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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地百里笔记

2017-03-15郭光明

北方文学·中旬 2017年1期
关键词:竹筒豆渣毛竹

郭光明

空气里满满的都是竹叶的味道——这是我来安徽太湖县百里镇的第一个瞬间印象。

乘动车,从重度雾霾的北方,经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又坐了三个多小时的汽车,走进百里镇时,闻到的味道,就像喝了一口凉透了的天华谷尖清茶,味醇润喉,冷香回甘,不让人心旷神怡都难。而这味道是透明的,不像此时的北方,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像走进久未开门的杂货铺一样,处处都是呛人的腐朽味儿,而且味道还是浑浊的,浑浊的令人恍惚,以为身在海市蜃楼,十几米外,却难识面目。若是不戴口罩,吸上一口,喉管绝对能感觉到沙沙沙的剐蹭声。同行的一位向来幽默的朋友,扮了个鬼态,深吸了几口百里的空气,忽而病态般地呻吟,说来的匆忙,忘了灌上一袋子北方空气,不由得让人忍俊不禁。

百里的天也是透明的。站在百里大桥上,天,蓝得的如海,清得如洗,云朵自不必说,白得如雪花儿,软得如棉絮,轻飘飘的,却不知这白云是从哪飘来。我怀疑,大自然的手,在这里稍稍偏心了一点,生动地给了我一个全新的拥抱。

长河穿镇而过。河岸,杨柳依依;河水,盈盈脉脉,流淌得让人感到了柔软。站在河边,我听见扑哧扑哧的河水,有搭无搭地冲撞岸边石头的声响,看到河水轻轻地爬上岸的一点儿,又很快溜了下去。长的河边的野生菖蒲,从水里站起来,还没来得及伸伸腰,就扑哧一声,蹲到水里,连带着头顶上的那枚青涩的蒲棒,从水里抽出身来,欢快地摇晃几下,弯下了腰。像奶奶拜佛的样子,只是菖蒲拜的不是观音,也不是佛,而是一座山,一座巍峨的、挺拔的、生动的山。我顺着菖蒲遥拜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山双峰并立,云雾缠头。转眼间,涌起了一层层云浪,像一片海,一下子吞噬了一字排列的万重千山,远远望去,颇有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的韵味儿,不知藏了什么法术。当地的朋友介绍说,那就是禅宗圣地司空山。

山风带来的竹香和新鲜的泥土气息,一阵阵吹来。像清澈的水流掠过面颊,修正和安抚了我的嗅觉、内心和身体。几个浣衣的女人,裤角挽起,在波光密集的水流中,时起时落衣杵棒打的声音。她们的脸色是赤红的,腰腿圆大的,不是古诗中的抒情形象,体现的却是日常而结实的本貌。古老的劳动,古老的生活,千年如斯,感觉身边的长河宽了许多。

一阵富有节奏的锯木声,像清晨鸟儿的试音声,先是犹豫了几声,进而拉出了欢快的长音,而正当我渐入佳境时,突然嘎然而止,啪的一声,一截竹筒滚在了地上。哦,原来走进了一家竹器作坊。

其实,在百里,这样的作坊还不止一家,出乎了我的意料,却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之所以出乎我的意料,原因在于,目前的光景,是一个审美追求光鲜、奇特、亮丽的时代,竹器行业在现代工业和光鲜藤制品双重夹击下,别说城镇,就是偏远的乡村,也因过于乡土而骤然萎缩,成为人们怀旧的记忆。而之所以又在我的意料之中,是因为百里的毛竹,因为百里人对大自然的敬意,对传统文化的尊重。而敬意有多深,尊重有多沉,不是用斗量、用秤秤的。

香樟村下,作坊的门前,堆满了高大如椽、粗大如碗的毛竹。一位约摸六十来岁,或许还不到,但长得比较苍桑的老人,佝偻着身子,低着头,一脚站地,一脚抬起,踩着案板上的毛竹;他的手,一只摁着毛竹,一只握着锯把;他的嘴,微抿着,眼睛微闭着,紧盯着锯口,一上一下地拉动钢锯,只见银光闪闪的锯条,慢慢吃进竹子,就听“啪”的一声,一截竹筒,又掉在了地上……镇子的不远处,就是一片竹林。竹林不算大,却铺着一层已经腐朽了的厚厚竹叶,踩上去,很暄,像是行走在大漠那么绵软,只是大漠横亘着沙丘,铺展开来,像一位裸体的少女,该凸的凸得恰如其分,该凹的凹到恰到好处,放眼望去,不见一棵树、一根草,挺展展的,不见一个皱折儿。而看那竹林,一棵棵毛竹,脱去浅褐色笋衣,亭亭玉立,像活泼、调皮的小姑娘,清丽,清幽,清新,悠闲而贪婪地吸吮着清凉的风,至纯,至净,像是继承了司空山的基因,藏了禅宗的遗传密码。其实,禅修无处不在。即便寻常走路,也可从鞋子与地面的磨擦中,感触禅的玄机。这种静态的追究,如同作文造句,看似平心静气,其实心底早已搔首问苍天,爱乎?恨乎?都是对世界的专注。

不知为何,转了一圈,又回到那个作坊。只见那个老者,蹲在火炉旁,把锯下的竹筒,放在火焰上,一边烘烤,一边拗着竹筒,还不时地让竹筒翻个身儿。竹筒渗出了水珠,掉进火炉里,滴滴嗒嗒地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拍往远古的神奇“电报”。不一会儿,拗成了一个个定型的弧度。

原来,这是一个竹器的世界!

黄昏坠入了黑夜,我进了这座竹舍。竹椅,竹桌,竹櫈,古香古色,体现着主人的精心、精明、精细。院子里的土狗,很是乖巧、温顺,看起来还有些害羞。不像北方农村的看门狗,凶猛, 威武,很壮,也很机警,听到一丝动静便汪汪直叫。

这只土狗,通体黑色。狗头两边,耷拉着宽宽的耳朵,也是黑色的。不知它犯了什么错,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一手揪着它的耳朵,一手或轻或重地捶打着它。而它,低着头,躲避着,见院子里走进了陌生人。像没有经过世面的小姑娘,身子躲避着女孩,低垂的眼睛躲避着陌生人。院子里散养着一群鸡,母鸡占了多数,让那只冠宇嚣张的公鸡,宛然成了“皇上”。我见它赤红着脸,咯咯地叫着,追上一只同样赤红脸的母鸡,一跳,踩上了母鸡的脊背,翅膀一耷拉,完成了一次“临幸”,紧接着,又去追赶另一只。弄得院子的里母鸡们,个个惊慌、闪避、奔逃。

鸭子倒是自律的。它们摇摇晃晃地排成一行,嘀嘀咕咕地从外面缓缓移来,女主人告诉我,鸭子只吃虫子、蚂蚱、小鱼、贝壳之类的“活食儿”,适宜在水中和草丛里散养,不像鸡、猪、牛那样,可以用饲料或添加剂圈养……这让我来了兴趣,找来一把竹椅坐下数鸭子,一、二、三、四、五、六、七,鸭们不断变换的格局,讓数字难以定下来,女主人笑了,说,共有一百四十八只。原来,院子的后面,还有一座鸭棚。

一盘炒鸭血,一盘豆粑,一碗臭豆渣,一瓶封缸酒,这是今天我的晚饭,特有一番田园情调。得知鸭子是吃活食儿长的,不由得羡慕起来:原来,它们的天性使然,不用担心苏丹红,不用地沟油,更不用担心三聚氰胺、瘦肉精,生活的如此有品质。难怪它们走起路来,慢条斯埋,一摇三摆的,像便无足观古代文人,更像峨冠博带的古代文人,一副自尊的样子。而豆粑、臭豆渣是我没有吃过的。别说吃,就是见也是第一次。请教之后得知,豆粑是经过浸泡、磨酱、过滤、炙烫、冷却和晾晒而制的,有些像北方的豆腐皮,不同的是食材,豆腐皮用的是大豆,豆粑有大米、绿豆、黄豆、芝麻、荞麦、蚕豆等。还有一个不同是,制作下脚料——豆渣,北方一般喂了猪,而百里则经过装入陶罐发酵,待长出白霉后,拿到太阳底下曝晒。农家乐的女主人说,你点的这碗臭豆渣,就是用辣椒、腊肉,又佐以辣味料混蒸的。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这个春天,我像个不速之客,闯进了山尖寨,看到了裸露着的岩石上,流淌着清瘦的泉水。水之源?在那高高的山尖吗?我跨过几块青石,正欲往上爬,却不小心踩到青苔上,很快就滑下来了。不能往上爬了,我觅得一块方石坐下。阳光透过层层树叶,就成了一束束细碎的花斑。脚下流水潺潺,肩头凉风阵阵,鼻端花香轻轻。而耳边山风朗朗,断断续续,如梵音,清虚玄妙,淋漓透彻,安静极了。顷刻间,浮躁的心,如寂静的平湖,好像一切虚伪与造作,瞬间便消失的殆尽无遗。我明白,世界其实没有改变,改变的是自己。生活如此,哪怕只有片刻的安宁,也是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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