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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父亲过年

2017-03-16恒心永在

老年世界 2017年2期
关键词:土炕老爹大姐

恒心永在

继母去世后,父亲离开了他生活了七十多年的老家,搬到大姐家了。春节时,我到大姐家过年,也是陪父亲过年。汽车停在大姐家门口,父亲就推开屋门,走了出来,显出意外的喜悦,嘴一张就哭了起来,眼睛红起来。

父亲大冬天的还剃了个光头,两道眉黑黑的,穿着黑绒毛衣,蓝布休闲裤子,衣着比过去整洁了,很体面。

我觉得父亲胖了些,只是反应迟钝了,父亲已快八十岁的人了。多少年了,仍带着那种始终的质朴,在大姐家过的也很舒心,不然父亲的面容也不会这么喜兴。我心里很温暖,觉得自己就是为这喜兴而来。大姐说:老爹在我这受不了屈的。大姐几乎是从童年就替父亲支撑起家务,荒废了自己学业,在父亲年老体衰的垂暮之年又尽心侍奉,可以说,为我们那个家奉献了所有。

大姐去灶膛烧火,孩子们在屋里屋外地干着活计,父亲坐在炕沿上。右手指尖的纸烟燃着,时不时弹掉烟灰,断断续续有几声咳嗽,父亲的烟很勤,我知道那是“寂寞惹的祸”。父亲抬起头看着我,好像要从我身上找出点东西似的,我明白父亲的意思。

“怎么回来的?”我回来过春节,没有告诉父亲,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说:“坐飞机。”

父亲又问:“桂玲(我妻子)和莹莹(女儿)呢?”

我低着头,小声说:“她们俩在家呢。莹莹单位脱离不开,也就不回来过春节了。”

我看着父亲,父亲的脸有些不高兴。头低下了,快触到炕沿了。“住几天?啥时候走。”

我说:“当然要多住几天。”

父亲脸色很严峻,随后笑了笑。

姐姐知道我愿意吃酸菜馅饺子,早准备好馅了。就在炕沿上包起饺子,孩子们打下手。我要上手,大姐不让,“你跟老爹唠嗑吧,老爹每天都出去转,去道边望。”

我望向后窗,能看到灶火,苞米秸秆很干,火烧得热烈。灶膛的火闪着黄黄的光亮,那火一样的温暖。

饺子很快下锅了,姐姐煮了几个咸鸭蛋,炒了一盘肉丝青椒,一盘肉丝芹菜。

大姐让孩子们给我倒了一壶酒,拿了两个杯子。大姐说:“你跟老爹喝两盅吧。”我给老爹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那白色的酒液,喝到嘴里很绵软,酒香很快就弥漫整个屋子。那通过日积月累积淀发酵的酸菜馅的饺子,在胃里辗转泛出鲜美的味道,就像现在的生活。

我跟老爹一起喝着,我的脸也热了,老爹的脸也红了。

大姐说:“老爹很久都就没有喝酒了,难得这样高兴。”

躺在滚热的土炕上,我感到这土炕就是久违了的温暖。不由得想起老家的土炕。我每次回老家,睡在滚烫的土炕上,格外踏实,我就是在土炕上生的,那里可以闻到生命的气息。土炕是升腾在我骨子里的情愫,永恒不变的情结。

我睡在土炕上,躺在父亲的身边,我睡不着,父亲也睡不着。我跟父亲唠着家常,唠着老家的老邻旧居,父亲的记忆非常清晰,讲到兴头上,还咯咯地笑起来。

说起,我儿时的淘气来,父亲还一个劲地咂嘴。父亲说:“你小时候淘气没有边,经常让人家找上门来。”可是父亲很少打我,只是那次把人家没有成熟的玉米割掉两棵,当甜杆吃,被父亲打了一次,把屁股都打肿了,那次是太不像话了,可以说属于害人败家了。

父亲年轻时在粮站赶马车,父亲把马喂得膘肥体壮,马的笼子是杏黄的皮子做的,还装饰了几个红缨子,马的脖子上挂着铃铛,父亲的鞭子一甩,啪啪的响声很脆很亮。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好车老板子,如我们现在的好司机一样。后来我结婚时,父亲让木匠打好家具,是他赶着马车,用两天的时间,行程一百五十里路,送到县城的,那是我们最华贵的家具。虽然已经过时,那是父亲送给我们最好的结婚礼物。

父亲年轻时候很少说话,也许是经常赶着马车走南闯北吧,一路孤独造成的吧。可是父亲的爱是默默的,是无须表达的,那种疼是“润物细无声”。那时上小学时候,學校要生炉子,值日生要自带柴火。每逢我值日时,父亲就跟我一起去粮站的地里刨玉米茬子,或到水库附近捡拾牛粪,或到东山去砍树枝,生怕我一个人害怕,摔着,碰着。

自从继母进家,父亲就像做错事一样,对我们的不屑,也是低眉顺眼的,也是很无奈的样子。好长时间之后,我们才接受继母。

天亮了,我却酣然沉睡。我在睡梦中被唤醒,是父亲的声音:“起来吧,吃饭了!”。

父亲的声音不大,却很有磁性。童年时,我在很远很远的东山上与伙伴们挖田鼠,追兔子,用锹挖甜甘草,打土坷垃仗,每当黄昏,许多家的门口,响起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大姐是气管炎,声音最细最弱,父亲就站在村里的墙头上唤我,但我不论在水库边,在东山上里,还是村哪个角落,我就能从不同的呼唤声中分辨出来,好似水流、树林、小草都帮着他喊。我风风火火地跑回大门口,父亲从不骂我,至多说一句:“你也不知道肚子饿。”

我睡醒来,穿好衣服。饭桌早已放上。父亲拿起热好的酒壶,给我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嘴唇吧嗒了几下。他看着我,示意让我端起杯子。我学着他的样子,也“吱”的一声,仰脖倒进了胃里,热辣辣地穿过身体,头也马上晕了。“早晨的酒是牦牛酒,要醉一天的呀。”我笑着说。

跟父亲过春节那几天,我彻底让自己放松了。每天起得很迟,父亲从不叫醒我。

“我快待成懒虫了。”我跟父亲开玩笑,“我在家时每天不到七点就起床了,七点半都到单位了。”

“还能待几天呢?”父亲脸色黯然。

听了父亲的话,我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酸楚。这个为我半生遮风挡雨的人,这个困境中养育我的人,现在还能承担什么呢,只是渴望孤独的心灵有个安放处。

我看着父亲的光头上淡淡的白发,霜雪一般浸染。看着父亲那曾经满是肌肉的胳膊已经瘦削,干枯的手掌低垂着……父亲真的老了。我从父亲手里拿过抽掉一半的烟,说:“少抽点烟吧,看你咳嗽的!”

父亲一抹嘴巴,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都这把年纪了,还怕啥。”

我走的那天是正月初二晚上,我选在晚上,是不想看到父亲的泪光。我走出屋子,父亲站起来,将手中的烟掐灭,送我到大门口。我回头看一眼父亲,泪水不禁默默地流下来。

(摘自作者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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