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共产党与人民共产党的理论分歧及其影响

王建　程晓辰

[摘 要]

西班牙共产党与人民共产党是西班牙国内较有影响的传统左翼力量。苏东剧变后，两党分别走上了“革新”与“传统”两条截然不同的社会主义道路，在理论主张上产生了明显的分歧。两党的矛盾和斗争不仅削弱了西班牙的共产主义力量，也让人民群众思想上产生严重混乱，放弃了对共产主义政党的支持，这成为西班牙在独立探索本国社会主义道路过程中面临的严重挑战。

[关键词]西班牙共产党；人民共产党；分歧；影响

[中图分类号] C91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17）03-0060-04

西班牙共产党（PCE）與人民共产党（PCPE）是西班牙国内两支重要的共产主义力量，两党坚持“革新”与“传统”两种不同的社会主义理论与模式，成为当前国外非执政共产党理论分野的一个缩影。研究两党的历史分裂、关系演变和理论分歧，有助于我们了解和警惕一国内不同共产主义政党间的路线争论和理论分歧，并进一步加深对国外非执政共产党理论分野和加强国际团结合作的认识。

西共与人民共产党一脉同根，人民共产党最早是西共内部持不同理论主张的“亲苏派”，但随着西苏两党在1968年后关系恶化，西共又放弃了列宁主义，走上了欧洲共产主义的道路，在内外政策上都引发了西苏两党的矛盾和冲突，这引起了党内“亲苏派”的强烈不满。“亲苏派”的原西共中央执委委员伊格纳西奥·加列戈在西共十一大前宣布退党，并于1984年1月联合从西共分裂出的一些小组织组建人民共产党，两党竞争与合作并存的关系才逐步确立。从两党分裂的原因、历史探源与关系演变的考察中，两党关系主要经历了以下四个时期：

（一）矛盾酝酿期（1956—1978年）。1956年2月召开的苏共二十大是西共内部分歧显现的源点。赫鲁晓夫在秘密报告中重申了不同国家通过不同方式实现社会主义的正确性和合理性，西共内部受此影响，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思想混乱和意见分歧。西共中央的“主流派”提出要自主探索符合西班牙国情的社会主义道路，摆脱过去盲目跟随苏共的做法。1956年7月，西共中央发表了《争取全国和解，争取和平民主地解决西班牙问题》的声明，1960年1月召开的西共六大上，正式确立“全国和解”政策。西共七大、八大上，探索一条“民主的、多元化的社会主义”道路的趋向更加明显，到1976年欧洲共产主义理论正式形成，西共已经走上了不同于苏联模式和社会民主主义的“第三条道路”。1978年4月召开的九大上，西共宣布放弃列宁主义的主张，并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党”改为“马克思主义、革命的、民主的政党”，遭到了西共内部一部分人以及苏共的强烈批判，认为其悖离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走上了“修正主义”的错误方向，这也为西共在20世纪80年代陷入历史性分裂埋下了危机的种子。

（二）冲突爆发期（1979—1984年）。西共九大以后，西共内部公开出现了反对欧洲共产主义的声音，党内矛盾不断积聚并最终导致西共在20世纪80年代一分为三。“即以卡里略为首的‘欧共派，主张继续追随苏共的亲苏派和主张进一步向自由化方向发展的‘欧共革新派。”[1]1981年西共十大召开，内部的严重分歧充分暴露出来。1982年选举失利后，党内派别斗争和矛盾白热化，西共内部掀起了一股退党风，党员人数从1977年时的19万锐减至1983年的8.28万[2]，西共力量遭受重创。1984年1月加列戈在离开西共后另立西班牙人民共产党（1984年4月前称“西班牙共产党”）。同年12月17日，西共原副总书记海梅·巴列斯特罗斯和四名中央委员及一批中层领导干部宣布退出西共，加入人民共产党。该党公开表示要坚决拥护苏共的国内、国际政策，并自称是西共传统的继承者。苏共代表在参加人民共产党成立大会时称它是“西班牙唯一真正捍卫劳动人民利益的党，将得到苏共的全部友谊、援助和支持”。[3]西共与人民共产党自此便进入了冰冻期。

（三）短暂联合期（1985—1989年）。西共在20世纪80年代经历两次大的分裂。除人民共产党外，还包括1986年初成立的以西共原总书记卡西略为首的西班牙劳动者党（共产党人团结）（PTE-UC），整体力量锐减。为了应对1986年的大选，西共通过与社会主义行动党、人民共产党等谈判，建立了“联合左翼”（IU），提出了共同的竞选纲领和统一的候选人。在6月进行的议会选举中，“联合左翼”获得93万多张选票，占选票总数的4.63%，获得议席7个，为议会第五大政治力量。西共与人民共产党在这次议会选举中实现短暂联合，1988年加列戈在西共中央的职务恢复后，人民共产党也在1989年宣布退出“联合左翼”。1989年1月，西共同人民共产党主席加列戈、该党部分领导人和党员举行团结代表大会，实现了西共与人民共产党在政治上的联合，两党关系进入了新的阶段。

（四）并存发展期（20世纪90年代以来）。1989年10月进行的西班牙议会选举中，人民共产党作为独立的政治力量参加选举，仅获得了6万多张选票，占选票总数的0.31%，在历次的议会选举中也仅获得少量选票，没有获得席位，彻底沦为了一个边缘政党。人民共产党党员数量仅1000多人，已经作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力量长期的存在下来。人民共产党力争成为这个国家阶级斗争的驱动力，在发展中形成始终坚持无产阶级政党的传统，形成了自己的特质。20世纪90年代以来，西共努力通过民主道路实现西班牙的社会主义，在2015年12月西班牙第一轮大选中，以西共为主体的“联合左翼”获得了2个议席，在2016年西班牙第二轮大选中，“联合左翼”选择同新兴左翼政党“我们能”党（PODEMOS）合作，建立了UnidosPodemos竞选联盟，获得了71个议席，一跃成为西班牙第三大政治力量。西共和人民共产党作为西班牙国内重要的共产主义力量，在无产阶级力量亟待团结和合作的新时期下，两党关系也将获得进一步发展。

西共与人民共产党在苏东剧变后选择了不同的发展道路，西共继续沿着十一大确立的“革新”道路曲折前进，以“联合左翼”为活动载体，探索通过议会选举的方式实践自己的理论主张，逐步走上了“21世纪的社会主义”的新方向。人民共产党坚持传统的社会主义理论和模式，坚持马列主义的指导思想，坚持将共产主义理想作为党的奋斗目标，坚持将工人运动作为同资产阶级进行斗争的尖锐武器，最终实现社会主义替代方案。

（一）关于党的指导思想。西共同人民共产党之间存在着对列宁主义的区别化对待。人民共产党理论主张上具有鲜明的列宁主义倾向，始终坚持将马列主义作为党的指导思想。人民共产党认为，马克思列宁主义对科学社会主义原理的形成奠定了政治基础，对工人运动发展具有科学性、真理性的指导作用，对其领导工人运动具有重要的思想引领和战斗堡垒作用。西共在九大上正式宣布放弃列宁主义的提法，坚持以革命的马克思主义为思想理论基础，自主的研究和发展西方发达国家的革命问题。西共放弃列宁主义并不是彻底的否定列宁的理论主张，而是采取一种辩证的态度来吸取列宁主义的合理成分，这与人民共产党“全盘”接受列宁的理论主张之间存在明显的分歧。

（二）关于党的组织原则。西共是一个具有联邦性质的政治组织，突出强调党的民主性、独立性、自主性和多元性，在党的政治生活中实现了“去苏化”革新和“民主化”转型。西共在1991年召开的十三大上正式取消了民主集中制，强调党内实行民主原则。与西共放弃民主集中制不同的是，人民共产党自建党伊始就在党的组织原则上明确实行民主集中制，强调要实行集体的民主领导。人民共产党认为：“民主集中制是一个列宁主义新形式政党的典型组织方式并且也是唯一一种能够保证破坏资本主义力量和建造一个新的把工人阶级和他们的利益当作根本的社会主义社会的巨大任务成功完成的政治结构体系。”

（三）关于党的角色定位。西共是一个世俗的、群众性的政党，在党的角色定位上具有鲜明的“选举党”色彩。西共的竞选纲领和理论主张聚焦在国内的就业、教育、腐败、生态、消除贫富差距和保护女性权利等诸多方面，尽管党的奋斗目标还是要建立西班牙的社会主义，但西共在理论纲领上对选民意志的倾斜已经蕴含了浓厚的现代“选举党”的色彩和“社会民主党化”的因子。人民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和无產阶级革命的领导者，始终保留着“革命党”的政治底色，致力于领导西班牙工人阶级努力实现社会主义革命胜利。

（四）关于党的斗争策略。西共放弃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方式，代之以工人阶级领导权，在斗争策略上寻求替代激进式革命的民主方案。西共认为专政只是一种过渡方案，最终还是要通过民主道路来实现西班牙的社会主义。因此西共放弃了直接的、暴力的斗争和革命方式，逐步探索通过民主的、和平的方式来维护工人阶级利益的途径，利用议会内斗争和议会外斗争成为当前西共采取的主要方式。人民共产党坚持阶级斗争和革命方式，主张通过夺取政权和实现无产阶级专政来实现社会主义替代方案。人民共产党的理论纲领表明，温和的替代方案是对资产阶级的一种妥协，工人阶级必须加强革命斗争以推翻资本主义国家机器，这是建立社会主义制度的唯一有效形式。

（五）关于党的力量联盟政策。西共采取广泛的力量联盟政策，对内形成以联合左翼为主的左翼力量联盟，对外同代表不同阶级利益的政党展开广泛合作。早在1936年，西共就与共和党左翼、共和联盟、社会党、工团主义党、马克思主义统一工党、劳工总会、社会主义青年联盟等党派团体建立人民阵线，并在随后进行的大选中获得巨大胜利，共同组建了左翼政府。1986年，西共与人民共产党等组建“联合左翼”，并在1989年举行的大选中一举获得17个议席，这种联盟的形式一直延续至今，并成为西共实践其理论主张的重要载体。西共的联盟政策还体现在与工人社会党（西班牙最大的在野党）建立政治联盟，与绿党组建“红-绿”联盟（IU-LV），与“我们能”党组成UnidosPodemos竞选联盟等，这为扩大西共的政治影响力发挥了积极的作用。这种多元化、广泛性、超阶级的联盟政策，与人民共产党坚持无产阶级力量的联盟政策殊别。人民共产党突出强调工人阶级的主体性、独立性和至上性。人民共产党指出：“我们的盟友是那些客观上受到垄断资本的统治威胁的阶层，他们是工人阶级、小农和贫苦农民，因此必须建立一个推翻资产阶级的力量联盟。”[4]人民共产党认为资产阶级不存在联合的可能，在同其它阶级的联合上也持较保守的立场。

（六）关于党的社会主义替代方案。西共以“21世纪的社会主义”为理论旗帜，探索通过民主道路实现西班牙的社会主义。在西共看来：“‘21世纪的社会主义就是过渡到共产主义的一种民主过程，‘是民主的连贯发展和充分实现过程。”[5]西共认为，通过革命斗争的方式实现社会主义的方式不具备现实性，“党替代资本主义活动的中心任务是实现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的完全民主”。[6]人民共产党则认为，实现社会主义必须依靠工人阶级的斗争，不存在任何的“中间道路”和“妥协方案”。在实现社会主义的替代方案上，人民共产党选择了一条通过无产阶级斗争推翻资产阶级政权建立社会主义的传统方案，经济危机敲响了资本主义走向灭亡的丧钟，人民共产党必须利用这一历史机遇期实现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

西共与人民共产党的理论分歧，折射出两党之间存在的巨大裂痕和难以调和的矛盾。在当今世界，存在一个甚至多个共产主义政党的国家并不鲜见，各党之间的矛盾与分歧严重阻碍了这些国家社会主义运动向前发展，也成为在低潮中奋进的资本主义国家共产党面临的现实考验。

（一）共产主义政党无谓内耗，党的组织力量严重削弱。西共在20世纪80年代经历的历史性分裂导致元气大伤，一度出现了西共、人民共产党、劳动者党（共产党人团结）等多个共产主义政党鼎立的局面，各党之间相互攻讦和无谓争斗，严重削弱了西班牙共产主义政党的力量和影响。一方面党的核心领导力量受到巨大损害，多名党的上层领导或被开除出中央委员会，或被开除出党；另一方面，受到党内思想混乱和领导层震荡的影响，西共党员的数量也出现急剧下降。到苏东剧变后，由19万多党员锐减至5万多。而从西共分裂出去的人民共产党仅是作为一个拥有1000～2000名党员的小党存在于西班牙的政治舞台上，自身力量难以取得突破。两党的相互攻讦和抨击让西班牙的共产主义政党失去了更广泛的群众支持。

（二）党内意见难以统一，机会主义势力趁机兴起。西共内部不同派别之间的激烈斗争严重破坏了党的民主和团结，一部分机会主义者借机散播一些煽动性、偏向性、极端性的言论，更让西共内部的重重矛盾短期内难以消弭。西共在参与西班牙的民主化改革并努力实现党的合法化过程中，放弃了“发动暴力革命夺取政权”的纲领，转而选择了一条中间的、温和的、合法的议会斗争道路，这一理论转轨引起了党内的激烈争论，坚持暴力革命的“极端主义”、鼓吹进行社会民主党化改革的“改良主义”以及苏东剧变后要求解散西共的“取消主义”等机会主义势力借机在党的内外政策上同西共中央相抗衡，导致西共内部的意见难以达成统一，实际上沦为了从内部腐蚀党的肌体的毒瘤。机会主义势力沉渣泛起，共产主义政党难以凝聚共识，团结合作，西班牙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也举步维艰。

（三）群众斗争缺乏统一领导，造成西班牙的劳工运动陷入困境。西班牙的多个共产主义政党之间在意识形态、理论主张、斗争策略上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分歧，这也使得西班牙的群众斗争一方面缺乏统一的共产党领导，另一方面在斗争策略上也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不稳定性和不一致性。西班牙存在着以马克思主义为思想基础的西班牙共产党，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的西班牙人民共产党、西班牙共产党（马列）、西班牙共产党（重建）、西班牙共产主义工人党等，还包括受毛泽东思想影响的西班牙劳动者党（共产党人团结）、西班牙共产党（马列毛）等。不同类型的共产主义政党在具体表现上也存在矛盾，如信仰马克思主义的西共的理论主张较为温和，在意识形态光谱上倾向“中间偏左”，在维护劳工权益的方式上往往选择声明、罢工等和平方式；而信仰马列主义的人民共产党则倾向左翼激进主义，将暴力革命作为群众斗争的武器。囿于这些政党在群众斗争策略上的矛盾，各共产主义政党之间难以制定统一的策略和团结起来共同行动，这不仅给基层的工人群众在思想上造成严重的混乱，也导致工人阶级的力量不能聚拢，阻碍了西班牙劳工运动向前发展，群众斗争因缺乏统一领导往往胎死腹中，这也让西班牙的工人运动在20世纪80年代后陷入低潮。

纵观西班牙历史上存在过以及当前仍然活跃的共产主义政党，多数都是在不同时期从西共分裂出去或由这些分裂出去的共产主义政党不断演化而来。西共的多次分裂以及同国内其它共产主义政党间在理论和策略上的分歧不仅对自身发展产生严重损害，更不利于整个西班牙社会主义运动向前发展。1982年西共在大选中的失败与其内部的剧烈动荡不无关系，原本支持西共的选民在看到西共内部的矛盾和组织分裂后，转而将选票投给了同属左翼的工人社会党（PSOE），这对于刚获得合法地位不久的西共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总的来说，一国内不同共产主义政党尽快消除分歧，制定统一的斗争策略和行动方案，加强共产主义力量的团结合作对于实现本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复兴是大有裨益的。

放眼当前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共产党，不同类型共产党的矛盾已经显现并在第十五次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上公开暴露出来。恩格斯曾指出：“资产阶级的统治正是建筑在工人彼此间的竞争上，即建筑在无产阶级的不团结上，建筑在一些工人和另一些工人的对立上。”[7]在帝国主义重组，迫害、歧视、威胁和干预共产党以及工人阶级斗争的政策不断升级的背景下，正确处理好国外非执政共产党的理论分野，特别是一国内不同共产主义政党间的分歧和矛盾，尊重各个共产党间存在的同质性和差异性，加强无产阶级国际团结和共同行动，对于实现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注释

[1]倪新兵，王勇.当代西方的科学社会主义运动[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12：88.

[2]LuisRamiro-Fernández.Electoral Competition，Organizational Constra-ints and PartyChange：The Communist Party of Spain（PCE）and UnitedLeft（IU），1986–2000，Journal of Communist Studies and Transition Politics，[M].2004：2

[3]王興斌.战后世界共产主义运动（1945-1985）[M].桂林：广西人民出版社，1987：321.

[4]IMCWP.Contribution of CP of the Peoples of Spain，[EB/OL].http：//www.solidnet.org/spain-communist-party-of-the-Peoples-of-spain/15-imcwp-contribution-of-cp-of-the-peoples-of-spain-en-sp.

[5]聂运麟.探索与变革：资本主义国家共产党的历史、理论和现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288.

[6]刘洪才.当代世界共产党党章党纲选编[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589-590.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664.

基金项目：2013年度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世界社会主义主要流派的历史演变研究”（13JZD002）；2013度年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中国道路的基本内涵及其世界意义研究”（L13CKS016）；2016年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民主化以来西班牙左翼运动的新变化及其动向研究”（L16WSZ021）

作者王建系辽宁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华中师范大学国外马克思主义政党研究中心博士后；程晓辰系辽宁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014级中外政治制度专业硕士研究生、辽宁省科学社会主义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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