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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的土地

2017-03-15何宇红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雷锋

何宇红

引子

这是一片滋滋作响的土地,这是一片热气腾腾的土地。

这片土地生长过十婆桥的传说,十个并不富裕的婆婆省吃俭用,为过河的人们建起一座美德的桥,普度众生。

这片土地生长过雷锋,那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开着拖拉机在这里耕耘,浓墨重彩地书写他的青春,给这片土地输入第一把正能量。

这片土地生长着一个村落的奇迹,32个人的队伍变成今天三千六百人的村庄,这片土地将荒无人烟生长为人丁兴旺。

这片土地生长一群不倦的劳动者,他们不相信眼泪不依靠他人,他相信自己的双手可以创造未来,他们用双手化荒凉为繁华。

这片土地也生长爱情,在汗水里在劳动中爱情和稻子一起成长,从绿色生长为金黄,春华秋实,顺其自然,却格外持久芬芳。

此刻,我正行走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她五彩的画卷在我眼前铺展,她温热的大地在我的脚下呼吸,她藏在树梢里的乡村别墅对我微笑,她的子民们从我身边意气风发地经过,对我热情地问好。

“何老师,你又走路上班啊?”

“是啊,我正好可以一边散步,一边欣赏团山湖的美景呢。”

是的,这个地方就是我的家乡团山湖,在中国的版图上可能只是一个比蚂蚁还小的地方,我在一岁的时候随着当赤脚医生的父亲来到这片热土,从此就没有离开这里,我愿意一辈子守在这里,我愿意我的脚步每天轻叩她的肌肤,我愿意走过千山万水走进千家万户去采写她的传奇,我愿意一遍遍把这片土地上的故事讲给你听。

第一章 沩水河畔红旗飘

六十年前,这里只生长湖草和荒凉。

一条不太听话的沩水河,绵延几十里,弯曲的河床,长期无人治理让河道多次改道,一群累不死的望城人,他们要把弯曲的河道截直,他们要把高高的河床掏空,他们要把低矮的大堤抬高,他们要改变山河的模样。

河的两岸,最显眼的就是鲜艳的红旗,隔着几里路远,就看见这如霞似火的红旗,红旗招展映红了望城的半边天。天晴了红旗飘扬,下雨了红旗不倒,尤其是冰冻的日子,红旗如钢似铁地屹立在天空下。

红旗下面是像蚂蚁一样在大堤上劳动的人群,他们来自望城的各个乡镇,集中了望城的所有青壮年劳力。他们没有任何机械化,靠的就是肩挑手提,一双手就是挖掘机,两只脚就是拖拉机,大石硪就是压路机。看着新的河道日日成型,看到新的大堤渐渐升高,他们很辛苦,但是他们很快乐。

他们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就开始劳动,他们在月亮升起的时候还在工作。其实,他们不是在劳动,不是在工作,他们是在打战。

这场战斗叫作治理沩水,这场战斗的指挥长叫作赵阳城。

1、威风凛凛的指挥长

去采访赵阳城之前,我一直有些纠结,因为来之前,赵指挥伴随着“威武”“严厉”这些词字反复地摩擦着我的耳朵。

“赵指挥长那可威风啦,一骂人两根眉毛就竖起来了。大家都说他带着双枪,不过我没有见过。”

“赵指挥是个老八路,做事就是一幅军人作派。”

“赵指挥那个时候挺凶的,很严肃,下面的人都怕他,我见过他的枪,不过从来没有见他打过枪。”

听着这些话,我的心里也敲起了小鼓,为了万无一失,采访前一天,我给赵老打电话想问清楚他家的具体地址,他操着浓重的河北口音和我说话,因为几个词的河北腔太重我听不清,让我纠结了好一会儿,他竟然在那边说:“怎么这都搞不清,省人大常委会大院,知道吗?不是省人大社区,门口是有武警叔叔站岗的!”

原来这个赵指挥真的蛮严肃啊,隔着一根电话线,我已经体会到赵阳城的不怒而威!我赶紧说知道了,刚刚准备挂电话,赵老反复强调说:“你明天得早些来,九点以前必须来。”我在电话这边赶紧点头,心想:“是不是赵老上午还要出去呢?这个赵老真是有些军人遗风啊!”

第二天,为了不挨批评,我八点就到了赵老家里。赵老已经早早地吃过早饭,为了怕我这个路盲在大院还找不到他的家,他打开窗户对着下面四顾张皇的我中气十足地大喊:“小何,我在这里呢!看到我了吗?三楼,三楼。”在赵老的指引下,我直扑那个洪亮的声音而去,赵老已经威武地站在门口了,笑呵呵地说:“恩,不错,守时、守时!”

“你不知道吧?我是石家庄那边的土八路,说话一是一,二是二,昨天批评了你,不过今天表扬你来得早。”他一边把我引进门,一边解释。

我连连点头,说已经领略到了1957年他做治沩指挥长时,指挥两万大军治理沩水的魄力和风采了,而且对他的历史已经搞得一清二楚了。

“您是河北省井陉县人,1928年出生。您解放前就参加革命的老八路,1949年随部队南下入湘。历任望城县委副书记、书记,长沙市委副书记,韶山区委副书记、书记,韶山管理局局长、党委书记,郴州地委书记,省第六、第七届人大常委会委员、副秘书长,省人大民族华侨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共十二大代表。”

我把赵阳城的这些情况脱口而出,赵老连忙点头:“都对,都对,你这个态度就能把文章写好。”

听着赞扬,我受宠若惊,幸亏来之前做足了功课。

走进屋子坐下来,我仔细打量赵老,身材高大,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看上去就像七十岁的样子。我特意看他的眉毛,是不是像人们说的那样竖起来,眉形还是竖着的,但是已经有些垂下来了,因为眉毛已经长成了寿眉,眉毛是白白的,长长的。这样的眉毛长在红润的脸庞上,倒是显出几分慈祥。

也许是刚才得了表扬,我不再害怕赵老了,觉得他倒更像一位可亲可敬的将军。

再看饭桌边,保姆正在忙着给一个老人准备早餐,我心里正在嘀咕老人的身份,赵阳城随手一指:“这是我老伴,她叫作李承训,比我大三岁,可惜腿不好,走不得路,治沩的时候,我擔任指挥长,我老伴担任会计,她本来是望城县银行里的干部,治沩的时候借调到治沩指挥部来了,我们俩经常在一起回忆治沩的那些事啊!”

听着赵老的介绍,我心里一算,李承训老人已经是九十岁的人了,除了腿脚不方便,脸色也是红光满面,皱纹稀少,老革命真的都是不老松啊!

“治沩的105万工程款,每一分钱都从我老伴手中过,硬是一分不差呀!”赵老一边招呼我坐下一边补充说。

等我坐下,赵老搬出了一叠资料,拿出纸和笔,像要给学生讲课的架势,为了我能够更清楚治沩的情况,赵老找到当年治沩的一张图,告诉我哪里是沩水河,哪里是八曲河,哪里是大众院,哪里是杲山庙,为什么要治理沩水,怎么治理等等,这一大堆的问题,他竟然思路清晰,吐词清楚。

在赵老激情满怀的讲述里,我穿越到了58年前的团山湖。

团山湖其实是洞庭湖的湖尾子,在很多年前可能还是八百里洞庭湖的一部分。这里土地肥沃,如果治理了洪水,那都是良田。可58年前的团山湖没有人气,只有湖草的气息铺天盖地。湖草一望无际,在沼泽里蔓延,湖草茂盛的时候,人可以站在上面行走。团山湖的北面有一条沩水河,中央有一条八曲河,这两条河啊,一到夏天就开始作怪。整个湖中心荒无人烟,在湖岸边的高地上,会搭建一些人字形的茅草屋,因为湖的高处会有很少的湖田,总有一些胆子大的不怕死的被地主的租逼得无处藏身的人住在那里耕种,他们用泥巴修筑一些矮矮的堤岸,试图挡住湖水。

可是,湖水总是挡不住。几场暴雨下来,沩水河就像喝饱了的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地向团山湖扑来,一个晚上就吞没了湖田汉子修筑了一年的堤岸,卷走了茅屋;这个时候,再来几场暴雨,八曲河又开始泛滥,最后和沩水河连城一片汪洋,这些种田汉子为了生活只好到处流浪和乞讨。

沩水河和八曲河为什么如此作威作福?让我们先来看看沩水的源头和走向吧。

其实,沩水也是洞庭湖的支流。沩水发源于宁乡大托口流经石头口进入望城,进入到望城境内后,沩水的尾闾分支为南北两支,北支流入望城团山湖、大众院,经过靖港注入湘江;南支流入沱市后又分两支,一支经荷左、十合垸,一支经白沙围、杨柳围到新康,最后注入湘江。

解放前,由于国民党政府对沩水疏于管理,上游水土流失严重,河堤淤泥堵塞,河床越抬越高;加上各个围垸的人们各自围垦,以致堤垸错综复杂,港汊密如蛛网,河道迂回曲折,导致沩水越来越没容量。天晴不到十天,沩水河就会干涸,遇到两场暴雨就要发洪灾。

沩水河真是一条盛不住水的烂河呀!沩水如此,那八曲河也好不到哪里去。

八曲河,发源于望城境内的雨敞坪镇,流經惊马桥、满翁桥、麻石桥、洪山庵、周家坝、徐家桥、八曲河、十婆桥、在梅树港和沩水一起汇入湘江,八曲河的河道迂回曲折,小的转弯不计其数,大的转弯有八处,所以得名八曲河。八曲河沿途植被破坏也很严重,每到雨季,泥沙随着激流而下,到了下游的团山湖一带,泥沙沉积,长年累月使湖底不断上升堆高。

每年夏天,八曲河河水暴涨淹没农田,和沩水河连成一片,有时候甚至倒灌进湘江,让河湖江变为馄饨一体,团山湖成了一片汪洋泽国,把人们求生的希望淹没得干干净净。

两条河的前后夹攻还不算,河水还送给团山湖的人一个礼物,那就是寄居水里的血吸虫,这份礼物常常会要团山湖人的命,血吸虫常常依附在钉螺里,只要有人下水,无孔不入的血吸虫就爬到人的身上,从毛孔里钻到身体里,然后突破血管,在人的肝脏繁殖,在小肠内吸血,那些下湖打渔的渔民如果感染了血吸虫病,就会吃药无效,下神不应,大着肚子,等着死神的光临。

干旱、洪水、血吸虫病像魔鬼一样掌控着团山湖,让团山湖人只生长湖草和荒凉,在团山湖一带流传着这样的话:“团山湖,地方穷,财神不来来瘟神,十户人家搬进去,九户人家无子孙。”

这是一片疾病丛生的土地,盼望有人来医治她的顽疾。

这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土地,盼望春风来把她唤醒耕耘。

2、这就是一场战斗

“看,十婆桥这里是要堵住改道的,大众垸旁边这些小垸子都是要合围在一起的,大众垸对岸的团山湖,在治理沩水以后要重新围垦,建立一个新农场。”赵阳城在一张纸上给我画着示意图,这个时候的赵老回到了1957年那叱咤风云的年代。

1957年,团山湖人盼来盼去,终于盼来了新中国,盼来了赵阳城和他的治沩大军。

新中国成立后,洪涝灾害十分严重。1949年,全国发生大面积水灾,严重威胁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而要恢复国民经济,大力发展农业,兴修水利亦是亟需之务。于是,我们国家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改造大自然治理水患的运动,其中比较成功的是淮河的治理,以治淮工程为标志,新中国由此开始了一场向大自然宣战、治理江河洪水、兴修水利的声势浩大的人民战争。

在众多的大型水利建设中,国家在1952年和1954年对南洞庭有了两次大的整治,南洞庭位于湘阴、沅江、望城3县,绝大部分在湘阴县境内,正是这两场对湖区防汛抗旱过程的治理,大大改变了南洞庭湖区域的面貌,减轻了湘、资尾闾地区历史性的洪水威胁,可使南洞庭湖区域72万亩良田丰收得到保障。这些都为1957年望城县对沩水河的彻底治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57年9月2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今冬明春大规模地开展兴修农田水利和积肥运动的决定》。决定提出:“为了更好地迎接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到来,实现进一步发展农业生产的需要,我们一定要在今年冬季,集中大力开展一个大规模的农田水利建设运动和积肥运动。”在这种形势下,望城县的治沩工程拉开了序幕。

作为湘江的支流,南洞庭的主要水脉,沩水在望城境内流域面积达15万亩,流经十多个垸子。人们认识到不治理好沩水这条贯穿境内的大河,就无法根治望城的水患,望城的国民经济都是空谈。为了根治沩水,扩大耕地面积,消灭血吸虫病害,望城县县委设计了“围湖改河,开垦农田,把团山湖建设成鱼米之乡”的宏图,1957年10月25日,原中共望城县委员会、望城县人民委员会做出了“关于彻底整治沩水尾闾洪道及围垦团山湖的决定”。

这项工程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整治沩水洪道。其实就是要废除以前那些迂回曲折的洪道,开辟出一条截弯取直的新洪道。具体做法是:上堵石头口,下赌靖港,新康出口处,沿途共堵住出口11处,将老沩水河变成哑河。另外再从石头口至新康南侧,开挖一条新洪道,将四合围、谭家湖、黄栗湖、李公塘、左家围,杨柳围、荷叶围、长黎围等和大众垸合并成一个大垸叫大众垸,大堤由原来的120公里缩短为41.8公里,保护农田面积20多万亩。

工程的第二部分就是围垦团山湖。将穿过湖中的八曲河尾闾上移,上堵周家坝,下赌十婆桥,沿着团山湖南、北、东三面合拢,新筑大堤13.4公里,将原来的一个个小围子合成团山湖垸,这样一来扩大耕地面积14300亩。

工程如此浩大,望城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为了加强对治沩工程的领导,成立了望城县治沩工程指挥部。县委决定由时任县委书记的张兴玉担任政委,当时的县长赵阳城担任指挥长,县委肖介凡、吴华、吕尚武、李石秋任副指挥长,郑明旺、李庆发、任副政委,治沩指挥部就设在当时还属于新康乡的杲山庙。

杲山庙,那可是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老庙,取名“杲杲日出之意”,沩水河自西向东从其北面流过,并向北突起挽一道弧围着这座禅寺;杲山庙座北朝南,南隔八曲河及沩水河南源支流,正对隔河相望的团山。因为杲山庙地理位置适中,处于治沩的中心位置,南是团山湖垸,北是大众垸,而且还有空房子十几间,食堂饭厅都一应俱全,虽然条件简陋,但是治沩指挥部正好需要一个这样的场所。

指挥部设在杲山庙以后,立刻铺开了场面,只见庙门两侧的对联这样写道:“两万大军奋神威,叫沩水河让开道路;一百整天齐苦战,令团山湖变成粮仓。”

“这对联写得可真有气势啊,讲到这里,我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叫作“两万大军”呢?又不是真的打战?对了,县委那么多干部,怎么派您来担任指挥长?”慢慢地,我不怕赵老了,提出心中的疑惑。

“说起我为什么会担任指挥长,这有几个方面的原因。治理沩水,这可是望城人民独立完成的一项大型水利工程啊!而且时间短,任务重,只能抓住秋冬枯水季节来进行,没有雷厉风行的魄力,没有扎扎实实办事的作风,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是难以完成任务的。而我,一是因为我是主管农田水利事业的县长,参加并指挥过1954年的修复大众垸的工程也算有些经验;二是我作为一个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八路,在这样的关键时候,自然要挺身而出。我和张书记主动请战,考虑到我当时一直有些水土不服患了重感冒,张书记还有些犹豫不决,最后县委开会一致认为我是最好的人选,这可能和我的性格、作风有关吧。”

“难怪,您是军人出身,所以虽然不是打战,您把治沩整得和打战差不多。”

“怎么不是打战,就是打战嘛。”赵老涨红了脸有些激动地看着我,“这就是打的一场人和自然的战斗!”

在赵老严肃的表情里,我赶快端正了态度,连连点头,在赵老的介绍里,这确实是一场硬战一场恶战啊,让我们来看看这场战斗的阵容吧!完全是部队作战的架势。

指挥部设在杲山庙,指挥部下设办公室、政治、工程、供应、卫生五个科室,共调干部467人,以乡或联乡为单位组织11个工程大队,一个建闸指挥部,组织动员24个乡的19000多个劳动力参加战斗,其中有19个乡是非受益乡,普通劳动力再加上指挥部的以及五个科室的干部,正好是两万多人的样子。

指挥部选好了,指挥长赵阳城跨马上任了,他干脆日日夜夜驻守在指挥部,各级指挥官纷纷就位。接下来,一场望城人们改造大自然的战斗打响了。这是一场改变山河模样的战斗,这也是一场降服洪水的战斗,这更是一场人类战胜大自然的凯歌。

3、双枪从不对着人民

1957年11月20日,治沩工程打响了!

沩水河边,两岸人声鼎沸,两万多民工分布在沩水两岸,绵延十几公里,到处是劳动的号子声,到处都是热气腾腾的劳动画面。大队旗,中队旗,小队旗,插满了河堤,红旗猎猎招展,点燃了沩水两岸。

在红旗飘扬的沩水两岸,人们用最原始的劳动工具,铁铲、杠杆、锄头、耙头、扁担、箢箕纷纷上阵。按照工作的区域,治沩大军分成11个大队,大队下面又分成一个个工区。每个工区都有专人管理。整个治沩工程要完成土石方342.8万方,在整个治沩工地上,你绝对找不到一个闲人。有的在开挖截弯取直的新河道,他們在河道上取土,再担土到修建的大堤上面;有的在大堤上整理泥土,将大堤压紧、修筑成型;有的在堵口,人们打着赤脚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把一些河床很高洪水多发的老河道纷纷堵住,形成哑河;有的在河水支流处兴建闸门,这样沩水河的水就可以根据农田的需要来取舍了……

人们的战斗热情这么高,劳动强度这么大,可是生活条件却那么苦。那个时候的杲山庙破旧不堪,房间倒是有十几间,就是地面潮湿,没有什么光线,人们在地面铺些木板,再铺些稻草,就算作是床铺了。我们指挥部还好些,工地上的条件就更苦了,选一片高地,在地上支起几根竹子,搭建一个尖尖的斗笠似的工棚,四面透风,地上铺些稻草,队员就睡在上面,那时候,团山湖的风大,有时候一夜大风,能把工棚翻个底朝天,第二天醒来,人都睡到棚子外面去了。那个时候的伙食也特别差,基本上是米饭加酸菜汤,还有萝卜干,餐餐如此,没有人抱怨什么。

生活条件那么苦,干劲却那么足,鲜明的对比,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赵老好像看出了我的不解,他意味深长地说:“那时候,大家都积蓄着一股子劲,要让沩水变模样。那一年的冬天好冷啊,雨雪交加,常常是零下3度,最冷的时候有零下7度,可是望城人民不怕困难。我们那时候有很多战斗口号如‘抓晴天,抢阴天、晴天一天当三天‘冰天雪地不停工,大雨一停就出工,那时候望城人真齐心啊,隆冬季节,民工的雨衣常常被冻成铠甲,路面湿滑只能靠草鞋防滑,但是民工还是冒雨上工。我每天看到几十里的大堤上红旗飘飘,人声翻滚,我就觉得胸口直冒热气,我感受到人民群众的伟大,毛主席说得对,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是改天换地的主力军啊!”

讲到那些口号,赵老站起来了,似乎还想振臂一呼,整整一上午,赵老都在和我充满激情地讲述,他讲得脸红红的,我听得心热热的。中间,我去上一趟卫生间,他有点不满,“干什么去?快回来。”

看着老人的那股认真劲,我有些忍俊不禁,更多的是肃然起敬,我深刻感受了他扎实认真的作风,我想起了人们对赵指挥长严肃、威武的评价,想起了他挎着的双抢,我有点好奇地问:“难道那时候就没有人偷懒吗?听我们那里的老人说,您那时候还是带着枪的?”

“呵呵,你想得真天真,不错,我手中是有枪,我是老八路嘛。那时候政府给我们配枪,主要是因为阶级敌人没有消灭,破坏我们社会主义建设的坏分子没有消灭。我的枪从来就没有对着老百姓使用过,那时候的老百姓啊,也有极个别的偷懒的。”

有一次,八大队有个民工觉得这里的生活太苦,工作强度太大,又因为新婚不久,可能想媳妇想得慌想逃回家,当时他们的队长五花大绑地绑了他来让我处置,我也没有掏出枪来。那个民工见了我,小腿直打颤,我给他松了绑,问了他几个问题:

“哪个乡的?”

“白箬的。”

“那还是受益乡嘛,你没有看到好多非受益乡的都没有回家吗?”

民工低着头沉默不语。

“为什么要整治沩水,知道吗?”

“是为了我们以后有饭吃!”

“如果都像你一样逃跑回家,我们还能不能抢在秋冬这个枯水季节完成任务?能不能?”

他吓得摇摇头。

“那你知道打战的时候当了逃兵要怎么处置吗?”

那个民工一听吓得扑腾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我知道我错了,任凭指挥长处置,只是不要毙了我!”

我连忙拉起民工,拍着他的肩膀:“小伙子,我毙了你那大堤谁来修,那你媳妇不找我算账?快去快去,罚你今天多挑一方土。”

民工连忙站起来,竟然对着我敬了一个军礼:“报告指挥长,我再也不跑了。”

我听着赵老讲这个故事,透过他的寿眉还是看出了当年那道隐隐的眉峰,不知道为什么,对当年赵指挥竖起的那道剑眉,我的心里充满了敬意。

赵老接着告诉我,那时候治沩指挥部还为此专门办了一张报纸,叫《治沩工地报》,当时这张报纸召集了望城很多笔杆子来编辑,那时候望城最有名的受到周恩来接见的作家熊春祜就在编辑这张报纸,还有记者刘大谨、县委机关的笔杆子彭正元等等。《治沩工地报》每周都会对工地上的进度进行比赛,对突出的先进工区进行表扬,还对治沩过程中出现的典型进行详细报道,《治沩工地报》送到每一个工区,民工争着传阅。这张报纸是我们精神的食粮,一张报纸,胜过千军万马呀。

“那在团山湖,您一直都没有用过手中的枪罗?”我似乎有点不甘心。

赵老思索了一会儿,说有一次还真的用过枪,那是1958年的时候,处在围垦团山湖兴建农场的时期,也就是治沩的第二年,新修的大堤迎来了暴风雨的袭击,因为浸在雨水中太久,大堤堤身还不牢固,在一个叫作篦子塘的地方,大堤撕开了口子,突遇险情人群骚动不安,当时团山湖农场有一个劳改队,都是犯了各种错误的人在这里接受劳动改造,他们看到人群有些混乱,就有人借机逃跑,其中有兩个劳改犯已经跑出人群几十米,如不及时制止,很可能会有更多的劳改犯跟着逃跑,关键时刻,赵阳城掏出手枪对着天空连鸣两枪,并大声疾呼:“还跑就要开枪了!还跑就要开枪了!”

“砰砰”两枪,刚才骚动的农场员工一下子变得安静了,那两个劳改犯在枪声中被赵指挥威严的声音吓蒙了,赶快停住脚步乖乖回头,就这样一场混乱平息下来了,接着赵阳城和场长李庆发一起冷静地指挥人群抗击洪水。

听完赵老讲的这个故事,我对人们说的“凶”,有了更深的理解,赵老的凶是对坏人的凶,赵老的严,是在工作中的说一不二,是纪律严明,也只有这样严明的纪律才能保证治沩的顺利进行啊!

最后,赵老告诉我,沩水改道的工程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只用了八十天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修筑新堤152.6万方,修缮老堤68.5万方,堵口11处,新挖河道28千米,工程完成以后,扩大耕地面积1.47万亩。

故事讲完了,赵老从一叠照片中拿出一张,赵老说这张照片是治沩工程领导的合影,里面有雷锋、张兴玉、肖介凡等等,赵老很遗憾地喃喃自语:“这张照片拍于1958年2月,如今这张照片上的人大部分都已经离开人世了哦……”

4、慈眉善目的老爷爷

那天上午,赵老给我讲了一上午治理沩水的故事,但是讲得最多的是治沩是祖国的水利事业是团山湖的历史是雷锋,是那种战天斗地的精神,唯独没有讲他自己。

“说说您自己吧,您是出了名的雷锋书记啊。”

赵老却对我摆摆手:“莫写我,莫写我,多写写雷锋,多写写你的家乡,要让你们那里的孩子们知道家乡的过去。”

赵老不肯说,我还是看到了赵老文件里的资料,赵老做的好事数也数不清,我选两件来说吧:一件事是赵老为雷锋纪念馆捐款的事。雷锋去世以后,望城准备建立雷锋纪念馆,赵老知道了以后,把自己和雷锋的合影,和雷锋的书信等等捐给了雷锋纪念馆,纪念馆为此奖励赵老三万元钱,赵老一分都没有要,全部捐给了纪念馆用于出版学雷锋书籍等。

还有一件事,是赵老为长沙县高桥镇、金井镇通自来水的事情。10年前,赵老来到长沙县高桥镇考察,看到这里只有一个水库,人们喝水困难,于是向县里提议在这里搞个自来水厂。他帮助县里搞规划,去省计委、省建设厅、省卫生厅跑批文,筹措经费。自来水工程建好后,覆盖了高桥、金井、路口3个镇,并继续延伸到福临镇和开慧乡,差不多半个长沙县的人都喝这个自来水厂的水了。

“好了,好了。故事就讲到这里罗,你就不要写我了。其实我也是半个望城人,我做这些好事,也是受了雷锋影响的。”赵老扯过我手中写了他优秀事迹的报纸,毫不客气地对我下来逐客令,“你可以回去罗。”

讲了一个上午,我知道赵老累了,现在我才知道赵老要我早一点来的原因,这样可以有更多时间讲述,扎扎实实地采访,这种踏踏实实做事、抓紧一切时间做事的风范是治理沩水的作风,这也不正是我们这个复兴中国梦的时代所需要的吗?

2014年3月1日,我忽然接到赵老的电话,他竟然主动请缨要在3月5日这一天给我们学校的孩子讲故事。

于是2014年3月5日,成了团山湖垸的孩子们永远忘不了的一天。

这一天,一个快九十岁的老爷爷站在讲台上给他们讲了很多故事,这个白胡子白头发戴着礼帽的老爷爷真可爱啊,他讲了家乡的来历,讲了修筑大堤的经过,讲了雷锋的故事,讲了很多很多,足足讲了两个小时。

孩子们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竖起耳朵听这些从来没有听到的故事:

“你们这里啊,到处是一片湖草,没有什么人住,根本住不得人,因为老是发洪水。”

“你们今天那个高高的大堤,是五十八年前你们爷爷或者爷爷的爷爷用肩膀和手修筑的。”

“小雷伢子原来叫作雷正兴,那时候在你们这里送信、开拖拉机、骑马。”

……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讲,原来那绿色的大堤居然是人工担起来的,原来这个老爷爷是那个到团山湖开天辟地的人,原来雷锋一开始并不是解放军,原来我爷爷说的雷锋在这里开拖拉机是真的……他们想讲很多很多,但是他们忍住了,因为他们知道讲故事的爷爷很辛苦,他们一直听得很安静。

听完故事,孩子们感慨万千,他们尤其对赵爷爷充满了深深的敬意,他们在自己的日记里纷纷书写道:

“原来赵爷爷就是当年带着全县人民打败沩水的人,还治理好了我们这里的八曲河,才会有我们今天的美丽家园,赵爷爷是我们团山湖的盘古啊!”

“赵爷爷长着白头发白胡子,戴着帽子,像传说中的神仙爷爷,赵爷爷讲故事之前还给我们这些小孩子脱帽行礼,我们真感动啊!赵爷爷八十七岁了,竟然一直站在给我们讲故事,还像老师一样在黑板上写下一些板书,可认真呢!”

“赵爷爷给我们讲完故事还和我们一起栽下了象征着雷锋精神的三棵树,分别是“钉子精神树”、“勤俭节约树”“助人为乐树”。老师告诉我们,赵爷爷讲故事不要任何报酬,我觉得赵爷爷就是一个活雷锋。”

看着孩子们写的日记,我几次笑了,赵阳城的形象不断被刷新,在团山湖当年治沩的民工眼里他是威严十足的指挥长,在孩子们眼里他是充满仙风道骨的神仙爷爷是开天辟地的盘古,在报纸和媒体眼中是出名的雷锋书记,在我眼里赵阳城是肃然起敬的团山湖的英雄。

临走,老人告诉我:“这一天在学校的演讲是他这辈子的第299场故事会。”我握着老人滚热的手说:您身体这样好,讲得又这样生动,您应该讲一辈子!”

“接下来还有一场,我讲满300场就要休息了,你把我讲的写下来,世界是你们的。”

看着精神矍铄的赵老,我怎么也不相信他会要去休息,可是一年之后,他真的去休息了,而且是永远的“休息”。2015年6月18日,当老人离开了人世的消息传来,我不禁潸然泪下,孩子们眼里慈眉善目的赵爷爷,团山湖人眼里威武严明的赵指挥长,大家公认的无私奉献的雷锋书记,永远离开了我们。

同时我也心里庆幸:赵老走了,他当年治理的沩水风调雨顺了;赵老走了,他讲的故事還在团山湖的土地上代代流传;赵老走了,他留下的那些艰苦奋斗的精神还在鼓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团山湖人。

第二章 团山湖畔真善美

“这个送报纸的人,就是雷锋,其实他的工作不是送报纸的,主要是送信,送报纸是他自己主动承担的任务。”赵老给我讲治沩故事,讲来讲去,总是离不开一个人,那就是雷锋。

团山湖的人只要说到治沩,说到围垦团山湖,必定说到雷锋,关于雷锋,他们可有话说:

“雷锋在这里开过拖拉机,现在我们有个生产队名字叫作‘新田就是为了纪念雷锋在这里开出了第一陇土地。”雷锋的老同事李湘梅指着脚下一片稻浪翻滚的田野说。

“雷锋那时候不叫雷锋,叫雷正兴,我们这里都叫他小雷,或者雷兴伢子,他十七八岁了,因为长得矮,看上去像个细伢子。”

他最喜欢带着一个帽子穿着大雨衣在大堤上脚步匆匆地送信,帽子的带子有时候跟着后面随风摆动着,有时候又被冰冻成两根僵硬的小辫子。”参加过治沩的老人范正兴说。

“我经常看见雷锋开拖拉机,还帮助他抬过拖拉机,那时候我们这里很多地方是八曲河的故道,拖拉机陷进去经常出不来,雷锋就喊我们去帮他抬出来。”这是周术生的回忆。

“雷锋是个调皮伢子,和我是同年同月生的牛马朋友,他给我馒头吃,我们一起切磋武术一起骑马,和他在一起就是快乐。”这是雷锋的农民朋友卞志红的感慨。

雷锋既参加了治理沩水的战斗又参加了团山湖的围垦,雷锋从1957年秋天到1958年初冬离开,他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多的时间,团山湖人说起雷锋,并不是那么高大上的英雄人物,而是一个接着团山湖地气的青春少年。

1、沩水是一座熔炉

众所周知,雷锋有一个苦难的童年,七岁就成了孤儿,在外面流浪讨米,靠着六叔公公的接济才捡了一条小命。新中国建立以后,雷锋扬眉吐气,分了田分了地还上了学,没有新中国就没有雷锋的新生活,他那颗小小的心充满了对祖国和人民无限的感恩之情。怀揣着这种情感恩,高小毕业的雷锋在毕业典礼上这样说:

“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我们高小毕业了,大家很高兴。感谢党感谢毛主席,感谢所有辛勤教育我们的老师。毕业后,我们当中不少同学要升入高一级学校学更多的知识,更好地建设好自己的祖国。但是,我要响应党的号召,去当新式农民。因为我是农民的儿子,多亏了共产党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才使我翻身成了国家主人,有了上学的机会,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今天我高小毕业了。我一不报名读初中,二不到城里当工人,心甘情愿回到家乡,做一名新时代的农民,把所学的知识奉献给社会主义新农村!将来,如果祖国需要,我就去做一名好工人,为我国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出把力。将来,如果祖国需要,我就去参军做个好战士,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去保卫我们伟大的祖国。

“同学们,让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竞争吧……”

雷锋的毕业讲话,其实就是雷锋的理想宣言,他表达了要成为“新式农民、好工人、好战士”的三个理想,我们一辈子常常只有一个理想,甚至有的人还没有理想。雷锋的理想为什么这么多?因为他的热情那么高,他的感激那么深,他想在更多的行业在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发出自己的光和热。今天我们看到雷锋的人生轨迹,他的理想都得到了实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雷锋的人生既是一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奉献篇,也是个人理想价值实现的最美的励志篇。

1956年7月,毕业以后的雷锋首先担任了安庆乡政府的通讯员,还兼任简家塘生产队的记工员。他白天送通知、公函、出工,晚上就在灯下记工分,还真有些新式农民的派头。1956年秋天,因为县委交通员兼通讯员陈厚明参军,县里急需一个人来替补小陈,派出组织部干事黄菊芳物色人才,来到安庆乡一眼看中雷锋,黄菊芳回来汇报,这个小雷啊,根正苗红,个子矮小,人很灵泛。

于是,16岁的雷锋成为了县政府的公务员,主要工作是给当时的县委书记张兴玉书记送信、送文件。在張书记身边工作的日子里,雷锋迅速地成长。读书、谈话,下乡锻炼,雷锋的原有的那种感恩被升华成为一种热爱,对新中国对新生活的爱,这个时候的雷锋,心是火红的,血是沸腾的,他期待着点燃,期待着进入新中国火热的建设生活里。

这个时候,治沩来了,治沩是一把火点燃了雷锋,治沩是一座熔炉,雷锋奋不顾身跳进其中。

1957年的深秋,雷锋兴致勃勃地走在沩水大堤上,看到翻滚的人海,看到火热的劳动场面,听到那些激动人心劳动的号子,不禁心潮澎湃,一股改天换地的豪情荡漾在他心间,他大声朗诵他在机关补习班学到的一首民歌:

天上没有玉皇

天上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岭开道

我来了

雷锋连包都没有放,就到赵阳城那里要任务,他一心想的是要到最艰苦的大队去挑泥巴,建闸门,打石硪,结果没有想到赵指挥长却让他干老本行当指挥部的通讯员。雷锋开始有点不高兴,觉得这太安逸了,但是当他知道送信送通知比挑泥巴还要艰苦的时候,立即爽快接受了任务,于是,治沩工地上处处都有雷锋的身影。

送信到底苦不苦,我们来看看吧。

先说天时,治沩时期基本上是隆冬季节,那个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动不动就是零下几度,最低的时候达到零下7度,这么冷的天气,有时候雷锋穿着的雨衣外面都冻成了冰,穿起来哗啦哗啦地响。

再看看地利,几乎没有,因为治沩指挥部到各个大队的道路很不好走,常常是水沟道道,沼泽遍布,只有蜿蜒的田间小道,有的地方连路都没有,还要自己探路,雷锋好几次就误入沼泽。治沩工地的11个大队的近2万人马,分布在宁乡县、望城的新康乡、乌山乡、靖港乡等十几公里的范围内,路途遥远又只能步行。

没有天时,没有地利,只有人和,只有不怕苦的雷锋。

无论什么天气,不管白天黑夜,雷锋都愿意接受任务,而且保证完成。为了防滑,雷锋给自己的解放军鞋下面绑上草绳,自己省下钱买了长手电筒、雨衣。有时候,他因为送文件、送信,深更半夜回到食堂,开饭时间早过,雷锋就吃开水泡饭,即使这样,雷锋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从来不抱怨。

这是日常工作,还有突发事件。

有一次,省里发来了寒流讯息,当晚12点左右,有七、八级大风暴,气温将降至零下5度,接到通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指挥部召开紧急会议,分工给各个大队电话通知,其中记者刘大瑾负责传达第八、九大队的电话传讯,结果老是打不通,应该是断线了,怎么办?刘大谨准备自己亲自去送信。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两个大队离指挥部有七八里远,刘大瑾高度近视,外号“眼镜”,大家都反对他去送信,但是老刘却坚持要步行去送信,赵指挥长知道刘记者的情况,坚决不同意,他说:“这样黑灯瞎火的,‘眼镜不能去!要是路上跌死了,或者滑到八曲河里淹死了,没有人给你开追悼会!”

指挥长这么一说,大家都争着要去。正在这时候,雷锋跑来坚决地说:“你们不要争论了,这是我的专业,我去是最合适的。”说罢拿起桌上的文件,就准备出门。刘记者连忙拿了一件雨衣要雷锋披上,雷锋头也不回地说他有,然后拿着手电筒奔入茫茫夜色中。

雷锋走后,赵指挥长和刘记者都一直心里不安,担心着雷锋的安全。大约到了十点钟,雷锋高兴地推开刘大瑾的门说:“报告刘大记者,我完成了任务。”说完还敬了一个军礼,雷锋俏皮的样子一下子让寒冷的冬夜有了一种温暖和喜气。

工作中的苦,雷锋不怕,只要看到大堤日益成形,看到工程顺利进行,他就高兴。

他还要自己找苦吃!

当时,工地上最苦最吃力的事情就是打硪,打硪其实相当于今天的压路,在那个没有机械化的年代,只能用这种土法子修堤压路。雷锋看到一个高个子打硪的技术很好,就慢慢靠过去,和他聊天,这个人叫作李湘梅,李湘梅看雷锋个子太矮,要雷锋不要学,因为当时打硪的石头有四百多斤重,要八个人一起抬,力气小和个子矮的打起来就会特别吃力,可是雷锋一点也不怕累,坚持要学,李湘梅看见这个矮个子这么坚决就热心教起来了:“这个打硪啊,抬硪要过膝,打硪要过顶……”

不久,雷锋学会了打硪,大冷的天,雷锋常常打得热汗直流,并和队友们一起唱起打硪的歌:“来来来,打石硪,嗨呀嗬,八个人,要齐心,抬得高,跌得紧啦……”

“打老虎口”是全工地最苦最累的战役之一,当然少不了雷锋。什么叫作打老虎口,就是要在新康突击开口,让沩水流入湘江,这里的淤泥特别深,有的有一丈多深,有的地方又是坚硬的无名土,甚至是岩石,民工们双脚在寒冬的淤泥里冻得发紫,头上却冒汗,雷锋个子矮,双脚淹没在齐膝深的淤泥里,脚上还让石头擦得出血,他不管不顾,拿着铁锹使劲地挖淤泥,刘记者去采访,雷锋满脸泥水地对着刘大瑾笑,刘记者叫他上来休息一下,他却摆摆手,又劳动去了。

为了赶进度,工地上常常掀起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劳动竞赛。大队和大队之间,团支部和团支部之间进行竞争挑战,龙争虎斗,好不热闹。当时每人规定的任务是三方土挑上大堤,上下堤直线距离有五十米,还要爬坡,连指挥长赵阳城也不例外,雷锋自然也在其中。雷锋虽然个子小,一点也不示弱,白天挑完三方土,晚上还要值班。

赵阳城说,治理沩水应该就是和平时期最苦的事情了,雷锋总是吃苦在前,他不但肯吃苦,而且吃苦吃得心甘情愿,把吃苦当成一种对自己的锻炼,当成一门功课。

如果说雷锋经过六年的小学教育,经过望城县委机关一年多的培养,已经是一块品质优良的好钢,那么这块好钢还要经过生活的磨练才会有质的转变。而团山湖艰苦卓越的治沩工程就是一个大熔炉,给雷锋这块钢淬火,淬艰苦奋斗之火,淬理想信念之火,淬勇气力量之火,这一把把火让他千锤百炼,百炼成钢。

2、十婆桥有一种磁场

在团山湖,有一座桥叫作十婆桥。解放前这座桥名气就很大,治沩工程刚刚启动的时候,曾经在十婆桥召开了万人大会,十婆桥的名气就更大了。

十婆橋为什么这么出名,是因为这座桥是十个婆婆子修建的。

“十个婆婆为什么要修建这座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这十个婆婆是谁?”

对着我连珠炮似地发问,父母都只能摇头。看来要知道十婆桥的故事,只能问一些更早来到团山湖的人。

“这桥确实是十个婆婆子在清朝的时候修建的。原来八曲河这条老河道,是从白箬、乌山通向靖港、新康一带的水道,可以说是当时望城一带南来北往的要道。在清朝前期,衙门在这里设有义渡,义渡虽然沟通了交通,但还是有些不便,尤其是大风大雨的时候,如果河上有一座桥该多好啊!在嘉庆年间,有十位家里并不富裕的婆婆倡导捐资建造了一座桥。”今天住在桥边原址附近的老人这样说。

“十婆桥修得威武呢。我父亲见过那座桥,桥有八丈长,五尺宽,旁边还有石栏,在河中建有四个桥墩,北岸还建有石亭和石碑,有一个姓谢的人在石碑上刻有这件事,刻着十个婆婆子的名字,老百姓为了记住这十位婆婆的恩德,便将这座桥命名为十婆桥。”这是比较权威的袁嗲嗲的说法。

“那些婆婆家里没有什么钱,为了修桥,吃了好多年的粥。”

“据说那十个婆婆都是寡妇,她们不容易呢,修桥就是为了做好事,方便大家,也是积了德。”

大家纷纷补充一些传说。

你别以为这就是十婆桥的全部历史了,开始我也以为十婆桥就是这样来的。后来我翻阅县志,查找材料,往深里一打听,才知道十婆桥还有后续故事。

大概到了同治年间,几经风雨的十婆桥有些破烂陈旧了,这时又有当地的十位婆婆出资重修十婆桥,这个捐资建桥做好事的传统被继承下来,十婆桥成了远近闻名的美德桥。抗日战争后期,十婆桥不幸被炸掉了大部分,桥身基本没有了,只剩下几个桥墩,所以,1957年前的人看到的都是十婆桥的旧址。

正在我查找十位婆婆的姓名的时候,2014年团山湖村兴建美丽乡村,对十婆桥原址的老八曲河道进行清淤,想不到挖出了刻有十个婆婆姓氏的立于桥头的石碑,可惜已经断成两截。

看到石碑,所有的传说都得到了印证,请让我慎重记下这十个婆婆的名字和所有的碑文:

十婆桥碑文:

碑 嘉 严 严 卞 萧 卞

坏 庆 母 母 母 母 母

明 二 王 樊 高 罗 袁

年 十 氏 氏 氏 氏 氏

夏 二

重 年

修 建

治 侯 孙 孙 何 张

九 母 母 母 母 母

年 梁 黄 周 程 胡

亭 氏 氏 氏 氏 氏

其实,和十婆桥同样流传的还有一个故事,那就是雷锋用十婆桥的事例来“舌战群雄”的事。

那一天,治沩工程指挥部的干部们都下到工地去了,雷锋正好在家值班。下午的时候,突然有二、三十个人闯进了指挥部,他们气势汹汹,吵吵嚷嚷,扎脚勒手,好像要找人打架的样子。其中一个人在门口大骂:“你们这班人,赶快出来,这一方水土全叫你们破坏了!现在龙王迁都,水鬼乱游,我们要遭大灾了。”

听到吵闹声,雷锋连忙从屋子里跑出来,叫他们不要吵闹,不要信迷信。那些人正在气头上,一看出来一个矮矮瘦瘦的细伢子,根本没有把雷锋放在眼里,他们继续指手画脚,越闹越凶,指着雷锋叫嚷:“还我鱼塘,还我祖坟!”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是胆小的人遇到这个情况很可能要出现意外。雷锋没有畏惧,他继续用自己的笑脸对待众人:“你们都是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种的粮食不是颗粒无收就是损失过半,还不是因为沩水没有治理好?整治沩水河就是为了让你们不再遭受水灾,是给你们办好事啊!”

在雷锋的和言细语下,人群稍稍平静,但是还是有些顽固不化的声音在叫嚣:“这些我们不管,我们只知道我们的祖坟不能搬迁,会坏了我们家的风水。”雷锋看着他们,脸上变得严肃,他义正辞严地指着指挥部前面的十婆桥大声说:“你们知道,这十婆桥每天有千人走过,千人都怀念那十个婆婆,在封建社会,十个婆婆都能筹钱修桥,造福乡邻,难道你们还不如她们?你们要眼看着沩水河泛滥成灾,让百姓又到外面去讨米吗?”

雷锋的凛然正气让人群沉默下来,十婆桥的千秋厚德让他们哑口无言。雷锋越说越激动:“今天,有党和毛主席领导我们大搞社会主义建设,全县人民都来治理沩水,造福子子孙孙,唯独你们要搞封建迷信,闹事阻止,你们良心何在?”

面对雷锋的质问,人群出现了短暂沉默,雷锋继续演讲,讲到动情处,雷锋不禁热泪盈眶:“小时候,我妈妈也信迷信,每天给神牌和灵位烧香,可是,我的爸爸、弟弟、哥哥都被那个社会害死了,最后,我的妈妈还是被地主逼死。迷信有什么用!还是共产党救了我,给我饭吃,送我读书。我后来就把妈妈供奉的那些灵位都丢到了水中,迷信那都是假的!”

雷锋的真情和正气把闹事的人彻底镇住了。他们有的被他的道理折服,有的被他的感情打动,最后,不等指挥部的领导回来,都离开了指挥部。而且,这些人再也没有来指挥部闹过事,在以后治沩工作中配合得很好。

赵阳城和其他领导回来以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称赞雷锋既是“单刀赴会”的关云长,又是“舌战群雄”的诸葛亮,充满了勇气和才气。

我常常想,十婆桥和雷锋是有缘的,在送信途中,雷锋千万次路过十婆桥,十婆桥的故事一定在雷锋的心中根深蒂固,十婆桥的美德一定感动着雷锋那颗善良的心。

一天,雷锋要下去送通知的时候,照惯例来到刘大瑾的房间,他在送通知之前通常要来看有没有新出的报纸带到下面的农业社去。临走的时候,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刘记者:“能借两元钱给我吗?”刘记者也没有问他干什么,就把钱借给了雷锋。

过了几天,雷锋领工资了,他还钱给刘大瑾的时候,刘记者就顺便问雷锋那天借钱是干什么,雷锋才说出借钱的缘由来。原来,雷锋在前不久下大队送信的时候,路过一个老娭毑家里,发现她是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得了感冒正躺在床上,雷鋒见了,立即去买了消炎止痛药给老人。那天借钱是因为送通知的地方正好离老人居住地不远,于是就想第二次去看望老人。

瞧瞧,送信的路上,雷锋也不忘记做好事。

“雷锋的助人为乐当时就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家住杲山庙的周伏香说,“雷锋那个人的心啊,真的特别慈。”

她回忆起关于雷锋的一件极小极小的事来。那一天上午,雷锋在我家门口开拖拉机,我们细伢子因为好奇跟着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我们就在路边玩耍,我和弟弟在路上玩用石头跳房子的游戏,忽然我们发现拖拉机的声音停下来了,原来是雷锋在吃午餐,他的午餐就是我们现在的“法饼”,我和弟弟都很少吃过法饼,看见雷锋拿出两个法饼,不禁流起了口水。这时,想不到雷锋从拖拉机车上下来了直接走到我们面前,递给我们一个法饼,一人一半。我们那时候不懂事,不知道那是雷锋的午餐,接过法饼就狼吞虎咽起来,他还叫我们慢慢吃,要我们回家喝点水。

听着这些小故事,我的心荡起温暖的涟漪,我想十婆桥的传统美德滋养了雷锋助人为乐的精神,雷锋又把这种美德发扬光大直到撒播到全世界。

我想得更远:而十婆桥的美德又何止滋养了雷锋,当那近两万民工在十婆桥的遗址前开动员大会的时候,改造大自然造福乡亲的美好情愫必定荡漾在那些普通民工的心里,激荡着他们去战斗,去克服重重困难,去治理多灾多难的沩水,去建设美好的团山湖农场。

3、他的身上有一种光

见过雷锋的民工总是觉得雷锋有些与众不同,他们都读书不多,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表达雷锋在他们心中的高度,他们只是笨拙而诚恳地说着雷锋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丁应龙老人说:“雷锋过硬和别人不同些,看上去个子矮小,却浑身有股劲。”

曾福全老人说:“雷锋显得比一般人灵泛,是个弹子脑壳。”

范振兴老人说:“雷锋爱看书,会唱会打快板,样样行呢。”

还是最熟悉雷锋的李湘梅的老人说得最好:“他的身上有一种光。”

是啊,雷锋的身上确实有一种光。

雷锋的脸上就有一种光,这来自他的笑容。我仔细看过雷锋的照片,雷锋并不是长得特别帅气,一米五四的身高,眼睛不大,眉毛也算不上浓眉,可能离我们今天所说的帅哥标准还有一定距离。可是大家却觉得雷锋很帅气,有一股活力,有一种亲切感,就像邻家大哥。雷锋的小圆脸,让人觉得纯真,雷锋的眼睛虽然小,但是有光彩,尤其笑起来的时候两个酒窝在笑的时候若隐若现,这种笑让人感觉阳光灿烂,感觉即使困难再多,也能克服;即使条件再苦,未来却总是美好的。

雷锋的身上有一种正义之光,这得从他做编外质检员说起。

大家看雷锋总是笑眯眯的,又总是做好事,以为他什么都好说,但是遇到原则问题,雷锋就变得“固执”起来了。

如果遇到好天气,雷锋送信不用穿雨衣了,雷锋会常常停下来,停下来干嘛呢?是检查筑堤的工程质量。那一天,工地上的民工都干得热火朝天。雷锋送信来到第五工区,远远地看着打硪队,觉得他们的高度没有到位。他停下来在新筑的大堤上反复地踩踏,感觉不对头,觉得里面有大“乌龟”,所谓的乌龟就是那些没有打紧的土。

那时候,因为治沩成了望城的中心任务,有很多住在山区的望城人也参加了这个战斗,例如第五工区的民工就来自山区,他们从来没有修堤的经验。加上当时天气寒冷,过年临近,大家的心思有些涣散,部分民工没有按要求施工,进土常常厚达五六公分才打,结果三遍都没法打紧。

雷锋了解了这些情况以后,非常着急,他连忙上前去劝说,说修筑大堤是世世代代的事,马虎不得。所以他建议连队干部组织返工。连队干部却怕难,对雷锋的建议支支吾吾,想蒙混过关。

雷锋看到这种情况,十分严肃地说:“如果不重新返工,那将来洪水决堤怎么办?你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看到连队干部还犹豫不决,雷锋决定到指挥部搬救兵,他找来负责工程质量的肖介凡副指挥长,以及五大队的大队长刘碧桃,直奔工地而来。三人一起来到第五大队二连的工地,雷锋指着一段说:“这里有一段沙堤。”又来到四连的工地,他在一段大堤上跺跺脚说:“这里土层太厚,硪打不紧,里面有蛮多‘乌龟。”说着,雷锋蹲下身子,从土里抠出一个重约三斤的“乌龟”。

他们又接着走了好几个连,发现都有不同程度的问题。肖指挥长对着第五大队的大队长说:“老刘,你们五大队的工程质量问题严重,马上通知各个连队干部开会,布置返工。”

那天晚上,第五大队一千多米的长堤上,火把通明,人声鼎沸,近千名民工冒着严寒、顶着寒风,将不合格的堤段重新返工,其他大队也对自己工地的工程质量进行了一次检查,此后各个大队的工程质量也都超过以往。

赵指挥长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对雷锋大加赞赏,搞工作就该这样,一是一,二是二!

雷锋的身上还有一种创新之光,他爱好广泛,好像没有什么他不会。

雷锋性格活泼好动,读书的时候是学校的文艺积极分子,在团山湖的雷锋正是十七、八岁的年龄,思维特别活跃,脑袋里有很多好点子,用今天的话来说,雷锋是个创新性人才。

说到雷锋的创新,人们都唱起一首当时流传的《儿要治沩娘也忙》来,这首歌的作词是望城本土作家熊春祜创作的,当时刊登在《治沩工地报》上,歌词是这样的:

月儿弯弯照屋檐,娘在房中把针穿,油灯一盏燃过了,笼内金鸡开了腔,儿要治沩娘也忙。老娘做鞋眼发花,几次起身拨灯花,鞋底打的胡椒眼,面上镶的滚筒边,儿哎!娘为你治沩不贪眠。

儿在灯前打草鞋,听娘说话把头抬。娘哎!千针万线费娘力,万针千针操娘心,穿了治沩不怕雨打与风浸。

肩挑泥土脚踩沙,要把沩水整治它,一不让它再穿过石头口,二不让它一个浪头三尺高,千里江河路一条,功臣榜上把名标,有日大开群英会,奖状拿在手中摇,娘哎!你做的鞋子也有一份功劳。

这首山歌中的母亲非常识大体,非常慈爱,代表着当时参加治沩的民工的母亲光辉形象,深得大家的喜爱。山歌登出来以后,雷锋也非常喜欢,马上抄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并背诵下来。

一天,雷锋送通知来到第五大队,正赶上工间休息。男人们从口袋里拿出自备烟丝滚个喇叭筒,抽得如痴如醉;妇女们姑娘们就在一旁嘻嘻哈哈,说着女人的小秘密。看到雷锋来了,大家的精神都振作起来,因为笑眯眯的雷锋身上总是有股亲和力,总是给人带来快乐。

“雷正兴,又有什么好消息啊?”

“好消息?有啊,下面我给大家朗诵一首山歌。”

雷锋其实是去送通知的,并没有什么好消息,但是他知道工地上的生活十分艰苦,也十分单调,民工都希望每天都有什么好消息来振奋一下心情。为了不扫大家的兴,雷锋想到了那首《儿要治沩娘也忙》,于是大声给大家朗诵起来:“月亮弯弯照屋檐,娘在房中把针穿,油灯一盏燃过了,笼内金鸡开了腔,儿要治沩娘也忙……”

民工一聽,这不是那首《儿要治沩娘也忙》的山歌吗?虽然大家都很熟悉了,但是雷锋读得声情并茂,大家还是认真地听雷锋朗诵。朗诵完了,大家都纷纷鼓起掌来。

“兴伢子,你这个普通话朗诵好是好,但是如果要是用长沙话唱出来,那就韵味了。”一个老者的声音。

“是的呢,这个是山歌撒,山歌就是要唱的呢,给我们唱一个吧?”几个小姑娘也跟着起哄。

雷锋一听,脸有些发烫,这个歌虽说是山歌,可是也没有人来谱曲啊,不过,既然是山歌,顺着这里的地方花鼓的调子,去拜几个师傅,应该是可以唱出来的,于是,雷锋一边笑着一边说:“好,这一次还不行,下一次,下次我一定唱给大家听。”

雷锋回到指挥部,他首先找到熊春祜,要拜他为师,请他教自己唱山歌。可是,熊春祜摊开两手说:“我写是写了,可我不会唱啊,我是个乐盲,根本就不知道山歌是怎么唱的。”

雷锋失望地离开了,可是他并不泄气,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熟悉的湖南花鼓戏《刘海砍樵》,是不是可以模仿着来唱呢?雷锋在屋子里左哼哼右哼哼,找到了感觉,再综合上本地的地花鼓的调子,居然哼得有模有样。

后来,雷锋来到第五大队,真的给民工演唱了一首《儿要治沩娘也忙》,赢得了阵阵掌声,后来,这首山歌就是按着雷锋的这个调子在工地广为流传,现在的老人还可以哼出其中的两句来。我还听团山湖的人说,雷锋还经常用打快板的形式宣传一些好人好事,编个顺口溜什么的,他常常张口就来。

最叫人传为佳话的是,雷锋居然男扮女装作为团山湖女子篮球队的一员打了一场篮球赛。小时候就男扮女装演过一个叫作《小渔夫》的戏,因为经常和同学凌小丽合作演戏,被同学笑话:“雷正兴,细呀细,一看看了凌小丽。”到了团山湖农场,他居然参加了一次女子篮球赛。

雷锋喜欢打篮球,却因为个子矮,正式比赛总是轮不到他。那一次全县组织篮球赛,雷锋听了很高兴,他积极报名参加却没有录取,不过,他还是不泄气,每次男队比赛,他都在场外端茶送水,给队员们搞好后勤。

女队看雷锋这么热爱打篮球,就邀雷锋做场外指导。结果,男队在县里比赛赢了,女队却输了。女队非常不服气,特邀当时的女队冠军二中女子篮球队来到农场比赛,要争个高低,这场激烈的球赛吸引了很多人来围观。

篮球赛进行到一半,问题出现了,那就是农场女队人手不够了,本来农场里女职工就少,女队员就更少了,又因为犯规被罚下场几个,这样一来,场上竟然凑不够五个人了,大家急得团团转。本来比分就落后二中蛮多,这样看来会输得很惨啊。情急之下,不知谁喊了一句:“让小雷指导来做替补队员吧!”话音刚落,周围就想起了一片掌声和笑声,还有人直呼:“要得,要得。”

雷锋深感意外,正在犹豫,人群里有人推了雷锋一把,还说:“怕什么,上呀!”

雷锋的心头一热,心想:自己小时候连小姑娘都演过,打个篮球算什么啰!他走过去和裁判说了一声,裁判说只要二中女队同意,他这里没有问题。于是,雷锋跑过去征求二中女队的意见,二中女队队长叫杨华,她看看雷锋的模样,长得还蛮俊,还留了个刘海,确实有几分女孩子气,再瞧瞧雷锋那个子,还没有女队队员高,估计对自己队员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就很豪爽地一挥手:“你呀,给你们一个机会,上吧!”

雷锋上场了,他摸摸刘海儿,穿着红背心,还真像个女队员。雷锋一上场,整个篮球队就士气大振,全场活跃,围观的人举着手臂在呼喊:“雷正兴,加油,雷正兴,加油。”雷锋在球场左冲右突,奋力拼搏,连投篮好几个,把比分追赶上来了,眼看着胜利在望,遗憾的是比赛时间到了,结果,农场的女队还是输了,不过只输给二中女队三分,如果时间允许,再打几分钟,那就说不好谁输谁赢了。

二中女队的队长应该是深刻体会了雷锋的实力。比赛结束,双方队员握手,雷锋冲二中女队队长杨华说:“这次我们没有发挥好,下次我们再见高低。”

杨华瞟着雷锋的刘海儿说:“谁跟你还有下次啊!”

围观的人都笑起来了!

后来,这场球赛让农场的职工津津乐道了好久,而雷锋的名声也一时大了起来,大家都知道团山湖农场有个会开拖拉机,会唱歌、会骑马、会打篮球的人,雷锋成了大家喜爱的“知名人物”。

4、团山湖圆了文学梦

1958年8月的团山湖,到处是一片忙碌的景象,一片片新的田野在团山湖铺展彩色的画面,有的田野是黄色的,那是已经成熟的等待着人们收割的稻穗;有的是红色的,那是正在成熟的高粱;还有的是绿色的,那是收割早稻以后人们又播种的晚稻。

此时此刻,在新田生产小组的一角,雷锋正和李湘梅等一群青年男女在水车上车水,他们一边劳动一边说说笑笑,看着一望无边的绿色大堤,看着眼前美好的图画,雷锋想起去年那个荒草丛生的团山湖,心里不禁美滋滋的。这个时候,一群燕子从眼前飞过,他们从一片田野飞到另一片田野,叽叽喳喳,好像对着新的团山湖农场充满了好奇和赞扬。

雷锋一抬头,看见了这群燕子,不禁诗兴大发:“啊,南来的燕子,你可知道?荒芜的团山湖改变了模样?”

“瞧瞧,小雷伢子又要写诗了!”

“这个燕子飞也能写一首诗啊?”

“当然能写,不止写燕子,要写咱们的团山湖农场啊!今天晚上我就写!”

于是,第二天就有了那一首著名的《南来的燕子啊》:

南来的燕子啊

(1958年8月1日)

南来的燕子啊!

新来的候鸟,

从北方飞到了南方,

轻盈地掠过团山湖的上空,

闪着惊异的眼光。

我分明听清了呢喃的燕语,

像在问:“为什么荒芜的团山湖,

今年改变了模样?”

……

“我真没有想到在我们车水的时候几只盘旋在我们头顶的燕子让小雷伢子就写了一首诗,还写得那么好。”李湘梅说。

《南来的燕子啊》确实就是这样写出來的,雷锋确实也在团山湖成为了一名诗人,做起了作家梦,而且开出了鲜艳的文学之花。

因为办《治沩工地报》,雷锋身边云集着一群群的文学青年,作家熊春祜、记者刘大瑾、胡道明,还有教雷锋写日记的老师彭正元等等,每次拿到他们新出的报纸,雷锋总是第一个阅读,每次看到他们写的文章,雷锋就抑制不住那份羡慕,心里痒痒的,手里痒痒的,一颗文学的种子已经悄悄播下了。

他还把自己的作家梦悄悄地告诉了彭正元老师,彭老师热情鼓励他,并告诉他当作家有两个条件,要有文化,还要有生活积累。于是雷锋更加爱看书了,并潜心阅读一些指导写作的书籍。

1958年3月10日,学开拖拉机的雷锋成功试车,晚饭以后,一股喜悦之情占据着雷锋的心,他心中一动,老师们不是说当作家需要生活的积累,我这学会开拖拉机的事情完全写下了呀。可是,这篇文字怎么开头呢?写一些什么呢?哪些是重点内容呢?雷锋决定向住在隔壁的熊春祜请教。

“老熊,你这个大作家,我想写一篇学会开拖拉机的文章,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写啊?”雷锋摸着脑袋说。

熊春祜热情地说:“你可以把你学开拖拉机的经过写出来啊,重点是今天试车的场面,还有你的心情,例如你吃饭都想着开车啊,都可以写出来。对了,内容要具体,要有真情实感……”

雷锋连连点头,回到宿舍挑灯夜战,心里一直有种力量在推动着他不停地写着,尽管白天很劳累,但是他毫无睡意。到了夜里十二点多,雷锋总算写完了。他匆匆忙忙地跑到隔壁的熊春祜那里。

“老熊,老熊,你醒来罗,我已经写好了,你来看看吧。”

“就写好了,这么快呀。”老熊连忙爬起来,接过雷锋的稿子一口气就读完了,熊春祜一边读一边在心里叫好:这个小雷,写得这么快,竟然还写得这么好,从来没有搞个文学的人,居然能把文章写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有些天才。

“恩,内容具体,文笔生动,还很有想象力,写得很好啊!你这篇稿子,我帮你投到《望城报》去,看能不能发表。”

3月16日,雷锋的《我学会了开拖拉机》果真发表在《望城报》上,这是雷锋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啊,雷锋拿着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激动不已地盯着上面的那些文字,那些文字一个个是那么美丽,像罩着一层神奇的光环,雷锋笑眯眯地拿着报纸左看右看,心中的作家梦开出了花,最后他小心地把报纸保存起来。

处女作的发表极大地鼓舞着雷锋,激发了雷锋更多的创作热情。

青春总是和诗歌结伴而行的,青春燃烧的雷锋用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诗歌的创作,1958年春天来到团山湖之后,雷锋一共创作了9首长长短短的诗歌,有描述团山湖收获季节的《南来的燕子啊》,有歌颂领袖、讲述家史和政治学习的《歌颂领袖毛泽东》、《党救了我》、《啄木鸟》、《我的感想》、《以革命的名义》等,还有赞美劳动场景的《人定胜天》、《排渍忙》等。这些诗歌虽然打着时代和政治的烙印,却和团山湖这片土地息息相关,是泥土里生长出来的诗歌。

有人说不写小说的作家不是真正的作家,雷锋这辈子一共写了三篇小说,而这三篇小说都是在团山湖创作的。他们分别是《茵茵》、《小说短章》、《一个孤儿》,三篇小说中,只有《茵茵》有头有尾,结构完整。这是一篇按照当时流行的方法来塑造典型人物形象而写出来的作品,让我们来看看小说的开头吧:

严寒的冬天,地上落了深雪,河里结了厚冰,刺骨的冷风阵阵吹来,似乎不许人再工作似的。

但那勤劳勇敢的18000多名钢铁战士,不怕千辛万苦地和冰雪战斗。人山人海,挑土筑堤。那挑战的喊声,加油的口号声,打夯的号子声,还有小学生们来慰问时的鼓声,混合一起,响彻云霄。人们为了根治沩水,修筑长堤,忘记了寒冷和疲劳,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生命。

茵茵就是这样的。提起这位年轻的女同志,人们都要感动得流下热泪。她是一个共产党员。她那结实的身体,勤劳的双手,还有那晒黑的脸儿,清秀的头发,活泼的眼睛,真使人敬慕……

开篇的环境描写凸显严冬的寒冷,和下面的劳动场面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且我们不难看出,这个劳动场面就是当年治理沩水的场景。而这个主人公,大家都说就是在团山湖农场和雷锋一起读书的关系最好的王佩玲,这篇小说写的就是治沩战斗和团山湖农场生活啊!

做着作家梦的雷锋是最浪漫的,在团山湖的雷锋是最文艺范的。雷锋这一辈子写出的最美的诗歌——《南来的燕子》,是在团山湖;雷锋写出的最感人的日记——《如果你是一滴水》,是在团山湖;雷锋写出的这辈子唯一一部完整的小说——《茵茵》,也是在团山湖。雷锋在团山湖度过的也许是他一生中最浪漫的日子,写诗歌、写小说、读书、骑马,交朋友……十八岁的天空本来就是多姿多彩烂漫满怀的。

雷锋的十八岁,在团山湖,绽放得如此美丽!

雷锋在团山湖人的嘴里,也许并不是那么高大上,他有点调皮有点可爱,他矮小的个子那么平凡,但是他的身上自有一种光芒,吸引着那么多的同龄人,以至于特别了解他的王佩玲在雷锋去鞍钢的临别赠言这样写道:“希望你在建设共产主义中把你的光和热发遍全世界,让人们都知道你的名字,使人们都热爱你和敬佩你。”

是的,王佩玲的留言后来都成了神一样的预言,雷锋带着这种光芒走出了团山湖,走向了鞍钢,走向了沈阳,走向全世界,也把光和热发遍了全世界,让人们都知道了他的名字。团山湖,是雷锋生命里那些光和热的发源地。

雷锋走了,去了鞍钢,他朝着自己的理想奔赴前进。但是他留下青春的足迹,留下真善美的故事,留下雷锋精神的火种,他的身后,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一片充满希望的土地。

第三章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

团山湖是一个有3600多人口的村子,别以为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因为团山湖最开始只有32个人,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真是大吃一惊。团山湖不过只有不到六十年的短短历史,就是繁衍速度再快,也不能变出这么多人啊?

现在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

“我们团山湖的人来自3个省、17个县、23个地区,85个大队。”当82岁的文前佑口齿清楚地吐出这一串数据,我有些吃惊地望着他,团山湖的人居然跨越三个省,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啊,是不是他年纪大了有些糊涂,3个县还差不多,可是居然是18个县,他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接着补充说:“这个结果是我们村上在进行阶级调查的时候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弄清楚的,主要是老校长肖预知主持这个事情,一些疑难杂症我还参与了。”

文前佑其實和我爸爸是老朋友了,我们叫他文伯伯,小时候,文伯伯是我们家里的常客,他、我爸爸、还有电工魏师傅,差不多是桃园三结义的状态,经常深更半夜还黏在一起喝酒、聊天。人们按照他们回家的先后顺序给他们三分别取了小名,文前佑比较怕老婆,是回家比较早的,一般是半夜十二点,所以叫作“文半夜”,我爸爸回家稍迟,一般是鸡叫第一遍,所以叫作“何鸡叫”,酒瘾最重又最不怕老婆的是魏师傅,等他摇摇晃晃从某个草垛子后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所以叫作“魏天光”。

他们三人在一起聊天,一般聊的都是团山湖的人和事,哪里要开一个渠道啊,哪里要修一座机台啊,哪里又要建一间生产队,哪里的沟渠要清淤啊,哪个生产队的困难多啊……小时候他们聊什么我不关心,现在,我却要找他们把那些故事翻出来反刍反刍。

现在“文半夜”说我们村的人来源这么广,我真有点不相信,但是他说得如此清楚,如此坚决,我不应该怀疑,于是,我开始寻找这32个人的故事,当我把我们团山湖村的那些生产队的来龙去脉搞得清清楚楚,我确信无疑了。

1、最早的主人

“我们最开始留在团山湖的人,一共有三十二个,可是,那三十二人现在只剩下三人了。”文前佑有些遗憾又有些骄傲,“这三个人是我、李湘梅、范正兴。”

1958年10月,乌山公社、友仁公社合并为五星人民公社,团山湖国营农场解散,变成了乌山公社的一个大队,雷锋先是在五星人民公社担任通讯员,后来去了鞍钢。农场的国家干部都各自回到了原来的单位,或者有了新的工作岗位,原来下放到农场的很多职工也纷纷离开了团山湖,有的回了原单位,有的回了老家,例如雷锋的姐姐王佩玲也离开了团山湖,连劳改队的人基本上都走了,当然,也有个别人留下来了,这是后话了。

一时间,团山湖有些人去楼空的感觉,这个时候,县委考虑到团山湖虽然完成围垦了,农场建立了,还需要人们居住如此,继续耕耘,因为当时团山湖的荒地还只开垦了一半的样子,还有三台拖拉机在工作,拖拉机在团山湖开垦土地,毕竟还只能完成其中的一部分工作,要将一块荒芜的地方变成良田,还需要很多人工来配合,例如割掉杂草、修筑田埂、开沟挖渠,有的拖拉机不能去的地方,只好一锄头一锄头地挖出来,即使田地开垦出来了,也需要一批人来耕种啊,所以,县委决定把九中队的三十二个人留下来定居在团山湖,他们的主要工作是为拖拉机服务。

“当时围垦团山湖有十一个大队,为什么单单就留了你们第九大队呢?”

“九大队的人啊,来自白箬铺区,这些地方的人吃得苦,霸得蛮,劳动起来不偷懒,还有点很重要,九大队的人很年轻,都是一些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和雷锋差不多大呢,都没有成家,所以呀,就被领导看中了。”文前佑说起这些往事脸上就出现一片潮红,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

“我们那时候留下来的人有周志华、周明琪、刘友金、午忠义、金顺文、肖德云、曾福全、吴九龄、周树生……”文前佑扳起手指头算着,好像回到当年出发的地方。

那一天,在杲山庙的前坪,原来团山湖国营农场的场长李庆发把九大队的人集中到杲山庙的前面,大声喊话:“同志们,你们为了建设团山湖国营农场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现在农场改成了团山湖大队,我也变成了五星人民公社的书记,因为你们表现突出,县委交给你们一个光荣的任务,决定让你们九大队留下来,继续服务拖拉机,继续在团山湖搞生产。”

消息一宣布,大家议论纷纷。

“哎,这样我就不能回老家了,家里的父母还等着我回去呢。”肖德云有些埋怨,他家庭条件比较好,家里子女少,父母年纪大了,他显得郁郁寡欢。

“我就不想回老家,老家的田实在太少了。”周志华有些欣喜,好像留在团山湖是他盼望很久的事情。

“我觉得团山湖的生活虽然苦一些,但是做起来事来劲。”吴九龄有些激动,他挽起衣袖时刻准备大干一场。

“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最后作为九大队四中队队长的李湘梅这样总结,帮大家做出了扎根团山湖的决心。

其实,这些留下来的人,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对这片土地生出了感情,这些人经过1957年的治沩,经过1958年的围垦团山湖,他们亲手改造了这里的河道,肩扛手提出了这里的大堤,亲手在这片湖草泛滥区种植了第一批农作物,他们挥洒青春热血的地方,要他们离开,还真的舍不得。

留下来的这三十二个人,还真像一块块砖一样被搬到了三个不同的地方。

一个地方是团山湖中心的地带,这块地方大部分的土地已经被雷锋开垦变成了良田,种上了各种蔬菜,所以叫作蔬菜中队;一个地方是团山湖的东南角,这地势比较低,水田比较多,适合种植水稻,叫作水稻中队,还有一个地方是团山湖的西北角,因为正面对着隔河相望的团山,所以叫作团山中队,这里虽然开发了一些土地,但是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胚子等待开发,这个中队是最艰苦的。

李湘梅就是蔬菜中队的队长,文前佑是团山中队的队长,范振兴是水稻中队的队长,其他的人都分配在三个中队。三个年轻的队长,正是今天幸存的老人,这真是一种巧合,而队长这个职务对于他们当时来说,就意味着更多的付出更多的示范,吃更多的苦。

如果说到吃苦,这三十二个人应该是团山湖最苦的,他们用一种几乎是原始人的生活打造了最开始的那一片绿洲。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呢,文前佑说了一句顺口溜:

“天是被子地是床,稻草铺开做床单。雨水伴着汗水流,雨滴伴汤都喝光。”

确实,当时最困难的事就是没有房子,只有狭窄的工棚,工棚里根本住不下,只得把一些衣服锅灶堆积在那里,下雨的时候,外面下大雨工棚里下小雨,吃饭的时候,那些雨滴会和菜汤一起混合到肚子里。没有一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啊,既然决定定居了,总不能长期住工棚吧?于是,团山湖的第一代房屋诞生了,那就是一种木巷子屋。

几位老人连比带划着给我描述这种木巷子屋,这种屋主要是木头、竹篾、牛屎、稻草、泥土构成的,木头和竹篾相当于今天的钢筋,牛屎相当于水泥,稻草相当于砂石、泥土相当于砖头。房屋几乎没有什么造型,一般都是建成一字型的单间宿舍似的房子,生产队人多就多建几间,人少就少建几间。

开始建房子了,首先按照线条隔一段距离钉一些木头在地基里,算是构建好屋子的骨架,然后在两个木头之间编织竹篾,木头是竖着的,竹篾是横着的,这样就横竖交织成一个小巷子,接着往格子里面放置稻草,把牛屎泥巴搅拌在一起浇灌到稻草里面,最后把泥土牛屎抹平整理成一面墙。墙有了,主体结构就建好了,屋顶很容易弄,都是从老家山里砍来一捆捆的茅草扑在竹子做的架子上,和古时候的茅屋差不多。

有了这种木巷子屋,就有了栖身之所,团山湖的这批青年哥哥很满足,哪怕是天天穿草鞋,哪怕是下雪天去开荒,哪怕是天天吃的酸菜汤。

1959年,经过一年的劳动,团山湖新增田地面积五十多亩,蔬菜队分成新田队和白马队。新田队是为了纪念雷锋最开始就是那一带开拖拉机开垦出一片新田,白马队是因为雷锋经常骑着白马从那一片机耕道上去送信。

1960年,县委看到团山中队人口单薄,而这个中队的附近还有大批土地处于荒芜状态,为了加大开发力度,从望城各地引进了一批人员来团山中队安家。到了1961年,团山中队新增土地一百多亩,其中靠近西南方向的土地因为离生产队的木巷子太远,加上人口也增加了不少,决定从团山中队分出7户人去西南方向,建立一个新的生产队,因为这里有两口大塘,所以叫作新塘生产队。

随着团山湖农场改成了大队,这些中队纷纷变成了生产队,水稻队改成了龙塘队,于是,最初的那三十二个人随着他们的成家立业,随着他们的安居乐业,演变成了五个生产队,那就是白马队、新田队、团山队、新塘队、龙塘队。

也正是他们,这批土地的最早主人,奠定了团山湖的雏形。这个时候,团山湖的人口达到了一百多人。

2、又来了一群年轻人

1958年12月的一天,沉寂了很久的杲山庙变得沸腾起来了。因为团山湖农业技术学校从徐家桥搬迁到了杲山庙,学校的学生都是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学生有一百多人,分成两个班,一个蔬菜班,一个水稻班。这是一所半工半读的学校,下雨天学习文化知识,天晴参加劳动,相当于现在的初中,简称农中。

学生都是来自于望城县境内不同乡镇的年轻人,比较集中的有新康、友仁、白马、靖港等地的学生。他们都是各地高小毕业生经过考试选拔才能来这所学校读书的,学校的办学理念是希望培养一批有志于新中国农业发展的人才,希望培养一批像雷锋说的用科学方法耕种土地的“新式农民”。

罗志爱就是众多学员中的一员。他来自望城县友仁乡的古村,父母都是贫农,家里兄弟姐妹有八个,解放以后,家里勉强让他读了高小,罗志爱聪明伶俐,希望还可以继续读中学。

“我原来的同学都去报考望城一中了。”罗志爱试探着问父亲,虽然知道家里负担重,但是又抱着一丝希望。

“读中学的学费要贵蛮多,望城一中那么远,只能寄宿,又要缴伙食费,家里根本负担不起。就是考取了也不能读!”爸爸黑着脸说。

“唉,志伢子,你也十四、五岁了,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读小学,你要体谅家里的难处啊。”妈妈的话,像是补充,又像是安慰。

罗志爱听着这些话,知道读望城一中无望了,他默默地拿起锄头去干农活去了。

一天,罗志爱正和哥哥罗志明正趴在水车上车水,正好听说望城县准备办一所新型农业技术中学,简称“农中”,农中读书不要学费和生活费,而且办学地點就在友仁的邻乡乌山,离家里也不远。罗志爱大喜过望,一阵风似地跑回家,顾不上跟在后面跑的哥哥。

“妈妈,有不要钱包吃包住的中学读,我要去。”罗志爱的父母开始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后赶到的罗志明把这件事情和父母详细地讲了一遍,原来哥哥也想去读这个学校。

“既然有这样不要钱的学校,那就两兄弟一起去报考,也好有个照应。”父母这一次答应得真爽快。

就这样,罗志爱和哥哥急急忙忙步行十几里赶到乌山乡的徐家桥报考,很顺利地考取了“农中”,“农中”开了两个班,一个蔬菜班,一个水稻班,罗志爱和哥哥都成为蔬菜班的学

最开始学校建在乌山一个叫徐家桥的地方,因为场地限制,总是不好开展劳动。1958年底,团山湖国营农场解散,作为场部的杲山庙一时闲置下来,所以干脆把农中搬到了杲山庙。农中的生活相当充实,文化知识学得扎实,还和农业技术知识相结合,非常实用,天气好的时候,杲山庙周围的几十亩田土就成为学生们实习劳动的好地方,学生大种蔬菜和水稻,不但在实践中掌握了农业知识,种出的收成还可以供应学校的需求,农中的学生完全可以自力更生养活自己。

农中的业余生活也是相当丰富的,他们这些学生有男有女,正值十七八岁的青春期。除了学习和劳动,他们还开展一些文娱活动,打篮球、打乒乓球,拔河、读书、唱歌,把艰苦的读书生活点缀得多姿多彩。

时隔六十年,罗志爱对这段青春岁月还无限留恋:“我们那时候的校长叫肖学理,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叫刘义民,另一个班的班主任叫罗世珍,教音乐的老师叫沈国英,是个女老师,我们最喜欢上她的课,我们班上的同学有52个,和我玩得好的同学有丁果成、丁根宇、严上海、李丽军、任爱珍……”

1961年秋天,罗志爱和他的同学们从农中毕业了。毕业以后,同学们的命运各不相同。易淑梅和王文范爱好文艺,花鼓戏唱得好,被招进了公社文工团,他们是招工最早的,大家羡慕得不得了。后来,有的同学招到了卫生院,有的同学回了自己的老家,报名参军的人是最多的,哥哥罗志明也报名参军了。

罗志爱却不见动静。其实,罗子爱有自己的想法,最开始,他也想去参军,但是一个家庭只有一个参军的名额,哥哥去了他就不能去。后来,他暗地里想,如果能够留在团山湖也是一个理想的归处。三年的理论和实践,他已经掌握了种植水稻和蔬菜的本领,在团山湖做一个新式农民完全够本;三年的劳动,罗志爱已经对杲山庙周围的这一片土地有了深厚的感情,并喜欢上了这片土地。

一天,好朋友严上海和他聊起天来,“志伢子,你毕业了到哪里去罗?”

“我也没有什么门路,也不想回友仁去了,家里人口多负担重。”罗志爱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有些欲言又止。

“我也和你一样的想法,不想回老家去了。其实,如果能够继续留在团山湖,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严上海若有所思。

听到严上海的话,罗志爱眼睛一闪一闪地发亮,原来,还真有和他一样想留在团山湖的人,他忍不住在严上海的肩膀上重重地一拍:“团山湖确实不错,我也早有此意,要不我们和校长说一说吧!”

两人敞开了心扉,和肖校长一说,肖校长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团山湖地广人稀,正需要这样有知识的年轻人来定居。他认为有这个想法有一定的代表性,有这个想法的人的肯定还有一些人,于是进行统计,一共有三十多个学生愿意留下来定居在团山湖。

肖校长大喜过望,他正在为学生的去向着急,看着学生参军的参军,当医生的当医生,唱戏的唱戏,可是正儿八经当农民的很少,要知道这个学校是“农中”,主要还是输送农业技术人才的呀!都不当农民了,那这三年学习算什么呀。现在有人主动提出在团山湖做新式农民了,他高兴得连忙向上级汇报,上级立马签字,团山湖正需要这样的有文化懂专业的年轻人啊!

于是,这三十多个学生成为了团山湖第二批定居的人,这些人有严上海、王金元、丁果成、任爱珍、李丽军、张裕华等等,因为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年哥哥,他们这个生产队叫作“青年队”,青年队没有穿插到已有的生产队去,而是在靠近杲山庙不远的大堤下安营扎寨,队长是严上海,罗志爱当了队上的会计。

一百多亩稻田成了这群年轻人的用武之地,他们大展拳脚,不但在原有的土地上种植各种蔬菜、水稻,农闲的时候还割草开荒,将原来的一百多亩耕地又拓展了四、五十亩,直到1966年,青年队把他们所能够开荒的地都全部开荒,整个生产队有二百多亩上好的田地。

此后的六十年,青年队成为了团山湖的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罗志爱给我讲述青年队的成长史:

“我们种植的蔬菜和水稻总是全大队产量最高的。其他生产队种的水稻六百斤,我们就有八百斤,他们的八百斤,我们的就千把斤。”

“我们们生产队的工分的单价最高的。六十年代,因为我们产量高,工分单价也最合算,别人的十分工只能合八角,我们的就能合算一元。”

“我们是给其他生产队帮助最多的生产队。出集体工的时候,我们互帮互助,哪个生产队先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就去帮助那些相对落后的生产队,我们生产队是大队的“雷锋生产队”,每年双枪要拿出一半的时间帮助别的生产队。

“我们是团山湖第一批建红砖瓦房的生产队。联产承包实行以后,我们青年队快速脱贫,脱贫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拆了土砖屋建红砖房,到1984年,我们队的房子全部换成砖头的,我们是全大队第一批建好红砖房的。”

“现在我们生产队又迅速转型新农业。你看看我们的西瓜种植专业户,牛蛙养殖专业户,都在我们这个生产队落户了。”

“他呀,只晓得讲生产队的成绩,他自己也被评为市里的共青团先进青年,到市里去开会,戴着大红花呢。”在罗志爱讲述青年队的历史时,老罗的老婆就在旁边骄傲地插话。

老罗的老婆我认识,是个风风火火的女人,他和我唠叨起老罗的辉煌来,原来老罗做了三年的生产队会计以后,因为做得好,1966年担任队长,1982年担任大隊会计,多次被评为县里的先进个人,六十年代被评为长沙市的共青团先进青年,就是那一次老罗戴了大红花,洋气得全村的人都羡慕呢。

老罗听见婆婆子说这些,连忙制止,说这些干嘛,这都是虚的。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真的,是的,七十多岁的老罗现在已经从会计位置上退休十年了,现在老俩口在家里种一点无公害小菜,养一些花花绿绿的花儿,他和老婆一起安享晚年,怡然自乐啊。

走出老罗家,我回望着这个生产队漂亮的小洋房,不禁感叹:青年队,成了团山湖的急先锋。罗志爱,就是这个先锋队的队长!

是啊,当年自从有了青年队,团山湖大队的知名度进一步提升,越来越多的人主动报名来到了团山湖,于是,又有了几个新的生产队:卫星队,同心队。

3、三十六根讨米棍

瞿福元对肉香有些敏感。

关于吃肉,关于瞿福元,队上流传着一个有点夸张的版本。小时候,瞿福元和大多数穷人一样,家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肉。一次,瞿福元的妈妈瞿满娭在地主家门口讨米的时候,捡到了一根系肉的竹笋壳,说到这个竹笋壳,还是有些来历的,湖南的屠夫喜欢用竹笋壳撕成一条条的绳状来系肉,顾客买好了肉,屠夫拿刀在肉里随意戳一个肉眼,顺手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已经有些干的竹笋壳,麻利地从肉眼里穿过打一个结,顾客就可以提着走了。

这次瞿满娭捡到了这根竹笋壳,显得有些兴奋,因为上面沾满或者说是浸泡着肥肉油,妈妈捡到以后左看右看,想到家里已经吃了几天红锅子菜(即没有油的菜),最后把这根竹笋壳当成宝贝一样带回了家。回家炒白菜的时候,用那根沾着一些肥肉油的竹笋壳在白菜锅里打了几个回转。吃饭的时候,瞿满嗲疑惑不解地说:“今天的白菜怎么显得好吃了蛮多啊?”

“我今天捡到一根竹笋壳,上面还粘了好多油,炒白菜的时候子啊锅子里转了一圈。”

“真的啊,我看看,在哪里?”

“丢了,上面的油已经炒到白菜上面了,还要干什么呢?”

“丢了,哎,你要开始只用一半留着一半下餐吃就好了。”

当我向瞿福元求证这件事情的真实性的时候,他笑眯眯地说:“是真的呢,只是我爸爸没有说那句要留一半的话。”看见我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补充说,“这些事情在过去都不算稀奇,我们小时候家里买了糖,都要把那张包糖的纸分给我们几兄弟舔干净吃了。”

瞿福元和我说话的时候,他正倚在自己家的小别墅的客厅前眯缝着眼睛听花鼓戏,退休不久的儿子正在果园里打理着,媳妇和老婆忙着办厨,孙子开着小车带孙媳妇、重孙一起回家吃饭,此时,厨房里飘出腊肉春笋的香味。

这种香味多么熟悉啊,瞿福元深吸了一口气,是啊,七十多年前,记得自己深受这种香味的吸引,也是在这样一个黄昏,他和妈妈急急地奔向一家大户人家想讨得一顿晚餐,敲门敲了十几分钟,只敲出了一条咆哮的狗来,吓得十来岁的他撒开两腿逃命,还是被狗咬破了裤子。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我们可以过上皇上一样的生活,要知道我们这个队的人可以说是三十六根讨米棍到团山湖啊。”见到我问起他来团山湖的故事,瞿福元把花鼓戏的声音拧到最小,无限满足地说。

瞿福元是我们新洲生产队年纪最大的人,他的老家在望城一个叫作道坡村的地方,他是1963年来到团山湖的,今年已经88岁。瞿福元没有高血压也没有心脏病,看样子活上百来岁没有问题,因为身体好,队上的人把他叫作“瞿石爹”,意思是他像石头一样结实,但是实际上瞿石爹说其实自己小时候就叫“石伢子”,小时候因为家里穷,根本看不起病,上面的两个哥哥都因病夭折了,这一回生下他,父母就希望老天照应,希望这个儿子像石头一样不生病,所以叫作“石伢子”。

“石伢子”是长大成人了,后来的两个弟弟也健健康康地来到人间。可是,一贫如洗的家里只能靠父亲做长工养活全家,一年到头总是吃不饱,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出去讨米。到了读书的年龄,家里咬牙送去念了三个月的私塾,算是开了一下眼,能认识数字和简单常用的一些字,就加入了村里讨米的队伍。因为是家里的老大,十二岁的他结束讨米的历史,也像父亲一样做了一名长工。1943年日本鬼子来了长沙,他长工做不下去了,又流浪到湖北做工和讨米,直到1951年,新中国成立了,家乡清土反霸,家里破天荒分了田,这些在外面讨米的人们纷纷回家,当时有人统计,道坡村竟然有四十八根讨米棍在外面讨生活。

同年,石伢子为了感恩新中国让自己分到田地,积极报名参军,投身到“抗美援朝”的战斗中,1952年复员转业,继续回家务农,支持农业建设。作为复员军人,瞿福元又积极投身到了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当中,1952年他积极参加治理南洞庭的国家水利事业;1953年参加望城治理乔口的水利事业,围哑河,开益阳,最让瞿福元骄傲的是这次他因为表现突出,在乔口荣立二等功,奖励青布一匹;1957年的治理沩水的工程,瞿福元其实也参加了,不过不是治理的团山湖这一段,而是团山湖对门的新康乡那一段。

尽管分了田地,但是道坡村山多田少,像“石伢子”一家五口人不过一亩多田。1954年,石伢子成家了,家里添了儿子以后,更加吃不饱了。整个道坡村都出现这种人多田少肚子饿的现象。尤其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全村人都断了粮。这时候,有些人又偷偷干起了老本行,那就是外出讨米,只是这一次讨米的区域缩小了,就在望城范围内活动,讨米的人数也减少了,只有三十六个。

看到这种情况,县委想到正在招兵买马的团山湖,那里田多人少,何不调一部分人到团山湖去呢?公社领导一商量,就发出来号召,于是,那三十六个经常在外讨米的人纷纷来到了团山湖,但是他们是带着讨米棍来的,因为他们私下里想,万一这个地方还是搞不饱肚子,他们只好重操旧业了。

他们来到团山湖农场一看,有些傻眼了:青年队的生产红红火火,上好的水田一片片;蔬菜队已经成了规模,他们有了大片成形的土地;砖厂队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田地,虽然地势低一些,但是毕竟是一片水田了;团山队也定居了一年多,田土初具规模;新塘队占据了团山湖的西北角,也有了自己的生产基地。这些生产队一起劳动,一起吃饭,劳动的时候还说说笑笑,虽然大家都是黑瘦黑瘦的,但是每个人都神气十足的样子。

瞿福元在田头悄悄问一个年纪稍大的人:“你们这里好不好,吃得饱吗?”

老人稍稍沉吟:“只要做事,就有饭吃。”

“可是,现在团山湖找不出什么良田了。”

“田只要你开荒,还到处有。我们很多田也是自己开出来的。”

那个时候,整个团山湖确实已经找不出现成的开垦好的田地,只有砖厂队的不远处,卧着一个绿洲,一片高地,其余还是杂草丛生的胡草。看到那片绿洲,石伢子有了主意,他指着那片绿洲说:看那里,看那一片绿洲,我们就在这片绿洲前定居吧。

“有绿洲的地方就有土地,可以生长湖草的土地,同样可以生长蔬菜、稻谷,就可以搞一碗饭吃。”

这时,讨米的队伍里有一个年纪比较轻的人,他叫李子云,是这群讨米人当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人,读了三年级,他顺着石伢子的手看去,脸上露出笑容,“要不我们这个队就叫新洲队吧!”

“新洲队,要得,我们要在这里开辟一片新的绿洲来。”瞿福元非常赞同。

于是,这一群汉子纷纷扔掉了手中的讨米棍,拿起了锄头、耙头,他们要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开垦自己的家园。

湖草是他们要战胜的第一个敌人。割、烧、砍,十八般武艺用尽,湖草顽强的生命力还是无法阻挡。后来他们发现,最好的方法是掩埋,取了高处洲上的土搬运到低处湖草丛生的地方,让泥土盖住湖草,这样一来既让土地变得平整起来,又让湖草不得翻身转而沤成一种肥料,给土地增加养料。

没有工具和牛力,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二个问题。搬运泥土,从高地到低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艰难,高处的泥土因为从来没有被开垦过,非常坚硬,没有任何机械没有牛来犁,大家只好一锄头锄头地挖,一箢箕一箢箕地担。凭着一种愚公移山的精神,终于开垦出来了第一块土地。

“那个泥巴啊,有时候坚硬得像石头一样,每个人手里都长满了泡,我偏偏不信这个邪,我倒要看看是泥巴厉害,还是我石伢子厉害。”石伢子今天依然很牛气地说。

“你看看我的手,磨了无数的水泡以后,至于不磨了,涨了无数层硬茧子以后已经成了一双铁手。”瞿福元朝我伸过来手,我轻轻一握,真的烙得人生痛生痛,石嗲真是名不虚传啊!”

“那个时候男男女女都去做,白天也做,晚上也做,连孕妇都去做呢,有时候为了开垦一块地,几个人像牛那样背着犁头去犁田。”

“难道没有牛来帮忙吗?”

“我们那时候穷,没有牛,其他生产队也只有几条牛。后来,大队上看我们队来得比较晚,基础又差,就从其他生产队协调两头牛给了我们。”

苦战一年,这些讨米汉子硬是开出了三十多亩田,并种上了棉花、蔬菜还有水稻。虽然吃得还不是太饱,但是毕竟彻底扔掉了讨米棍。讨米汉子觉得这块土地是可以养活人的,是可以生根的,1963年年底,他们纷纷回到老家,把家中的父母妻儿接来,从此把家安在团山湖,而他们当初带到团山湖的讨米棍早就变成了柴火烧掉了。

至此,团山湖最后一个生产队——新洲队,定型了,生根了。

4、来历不明的人

“张文山应该在国民党部队里面当了什么官,因为他有文化。”

“张文三应该是国民党参谋长之类的角色,因为那家伙脑瓜子好使,下棋好厉害。”

“张文山应该是被俘虏了,也许是被日本人俘虏,也许是被共产党俘虏。”

“张文山好奇怪哦,他不回自己的老家怎么就在这个团山湖安了家。”

……

这是有关张文山的这种猜测,团山湖的人没有人知道张文山的历史,他是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是团山湖一个永远的谜。

在团山湖,有三个身份特殊的人。团山湖的人绝大部分是劳苦百姓,按照阶级成分来划分都是贫农,他们来得光明正大,有的是县里调拨的,有的是公社调整的,有的是自己响应的。但是其中也有几个人不是这些途径来的,他们来得有些曲折。

团山湖农场围垦时期,有一个劳改队在这里劳动,后来劳改队留下了两个人,一个是高木沙,这个人其实是错划分为右派的,他曾经给爸爸看过华国锋签名的委任状,上面写着委任高木沙为湘潭地区林业专员之类的字样,后来他被平反回到湘潭去了;一个是劳改队的刘子干,他参加團山湖的劳动以后,正好劳改释放,他不想回老家了老家也没有什么亲人,就定居在团山湖,后来他在这里度过了余生。

1962年的时候,杲山庙农中学校旁边忽然被公社安排了一对老夫妻,不言不语地在这里种菜做饭。一天,学校有一个体育老师因为一点小事和他们发生口角,体育老师人高马大有些动手动脚,袁大龙不言不语,身高一米八的体育老师还没有回过神来,忽然就被老头子扔到操场另外一边,把那个体育老师吓得半天做不了声,旁观的人先是惊讶得说不出话,后来给了一种掌声和叫好。

接下来,大家纷纷打探,老头子的身份被大家用各种途径打听到了。原来这个老头名叫袁大龙,他有些武功,为人耿直,解放前是醴陵支部的地下党员,解放后分配在醴陵的一个机械厂担任副厂长,因为性格比较暴躁,又喜欢讲直话,和书记闹意见,1962年干部精兵简政被简下来了,后来作为普通职工的袁大龙又打伤了职工,还不承认错误,被工厂开除了。失意的袁大龙不想再待在老地方,又无处可去,当时袁大龙的一个侄儿在五星公社当干部,联点团山湖,知道团山湖缺人,就让袁大龙一家在团山湖安身。团山湖人知道了袁大嗲的经历,丝毫没有嫌弃他,反而对这样正直的人充满敬意,尤其对他会武功,还是地下党员充满了崇拜之情。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还在十多年以后。

那应该是七十年代的样子,一次袁大娭去县城的街上买肉,指着一块肉说想买那个地方的,屠夫看看这个矮小的老婆婆在这里指指点点,根本不听指挥,砍了一块二头肉之类的肉给她,袁大娭不要依然指着开始的那坨肉,卖肉的根本没有把袁大娭放在眼里,逼着她要那坨不好的肉,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只见袁大娭把手一挥,肉案上的秤杆和秤砣不见了,一忽儿只见秤砣从空中重重落下狠狠地扎进肉案里面,而那杆秤则被夹在袁大娭的腋下,卖肉的老板大吃一惊,知道遇到了高手,连忙换了一种语气:“娭毑,娭毑,我是和您开玩笑呢。”说着就伸手去拿自己的秤,可是那杆秤在袁大娭的腋下纹丝不动,老板又喊了几个屠夫一起来拿,可是那杆秤好像已经变成袁大娭身体的一部分,他们怎么摇怎么扯都无济于事。

这时候,菜市场一下子围观了很多人,对袁大娭的功夫举起了大拇指,团山湖的几个村民也在其中,一看这个矮小的婆婆,不正是袁大娭吗?

后来,卖肉的老板好话说尽,割了袁大娭想要的肉还说不要钱,袁大娭丢下应该给的钱,并丢下一句以后不要再欺侮弱小了就走了。

原来精瘦精瘦的袁大娭是武林高手,她的武功应该在袁大龙之上啊,对于这件事,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了好久。袁大嗲和袁大娭呢,照旧过他们的田园生活,他们后来一直生活在青年队,直到九十年代安宁地去世。

高木沙,刘子干和袁大龙虽然来得不平凡,但是人们最后都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只有一个人来得曲折还让人们弄不清他们的来历和身份,那就是张文山。

团山湖的人搞不清,他的儿子总知道一些吧,我向张文山的儿子张大红打听他父亲。

“你莫问我,讲老实话,我一辈子不知道我爷老子是个什么人,反正不是共产党,应该是国民党。”没有想到张大红竟然也说搞不清。

“嗯,嗯,这个大家都知道,据说你父亲还是国民党的官?”

“那我就不知道了,在我眼里,我不管他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反正爷老子不是坏人,他到团山湖以后没有干过一件坏事。”

张文山初到团山湖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一个“坏人”。只见他凹凸不平的脸上,眼睛有一只是瞎的,泛着白光,手上还有一条巨大的伤疤,三十多岁的人,却头部有些秃顶,档案上说他是国民党的一个马夫,可是外表看上去更像一个特务,加上衣衫褴褛,尤其是那个脸上标志性的建筑物“独眼龙”特别打眼,电影里的坏人不就是这样吗?

一个国民党的人怎么到了团山湖呢?原来1958年的劳动队除了右派,还有一些政治犯,张文山就是一个政治犯,据说是国民党部队的俘虏。

团山湖围垦结束,张文山也刑满释放了。但是他没有地方去,他说他没有老家,大家也搞不清他的老家在哪里,于是他干脆就留在了团山湖。

留在团山湖的张文山等于是又进行了一次劳动改造。最开始人们对这个人怀着一种阶级敌人的戒备,做不完的农活苦煞了他,因为大家都看得出他很多农活都不会干,但是他不言不语尽力去做。后来人们发现他没有干什么坏事,而他对农活实在不精通,就派他去公社的砖厂做事。从不会干农活这件事情上,大家看出了张文山绝对不是什么农家子弟被抓了壮丁被迫当兵的,甚至有些怀疑他是去抓壮丁的人。

后来,砖厂拆了,他继续回家做农民,人们发现他能写会算,他会教记工员写不会的字,生产队算账的时候,队上的会计算了半天还没有搞清白,他在一旁抽着喇叭筒慢悠悠地随着香烟抽出一个数字,他们赶快拿那个数字去套,果然是对的,人们对张文山的历史更加感兴趣,不断地询问他到底以前是干什么的,但是他就是什么也不说。慢慢发现他并没有干什么坏事,于是他就经常留在家里做一些相对比较轻松的有一点文化含量的活儿,例如记工员,晒谷、看水、车水、车谷等等,这样的活儿轻松一些,工分也要少一些。后来,人们观察好多年,也没有发现张文山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行,就给他张罗了一个家,在沩水河对岸给他找了一个老婆,那个老婆虽说是二婚,但是从此张文三也算有了一个家,还在团山湖生儿育女。

六十年代,团山湖也少不了“搞批斗”这个节目,团山湖人的历史都清清白白,没有什么可斗的资本,只有这个张文山来历不明,还不老实交代,张文山就成了铁定的批斗对象,大家一边斗一边还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追问他以前的历史,他反正一个撬口不开,低着头立在那里,像个木头人。张文山长期被批斗,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爱打牌,他不但爱打牌,还常常赢钱。那些批斗他的人趁着批斗的机会狠狠地上台骂他一阵,踢他几脚也是有的,他反正就是不说话,好像得了失语症。

到了七十年代,又一次政治运动来袭,这一次是要彻底清查每一个人的出生。上面还派出了工作队,连文书记都想:这一次我们总搞得清张文山是个什么人了。工作队的人找张文山谈话,发现遇到了一块石头,已经是第三天了,但是张文山依旧什么也不說,让他与外界隔绝,把他关在一个小屋子里,说不会讲但是可以写,关到半夜一看,一个字也没有写,专干组的人一看,他倒是自得其乐,晚上不睡觉居然拿着一本书在看,专干组的同志翻翻那本书一看,不得了啊,上面居然还有外文。后来生产队的人证实,张文山确实说过外文,有人还说他懂得几个国家的语言,日文是肯定知道的,因为有人听见他说过,当然那是高兴的时候。

几天几夜的摸排调查、谈话,人们总算知道了他的童年。原来张文山的老家他自己确实搞不清,他自己推算是黑龙江的,只知道四岁的时候外出玩耍,和家人失散了,被另外一户人家收养。对他怎么当兵,为什么能写会算,在国民党的官职这些东西怎么也不肯说。他不说,拿他也没有办法,顶多就是批斗和坐牢,反正他两样都经历了,他有些刀枪不入。

经过了政治运动以后的张文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张文山的媳妇说,我公公那个忍性子真是没得说,哪怕就是我和老公吵架吵得热火朝天,他可以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实在声音太大,就会轻言细语地说一句:“你们小点声啰!”

其实张文山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不讲话。他一开口讲话,全队的人都愿意听,为什么?因为他讲的是故事,是评书。出集体工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休息,闲得无聊的时候,张文山就眯着另外一只眼睛说:“我来给大家说一段杨家将吧!”于是一窝头的人围拢过来,听张文山慢条斯理地讲开了,听着听着就上瘾了,只要出工的时候歇气,大家就围着他催促他讲故事。

张文山还有一手绝活,那就是会下棋。最开始,人们并不知道他会这一手,一次,村里的谢师傅上街,看见前面不远处围着一堆人,他也连忙跑去凑热闹,拨开人群一看,原来是大家围着两个老头看下棋,其中一个老头就是张文山,看了好一阵子,谢师傅没有看懂棋局,但是总算看出了一点门道,那就是张文山摆的棋,大家都下不赢,输了得给他钱。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两元钱毫不费力地塞进了口袋,张文山并不贪,赢了两盘以后就收拾东西走人。

但是他不并在村里下棋,那时候队上的人一是没有时间,二是根本下不赢他。张文山因为做工分总是搞不赢别人,家里又添了儿子和女儿,每当家里穷得没有饭吃了,他就去县城的大街上摆棋,他拿着那点钱渡过难关。一来二去,队上的人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不再把他当作阶级敌人来防备。

人们对他的身世有了更多的猜测,到了八十年代,社会进入改革开放,阶级斗争不再那么上纲上线了,人们听张文山讲完故事,附带着问一句:“老张,你这手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老张,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的手和眼睛都是日本鬼子的炮弹炸的。”

顶多问到如此,再问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分田到户以后,张文山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没有批斗会的张文山浑身轻松,大家也可以从剩下的那只眼睛里看到笑意了,不再出集体工的张文山变成了一个书生,整天拿着一本书看,或者打牌或者下棋,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张文山在团山湖活到九十岁,最后带着一肚子的秘密走了。

人们说,张文山在团山湖以前的历史搞不清,不知道算不算良民,但是在团山湖以后的历史清清白白,就是一个良民。

团山湖是一个熔炉啊,团山湖是大海,包容着改变着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包括劳改犯、包括俘虏,包括各种不同的人,团山湖让所有的人都殊途同归,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成为一个劳动人民。

第四章 爱情和禾苗一起生长

有土地的地方,生长庄稼,也生长爱情。

团山湖这块土地上生长的爱情,和这里的植物一样,沐浴阳光,自由生长。

自由恋爱,是这里婚姻的常态。六十年初期,当别的地方还大量存在包办婚姻,还靠媒婆做媒,相亲结亲来讲述爱情故事的时候,团山湖村的人早就走上了自由恋爱的新风。

这股风是从青年队开始刮起来的。青年队留在团山湖的时候,其中就有一部分是女同学,这些青春年少的男男女女自由恋爱,组合了好几对,例如严上海和任爱珍好上了,丁根宇和李丽军好上了,这一对对男女他们移风易俗,婚礼简单,却婚后幸福,给团山湖做了一个榜样。

随着团山湖进一步面向全县招兵买马地引进人才,农村天地,大有作为啊,一大批女青年也纷纷来到了团山湖,她们在这里劳动,在这里歌唱,在这里挥洒青春,而青春就伴随着爱情而生长。

1、拖拉机的诱惑

自从李湘梅说到团山湖开拖拉机去了,一去就是大半年,完全不管不顾让代秀英在家里日望夜望。

其实李湘梅不是开拖拉机去了,是去为拖拉机服务去了,是去开垦团山湖去了,临走的时候,他对还只有十五岁的代秀英说:“我先去学着开,等我学会了就带你去团山湖,我教你开。”

“不能去开拖拉机,那至少可以去看开拖拉机吧!”代秀英美美地想。

代秀英和李湘梅都是望城原嵇山乡红领村人,两人是小时候的玩伴,1957年李湘梅作为青年民兵报名去参加治理沩水的时候,十四岁的代秀英也想跟着去,因为年纪小又是女的,自然没有去成。

代秀英是个苦命的孩子,三岁就没有了母亲,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只读了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每天都在山上砍柴,而她对砍柴这件事实在是深恶痛绝,因为山上的毛虫太多了。她是过敏体质,每次沾了毛虫灰,一身又红又肿,痒得她想在地上打滚,但是生在这样田少山多的地方,不是在山上跟着父亲种土豆,就是跟着姐姐后面捡红薯,余下的日子就是砍柴啊砍柴,除了在山上砍柴,她又能做什么呢?

什么时候能不要砍柴了,什么时候能够逃离这些山,这些毛毛虫了,那该多好啊。队上的梅伢子治沩胜利完成以后,又留下来继续围垦团山湖农场,过年的时候,梅伢子回家了,遇到了砍柴准备回家的代秀英,说起他在团山湖的生活,让她羡慕死了。

“那里是一个大湖,我们把大湖围起来,排干了里面的水,割掉里面的湖草,然后开着拖拉机犁田,把湖泥变成一丘丘的田,种上水稻、高粱、蔬菜,还有西瓜。”

“那里没有山吗?你们不用砍柴吗?”听到西瓜,代秀英不禁流出了口水,不过她最关心的是那里有没有山,有没有毛虫。

“湖的周围有一点小山,中间没有山。根本就不要砍柴,有的是稻梗烧啊。”

“团山湖这个地方真好啊!”

“好吧?告诉你,我已经批准留在团山湖了!”

“啊?你以后就住到团山湖了吗?不回嵇山了吗?”代秀英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一股重重的失落感。

“是啊,我以后就扎根到团山湖了!不止我一个人,我们一共有32个人。”

“那我如果也能去那该多好啊!你能不能和你们的领导说让我也去啊!”

“你,你只怕不行啊。”李湘梅故意买了一个关子,其实他知道团山湖正在招兵买马,希望更多的年轻人去团山湖定居,但是他偏偏这样说,因为他有个小心眼、小秘密。

他和代秀英从小就一起玩,虽然比她大了六岁,但是他一直喜欢这个单纯的小妹妹,眼看着自己也到了婚假的年龄,但是没有媒婆上门说媒,因为家里太穷了。何况自己除了代秀英也沒有瞧上谁,而代秀英呢,年纪实在太小了,懵懵懂懂的不懂事儿,这一次回家,他装作无意地经过她砍柴必经的山口,他就是想邀请代秀英一起去团山湖的,他其实很想对她说,你和我一起去团山湖吧,你就做我的对象吧,我们在团山湖成个家。但是他又说不出口,现在代秀英说要去团山湖,如果没有把两个人的事情定下来,万一去了,团山湖的小伙子那么多,秀英又年纪这么小,去了还不一定做了谁的老婆呢。

李湘梅这里是爱在心头口难开,那里代秀英又怎么想的呢?

代秀英其实也是十五、六岁的人了,正是情犊初开的年纪,朦朦胧胧的她对梅伢子也是充满了好感,但是大大咧咧的她平时也没有在意这种感情,说不定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是自从李湘梅去了团山湖以后,她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让她有些发慌,未必是自己有点喜欢他呀?现在代秀英听李湘梅说团山湖那么好,不但不要砍柴,还有拖拉机开,她的心里充满了渴望。恨不得就和李湘梅一起去。现在李湘梅说不行,她眼里的火瞬间熄灭了。

看着代秀英失落的眼神,李湘梅又有些不忍心,“要不,我先去打前站,等我在团山湖有了睡觉的地方,等我安顿好了,下次回家我就带你去团山湖看拖拉机。”

可是现在,这个李湘梅一去就是大半年,一去杳无音信。难道他忘记了自己的承诺了吗?

李湘梅当然没有忘,只是时间太紧张了。成立了团山湖大队以后,自己又担任了蔬菜队的生产队长,日日夜夜开荒造田,忙着劳动和生产。再说老家离团山湖几十里,在那交通工具不发达的时候回去一趟实在不容易。

李湘梅不回,代秀英可以去啊!

1960年的一天,代秀英真的来了,同时陪着她来的还有她的嫂子,嫂子也是不放心,这么大的姑娘毕竟第一次远离家门,女大不中留,既然姑娘看中了团山湖这个地方看中了李湘梅这个穷小子,就干脆送过来,省得她天天魂不守舍地念叨着要来团山湖开拖拉机。

看见代秀英,李湘梅是又惊又喜。带着她一会儿看田,一会儿看水,一会儿去看杲山庙,一会儿看正在兴建的生产队猪场,但是就是没有看见拖拉机。原来到了1960年,随着团山湖土地大部分被开发,雷锋走后留下来的三台拖拉机又工作了大半年的时间以后,被派到新的地方去工作了。

“哼,根本就没有拖拉机!原来是骗我的呀!”代秀英撅着嘴巴很生气,但是她生气也不会再跑回老家了,她害怕老家的毛虫,她喜欢上了这个地势开阔的湖区水乡。最让她生气的是,这里居然有好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有好几个女孩子都没有结婚,她们好像个个都对李湘梅很好,李队长李队长地叫得可亲热了,这个李队长,如果不粘紧一点,就会被别人抢去。

这样一想,代秀英更加紧紧地跟着李湘梅的后面,李队长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被大家笑话成李队长的尾巴,慢慢地大家都知道原来她是李队长在老家的对象。代秀英就这样成了自己的对象,李香梅想起来就要偷笑了,自己当初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既然是队长的对象,生产队的大嫂们就留心了,主动关心她安排她的住宿安排她的生产。生产队的肖淑群看到代秀英没有换洗的衣服,她们就七拼八凑地给她做了一身新,晚上和她挤在一起睡,说一些女人才说的话。有了这一群知心的人,代秀英更加不想家了。慢慢地,想到李队长已经25岁了,年纪不小了,队上的人就给他们俩张罗起婚事来。

1961年正月,李队长和代秀英正式结婚了。说起这场婚礼,完全是革命同志的新风婚礼啊。没有婚房,婚房就是临时腾出杲山庙朱建会计的一间房子当作婚房的;没有喜宴,就是由司务长肖淑群组织了一场茶话会,摆一些喜糖喜烟;没有复杂的婚庆仪式,两头的父母都没有来,给他们婚礼作证的就是生产队的队员们;没有嫁妆,只来了唯一的陪嫁床一床夏布蚊帐,虽然没有毛毛虫,但是团山湖的蚊子还是蛮厉害的。

婚礼虽然简单,但是婚后的生活却非常幸福。她和李湘梅过起了那种先结婚后恋爱的生活,先后养育了三个子女,并学了一门好技术。

说起这门好技术,那可是代秀英后来一辈子的事业了,这也是她最骄傲的事情,当年一心想做女拖拉机手的代秀英一辈子都没有开上拖拉机,不过她成为了团山湖村上名气最大的妇科医生,最有名气的接生婆。

那是1973年,公社忽然传来消息,说农场妇女可以去学习妇产科,当时,李湘梅早就不是一个生产队的队长了,到了公社当干部去了。他最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代秀英,代秀英当即就决定要去学妇产科,因为她看到团山湖的年轻妇女生小孩太难了,好几个人因为难产去世了。

学了八个月,代秀英毕业了,发了证书,就回团山湖实践了。可是,回家以后一直没有被人请,她记得第一次接生,队上的郭美球发作了,一时没有找到接生婆,就麻着胆子叫了她。她大着胆子,用医院里学到的方法指导产妇,并不像那些老接生婆那样挤压产妇,也一样把孩子接出来了,当她颤抖着双手剪断脐带,她的心一阵狂跳,终于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此后,代医生就取代了她的名字,此后整整三十年,团山湖的小孩子基本上都是她第一个迎接到人间。难产的,出生的时候脚先来的,甚至有心脏病和高血压的产妇,她都成功接生,没有发生任何医疗事故。1979年,县里进行接生比赛,她获得了第一名。

现在,老俩口还住在团山湖,一座小洋房,一年四季鲜花盛开,每天晚上俩人一起跳完广场舞回家,常常互相打趣:

“你就是一个骗子撒,说团山湖有拖拉机开,骗我到了团山湖。”

“我又没有要你来,是你自己来的呀?”

“还说呢,你娶我什么彩礼都没有,要不是我,你哪里有钱娶到堂客罗。”

“还说呢,如果不是我把你引到团山湖,你还不是在家里砍茅柴,惹一身的毛虫灰……”

这样说着说着,就到了家……

2、秧苗当成绣球抛

说起文前佑找老婆的事情,在团山湖流传得最广的一个说法,那就是文前佑的老婆是抛秧的时候丢中的。

“抛秧?不是抛绣球?”

“我们这里哪里有绣球抛罗,那都是戏里唱的呢,我们那时候天天搞劳動,只有秧苗靶子抛呢?”

“未必抛中哪个就是哪个啊?”我还是有点不相信。

“不相信那就去问他自己罗。”

于是我亲自去向爸爸的老朋友求证这件事。

这件事情呢,是真的呢。不过,我那个绣球那也不少乱抛的。文伯伯笑眯眯地和我讲起了抛秧靶子的故事。

那是1960年的时候,我在团山生产队当队长,那时候生产队的人已经有几十个了,除了最开始的那些元老,后来又从其他乡镇调来了很多人补充进来,最叫人高兴的是,补充进来的人中间有好几个年轻女子,要知道团山湖就是穷单身汉子多呀。

自从来了年轻女孩子,这些青年哥哥做事就像喝了兴奋剂似的,慢慢地,就在文队长的眼皮底下,竟然有几对青年男女谈起恋爱,自己做队长的都不知道,也难怪,因为当了队长,一天到晚操心队上的事情,既要派工安排队上的生产,自己又要劳动;既要给已经开垦好的田及时种上庄稼,还要开荒扩面,整天忙得团团转。

每天吃完晚饭,看着那些青年那女成双结对去开荒,文队长的心里也蠢蠢欲动,掐指一算,自己也二十四、五了,在当时,这个年龄就算晚婚了。只怪自己一方面是家里穷,娶不上媳妇,另一方面是最近三年都把青春献给了团山湖,再说在团山湖的基本上都是老大爷们,没有几个女同志,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考虑个人的终身大事。现在既然来了年轻女孩,还被眼疾手快的家伙抢走了,如果再来女孩子,应该有戏了。

想曹操,曹操就到了。这一年年底,生产队还真来了一户姓范的人家,带来了一个女儿,女儿年纪不大,还只有十六岁。女孩子叫范雪元,长得白白的,一张小圆脸,眼睛大大的,第一次见面,文队长一看心里就有些怦怦跳,难道这是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

范姑娘也确实很不错,来到生产队以后,不但聪明能干,还勤快肯干,她读了高小毕业,在妇女中还算是知识分子了。文队长一看是个好苗子,还鼓励她入团,当年范雪元就加入了共青团,成了队上的骨干分子。文队长越看越喜欢,心里想,如果找了小范做堂客那就好啊!

心里这样想着,行动上就难免有些体现,常常会借队长之名“以权谋私”,做什么事情总是悄悄地把自己和范雪元安排到一个组。范姑娘被他安排在食堂里帮忙,他就有事没事地去转转,只为了看看那个好看的切菜的背影;范姑娘被安排车水,他必定会和她同车,一边车水一边给范姑娘说些笑话,时不时地不小心地挨着范姑娘那软绵绵的小手;范姑娘被安排晒稻谷、收稻谷,他总是会不失时机地搭一手。这样有意无意地接触,文队长是越来越喜欢乖巧、聪明伶俐的范雪元了。

当然文队长也不是单相思,范姑娘虽然不爱说话,文队长还是在范姑娘的眼神里找到了一些信息。范姑娘看文队长的眼神总是柔柔的,只要是文队长布置的事情,范姑娘总是做的妥妥的,对于文队长有意无意地碰着自己的小手,她也并不拒绝。

“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情定下来就好。”1961年的春天,文队长看着团山湖满眼的绿色,心里的春情和春水一样荡漾。无数个春天的夜里他这样想,明天我就要和范雪元去表白,或者干脆就说一声我喜欢你也行。可是第二天照样什么也说不出。也难怪,六十年代的人们,哪里知道一些求婚啊,戴钻戒啊,送玫瑰的事情啊,也没有那种习惯。

这样想着想着,春耕来了,文队长的心事还是没有了解。

那一天,队上要插最大的十亩大丘,这可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三十多人在完成这项工作。有的扯秧,有的担秧,有的施肥,有的拖插田的架子,有的插田。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文队长自己给自己分配的是最重的活儿,那就是担秧和丢秧,也就是把别人已经扯好的并捆绑成靶的秧苗从秧田里搬运到十亩大丘来,并按照一定的间距将秧苗靶子抛到田中,让插田的人插完一个秧靶子,又紧接着插下一个秧靶子。

既然是插田,手脚利索是最重要的。一般来说插田最快的都是女孩子。所以,那天文队长安排了十二个年轻能干的姑娘一字排开在田里插田。她们说说笑笑,像十二朵花一样在田野里盛开,这十二个姑娘,其中有几个是名花有主了的,有几个还没有找对象,这当中就有范雪元。那天她穿着一件红底白花的新衣服,显得特别打眼,也特别清秀。

文队长挑着满满的一担秧走来,把秧放下,准备抛秧。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在那一群姑娘当中盯着范姑娘的背影有些出神、发呆。一大群的人们都在说笑,打趣,唯独文队长有些走神,落寞。

发呆的文队长,可没有逃过队上一些大嫂的眼睛,其实,大家早就看出了队长的心事,于是大嫂们开始起哄。

“文队长呢,你也要找一个给你洗衣服的人撒!”

“文队长,这十二个姑娘,你总要看中几个吧?”

“快讲,你喜欢哪个?我帮你做介绍罗。”

“对呀,讲罗,讲罗,你到底喜欢哪个?”

一群人逼着队长要说出一个名字来,只有那十二个姑娘有些羞涩,没有跟着起哄。

“我都喜欢,个个都要得!”文队长不好意思说自己喜欢哪个,干脆来了一个含糊不清的。

“文队长,干脆,你就把手中的秧靶子当成绣球抛,抛到哪个就是哪个!”

“这个办法好!”

“那我就真抛罗!”文队长手中正拿着一只秧靶子,正不知道抛向何方,借着大家的馊主意,其实他觉得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抛罗,抛罗!”一队的人都跟着起哄、加油。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只绿色的秧靶子顺着文队长的手在田野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秧靶子像长了眼睛似的啪的一声砸在了范姑娘的背心上,把范姑娘的新衣服打成了一块沾满泥水的黄花。

随着啪的一声响,人们开始欢呼:

“中了,中了范雪元!”

“好眼力,好眼力!”

“哦,文队长砸中堂客了!”

……

在人们的笑声里,范雪元羞得满脸通红地跑上岸,在人们的笑声里,文队长傻呵呵地站在田埂上好一阵才醒悟过来跑向范雪元,说不好意思,砸臟了她的衣服。

范雪元嗔怪地说:“你看看你,人家才穿的新衣!”

“那刚才砸中的算不算?”文队长小声地傻乎乎地问

“讨厌!”范雪元说了两个字就满脸通红地就跑回家换衣服去了。

从此以后,文前佑和范雪元就成了公开的一对,他们的恋爱关系就顺理成章地定下来,此后在生产劳动中,他们就情投意合地黏在一起了。

那一年,像文队长这样的年轻男女搞对象的有四对,忙完了“双抢”,生产队就琢磨着给这四队男女办喜事。

喜事好办,因为团山湖的新风尚,并不搞封建社会那一套,而且大家都是年轻人,很多人的父母都不在场,根本就没有什么程序,只要打了结婚证盖了红粑粑就是夫妻了。然后大家一起聚聚,吃一顿饭,或者饭都没有吃就吃一些喜糖就行了,让人觉得棘手的问题是没有婚房,大家都是住的集体宿舍,一间房住着十几口人呢。最后生产队经过商量,腾出一间房给四对新人做婚房。

1961年农历八月十六,团山生产队喜气上浮。

吃过晚饭,大家涌到贴着大红喜字的那间宿舍,既是来热闹的,也是给新娘新郎作证的。

喜糖、胡椒饼子成了抢手货,大家一边吃一边开会。这样的新婚茶话会有一个重要环节,那就是新郎介绍恋爱经过,文队长还没有开口,大家就打趣。

“你不用介绍了,我们都知道,你还不是一个秧靶子打中了范雪元!”

“对,对,你的故事不用讲了,你干脆就当场给我们亲一个吧!”

“对,亲一个,亲一个!”

两个人还扭扭捏捏,已经被大家推到一起了。新娘子害羞,不肯亲,文队长也有些不够主动。

“还不亲,小心我们抬着你撞油啊!”

所谓的撞油,就是四个人分别抬着人的四肢左右前后地做平行运动,这项体育运动成了当时人们劳动的间隙里玩的一种惩罚游戏。“撞油”的滋味不好受,如果身体不好地有可能撞得眼冒金星,直叫求饶。文队长当然知道其中的滋味,为了不被“撞油”,他一把搂过新娘,按着新娘的脸蛋就亲开了。

人们顿时鼓起掌来,闹着还亲一个还亲一个。

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红枣桂圆栗子鸡蛋茶送上来了,这种茶预示着早生贵子,大家一人干了一碗。

也许是那天晚上的红枣桂圆栗子茶的功效,范雪元第二年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第三年自己家里修建了一栋土砖房子,后来又添了两女一儿,真是人丁兴旺啊。

范雪元不但能干,还擅长勤俭持家。后来文前佑担任了大队书记,家里很多事都交给了范雪元,范雪元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1985年的时候,因为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落实,团山湖的人们逐渐富裕以来,他们都纷纷推到家里的土砖房,建起了洪水来了也不会倒的红砖房,文前佑看着全大队的红砖房每天都在冒,觉得自己当书记的不能落后,咬咬牙决定也建一栋红砖房,为什么说咬咬牙呢,因为他心里知道,家里的存款建一栋红砖房还不够,不管他,先建着再说,实在没有就去借吧!

果然,建着建着,建到快要上楼板的时候,家里没钱了,文书记在家里排列了一串人的名单,虽然知道希望不大,准备去借钱,范雪元拦住了他,只见范雪元从老屋灶房的一个土砖洞内摸出一个匣子,文书记一看觉得眼熟,对了,那不是老婆为数不多的陪嫁之一吗?记得那时候是放些梳子、胭脂还有一对银耳环的,自己也没有在意,什么时候藏到砖缝里去了,正在惊诧的时候,只见范雪元打开匣子,竟然从里面掏出一叠钞票来,文书记看着那些钱眼睛发直、发亮,急急摇着范雪元的手说:“堂客,快讲,这是哪里的钱啊?是借的还是娘家的啊?”

“借?到哪里去借,我娘家比我们家还穷,团山湖的人都在建房子,家家都要用钱,你到哪里去借?”

“未必这些钱是我们家的啊?”这些年,文书记虽然家里的事情不怎么管,但是对家里的收入还是基本清楚的,早幾年根本没有存款,这几年的收入主要是稻谷和牲猪,送了好多稻谷,卖了几头猪,文书记都是心里有数的,家里那几笔大数目的存款都拿出来建房子了,他实在想起不起哪里还有这样一笔钱。

“这些钱啊,就是我们家的,确切地说是我的,都是我平时买鸡婆、鸭蛋、小菜积攒下来的。”范雪元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这笔钞票,好像舍不得拿给文前佑一样,确实,这都是她一分一角省下来的。原来,范雪元勤快能干,家里总是喂着一群鸡,养着一群鸭,因为隔县城近,就经常拿些鸡蛋、鸭蛋、小菜去卖,卖完的钱再换一些油盐酱醋回来,这几年,卖鸡婆鸭蛋的钱已经远远超过家里的油盐钱了,范雪元也不爱穿,除了逢年过节做点新衣,其余的时候都很节俭,所以就悄悄地积攒着,放在自己心爱的匣子里,藏在砖缝里,以备家里的不时之需。

听说是自己家里的钱,文书记连忙拿过来激动地数着,好家伙,竟然有3320元,他忍不住抱着范雪元亲了一口:“我的个能干堂客勒,你今天硬是救了我的命!”

因为有了这笔钱,房子建得很顺利,在房子建好的同时,范雪元省吃俭用存下三千多元的故事也在村里流传,村里的男人们都在家里教育自己家的女人说:“你看看人家书记堂客好厉害,关键的时候拿得出一笔巨款,你也学学样看!”

当然,团山湖的堂客们不是好惹的,必定狠狠地还击:“人家是书记的堂客,你也当个书记给我看看,我就也拿出三千元钱出来!”

男人们只好悻悻地说:“书记那秧靶子真是抛得中啊!”

“那绣球怎么是乱抛的?古人抛绣球哪个是乱抛的?那是长了眼睛的!”时隔五十多年,文前佑还这样意味深长地说。

3、她就是田螺姑娘

在星光下,在蒲扇里,你一定听过你的奶奶讲过一个《田螺姑娘》的故事。善良美丽的田螺精即使是妖精,我们都从心底里喜欢上了她。听完故事,男孩子一般就会幻想哪一天自己也找到这样的田螺姑娘,女孩子也幻想着自己哪一天成了精,一定也要做一个好妖精,最好像田螺姑娘这样遇到一个忠厚善良的男青年,和他结为夫妇幸福生活在人间。

罗谅没有想到自己就遇到了他命里的田螺姑娘,幸福了一生。

罗谅是1958年的时候参加围垦团山湖以后留下来的,他虽然没有参加治理沩水的战斗,也和雷锋共同围垦团山湖,也算团山湖的元老了。

罗谅原来住在黑麋峰山下,黑麋峰是长沙最高的山峰,黑麋峰现在已经变成了长沙的森林公园。六十年代的黑麋峰是个贫穷破落的地方,因为交通闭塞,山多田少,人们的温饱问题无法解决。罗谅家里的情况更是特殊,八岁的时候他就死了妈妈,后来父亲再娶,找了一个后妈,父亲和后妈又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后妈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反正就是觉得他是多余的。于是不到十岁的罗谅走上了被寄养的道路,先是寄养在舅舅家里,后来舅舅家里的小孩子也多起来了,实在养不活了,又被寄养到相对富裕的姑姑家里。

这样寄养到读完高小,罗谅已经是一个小伙子了,他回到自己家里,作为家中长子的他发狠做事,可是也无法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而且他觉得自己无论这么努力,总难得换来后妈的一个笑脸。懂事而敏感的他常常流落在外打工赚钱,即使流浪也不愿意回家。

1958年望城县委发出围垦团山湖的号召,他积极响应号召参加围垦团山湖的战斗,一方面是他想锻炼自己,另一方面他真的想离开自己那个温暖太少的家,他希望在团山湖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于是,罗谅带着满腹的希望来到了团山湖,随身携带的只有一把破雨伞,一个黄色的帆布袋子,里面放着几件换洗衣服。来到团山湖,虽然这里的劳动强度非常大,吃的总是酸菜汤不过可以吃饱饭,而且每天看到荒无人烟的团山湖在他们手中发生着神奇的变化,一天天日新月异,他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感情和希望,他已经离不开团山湖了。团山湖国营农场解散以后,改成团山湖大队,罗谅没有回老家,身为长子的他不想回家和家里的弟妹争那不多的口粮,他选择和大家一起留在了团山湖。

团山湖这块土地,只要劳动就可以收获果实。罗谅被分在了文前佑所管的团山队,他和一群青年人一起开荒种田,有时候为了开荒,晚上都要摸黑劳动,60年的时候,队上要派人去学开抽水机,他自告奋勇地去了,以后他就常常把抽水机搬来搬去,他把抽水机看得比命还重要。晚上在生产队的集体宿舍没有建好的时候,只能睡在草地上,铺上一些稻草就那样睡开了,日子虽然累,但是心里很愉快。

慢慢地眼看着队上的男青年纷纷找到了对象,罗谅虽然心里有些羡慕,却并没有眼红,因为他想起自己的条件不太好,一定没有姑娘喜欢他。

有些孤独的他倒是有一个当地的好朋友,一个姓余的小青年,叫作余乃竹,因为围垦团山湖的时候认识了,两人常常睡在草地上一起谈心。小余住在团山湖附近的杲山,附近有一座山叫雷公山,可以算是当地的原住居民,他们家里因为有一块地,不算赤贫,在当地还算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小余有一个妹妹,叫余碧妃,长得天真活泼。罗谅有一次去小余家里玩,罗谅从小生活在黑麋峰那样的大山里,几乎还没有和女生独立说过话,看见余碧妃,结结巴巴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余碧妃不禁莞儿一笑,觉得这个小伙子真是淳朴可爱。

1959年的时候,余碧妃常常跟着哥哥到团山湖来玩,慢慢地和罗谅也熟悉起来。不久,小余在罗谅的鼓励下,也准备到团山湖来安营扎寨,想不到余碧妃也要跟着去,小余有些不愿意。

“团山湖那里去玩玩还是可以的,但是不能住在那里,那里不要女孩子去。”

“騙人,我看见那里有女的在插田了!”

“你就安心在家里享福吧,那里没有饭吃,没有地方睡觉,田里还有很多蚂蟥。”

“我要去,我不怕苦!”

不知道是冥冥之中有谁在召唤一样,还是团山湖真的是年轻人眼里的一块磁铁,1961年的时候,余碧妃鬼使神差地离开家里还算优越的条件,来到了苦巴巴的团山湖,来到了正在招兵买马地团山队。

余碧妃初来乍到,对很多情况不熟悉,罗谅就给她介绍情况,让她熟悉生产队有哪些田,还有哪些荒要开,都出些什么工等等。余碧妃虽然在家里算是娇娇女,可是到了团山湖什么事情都不落后,还成了生产队的骨干分子,加入了共青团。但是,余碧妃发现自己的一个小秘密,哪天不看见罗谅心里就觉得没有安全感一样。

而罗谅呢,其实也有这样的感觉,哪天不看见余碧妃就会和其他队员打听,一次,于碧妃请假回家去了一天,罗谅把生产队每个出工的地方都看了一个遍都没有找到余碧妃,又不好意思问别人,一个晚上都睡不安稳,直到第二天看见她知道是她回杲山了才放下心来。

余碧妃因为休假,那时候女孩子每个月只要出工28天,是有例假批的,她闲着没事,就好奇地跑到罗谅的宿舍去看,看到罗谅睡的床单脏得不像话,看看那天太阳好,就偷偷扯下来洗了,然后铺倒草地上晒干,又偷偷地铺到床上。那天晚上罗谅因为抽水到半夜才回床上休息,他倒头就睡根本不知道床单已经被人洗过了,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觉得床单有着一股香味,在细细一看,床单干干净净的,像被人洗过一样。他问其他的队员:“是不是你们哪个给我洗了床单啊?”

“谁给你洗床单罗,我们自己的脏得要死都没有洗。”

“谁给你洗床单,莫不是田螺精吧?”

队员纯粹是开玩笑,也没有谁去细看,罗谅当然知道田螺姑娘的传说,如果自己也有一个田螺姑娘,那该多好啊!罗谅心里这样想着也没有时间去纠结,爬起来又做事去了。傍晚收工以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床上的几件脏衣服也被洗得干干净净的了。

“莫不是真的有田螺姑娘?那是谁呢?”罗谅心里想着,这一次他没有伸张,而是故意把没有洗的脏衣服堆在床上。到了中午的时候,他提早回到宿舍一看,自己的衣服果然不见了,他不由得大喊:“有贼,有贼!我的衣服不见了,我的衣服不见了!”

余碧妃其实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态呢,心里正纳闷给罗谅洗床单洗衣服,他怎么没有一点反应,这下听到那边大喊大叫衣服被偷了,连忙跑过来没有好气地说:“你自己去看看那边草地上那是谁的衣服?”

罗谅跑过去一看,奇怪地说:“真的是的,我的衣服这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肯定是它们自己长了脚跑来的!”余碧妃没有想到罗谅这么死脑筋,气得一转身走了。

罗谅拿起那些衣服,衣服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还散发着一阵皂香,他瞬间就明白了原来余碧妃就是自己的田螺姑娘,想到这里一股幸福的暖流流遍了全身。自己平时都是拿余碧妃当妹妹来看的,虽然心里很喜欢,但不敢奢望她做自己的恋爱对象,一方面是自己家里的经济条件太差,另一方面是觉得她太小了,要知道自己可比余碧妃大了八岁。

现在余姑娘的心思已经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了,他欢喜得一天做事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到了晚上他急不可耐地找到了余乃竹,表达了要娶他妹妹的想法。其实余乃竹早就看出了一些端倪,知道妹妹的心事,就一口答应下来。

别人都说父母包办,余碧妃的婚姻就被哥哥包办了,不过是幸福的包办。

两个人的婚事定下来以后,田螺姑娘就正大光明地给罗谅洗衣了,那时候是吃集体,还不用做饭,但凡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事情都事田螺姑娘包办了,劳动的时候互相照应,生活上互相关心,两人的感情急剧升温。到了第二年,余乃竹看罗谅年纪不小了,余姑娘也十八岁了,就让他们完婚了。

1962年二月初四,这是余碧妃和罗谅的好日子,这一天他们照常劳动,晚上的时候摆了一桌喜宴,所谓的喜宴,说起来真是寒碜,菜碗倒是有十个,但是菜只有三个,一个鱼,这是团山湖的优势,湖里想要抓到鱼是很容易的事情;一个白菜,是自己种的;剩下的全部都是一个菜,那就是野鸭子炖萝卜汤。说起这个野鸭子,也算是团山湖的特产,冬天的时候,这里常常可以捡到冻死的野鸭子,那天早上罗谅就捡到了一只,像捡到宝贝一样,扯上自己种的白萝卜,炖上一锅汤,和生产队玩得好的几个朋友痛痛快快大吃了一顿,双方的父母都没有到场,只有余乃竹作为娘家人在场祝福他们。

时间一晃,罗谅和余碧妃在团山湖生活了四十多年,一直恩恩爱爱地,一辈子没有吵过架红过脸,他们三次改建自己的房子,现在的别墅是队上最洋气的,他们在一起生儿育女,两口子已经是儿孙成群了。

说起田螺姑娘的故事,余碧妃感慨说:“其实那时候偷偷给他们洗衣服的人不止一个呢,田螺姑娘有一摞呢,洗着洗着就洗出了感情,就在团山湖成家立业了。”

是的,团山湖的美好生活里有无数田螺姑娘的努力,是她们的美丽和善良给了这些年轻小伙子扎根团山湖、建设团山湖的动力,是她们对自由爱情的追求感染了一代又一代的团山湖人。

今天,我们团山湖的村民是全镇离婚率最低的一个村,在上一辈里,因为有了自由恋爱的基础,有了同甘共苦的生活,没有一对夫妻离婚。我们崇尚自由恋爱,深信感情是婚姻的基础,在生活中国互相体谅互相理解,这也是团山湖人幸福的根本。

4、我的爸爸妈妈

我们一家是团山湖最后来定居的。

最开始是爸爸先来到了团山湖,那时候是1970年。

1970年的爸爸已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赤脚医生,在老家乌山脚下行医两年了,爸爸好像很适合当医生,他在县城的人民医院实习的时候,他的师傅罗医生长得白白净净的,而爸爸的肤色比较黑,结果一群人都围在爸爸身边等着看病,还有人嘴里念叨着“要这个老医生看病放心些”,把罗医生晾在一边,爸爸捂嘴偷笑,如此得到了很多看病的机会。

爸爸回家以后看病,还真有些老医生的风范,总是不急不慢,从从容容,判断病情十有八九是对的,對症下药常常药到病除,这赤脚医生还真当得顺风顺水。有一天,忽然公社里来了调令,把爸爸安排到一个叫团山湖的地方来看病,因为这个地方没有医生。

赤脚医生本来就是为老百姓服务的,虽然那时候爸爸刚刚新婚不久,还是火速赶到了团山湖。

来到这里以后,马上投入到紧张地工作,没有地方住,就寄居在小学里,小学处在团山湖的中央,方便大家来看病,最开始的几天,看病是要排队的,一方面是因为看病不要钱,另一方面是因为团山湖没有医生,小病小疼一般都忍受着咬咬牙就过去了,实在不行了才去县城,现在来了医生了,几乎是成群结队地来看病,把以前没有看的,可看不可看的病都翻出来了,哪怕一个烂巴子也要沾点药才心满意足地离去,面对这种现状,爸爸只好想了一个办法,除了急诊外,按照生产队分批来看病。

爸爸在团山湖是忙得不亦乐乎,妈妈在老家乌山也是累得不亦乐乎,怀着孕的妈妈整天在山里砍柴,先是弯着腰砍,后来肚子渐渐大了不能弯下腰了,只好跪着砍,砍啊砍,磨烂了三条裤子,一回家,揭开锅一看,不是土豆饭就是红薯饭,所谓的土豆饭、红薯饭,主要成份主要是土豆和红薯,米饭成为一种佐料,没有办法啊,家里人多田少,奶奶只能这样才能保证每天都吃到几粒米。每当揭开那个浸泡着着土豆红薯味的锅盖,妈妈一看那土豆红薯间隙里少得可怜的米饭就骨头发软,哎,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那时候妈妈心里甚至想,如果哪个地方饭够吃,恨不得再嫁一个人。

第二年三月,我呱呱坠地了,爸爸因为忙碌很少回老家,村上的支部书记文前佑一直希望他能够赶快在团山湖安家,因为这里太需要他了,可是我妈妈却一直迟迟不肯来。

妈妈不肯来的原因,是被水吓的。

“那个大水一涨上来,把什么都吞没了,人根本跑不赢。”这是奶奶的警告,奶奶是个小脚女人,她从骨头里觉得大水太可怕了。

“你如果到团山湖去啊,还得先学会游泳,还要水性很好,要不你还跑得水赢啊?”这是外婆的担心。

就这样妈妈不敢来了,妈妈不来,急得爸爸和文书记直跺脚,跺着跺着就来了灵感。不久,爸爸回老家了,这回拿出一张照片给妈妈看说:“你再不去团山湖,我就在那里找一个堂客算了,你看看这是最近媒婆给我介绍的一个。”

妈妈急忙抢过来一看,照片上的女人长得标标致致的,看得她眼睛都直了,而且爸爸还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补充说明:“这里的媒婆已经带着我在团山湖相过好几次亲了,那里的女人到底是水里生的,都水灵灵的一个。”妈妈拿着这张照片,就急急忙忙抱着我跟着爸爸来了团山湖,到了吃饭的时候,揭开锅子一看竟然全都是白花花的大米饭,不禁喜得大叫一声:“这么多的白米饭啊!”

“姑娘啊,你如果住到了这里,白花花的大米饭敞开肚皮吃!”文书记在一旁笑眯眯的。

就是这锅白米饭留住了妈妈,因为自己饿还勒紧裤带可以挺着,总不能让孩子也那样饿着呀。

妈妈来了以后,决定定居下来,文书记看来看去,其他的生产队都已经找不出什么好地基了,就只有新洲队还有一个“洲尾巴”,就让我们把家安在这个尾巴上,于是,爸爸回到老家,弄了72根竹子和一些茅草,然后做一些土砖,就开始建屋了。

爸爸妈妈安定以后,媒婆呢,自然也不敢踏上门啦,但妈妈对照片上那个女人总是耿耿于怀,老是盘问爸爸,一天,文书记竟然带着照片上的女人来了,照片上的标致女人竟然就是文书记的老婆。原来,文书记见我妈妈迟迟不到团山湖来定居,而团山湖又急缺一名赤脚医生,就想了一招“美人计”,妈妈果然中计,这以后,每次文书记一表功,爸爸就要贴半斤谷酒。

建屋过渡期间,我们一家仍然住在学校里,学校里每个星期都要升国旗,妈妈常常带着我去看。那时候,每次开大会都要唱歌,《国歌》之外,《东方红》是必唱之歌,每次唱,妈妈都跟着哼,我觉得她哼的真好听。

有一次,又是开大会。快到唱歌的环节了,却不见动静,原来那天起调的音乐老师瞿老师没有来,没有人主持唱歌,母亲一看,自告奋勇地说:“我来起个调子吧!”

全场静悄悄的,好奇地等待着。妈妈清了清嗓子,从容地唱起来:“东方红,太阳升,预备——唱!”高亢清亮而甜美的声音在操场回荡着,人群由静默一下子到兴奋。

当妈妈那个“唱”字刚刚落地,全校的师生就开唱了,妈妈很自然地就在台上打起了拍子。那天的效果据老师们说,是那么多次唱歌里最好的。后来爸爸跟人说:“那天的《东方红》确实蛮好听,我在诊所里给人打完针,一抬头,看见学校屋顶上的几只麻雀都没有吃谷粒,都在扯着脖子听什么,我也凝神一听,原来我老婆在唱歌。”

散会以后,妈妈一下子成了学校的名人,老师们都跑到我家里要听妈妈唱歌,妈妈也不讲客气,还真的就唱开了,妈妈不止唱了《东方红》,还唱《沙家浜》,还唱《斗智》,唱得脸红红的,大家听得不想进教室上课。

到了晚上,文书记来了,说是专门来听妈妈唱歌的。听了几曲,文书记兴奋得拍着拍着爸爸的肩说:“哎呀,我的亲家母原来是个李谷一!”

爸爸一听有人夸老婆,骄傲地说:“我堂客是文艺积极分子,还会打篮球,打乒乓球还得过奖,读书成绩又好,要不是名额有限,要不就读高中去了。”

文书记直点头:“看得出,看得出,你堂客是个文化人,瞿老师是城里的知青,眼下正在办回城的手续,我们大队正好差个民办老师,要不,就把你老婆调了去教书。”

听说教书,爸爸摸着头就在心里算计开了,那时候教书没有工资,只算工分,而且教书的工分作得不高,按一个妇女工还要打八折,爸爸心里一合计,还是划不来,于是爸爸吞吞吐吐:“这个,这个吗?要是去教书,那没有人带小孩。”

“哦,那也是个问题!”文半夜抿了一口小酒。

“教书啊,要得,要得,我愿意,我愿意。”妈妈端着一杯茶出来了,满脸欢喜,“小孩可以带到学校去要大家帮我带呀!”

爸爸看妈妈这么喜欢教书,也不好说什么了文半夜高高兴兴地说:“这个事就定下了,这也是革命工作啊!”

半年以后,妈妈果然就调到学校做了老师,做了老师的妈妈如鱼得水,经常哼着那支《东方红》,妈妈教了全校的唱歌,还教语文,学生都说妈妈教书的时候在讲台上像个演员,特别爱听妈妈的课。

就这样,妈妈成立一名民办老师,爸爸做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至于爸爸和妈妈的爱情故事,我们都已经烂熟于心。

“如果我不来,你爸爸那时候在这里还准备找一个老婆呢!”妈妈常常翻古。

“那你就莫来罗,我又没有要你来!”

“哼,我明天就回去!”

“你妈妈回娘家住不到半天就肯定会往家里跑!”爸爸事后常常对我们说。

是啊,妈妈这样说着,其实她哪里舍得走啊,她曾经害怕的团山湖的大水早就被控制了,大堤修得比钢铁还结实,新建的湘江枢纽工程随时调控着水量。

“我呀,一辈子就爱上了团山湖,就喜欢这里江南水乡一样的风景,倒是现在回娘家晚上看到黑黝黝的大山,还觉得心里堵得慌,这辈子只怕不能离开团山湖了。”妈妈这样和她的广场舞舞友说着,这都是心里话呀。

“是的呢,我也是喜欢团山湖这个舒坦的地方,喜欢这里到处水波荡漾,一眼望过去没有遮拦,山不高又秀气。”

“哎呀,我也这样,到哪里都觉得没有团山湖漂亮,我住在娘家总是睡不着。”

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们尽情抒发着对团山湖的热爱,让偷偷听着的男人们笑开了花。

第五章 劳动改变一切

1958年,雷锋离开的时候,团山湖村被开垦的可以用来耕种的土地只不过百来亩,大部分土地还是长着湖草的毛坯。现在团山湖可以耕种的良田是4852亩,土地已经是几十倍地增长,其实这些土地在七十年就已经达到了四千多亩。也就是说团山湖的这些土地基本上是六十年代的人们用最原始的工具,凭着自己的双手开垦出来的。

团山湖的历史是一部土地史。

团山湖是典型的水乡,这里有大气的沩水,现在已经被人们驯服得乖巧听话,滔滔不绝流向湘江;这里有调皮的八曲河,也按照人们指引的道路在三叉桥这里和沩水汇合。但是这里还有众多的沟渠湖泊,有池塘小河,但是老八曲河的古道就形成绵延几十里的哑河,这些水道为团山湖的几千亩良田提供了灌溉水源,但是也因为地势低洼,稍稍下雨,这些小河小沟就涨得厉害,形成内涝。

外面的大水搞不好会形成洪水,里面的小水如果排积不及时,又造成内涝,团山湖的奋斗史,其实还是一部治水史。

但是,所有的困难对团山湖人来说都不算什么,只要劳动可以改变的历史对团山湖人来说都不是难事,他们深信:劳动改变了一切!这是团山湖用无数实践证明的真理!

只要劳动,土地就会生长果实,生长希望,生长一种不屈的意志。

1、开荒造田昼夜不眠

朱爱兰给我描述生产队劳动的画面:

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块铁,挂在生产队宿舍前面最大的树上面,队长一敲那块铁,就表示出工了。

每天都有大量的事情做,首先是按照季节而来的农事。春耕、夏收,双抢、秋收,这是大项目,其中还有无数的小项目,收集肥料、刨草皮、沤肥料,犁田、泡种谷、育苗、扯秧、插田、中耕、治虫、收割、拌禾、收稻草、晒谷、车谷……朱爱兰一口气算下来,我有些头晕。

这些还不算,还有一件事最头痛的就是长年累月地要车水。

你想啊,这些田都是顺着地势开垦出来的,难免高高低低,高处的水流到低处好办,有时候低处的水要流到高处的田里,就只能车水了。还有,在团山湖,排渍水是经常要做的事情,还只能人工来车水了。后來61年的时候,每个生产队有了一台小小的抽水机,情况得到了好转,但是一台实在太少了,主要还是靠人力来车水。

除了这些应季节而必须跟上的农事,只要有时间,全队的人的工作重心就是开荒造田。湖草是最顽固的,人们割、挖、烧、埋,各种方法都用尽了,没有办法啊,那时候没有除草剂。湖草消灭了,接下来就是开荒了,开荒基本上就是用最笨的方法,一锄头一锄头地挖。那些湖底子虽然肥沃,但是这么多年没有被开垦,还是很板扎的,得用锄头、耙头这些工具挖出来。

“不是有拖拉机吗?”

“拖拉机早就走了。雷锋走后,拖拉机还在这里工作了一年,那时候开拖拉机的是李德武,他是和雷锋同时学的,后来还有易建觉,她是后来学的。拖拉机那时候是稀缺货,在我们这里工作一年后又到望城其他地方去了。”

她说没有办法啊,在那个年代,没有任何机械化,一切都要靠人工,连牛都是很稀缺的。

“牛那是农家宝啊,牛啊,说得你不肯相信,比人还精贵。牛的待遇高啊,农忙的时候要割上好的鲜嫩的青草喂它,天冷的时候要给他喝酒。”

“喝酒?”我以为我听错了。

“没有错,喝谷酒啊,靶子酒啊,牛喝酒了以后就不怕冷,有劲儿!”

尽管生产队有牛,但是大家都不依赖牛,他们相信双手可以改变世界,只不过就是血泊层层最后变成茧子,只不过就是夜以继日,晚上常常劳作到十二点,只不过是男女都出动,轮番作战。

当然,团山湖的开荒扩面并不是没有计划地东一块,西一块地乱开,他们按照“百亩成块,五亩成丘”的原则来开垦和规划,直到今天,团山湖进行田园化整理以后,原来起伏不平的田野变成一个水平面,这样更有利于机械化操作,但是”百亩成块、五亩成丘”的格局没有改变。

当时,因为河道和地势的起伏,田土常常呈现不规则形状,人们大都按照田的地理位置来围垦田埂,然后按照田的形状取出各种各样的名字:南瓜丘啊,月亮丘、蒲扇丘啊、弯弓丘、高岸丘、镰刀丘等等,然后人们在这些田里日日夜夜地耕耘。

朱爱兰是在团山湖长大的,她的爸爸朱顺和是当时望城出名的木匠师傅,朱顺和的家原本是团山湖垸的枫树大队的,团山湖农场建立后不久,每个生产队都需要建木巷子屋,而她爸爸是建这种屋的能手,所以1959年3月,朱顺和作为人才引进了团山湖,当时团山湖聚集了很多能工巧匠。

跟着朱顺和屁股后面跑的是他的爱女朱爱兰,12岁的朱爱兰和爸爸一起来到卫星队,竟然看见这里的一个高高的田埂下躺着一个个滚圆的大西瓜,还有甘蔗,欢喜得蹦蹦跳跳,不肯回家,因为家离团山湖也比较远,朱顺和就歇住在卫星队的易国安家里,易国安是来自安乡的,因为家里田少老是吃不饱就来到团山湖。

朱爱兰在团山湖的杲山庙读书,一直读完初小,后来真的一直定居在团山湖,因为她嫁给了团山湖的姓张的青年,现在还和和美美地生活在团山湖卫星队。

朱爱兰12岁就在团山湖参加劳动,她是看着团山湖在劳动中一天天长大的,她也是在劳动中一天天变美的,变成一个少女最后变成一个主妇。

“在团山湖,只要劳动那就可以把肚子搞饱,在团山湖你如果饿死了,那你就是懒死的。”朱爱兰这样总结说。

是的,土就在那里,虽然荒芜着,但是你割掉草,开荒把土整平,就是田啊,田里只要种点什么土地就会长出什么,土地是一个你付出多少就回报你多少的东西,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要劳动,万物生长。

朱爱兰是一个乐观的人,不喜欢诉苦,她说起劳动,竟然是那么的快乐。

双抢时节,朱爱兰和队上的人一起出晚工,一人拿着一根竹棍子踩禾兜子,大家有说有笑,讲着自己老家的故事,团山湖的人不是来自五湖四海吗,光是讲讲自己的老家就够说的了,这样一边说一边踩,要踩到晚上十二点呢,还有的妇女带着小孩,也要劳动,小孩太小放在家里不放心,就从家里带一块布铺在宽一点的田埂上睡觉,自己在附近劳动,劳动的空隙就到田埂卞上喂奶,劳动中间还有夜宵吃呢,就是每人一个蛋饼。

其实我品尝过“双抢”的滋味,我知道作为一个农民劳作的辛苦,但是对于过去的苦,朱爱兰总是轻描淡写,她说起过去劳动的艰辛,只和我讲了一个事例:

我记得那时候插一种叫作“重阳糯”的水稻,这种水稻生长期很长,一直要到重阳以后才能收割,那个时候的重阳节好冷啊,已经要穿小棉袄了,我们立在水田里收割,田里好深好冷,一清早白雾茫茫里我们就下水了,脚泡在泥里好似冰窖一样冻得麻木了,身体却在流汗,到了上午十来点钟的样子,太阳出来了温度升高了,我们赶快把脚拿到田埂上晒晒,脚从冰窖里扯出来忽然遇到太阳,高低温的交锋让脚好像发生了化学反应似的,竟然从毛细血管里渗出殷红的血来,我们把血晒干了又一头扎进田地里,第二天照样干得欢。

劳动可能是艰辛的,但是劳动创造世界,劳动改变人生,劳动让人们体验丰收的喜悦。

人们经过反复试验,发现团山湖这里的气候这里的土壤最适宜的还是种水稻。种水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有水的灌溉,有时候需要水,有时候又不要水需要晒田,八曲河和沩水河有着足够的水,团山湖是不缺水的,历史以来团山湖只有洪灾很少旱灾。但是水怎么到田间来呢?于是,造田以后第二件重要的事情来了,那就是修渠道,有了渠道才会有灌溉。

光是修渠道还不行,当时团山湖垸内已经成立了一个防汛抗旱的专门机构,当时叫“堤委会”,管理着团山湖垸内的水利事业。他们和公社的领导一商量,觉得可以将人行道、机耕道、水渠三者结合起来修建,机耕道旁边是人行道,人行道下面是水渠。

首先顺着南北和东西方向各修建两条主要的机耕道和渠道,一条将团山湖分成南北两半,就是今天的梅十公路和梅十渠,这是几个大队联合起来修建的;将大队分成东西两半的是石朱渠和相应的机耕道,这两条一纵一横的道路和渠道,解决了基本的水路和交通要道。

修渠道和道路照例靠的是人工,每个生产队都分有任务,男女老少齐上阵,有的挖,有的担,有的铲,挖出渠道里的泥土修路,好久不用的石硪又重新出山了,当地最厲害的砌匠师傅成为技术员,在堤委会的指导下施工,天气好的时候渠道边灯火通明,一种当年治沩的激情荡漾在人们心中。

后来团山湖又增添了两条南北向和东西向道路和渠道,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形成了全村三纵三横的道路网和水渠网。这些当年的机耕道后来渐渐演变成石头沙子路,后来变成水泥公路,现在已经变成了柏油马路,渠道的泥巴底子已经加固成石料底子,两岸砌着整齐的水泥构件。

修路的时候常常会遇到拆迁,拆迁现在可能是中国建设过程中的第一难事,但是这样的困难在那个年代根本不算事儿,可是说是毫不费力地就拆完了。

新洲队的李子云就是在修渠道的时候遇到了拆迁,拆迁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他在开队长会呢,开完会回到家里一看屋子没有了,他有些傻眼。原来自己的家正好是渠道经过的地方,几个劳动力把三下五除二就把土砖茅屋房拆完了,李子云知道情况以后不言不语地重新建房子,然后在生产队的末端选址,在队上的人帮助下做好了土砖,再用了半年时间又建了一栋土砖房。

没有任何赔偿,没有任何解释,唯一的优惠是那年冬天可以不去修大堤,就在自己家里建房子。

难道真的没有怨言吗?

“有什么怨言呢?集体的事情当然要无条件地服从啊,你想想修渠道还不是为了大家的利益啊!”回答如此干脆,这就是顾全大局的团山湖人啊!

后来,李湘梅告诉我,像这样的拆迁,团山湖有4栋,全县有47栋,没有一起纠纷,毫无难度地拆迁完毕。

到六十年代末期,团山湖完全有了一个村庄的雏形,有成片成片的田野,有可以种菜的土地,有笔直的道路和水渠,道路旁边还种植着各种树木,有比较完整的灌溉系统,有逐水而居一户户人家,有袅袅的炊烟四起,有勤劳的朴实的村民。

2、铁龙吐水映团山

每天,七十岁的程光福都要站在自己家二楼的阳台上做做运动,一边运动一边看看周围的风景,他对着沩水河对面城里的楼盘有些视而不见,对城里人的生活毫无半点羡慕之情。私下里悄悄地想:城里那样的鸽子楼就是请我去住,我也懒得去呢。确实如此,住在长沙城里的小儿子请了好几次,也没有请动他。那一回因为做了爷爷,好不容易去一趟省城,上午去了下午就闹着回家,一回到团山湖,就觉得如鱼得水一样舒坦。

站在阳台上,他喜欢把目光投向团山湖田野上的油菜花,喜欢欣赏老八曲河蜿蜒缠绕着村庄的样子,喜欢看柏油路旁的红叶石楠,喜欢在桂花飘香的村子里做农活,就是没事,他也喜欢在村子里各处走一走,团山湖的一草一木都可以让他回味半天,最后他总是把目光定格在高高的长长的绿色大堤,定格在家门口大堤下那一条“铁龙”。

说起这条铁龙,程光福五十六年前的记忆就开始复活了。

那是1961年,母亲因病去世,因为父亲是在他刚刚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所以十三岁的程光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孤儿。他离开了那个没有多少温暖记忆的宁乡县一个叫作双江口的村子,孤苦伶仃地投奔定居在团山湖的舅舅来了。

从宁乡县到望城县,程光福整整走了一天,一边走一边鼻子涌着酸水,泪水在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眼眶里回旋着,他眨巴眨巴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舅舅其实只比程光福早来一年,舅舅是五星人民公社红砖厂的工人,1959年,红砖厂做空了一座山,因为没有再取土的地方了,所以公社决定解散砖厂,红砖厂的人被安置在地广人少的团山湖农场,并被农场赐名“砖厂队”,砖厂队的人没有年青队的人年纪轻,不过他们有一栋好房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来自砖厂,他们的集体宿舍是用红砖砌的,即使住着红砖房,因为家里穷,父母双亡,唯一的姐姐又去世了,没有人给舅舅张罗婚事,舅舅一直没有结婚。

团山湖这个年轻的农场张开自己温暖热情的怀抱接纳了程光福,他和舅舅还有那么一大群人把程光福安置在這栋红砖房子里。房子虽然住着十几个人,可是这是整个农场唯一的红砖砌的结实的房子,这样的房子发洪水的时候不会被冲垮。程光福是苦水里泡大的孩子,现在住着这样的房子,还有饭吃,生产队每天还有着几十号人的陪伴,他感到一种集体的温暖。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对于程光福,劳动早就成了一种习惯,到了砖厂队,劳动特别积极,算了半个劳动力的工分,十三岁的孤儿终于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经过一年半载的劳动锻炼,程光福对水稻的种植,从育种到收割二十多道程序都能在实践中熟练操作了,现在,程光福依然是一把种田的好手。

团山湖什么都好,原来作威作福的沩水河北人们整治的顺顺当当,任性多变的八曲河也不敢施展淫威,洪涝没有了,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那就是内涝。因为团山湖湖内因为地势太低,高处大队的水都集中到了团山湖,雨水不能及时排出,而砖厂队的田地更加低洼。当时,砖厂队虽然住着全大队最好的红砖屋,但是田地却不是最好的,因为来得比较晚,他们所种的田很多是“八曲河”的故道田脚深,水很满,尤其是“烂围子”一带,积水严重,一到雨季就被淹得一片海一样,如果不能及时排渍,种什么都不得收成。

没有机械化的年代,柴油机稀缺的年代,只好用一种古老的水车来排水,一种水车是牛力的,用牛来拉动水车轮转动,积水被一片片轮页带出,一种是人工的,两个人一组站在水车上,两只脚不停地踩动着踏板,带动水车转动。为了排水,人们常常白天晚上不停歇地翻班车水。有一天深夜,轮到程光福顶班,那时候程光福还是半大的孩子,白天劳累过度晚上瞌睡大,车着车着,在水车上睡着了,差点掉下来,幸亏下巴磕着水车的那条横梁。人力如此,牛力虽然省力,但是牛很稀少,无论是人力还是牛力,都效率不高,如果能有一台大功率的电力抽水机,那该多好啊!当然,这种抽水机最好能像公社建的“一去三台”那样的大型电机就好了。

说起这个“一去三台”抽水机,那可是当时乌山公社甚至是县里的重点项目。

那是1959年的夏天,当时的市委书记孔光明亲自来乌山考察,看到团山湖垸因为地势低洼八个大队两万五千多亩的水稻被淹而痛下决心,花了很大的代价建的一座大型抽水机机台。因为当时这里根本没有架电线杆不通电,抽水机的动力居然是一台烧煤的蒸汽机。

这个机台确实是当时的一个大型机台,根据我们村上的电工魏师傅介绍,这是一组由三台755千瓦的电动机构成的一组机台,“一去三台”有多层含义,一是这个机台有三根出水管,二是这是把来自三个大队的水排出垸,三是这个地点是三个大队搭界交集的地方,从这里出发可以走向三个地方。

当然,想在团山湖建一台像“一去三台”那样的大型抽水机的想法不只是程光福的心愿,而是所有团山湖人的心愿,“一去三台”虽然建好了,团山湖受益其中,但这个抽水机并不是团山湖的专属福利,还要照顾三个大队的排渍,团山湖人渴望有自己的大型抽水机,砖厂队的人更是渴望这台抽水机能将河水抽到大堤以外去,抽到新修建的八曲河去。

1962年的冬天,随着电路线的贯通,这个理想变得不再是水中花镜中月了。知道这个消息,程光福心里一动,有了电,就可以装电力抽水机,果然,不久大队上传来消息,上级准备在团山湖砖厂队建一个电力抽水机,1963年冬天先建基脚,因为只有冬天沩水才变得干涸,这样才好建基脚,第二年再建机台。

得知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程光福高兴得晚上睡不着觉。为了建好团山湖自己的第一台电力抽水机,村里成立了突击队,程光福成了最热心的也是最年青的突击队员。

“我们有专门的工程员,叫作丁聪华,他是防汛抗旱指挥部的,他负责技术,要求非常严格;我们有专门的司务长,叫陈运桥,突击队劳动量大,为了改善突击队员的伙食,陈运桥经常自己磨豆子,做成香干子和豆腐个队员们加餐,为了节约吃饭的时间,饭菜是做好了直接送到大堤下来的;我们征集了很多能工巧匠,例如李汉民、刘国齐是有名的石匠师傅,朱顺和是有名的木匠师傅;我们突击队有四五十个人,当时报名的人很多,最后选了这些年富力强的。”程光福说起当年建电力抽水机的事情,眼睛里就跳动着一簇火苗,好像回到了当年那激情澎湃的岁月。

每天天刚蒙蒙亮,程光福就穿着草鞋只奔工地。程光福没有什么技术,既不会垒麻石,又不会砌砖块,他主要是做副工,例如挑砖、搬运麻石、搅拌水泥等等,那时候的麻石、砖头、沙子、水泥都要用船运到大堤下沩水河的码头,然后用肩挑到工地上来,幸亏这个机台选在离大堤不远的地方。

因为程光福是离这里最近的,他常常第一个到,他先清理工地,然后就开始把沙子、水泥、水按照一定比例搅拌在一起。等忙完了这些,其他队员就赶来了。

建机台的时候条件非常艰苦,在隆冬季节,队员们经常要跳入几丈深的淤泥里,踩在冰冷的沼泽中,脚常常冷得失去了知觉。脚是冰凉的,但是他们的心却是火热的。为了赶进度,还经常要加晚班,架起十几盏马灯,忙得热火朝天,实在太冷了,就弄一口谷酒暖暖身子,虽然冷,队员们脸上都带着笑,只要想一想以后就可以让那个“烂围子”永无水患了浑身就来了劲。1963年的冬天在程光福的记忆里不是冰冷的,而是热气腾腾的,到处弥漫着带着辣椒汤和稻谷酒香气的空气,耳边荡漾着队员们的欢声笑语。

在五一劳动节之前,机台胜利完工了。抽水机成功试水的时候,老百姓像过节一样高兴,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城里的专家来了不少,地方上的各路人马都纷纷赶到,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大家从四面八方来参观这个机台,摸着那根长长的送水铁管,充满惊喜和惊奇,团山湖的第一届大队支部书记高楚辉一声令下,电闸轻轻往上一扳,一股白色的水流就从铁管道内喷涌而出而且源源不断,人们脸上露出太阳一样的笑容,小孩子拍着手叫喊着,有的小孩更是骑在那根铁管子上面不肯下来。

这个时候,望城的才子严谷山也到了现场,严谷山是个书法家,又会作对联,此情此景让他诗兴大发,他盯着那吐水的铁管子兴致勃勃地喊着:“拿墨来,拿笔来,我来作一副对联!”

听说才子要写字,程光福就屁颠屁颠地跑到生产队拿来了笔墨,那时候生产队虽然穷,不过笔墨是随时准备好了的。

嚴谷山不慌不忙从容运笔,几个读了书的就跟着念出了他写出的对联:

“云雾含山埋俊岭,

铁龙吐水映团山”

念完对联,看看大堤对岸被云雾笼罩的团山,再看看吐水的铁管子不正像一条龙吗?大家不禁拍手叫好。高书记当场拍板:明天就叫人把这副对联就刻在抽水机机台的大门两旁,一个星期以后,只见这副对联白底黑字,龙飞凤舞,深深嵌入机房大门两侧,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路过的人都要上前去念几遍,再看看远处的团山,显得心满意足。

程光福每次路过这里,也要停下来读一读,原来他还有好几个字不认识,不过因为这副对联,他又多认识了几个字。现在那副对联因为几次刷墙,变得模糊不清了,但是程光福依然能随时随地地背诵出来。

现在,这台抽水机依然在工作着,尤其是夏天暴雨袭来的时节,抽水机台轰隆隆地回响,把旁边的大地都震得有些欢快地颤抖。这个时候,常常是村里“双抢”时节,田野里也是轰隆隆的一片,从人工的打稻机到动力打稻机,到今天的收割机,始终都有抽水机的伴唱。

此后几年的时间,团山湖又添了两台大型的像砖厂队这样的抽水机几台,分别从三个方向为团山排渍水,团山湖的内涝顽疾总算彻底解决了。

3、打不退的团山人

1969年真是雨水奇多。

老天爷一口气下了半个月的雨,大堤外的沩水河涨得像一片海,大堤内的田野也是内涝严重,积水漫过了稻子的半腰,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但是无济于事。每个队的劳动力上大堤日夜巡逻,查看大堤的各种险情,哪里出现裂缝就往哪里填土。

湖内的妇女和小孩就在家里整理东西,能够寄到老家山里的就打包了用拖拉机送过去,最后连小孩也一起寄到外婆奶奶家,可是很多小孩还哭着不肯离开了。

一个村的人都在严防死守,水位有下降的趋势,但是暴雨还在继续,人们不敢松懈。

1969年8月11日的清早,大队支部书记文前佑和会计丁应龙在大堤上防汛,忙了一整夜没有合眼,不睡觉对于外号“文半夜”的文前佑来说并不是那么难受,他其实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觉了,主要是肚子咕咕叫,饿得脑壳晕,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往堤下的最近的杨铁匠家匆匆扒了一口饭,两个人瞪着血红的眼睛来到大堤一看,发现大堤的尽头有巨大的响声传来,文半夜心里一惊,莫不是垮堤了?

那时候没有普及电话啊,两人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感觉响声伴随着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

“肯定是出事了,我们要赶快通知村上的人转移!”文书记当机立断。

于是两人狂奔到最近的生产队大喊:“大家赶快把牛链子解散。”

“猪楼屋也打开!”

“大家赶快捡一些最要紧的东西带到大堤上去!”

那时候,什么是最要紧的啊,当然不是现在的存折金银细软了,那时候谁家有存款啊,那时候最要紧的就是吃的呀,有人就扛了大米往大堤上跑。

然后两人又派出更多的人去每个生产队去通知。

正在通知着,李湘梅已经从公社坐着拖拉机赶往团山湖,这时候李湘梅已经是公社的副书记了,他就是来送信的。原来徐家桥附近靠近公社的一段叫作“油麻口”的大堤跨掉了没有堵住,洪水已经来了。

开始人们听着文书记的话,女人们还不太相信,正在家里慢吞吞地收拾东西,这一下亲耳听到垮堤的消息急急忙忙拖儿带女地往大堤上跑去。

全村的人都开始行动的时候,已经能够看见洪水了,洪水打着一米多高的浪头滔滔奔涌而至,像老虎要吞噬村庄,像狮子要掀翻田地。

“我记得我准备跑的时候洪水还只是淹没脚背,在家里拿点吃的洪水就爬到了小腿,又想再带一些换洗衣服生活用品,一耽搁洪水淹没了膝盖,就使劲跑,家里的东西都不要了。”邻居严奶奶经常和我描绘涨大水的画面。

等到下午两点多,全村的人都转移好了,人们看着洪水淹没了刚刚插下的禾苗,淹没了树梢,淹没了屋栋,然后轰然倒地,男人目瞪口呆,女人泪流满面。

到了傍晚六七点钟,县里派来了两条大轮船,把一些小孩和女人接到了县城的红旗氮肥厂安顿。剩下一些男人和坚强的女人,靠近大堤的人家因为及时转移了床、炊具和一些稻谷,人们开始搭棚做饭,在这个患难与共的时候,大家不分彼此,搭棚的材料大家共有,一起吃的大锅饭。新田队有个叫作周志华的,就把自己转移出来的两千多斤早稻谷都拿出来一起吃了大锅饭。

第二天,天上来了飞机,大家发现这一架飞机飞得特别低,后来低得好像要擦着水面飞翔似的,人们正惊讶地看着,忽然看见飞机上丢下了一袋东西,接着又往下面丢了十几袋,文书记肯定地说:“肯定是吃的,可惜没有丢正啊!”

“原来国家没有忘记我们呀,那我们赶快去捞到大堤上!”

后来大家捞上来一看,果然是吃的,都是平时很少吃到的馒头、包子,虽然密封不够,有些浸水,但是在那些日子就是美味佳肴啊。

就这样,人们在大堤上住了一个多月,水在慢慢地退,带上来的粮食吃完了,大家跑回家去捞那些水中浸泡的稻谷,稻谷发霉了变味了,但是总比没有强,加上国家隔三差五地派来船只送来一些吃的,人们度过了露宿大堤的艰难岁月。

洪水过后的团山湖一片狼藉。

茅屋都被卷走了,只剩下残垣断壁,家里那几件简单的家具也不见踪影;刚刚扎根的树木被连根拔掉了;田里什么都没有真成白水田了,水鸭子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地上到处都是一些小动物的尸体;辛辛苦苦十年建立的家园随着一场洪水化为乌有。人们站在只剩下地基的家门前发呆。他们真的不敢相信昨天安居乐业的家园一下子不见了,这真是一场噩梦啊!

这个时候,老家来了一些人,他们一边安慰一边试探:“要不回老家算了?山里虽然吃不饱,但是没有洪水。”

“讲了这个地方住不得人,会有洪水,当初拦也拦不住,现在好了?”

有五户人家听从了亲人的劝告,他们被洪水吓回了老家。

但是,更多的洪水中的团山湖人是冲不垮的。

他们没有挪动脚步,他们深情地看着脚下的这片土地沉默着,但是这种沉默是短暂的,这种沉默忽然被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大家凝神听着,听清楚了,这是生产队出工时候发出的那种铃声,那是学校上课的时候敲击那块大铁的声音。

不,不,这不是一种铃声,这不是一块铁棒对另一块铁片的撞击声,这是劳动的强音,这是战斗的号角!这是团山湖人战天斗地的血性在召唤!

人们随着这些声音,全身的热血有开始流转、沸腾,刚刚木头一样的身躯开始风一样的行动。他们像平时那样,在队长的布置下,有的拿起犁头,有的架起了水车,有的修筑冲毁的田埂,有的清理破损的工具。那股干劲,比刚刚来到团山湖的时候还要马力十足!是呀,茅屋没有了,可以再建呀,禾苗没有了,不是田土还在吗?有田有土,那还怕什么?我们有一双手啊,这总比刚刚来到团山湖连田都不够,还要开荒造田强得多呀,只要能够劳动,没有什么不能改变!

这个时候,县里送来了消毒的石灰、送来了各种灾后的防疫的药物,送来了晚稻的谷种,送来萝卜白菜种子,要帮助大家快速回复生产。

老家的亲人看着这些劳动的场面,终于懂得了这些坚决留在团山湖人的心意,他们的根深深地扎进了团山湖这片温暖的土壤里,他们这一辈子离不开团山湖了!老家的父母哥兄老弟紛纷从家里运来山上的茅柴、竹子、木料,他们要帮着自己的亲人重建家园。

我曾经问过团山湖很多人一个这样的问题:“你们来到团山湖,吃了这么多的苦,你们后悔吗?”

“我不后悔,日子过得苦尽甜来了。没有苦,那里有甜啊?”

“怎么会后悔,越是吃了苦的地方就越是有感情。你想想,那些自己亲手开垦出来的田地,你能离得开吗?”

“为什么后悔?比起我的那些老家的兄弟姐妹,我觉得我现在是最幸福的。”

“从来就没有后悔过,我觉得我们这里就是好,我们的天下是我们自己打出来的。”

“我就是喜欢团山湖,喜欢这里地势开阔,视野一开阔,我每天一打开们就看见这片土地就心情舒畅。”

……

五花八门的答案,真的没有一个说后悔的人,后悔的怕吃苦的都走了,留下的都是对团山湖怀着深爱的人。

此后,团山湖每年冬天都要抓紧冬修,照样担着箢箕、扁担、锄头、耙头,从沩水河道里取土,一直挑到堤面上来,一层一层地加固大堤。“担堤”是个辛苦活儿,团山湖这里四十岁以上的人都做过的功课,人们挑着泥土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上几乎是垂直九十度的陡坡,这样劳动一天,有时候膝盖走路好像要跪下来,但是团山湖人就是不跪,脚像钉子一样牢牢扣住泥土,一步一步稳稳地慢慢地上来了。

此后大堤年年加固,大堤每年长高一点点,后来达到了三十多米高,远远超过警戒水位。大堤上的草皮愈发翠绿板扎,整个大堤像一条绿色的长龙紧紧包裹着团山湖,像抱着一个婴儿似的,于是,夜里,团山湖的人就像婴儿一样安心睡去,白天就像一只只鸟儿飞出去愉快地劳动。

4、百年难遇的奇迹

如果不是1998年,人们都快忘记了团山湖外还有洪水。

1998年6月,百年难遇的洪水袭来,全国各大水系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水灾,团山湖也不例外,湘江超历史水位达到39.18,而沩水河河堤两岸大堤高度只有39米,河水漫过了大堤,从地势低洼一点的地方往团山湖内灌,湖内各处的田里已经有半米深的积水,稻子全部在水中浸泡一个星期以上,脱落的稻子开始发芽。

最开始老人们对着那些被积水浸泡的稻子愁眉苦脸,眼看着就要到手的收成却泡了汤,当看到不断上升的水平面,人们又开始在大堤上日夜巡逻,所有的青壮年无论男女都上堤了,男的不分日夜地用砂石、泥土修筑子堤,阻拦那溢满大堤的水;女的上堤查看险情,对有安全隐患的地段,砍掉堤坡上的杂草灌木,仔细查看每一条缝隙,及时堵住涵洞。

暴雨没有要停的趋势,大堤上传来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人心惊肉跳:

“又涨水了,这一次只怕大堤不垮,洪水也会倒灌到湖内啊!”

“大众垸那边出现了一个裂口了!

“1969年决口的油麻口又决口了,正在堵!”

“胜利垸告急!胜利垸告急!”

胜利垸和团山湖垸是邻居,两个院子隔堤相望。胜利垸内坐落着望城县县城高塘岭镇,是望城县的政治经济中心,望城多年的防洪方案都写着,如果胜利垸出现险情,为了保住胜利垸,只能牺牲团山湖垸,让团山湖垸成为泄洪区。

每当出现这个情况,团山湖人从来都没有异议,他们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来就是顾全大局的,老人们在家里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流泪:“这一次,团山湖只怕保不住了。”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人民解放军来了。

“人民解放军来了!解放军叔叔来了!”人们擦去眼角的泪水,争相奔走传播者着这个消息。

解放军来了,湖南炮兵学院的来了,湖南省军区副政委黄祖示将军来了。

黄祖示,不就是那个1964年的时候,全军、全国开展向“廖初江、丰福生、黄祖示”学习的活动中的名人吗?还有人在连环画上看见过他呢!人们奔走相告!

是的,确实是黄将军来了,这位湖南籍的和雷锋同年的将军,5岁给地下党站岗放哨,16岁当生产队长,20岁成为原子弹爆炸时的防化兵,26岁成为学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1979年,中国西南边陲战火突起,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40岁的黄祖示这时已是师副政委,他所部奉命参加战斗。1990年,黄祖示被任命为湖南省军区副政委,并被授予少将军衔。从1990年到1998年,黄祖示在湖南省军区任副政委8年间,有5年的汛期是在抗洪第一线度过。他常常带着部队战斗在第一线,被誉为“追着洪水走的将军”。

1998年夏天,正在北京住院准备做心脏搭桥手术的黄祖示,从广播里听到湖南又遭洪灾、望城县大众垸决口的消息,不顾医生劝阻,连夜赶回长沙抗洪总指挥部,组织抗洪抢险。2009年7月,黄祖示被评为“100位新中国成立后为国防和军队建设作出重大贡献、具有重大影响的先进模范人物”。

1998年夏天,担任湖南省军区任副政委的黄祖示,正在北京住院准备做心脏搭桥手术,从广播里听到湖南又遭洪灾,湘江超过百年水位,沩水遭遇百年难遇的洪水,望城县大众垸堤决口、团山湖垸出现险情,胜利垸的告急的消息,不顾医生劝阻,连夜赶回长沙抗洪总指挥部,组织抗洪抢险。

黄将军风尘仆仆地赶往望城,他站在大堤上对战士们训话,黄将军的讲话的样子很威武,听得下面的将士热血沸腾,听得旁边围观的团山湖人激情澎湃,讲话的具体内容大家记不清楚了,但是有一句大家都牢牢记住了,那就是:“我们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誓死守住望城的大堤!”

战士们连夜开展工作,于是,大堤上,迷彩服组成了一道草绿色的风景,解放军来了,局面就开始逆袭了。一直赶不上洪水高度的子堤加快了修筑速度,终于将洪水拦在大堤外面,甚至超出洪水几十厘米;各处险情都得到了控制,排查更加严密,哪怕是大堤下的池塘冒一个泡,都被重点关注,只要有一丁点儿险情,都会被全力排除。解放军的到来,增添了团山湖人的信心,男人们和解放军一起并肩战斗,女人们给解放军做好吃的,改善将士们的伙食。

黄将军的到来还大大改善了当地干部作风。

在团山湖的老百姓口中傳说着一件事,老百姓说起来大快人心。

有一次,当地村民发现一处管涌,报告上级有关领导以后没有得到及时处理,被黄将军知道了,他拔出抢来对着池塘中的那处管涌对那个负责的干部说:“你马上跳下去,把那处管涌堵上,你如果牺牲了,可以追认你为烈士,如果老百姓出了任何事,就地正法!”

结果那位干部吓得屁滚尿流,说自己不会游泳,连夜抽掉池塘中的水和当地村民一起堵住管涌。

黄将军一身正气,面对类似事件,严惩不贷,曾经当场撤掉两个不负责任的干部。从此以后,望城的每年防汛抗旱,每一个干部都不敢掉以轻心,常常连夜驻守大堤,险情不退不下大堤。

眼看着抗洪局面已经维稳,忽然临近三岔河桥的附近大堤裂口,三岔河桥横跨沩水和八曲河,连接着团山湖和县城,这个裂口如果决堤,既威胁着县城的安全,也威胁着团山湖垸的安全。

大敌当前,黄将军指挥千军万马集中到这个决口,要打一场硬战。解放军迅速组织,有的运送石头、有的拆门板,有的运泥巴,因为面积小人员多,干脆组成了几条堵口的流水线,一两百斤的装着石头的蛇皮袋,就那样在战士和群众手里传递着,有人的手磨破了皮,有人的手磨出了血,有人累得晕倒了,只是躺下来休息一下喝一口水又奔赴战场。

就这样奋斗了二十一个小时,解放军和所有的人民一起,组成一支血肉长城,决口终于堵住了。

慢慢地,随着雨水的减弱,洪水逐渐退去。这个时候,黄将军又提醒战士们不能麻痹大意,要防止退水的时候,因为大堤两岸的压力不一而跨堤。在退水的时候,解放军一直和老百姓一起严防死守,一直到洪水退到警戒水位以下。

百年难遇的洪水,在这片土地上成为百年难遇的奇迹。

最让人感动的是,当时解放军驻扎在团山湖小学,将士们在抗洪的同时看到团山湖小学条件还比较简陋,每间教室都没有电风扇,于是他们捐款给团山湖小学买了十二台钻石牌吊扇。

现在,人们根本不用人力挑土修堤了,推土机、挖掘机早就把大堤加高到了水平面四十米以上,远远超过1998年的警戒水面,大堤用水泥加固,种植两道防护林,三汊河大桥又建筑了拦河大坝,完全可以根据农田需要来调节水量。

水,再也不是团山湖的洪水猛兽,而是团山湖的幸福之源。

后记 鲜花盛开的村庄

今天的团山湖就是一幅绵延的画卷,是一个鲜花盛开的村庄。

今天的团山湖已经是“团二代”,“团三代”的天下了,他们用现代化的经营将传统农业成功转型。“团山湖这个地方现在是湖南省的美丽乡村示范村,是有着20多家家庭农庄、4家农业企业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年轻的支部书记周祥兴致勃勃地向前来团山湖参观的人介绍。

鲜花在这里生长。五彩团山湖,四季是花海,从依着渠道垂下的迎春花开始,桃花把村庄的三月燃烧起来,紧接着油菜花开始铺天铺地,油菜花还没有谢,金银花和栀子花又开始接力,路边的金盏菊从春天开到夏天,盛夏的十里荷花盛开的场面最为壮观,格桑花把团山湖的秋天又装扮城五彩的画面。就这样,鲜花和别墅簇拥着村庄,田野和河流环抱村庄,走进团山,不辨城乡。

道路在这里生长变化。砂石路已经变成了水泥路,机耕道已经成了主干道通到各家各户,村主干道又變成了柏油路,每天晚上吃了饭,柏油马路上的路灯次地亮起,这个时候,村民分纷纷走出家门,男人们散步、听戏、聊天,妇女们穿着各色的裙子穿过一条条鲜花盛开的道路,来到绿化片区兴致勃勃地跳起了广场舞,她们可以跳一百多支舞曲,还在区上的广场舞大赛中获得一等奖。

家庭农庄在悄悄生长。走进团山湖,三十多家家庭农庄会把你迎进门。你可以在这里钓鱼、采菜、养鸡、垂钓,品尝活水养鱼的鲜美,尝试有机蔬菜的新鲜,吃上一碗青团粑粑,偿一碗雷锋当年喝过的酸菜辣椒汤,或者你干脆扛起一把锄头,体验一回耕种的快乐,或者你什么都不干,就搬一把睡椅在阳光里听鸟叫,看油菜花开,晒晒太阳,闻闻花香。

丰富多彩的农产品在这里生长。新型合作社正逐渐壮大,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品牌产品:乌山码头提供的团山湖牌的绿壳鸡蛋声名远扬,翘嘴红白肉质鲜嫩;农美育苗基地的菜秧子销售到了外国,最适合辣椒炒肉的辣椒就是这里出品;湘莲荷藕公司提供的湘莲是驰名产品;金欧农业公司养殖的龙虾可以出口;黑斑王蛙的牛蛙远近闻名。

小别墅在这里生长争艳。自从十几年前团山湖冒出第一栋式样独特的小洋房,接下来村部提供了很多农村小别墅设计的式样和图纸,后来村民们按照这些图纸,各种设计独特的小别墅像山中的春笋一样生长着,今天这里建好了一栋,明天那里又冒出了一栋。这一栋玲珑精致,那一栋大方实用;这一栋依着小河,那一栋挨着田野。

人们脸上的笑容在生长着。马路上,当年稀罕的拖拉机今天依然稀罕,因为人们都开上了小车。田野里各种大型机械化收割机、插秧机、烘干机,将“汗滴禾下土”的传统农民工作模式改写,也许这才是雷锋心中的“新式农民”,走进农户,老人听戏跳舞种花种菜,小孩读书怡然自乐,最奇怪的是这里没有留守儿童,他们的父母没有外出打工,因为家门口就有忙不完的事。

希望和理想这里生长。再过几年,团山湖还有一个大型的雷锋主题公园等着你来光顾。你可以在春风十里的河堤两岸的柳树林里朗诵着“南来的燕子”;你可以在环河的自信车道上骑着车欣赏田园风光;你可以在沩水河上划船,体验水乡风光;你可以在这里跑马,体味当年雷锋骑马送信的辛劳;你可以在这里静静思考,如果你是一滴水,如果你是一缕阳光,你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就是这一片土地,传递着新中国新农村的蝉变,就是这一片土地,是新中国美丽乡村的一个缩影,就是这一片土地,生命蓬勃着最美的状态,就是这一片土地,是我梦魂萦绕的家乡。

此刻,春草在使劲往上钻,花儿在孕一个个的苞,荷叶在泥潭深处结网,稻子在咕咕喝水,这一片古老而年轻的土地啊,阳光在这里涂抹,雨露在这里滋润,万物在这里生长,生生不息。

责任编辑/魏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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