,碰上家里有红白之事都会躲上两三天,以前家里杀猪了都得躲个一两天。为何如此,它或许是不愿凑热闹,或许是胆小怕生,但我觉得这是一种睿智:不愿给家里添乱。每每谈及此事,母亲都夸奖老猫懂事。

可以肯定的是,老猫在外边“躲藏”时想着家,因为它很恋家。好些年前,老猫被亲戚借走帮忙抓老鼠。亲戚家不是自己家,它就不干了,不仅罢工不抓老鼠,还不吃不喝,甚至挠伤了亲戚,它就是死了都要回家。于是,数天后的月黑风高夜,它挣脱锁链,跳出屋子,扬长而去。

老猫爱干净,除了睡觉与吃饭外,其余时间都是在舔毛发,所以,它也算是一个“美男子”。老猫还很讲究“个人”卫生,不曾在屋里拉撒,但后来因为“老年痴呆”偶尔在屋里随地大小便。

2015年夏天的某个下午,小外甥看见老猫步履蹒跚,他心事重重地说:“看,老猫老得快走不动了,不久就快死了。”老猫听力锐减,听不见小外甥的话;也因为视力锐减,许久才挪到水沟边喝水;它真的老了,老得喝水都不情愿也慢吞吞的。

喝完了水,老猫蹲坐在大门边。此时,西北的山尖顶着夕阳,绚丽丝带的晚霞染红了天空,时光随着周传雄的歌曲《黄昏》慢慢流逝。这一切,老猫不懂得欣赏,也不会惋惜,它只是像一根钉在地上的木桩静静地坐着,听着蝉鸣消磨时间。老猫的身影被余晖拉得好长,晚风一吹,身影似乎轻飘飘的,魂魄像是要被吹散,但猫有九条命,这点风不算什么。可一旦上了岁月,就得直面死亡。

猫对于死亡有着很奇怪的认知。猫往往能预知大限将至,一旦觉得是时候了,就会跑到深山老林等僻静之处等死,因为它不想让主人伤悲。今春起,老猫身体每况愈下,它离死亡不远,但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21日这天下午小雨,老猫傻了一样在大埕淋雨,刚被抱进屋里避雨就跑出去,它一直在屋外淋雨。或许,这时候老猫就知道时日不长,而它通了人性,知道还有人未归,还记得我们经常在下午时分到家,就傻傻地站在雨里,看熟悉的身影是否会出现。

这个傍晚没有夕阳,只有落不停的雨淋湿沉沉的暮色。屋里的电视声与说话声交叉冲击着老猫的耳膜,却没有一声轻轻的叫唤——“老猫”。香味从厨房飘来,可老猫了然无趣,即使饥肠辘辘,它也不想离开此处。

入夜雨势稍住,可雨还顺着屋檐而下;这一声声滴答,清脆又微弱,像是在为老猫数着倒计时,砸疼了敏感的黑夜。夜深了,老猫还蹲在大门外盯着那条小路,却始终瞧不见一把伞撑着夜色归来。

老猫很老了,再也不是夜猫子,它累了,想躺在梦乡里。或许入睡前,它透过门缝看到屋里的光亮,心里暖暖的,因为这是它住了快20年的家。而只要熄灭一盏灯,梦乡就格外静谧;这时,老猫睡得很安详,安详得忘了打呼噜。

夜很短。老猫清晨时不再醒来,因为它做了个梦:有个小孩往前扔了一个乒乓球,它追了上去扑住球玩耍;过了一会,它一回头,却见到一个少年在月光里钻来钻去与它捉迷藏;倏忽间,少年不见了,它屋里屋外都没找着,直到东方鱼肚白时,才看到一个青年拨开熹微的晨光走在回家的路上;它想走上去迎接他的,但它太累了,只好在大门口趴着等着……

梦很长。老猫终究没梦到深山老林,更不愿醒来,因为它还在等着。只是,老猫最后梦到了:在一棵硕果累累的柿子树下,那个青年扶着一把锄头站立,它躺在一个阴冷的坑道里;秋风乍起,吹不落一片叶,却扬起一把黄土撒在它身上……

这时候,梦到了尽头。

“走了,老伙计。”青年缓缓转过身。此时,那身后的黄土堆上啊,落满了整个秋天的寒。

责任编辑: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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