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集·酒
2017-03-14周矩敏画顾俊文
周矩敏画 顾俊文
鸡毛集·酒
周矩敏画 顾俊文
晚上要吃少,就是控不了。如有下酒菜,一定撑个饱。——周矩敏
那天黄昏,我又穿过那条巷子,走了半天,腿肚子有点发酸。空气里忽然飘来一股绍兴黄酒的气味,有爿烟杂店的门口打碎了一甏加饭酒。主人一边把破甏的残酒舀出来,一边摇头说着,作孽啊作孽,蛮好的酒,粮食做的,糟蹋真真作孽。我看看笑了,想起一个笑话。其实也不是什么笑话,我小时候隔壁邻居酒鬼阿大的故事。
我们家那个大院里,有两个酒鬼最最出名,一个我以前说过,是橄榄头的爸爸老陈,还有一个就是阿大。阿大年纪蛮大了,汽车公司退休以后就在附近一家街道印刷厂看门。这老头见了酒就走不动路,而且刹不了车,所谓叫花子不留隔夜食,只要眼前有,定准消灭光。他家的酒瓶子是最干净的,一滴也不会剩。阿大常说,开都开了,不吃脱作孽,老酒粮食做的。当然,他总有开不完的酒瓶子。
阿大反正一个人,没老婆,后来干脆夜里也睡在传达室。我猜想这值夜班的好处,也就是夜里能多弄瓶陈加饭吧。我们那时还小,阿大喝多了就喜欢哄孩子玩,说小朋友夜里千万不要出门啊。为啥?落水鬼夜里一个人没劲,最喜欢拖小人去陪他吃老酒。
三杯小酒下肚,一派胡言满嘴。落枕睡到天明,方知惹来大祸。——周矩敏
那时家就住在河边,大人怕小孩玩水出事,常常会编出些落水鬼故事唬孩子。虽然谁都没见过落水鬼长啥样,心里还是有点发毛。最吓人的是,阿大说到这,会立马背过身,然后猛一回头做副鬼脸吓唬我们。我现在看川剧变脸,还会想起阿大那神情。这家伙舌头出奇的长,吐出来仿佛要舔到人的鼻头上。
反正,所有吊死鬼、落水鬼的样子,就是阿大这时的面孔了。一帮小孩吓得乱叫,阿大是最开心了。
我搬家那年,阿大看上去已经老态龙钟,每天还是要吃三顿老酒。不是两顿,是三顿。有几次,他在人面前神神叨叨,说传达室半夜里总有人来敲门。
大家就问他,那是谁啊?阿大说,听声音是个女人。
有人就和他打趣,阿会是隔壁剃头店的老板娘,夜里想男人困不着觉,老老头要交桃花运喽。阿大摇头说,你们不要瞎三话四,老板娘是江北人,那女人讲苏州话,一边敲门,一边还叫我名字,说阿大啊,出来吃老酒呢。声音糯笃笃的,倒蛮好听。
拔点萝卜,买块羊肉。锅灶炖煮,独酌自乐。——周矩敏
早早下厨为解馋,烧上一桌显显才。草鸡野鸡童子鸡,鸽蛋鸡蛋王八蛋。呼来弟兄小姐妹,晒上微信点个赞,动筷大呼人被腌,一尝XX全太咸。——周矩敏
大家就笑,这老头夜里做梦也想着吃老酒。那么,阿大,有老酒吃你怎么不开门呢?
不能开,你们不懂,不能开的。阿大连连摇头,坚决异常。门是不能开的。
这故事的结尾是,一天凌晨,天还没大亮,有人看到阿大倒在传达室门外,手里还握着一只酒瓶。大门直荡荡地开着。
最合理的解释是,阿大半夜出门撒尿,传达室的门槛太高,他被绊了一跤。然后呢,大家又猜,阿大老了,原本就有高血压,肯定是脑溢血过去的。其实,一个酒鬼最终死于酒,好比一个战士死于沙场,死得其所。我至今想不通人们为何不愿作顺水推舟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