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命运

郭克光

这是一個真实的故事。

她叫崔瑜莲，在我的对门邻居家做保姆。她出生在黄河滩区的一个农民家庭，生活特别贫穷，12岁那年，她的母亲受不得贫穷的折磨，说是外出打工，一走，从此杳无声息。因思念母亲，瑜莲常被噩梦惊醒，黑暗中，泣不成声，泪洒枕湿。每年春节来临，村子里鞭炮炸响，春联盈门，每家每户都是阖家团圆，在欢欢喜喜地迎过春节。唯有她领着刚懂事的弟弟，一次次地来到村头，站在凛冽的北风中，翘首远望着通往村里的道路，期待着能看到母亲的身影，可等来的却是失望、忧愁、悲伤、酸楚。小弟弟晃扯着瑜莲的小手，抽泣着直嚷：“我要娘，我要娘！”瑜莲的心都碎了。

瑜莲的父亲是位老实巴交的种田人，自母亲没了音信，也不知所措，就让刚上初中的她辍了学。瑜莲暗自哭了好多次，她是多么想上学呀，但她理解父亲的艰难，只好在家帮父亲照顾生活。在瑜莲二十一岁那年的春节，瑜莲与贵结了婚。婚后的生活是甜蜜的，夫妻恩爱，同耕耘，共收获。瑜莲能吃苦，会针线活，又孝敬公婆，街坊邻居都夸她是个好媳妇，两年后，瑜莲又喜得贵子，全家人欢喜不尽。

前几年，兴起了打工热，村里有不少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春节回来，他们都赚了钱。贵的心里浮躁起来，他跃跃欲试。有一天，贵终于向她说，他要外出打工。瑜莲见贵的决心已定，但心里仍不放心。贵说，你放心，俺又不是小孩，再说还有二娃哥他们几个。第二天，贵同二娃他们几个走了。

贵走后，田里、家里的活全压在瑜莲的身上。田里的播种、施肥、浇水、锄草、打药、收割、搬运，样样都得她做。瑜莲是个要强的女人，她种的庄稼不想比别人差，夏天，烈日如火炽，田地似蒸笼。有几次，瑜莲被热得险些晕倒在地，她只有咬紧牙关，硬是挺了过来。她忙了田里，回家就把婆母手里的活接过来，做饭、洗衣、扫地、喂鸡。做了好吃的，先给婆母、公爹端去，瑜莲明显地憔悴下来。婆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曾多次劝她，让她把田转给别人租种。瑜莲说，娘，俺忙得过来。有次，婆母突然病倒，她求人把婆母送进乡卫生院，瑜莲忙了医院忙家里，来回奔波，直到婆母的病痊愈后，她才松了口气。

贵刚离家时，相隔时间不长，要来电话问家里的事。瑜莲回答：“家里都好。”她是报喜不报忧，怕贵在外分心。前几年春节，贵都随村里打工的人回来，可后来，贵的电话越来越少，人也不回来了，来电话说老板要回家过春节，老板信任他，让他在工地负责。瑜莲信，但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楚。接下来，她听到村里人在风言风语地说，贵在外面找了个女人，两人在一起过日子。瑜莲不信，天地翻过来她都不信。体力上的苦累她能承受，心灵上的折磨，使她悲戚万分，瑜莲她更加憔悴了。精神上时常恍惚，夜里常被噩梦惊醒。她在等、等，只有等贵回来，才能问个水落石出。

瑜莲在日夜的煎熬中等来了贵，可结果呢？却等来了个晴天霹雳，把她炸了个晕头转向。天啊，贵真的要和她离婚。贵说，只要她与他离婚，她要求啥条件都行。瑜莲跌跌撞撞地跑到公爹、婆母面前，泣不成声地说，贵要与她离婚。婆母气得当场晕倒，公爹气得浑身打战，无论二老怎么哭闹、吵骂，贵低头不语，摆出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样子。儿大不由爹呀，这边二老以好言相劝着瑜莲。瑜莲知道，木已成舟，一切都晚矣。牛不喝水，咋能强按头。强扭的瓜不甜。贵和那女人已有了孩子，如不答应下来，以后的日子肯定过不好。贵走后，仍和那女过生活，如自己去闹，能闹个啥结果？家里二老咋办？那女人和孩子咋办？怨，都怨自己的命苦，怨自己的命苦啊！瑜莲的心悲怆欲裂，痛楚难忍。瑜莲思来想去，离就离，只当他仍在外打工。瑜莲是个刚强、善良的女人，按农村的风俗，瑜莲离婚不离家，家里的一切归她。瑜莲想，他走了，还有儿子，等儿子长大后，给儿子成个家，日子是有盼头的。

瑜莲还得等、熬，她没有别的选择。她等儿子长大后，让儿子成家立业，她就有了好日子。儿子是瑜莲唯一的希望，是她的精神支柱。熬，熬过这段艰辛的日子，会苦尽甜来，就会过上好生活。时光在悄然中流走，随着时光的流逝，瑜莲心上的伤痕慢慢地得到愈合，她那悲愁的脸上又有了笑容。接着，公爹、婆母先后去世，瑜莲按村里的风俗，给两位老人进行了安葬，她算给两位老人尽了孝心。村里人不但没有下看她，反而对她更加敬重了。瑜莲现在唯一的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有一天，儿子突然提出，他要辍学，要外出打工。儿子理解母亲的处境，他知母亲供他上学的艰辛。可他也有难处，在村里、在学校，谁都知道他的父亲，在外面又给他找了一个“妈”，在他的背后指指戳戳，他受不了这个气，他要外出打工。知儿莫过母，瑜莲也理解儿子的心情。但她还是苦口婆心地劝儿子要读书，说得她嘴都磨出了泡，却无济于事。儿子说，娘，大学毕了业，还得去打工。我现在就去打工挣钱，让你过上好日子。儿子打工走了，瑜莲的心又悬了起来。

俗话说，人要是倒了霉，称二斤盐会生蛆，放屁也砸脚后跟。瑜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儿子所在地的公安部门捎信来，说她的儿子因酒后打架，把对方打伤致残，被判了刑。天——啊！这次瑜莲彻底地被击垮了，她躺在床上几天汤水不进，她想一死了之。可街坊邻居轮流地来开导、劝说、照顾她，她那颗想死的心才渐渐地平静下来。一回回地摧心剖肝，精神上所受的折磨，让她苦楚难言。一次次的美好希望，都变成了五光十色的泡影。做人难呀！难道是她前世做了孽、欠了债，老天故意让她来这世上惩罚她，让她还债不成？为啥这些人生的不幸，每回都要降临在她的身上？瑜莲的心碎了，泪也流干了。可这脚下的路再坎坷，还得往前走，生活再艰难，还得活下去。家，哪里还有家？家只能勾起她的伤心、悲痛，人前人后她也说不起话。瑜莲决定，把田地让给别人收种，自己离家出走，远离这个使她伤心惨目之地。通过亲戚的介绍，瑜莲来到了市里，给别人家做起了保姆。

瑜莲在我对门的邻居家带孩子，我常听对门邻居说她，勤快、善良、厚道、要强，就是命苦，看来我的邻居也知她的身世。谁不想有个好命？俗语说，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谁又能预测到二十年后的事？我无法解答。瑜莲在对门邻居家带孩子，因邻居家房间有限，瑜莲只好一人在外租房住宿。她一般是早七点前来到，晚八点后回去。一天，暮色苍茫，大街上灯烁人稀，瑜莲正在人行道上行走，她突然感到头晕，昏倒在地。此时，一位拉三轮的大哥忙赶过来，把瑜莲扶上车，送进市医院，抢救、取药、付款，忙个不停。那天，瑜莲身上没带钱，拉三轮车的大哥，把一天拉客的钱全垫了上去，直到愈莲病情好转，他又把瑜莲送到她的住处。以后的瑜莲在大街上，又有几次碰到了那位拉三轮车的大哥，来来往往的接触中，他俩同居了。有一次，瑜莲羞涩地对我说，大哥，他（指拉三轮车的人）是个好心肠的人，靠出力挣钱吃饭。他有家室，我不会破坏他的家庭，给他带来痛苦，因我亲身经历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楚痛。我都是五十岁的人了，在这市里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只想晚上回去，有个说话的人，有个啥事什么的，相互有个照应。我知道，这不是光彩的事，别人会说我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可我有啥办法？为讨生活，别人咋看我不管，我只有走我自己的路。过一年少一年，至于以后，谁又能说得准？大哥，你说呢？我一时茫然，无语可答。我想了一会儿说，现在都兴办养老院，你现在可以挣钱、攒钱，等你老了，进养老院也是个路。瑜莲说，唉，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啦！我在冥冥之中还想说，等你的儿子出狱以后，好好干，成个家，把你接去，你的晚年会幸福的。这是最好的结局。但我又想，她的儿子何年能够出来？儿子出狱以后，又会咋想？我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来，没敢说。

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责任编辑：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