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条短信“砸中”的县委书记

汪宇堂

方静在妇联办公室的通讯录上，找到了樊国玺的手机号。经过反复思量，“玫瑰A计划”逐步成型——为了不暴露自己，同时博取樊国玺的好感，方静以“小学老师”的身份发了第一条短信

2008年8月的一天，时任河南省栾川县县长樊国玺的手机上接到一条短信：“樊县长，你休息了吗？”

八年之后，每每想起这条短信，樊国玺都后悔不已，他的案卷中记录着这样一句话：“没想到是一条短信点燃了人性的导火索，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也毁了我的一家幸福！”

樊县长，你休息了吗

现年53岁的樊国玺，洛阳市人，1985年毕业于河南大学哲学系，曾在洛阳市委工作二十多年，2007年相继走马上任栾川县副县长、县长。到任后，他勤政、务实、垂范，并提出把栾川县建设成全省科学发展示范县、打造洛阳新名片的总体目标。借助旅游、矿产资源丰富等优势，在短短几年间，栾川从一个国家级贫困县迅速跨入全省的旅游强县，经济总量跃居洛阳各县第二名。

樊国玺人生的转折点发生在2008年8月的一天。他的手机上接到一条短信：“樊县长，你休息了吗？”这么晚，谁还关心自己？樊国玺看了看，是个陌生号码。出于礼貌，他还是回复一下：“你好，你是哪位？”“我叫方静，25岁，小学教师。”对方回话。出于对教师职业的好感，樊国玺一下子放松了警惕。

方静很会说话。据回忆，当天她不仅谈到喜欢看县里的《新闻联播》，还多番夸赞欣赏樊国玺的高雅气质等等。“你每天工作头绪多、行政事务繁忙，为了全县经济发展不辞辛劳，我很感动。”方静短信里类似这样的话，让樊国玺百感交集。

从那天起，方静每天都会给樊国玺发个短信，有时是一则短笑话，有时是一些暖心的问候……很快，樊国玺习惯了她的问候，生活也因此多了几分色彩。

截至2008年10月中旬，两人在不知不觉中已愉快交流了两个月。这天晚上，樊国玺收到方静的短信：有时间见见面吗？我开车过去。樊国玺喝了酒。面对老熟人，他脑子一热，便把宿舍的地址发了过去。零点左右，四周彻底安静下来，樊国玺的房门被轻轻叩响。

凌晨两点半，方静突然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自责：我不能给你的工作带来任何影响！方静的善解人意，让樊国玺感动不已。从那以后，两人确立了情人关系。

情场得意，樊国玺官场也得意。2009年3月，樊国玺升任县委书记，权力更大了。他与方静之间的关系也悄然发生了一点改变。同年7月，方静告诉樊国玺，她跟朋友合开了一家公司，主要经营当地的矿产资源。

樊国玺虽然知道方静家境富裕，但没想到她小小年龄，竟然有自己开公司的气魄，他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女孩不简单。他试探着问：要不要我给你什么帮助？方静拒绝了。

然而，天下真有免费的午餐吗？

这笔巨额赃款到底流向了哪里

卷宗显示，樊国玺向办案人员供述说，转眼间，他俩暗中交往了两年多。其间，方静也没有向樊国玺提出过任何要求，他早已把这个比自己小20岁的女孩当成了“红颜知己”。2011年7月的一天，两人见面后，方静突然面露难色地提出：自己在镇上有个“君合”选矿厂。最近，厂里资金周转有些困难，能不能帮她想办法借用2000万，只用三个月，就能还上！

2000万不是个小数目！樊国玺愣了。可这又是方静第一次向他开口，而且只是借用三个月时间，袖手旁观，在女朋友面前也没面子！樊国玺不忍拒绝，便说“想想办法” ，方静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分开后，你是怎么借款給方静的？”面对办案人员的询问，樊国玺说他派人调查了全县的企业目录，确实有个“君合”选矿厂。因为自己卡上没钱，樊就找到平时关系不错的兄弟刘振平——河南钼都矿冶有限公司党委书记兼董事长。

在内乡县检察院审讯室里，办案人员同步提审了刘振平。刘振平说：“当时我也不敢怠慢，但也为难，毕竟涉及的数额太大了！”刘急忙派人调查了方静的公司，结果发现运营状况一般。为了拉紧与县委书记的关系，同时避开“国企不允许借资金给私企”等规定，他与樊国玺商定一种“规避”方法：以签订贸易合同支付预付款的方式拆借资金。后来，经刘安排，让其下属子公司钨钼科技有限公司与方静的宇拓商贸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宇拓公司）以签订虚假购销合同的形式，于2011年9月初将2000万元转至“宇拓公司”账户。

但是这笔巨额赃款到底流向哪里了，刘振平却说不知。

与此同时，为了制造方静还款的假象，2013年5月9日，钨钼科技与栾川县另一家矿产公司签订虚假的长期供货协议，宇拓公司与栾川县信诚实业公司签订虚假借款合同。2013年5月27日，信诚实业公司向宇拓公司两次转款，共计2360多万元（连本带利）。宇拓公司收到的2360万元被全部转入钨钼科技有限公司账户。

为了取得相关证据，办案组随即派人利用信息化手段核查钨钼科技有限公司与宇拓公司近几年的资金网银转付清单、电子账户等情况。这一清查不当紧，办案人员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方静拿1000万元还了银行借贷，另外1000万元用于多次在网上赌博和其他消费，且基本输光！

“玫瑰A计划”

经办案人员多方调查，方静不是小学教师，并且个人经历复杂。经干警多方开导，方静最终说出心里埋藏多年的一个秘密——“玫瑰A计划”：

1983年出生的她，在家人溺爱中养成自私、任性的性格。2003年，她考上江苏省矿业大学，学习矿业专业。毕业后，她来到平顶山一煤矿公司打工。一个偶然机会，她认识了公司老板，成为老板的“贴身秘书”。三年后，她提出分手，老板送她一辆豪华轿车和一栋别墅。

三年感情被骗，只剩物质的满足，方静有苦说不出，她的价值观也开始扭曲。2007年，她回到栾川，应聘到县妇联。过惯锦衣玉食的她，已不习惯清苦的生活，更看不上身边资质平平的男人。 2008年的一天，她在电视里看到了樊国玺。这个男人，看起来成熟稳重，她打听到，樊国玺之前在市发改委、市委办等重要岗位工作过，有才华、人脉旺，因许多企业老板找他帮忙，送过去的贵重物品均被他挡了回去，人送绰号“一根筋”。

这样的男人，怎么才能跟他搭上关系呢？她在妇联办公室的通讯录上，找到了樊国玺的手机号。经过反复思量，“玫瑰A计划”逐步成型——为了不暴露自己，同时博取樊国玺的好感，方静以“小学老师”的身份发了第一条短信。

果然，两个月的甜言蜜语，樊国玺中了她的玫瑰圈套。接触以后，她还通过网络下载一个手机定位跟踪软件，并捆绑樊国玺的手机号，她可以轻松掌控樊的行踪。

在交往过程里，她果真感受到做县委书记女人的快乐，她的虚荣心也渐渐爆棚。一方面厌倦妇联朝九晚五的工作，另一方面怕暴露身份，她很快采取第二步：辞职下岗，干一番大事业。

刚开始，她抵押上宝马、别墅，借来500多万元巨款去购买钼精粉和一座矿山，岂料，因为不懂业务，遭到对方的诈骗，等她报案，骗子已经携款跑路。

为了把钱赚回来，她又偷偷将家里的选矿厂抵押给银行，贷款1000万元，参与网上的一种叫“百乐士”赌博活动。一开始，她还赚了300多万元，可第二天，她再进去，不到三小时，连本带利输掉1000万。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钱还贷、翻身？她欲哭无泪，万般无奈只好采取第三步：“向樊国玺求助”（只是，钱还了贷款和赌债，就没能力还给樊国玺了）。

计划失败后，樊国玺也得知真相，并大呼上当。他没想到，这个交付了真心的情人，竟这样糊涂任性，甚至会沉迷赌场。连夜，他怒气冲冲找到方静的家，冲上前去打了她一个耳光。方静知道自己错了，可是，這个耳光，也让她原来掖着藏着的大小姐脾气爆发出来：“我还不上的钱，你要帮我还！”樊国玺断然拒绝。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堵这个大窟窿的

办案人员在栾川县调查时，一些不愿透露身份的人员说，虽然樊书记一再拒绝，但方静一改以往的做派，频频到樊的宿舍撒泼，跟他打闹，还威胁他：如果不帮忙还钱，就去对方家里闹，去纪委告状。

在仕途中，最怕作风出问题。樊国玺懊悔地说，面对方静的撒泼、威胁，他只好服软，说还钱的事情再商量。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堵这个大窟窿的？”面对办案人员质问，樊国玺惭愧难当：“刚开始，为了逃离方静的纠缠，我索性删了她的电话，再也不与她联系。后来实在被逼无奈，我就开始收钱。”

2012年9月，当地一家汽车商贸服务公司找樊国玺帮忙办理土地审批，送来5万美元，他在犹豫中收下了。2013年3、4月，栾川一家氟业公司为请樊书记协调贷款，送2万美元，他继而收下。2013年9月，该县某旅游开发公司为寻求他关照，送去500克金条，他不仅没有拒绝，还为他们提供不少帮助。只是，他接连收受的美元、金条，随后就被方静悉数拿走！

虽然方静的电话短信樊一概不接，可是他的逃避，反倒让方静越发任性妄为。据相关人员介绍说，2013年8月的一个晚上，樊国玺参加完活动住在栾川伊水湾酒店，刚一落脚，方静就驱车赶来要钱！樊国玺越想越气，很快和她争吵起来。方静也毫不示弱，转眼和他厮打起来。很快，樊国玺就被打得蓬头垢面，还摔碎了眼镜……走投无路，樊国玺向栾川县委办公室主任孙某打电话求救。挂掉电话，孙某驱车赶往伊水湾酒店。果然，昔日威风八面的樊书记，早已被身边的方静打得满脸血迹、眼镜也摔烂了，他忙将两人拉开，把樊送回办公室……

2013年底的一天晚上，方静再次来到樊国玺的宿舍楼下。樊国玺不给她开门，她便破窗而入，摔桌子砸板凳，还拿起剪刀威胁他！樊国玺不得不又给县委办的同志、公安局领导联系，让他们过来协调。直到第二天早上，樊国玺才在公安局局长的帮助下脱身。

宣传部拨款50万元用于删帖

无数个躲之不及的夜晚，樊国玺都对当初的天真后悔不迭。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就在樊国玺为甩不掉的情人、补不上的窟窿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从2014年起，关于他与方静的事情也引起了当地一些媒体的关注。

2014年10月底，网上出现了“樊某某挪用钼都集团2000万元资金给其特殊关系人”的帖子。得知此事后，樊国玺赶紧安排财政局经县委宣传部拨款50万元用于删帖。截至2015年1月，县委宣传部为处理网络舆情事件，共支付37.6万元。

2015年8月，几经思虑后，樊国玺因违纪问题在接受上级一般性询问时，主动如实地供述了自己帮助他人向国企贷款两千万元、收受他人财物的犯罪事实，河南省纪委接到该案后，很快将该案逐级移交南阳市检察院办理。

南阳市检察院及时抽调下属内乡县检察院办案干警，成立了办案组。办案组采取市县两级联动、信息引导、同步侦查等手段，兵分三路，先后多次到洛阳、栾川、郑州等地调查走访，询问相关当事人，收集证据。经过三个多月努力，终于揭开了这起特大挪用公款案的面纱。

2015年9月，在樊国玺的协助下，共犯洛阳钼都矿冶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刘振平，栾川宇拓商贸有限公司原总经理方静二人因涉嫌挪用公款罪先后落网。（注：樊国玺由南阳市检察院审查起诉。方静、刘振平两案被省、市检察院指定南阳市内乡县检察院管辖；两人侦查终结后，一并移交南阳市检察院提起公诉。）

按照河南省检察院指定，2015年10月3日，南阳市检察院对犯罪嫌疑人樊国玺立案侦查。2016年2月16日，该院向同级法院提起公诉。近日，樊国玺因挪用公款罪、受贿罪、贪污罪，数罪并罚，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并处罚金40万元。一审判决后，樊国玺未上诉，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高墙生活。（除樊国玺实名外，其余涉案人均为化名）